十七 风旋
作品名称:背城 作者:刘春 发布时间:2023-06-18 10:32:39 字数:4586
日过未时。
此时日光显然不利于清军。但清军不甘失败,做了一些调整,楯车与登城士兵冲到城墙下,箭矢飞掠城上,抛石机随后抛射掩护,箭矢、石头和火石雨点般落下,城墙上、城内人员边观察边躲避。席老全大叫:“我们的抛石机,对射!”城下响应,一架架抛石机抛射石头,从城内飞向城外,落在清军马队中。马队乱成一团,慌忙躲避逃开,顾不得再行射箭。民勇经过半天恶战,有了经验,再加上人多壮胆,席老全、刘洛中和宁锦老兵的垂范,怯阵之意早抛脑后,应对有序,轻伤也忘了疼,越战越勇。
清营鼓声如雷,号角刺耳。清兵疯了一样,不顾一切,十几架钩梯,奋力登城。但只要一露头,就被一瓢开水兜头泼到头上,或被石灰撒在脸上,遂惨叫一声,跌下梯子。即便跃上城头,随即被枣帚拍了下去。只有楯车队拼命凿墙,企图凿开窟窿。几架楯车相距不远,人很集中。刘洛中对席老全道:“大哥,用万人敌?”席老全道:“好!”刘洛中一招手,有人从城楼猫着腰搬出一个万人敌,刘洛中吹燃火绳,点燃引信,用力抛到城下,火焰嗤嗤嗤四面喷射火星,被火药推动不断旋转。这万人敌火力喷出,旋向内时,被城墙抵住,旋向外时,则清军无一幸免。只见城下清兵,被烧的鬼哭狼嚎,纷纷逃窜。南门也丢下万人敌,打退了清军两次攻城。
陈弘绪目睹这一幕,大笑道:“万人敌,果然不虚其名,这才是守城第一器。”席老全道:“还是大人的那个同学厉害。不是他的书,我们也做不来。”陈弘绪点头道:“这家伙就是有鬼才,喜欢琢磨,一一写下来,刻印了这部《天工开物》。原来我说他是不务正业,今天看,留心就是学问。”
今天一战,出乎清军意料,偷袭入关以来,还没有哪个城池做如此顽强抵抗。清军一支三十余人的马队,绕城转了一遭,没有找到可以破城的突破点,在西门还被榆木火铳轰了一炮,人没伤,马却惊了。狼狈回到中军大帐,向多尔衮报告:“大帅,此城防守十分严密,且严阵以待,士气很高。”多尔衮冷笑一声:“士气?破城之后再说士气吧。既然不能速胜,好吧,我就与他耗!耗他十天八天,看谁耗过谁。我倒要看看,守城将领是谁,能够让我正眼看他。”“是!”
多尔衮在大帐中踱着步,强自压住胸中怒火:一天攻城,死伤百十人,这损失太大了。其它地方大多是象征性抵抗一下,最多抗上三天城即破。这个晋州城,怎么如此厉害?城上看去也没有明军士兵,怎么如此能抗?这严寒天气,本该速战速决,谁知竟是这样。妈拉个巴子,轻敌了,头一回感到如此窝囊。“传令!大营移防高处!”“喳!”“等等,多砍木柴,驻扎围城!”“喳!”多尔衮恨恨:“我看你能撑多久!”
城周围的树木被清兵一棵棵砍倒,村内房屋做了简单整修,清军要做长期围城,必须解决住的问题。虽然有帐篷,但临时几天住宿还可,长期居住就不如房子保温。大营如战前推测,卧龙岗被清军选做大营营盘,不但视野开阔,俯瞰城池,安全性也比较好。登上卧龙岗的时候,由于有雪层覆盖,陷阱发挥了作用,清兵吃了暗亏,人马受伤不下三十,落入陷坑,白灰、铁蒺藜有了效果,清兵不得不小心翼翼,边探路边上岗,感到没有危险了,才把卧龙岗顶进行清除平整,安扎大帐,生起火来,帐篷内马上暖烘烘起来。中军大帐居中,卧龙岗左右各设大营,位于城东门两侧,互为犄角。驻扎精锐,其它将士分散在帐篷或村庄之中。
此时,多尔衮独坐大帐,端起一碗刚热好的马奶酒,大口喝下,用手擦了嘴巴,闭目养神。他不想听到士兵伤亡的报告。但今天的伤亡实在是出乎意料,最可恨那万人敌,凡是被触及,伤及皮肤,皆腐烂难以治愈。想起就气闷难平:不踏平晋州城,誓不收兵!
陈弘绪在城楼内吃毕晚饭,席老全劝道:“大人回衙休息吧。有俺们就行。请大人放心。”陈弘绪道:“不。大家都在城上,本官要与大家同甘共苦。席义士就不必说了。天气寒冷,守卫民勇如何御寒?”席老全道:“大人放心,已经全部安排妥当。除了个人所携带棉被衣物外,士绅捐赠棉被等御寒物件,都已经发放。另外,城楼内安置了火盆等。”陈弘绪满意道:“好,不错。不能让光让大家舍命,不管生活。”
说着伸展胳膊,做了一个太极招式,对小五道:“你先送卢姑娘回衙,再回来。”卢秋芳急道:“大人,我不回去,我要与大家在一起。”陈弘绪摆摆手道:“卢姑娘心情可以理解,但晚上毕竟不太方便。明天一大早来就是。”小五对卢秋芳道:“大人说的是,走吧。”无奈,卢秋芳只好回衙。
送走小五,刘洛中犹豫了一下上前道:“大人,趁鞑子立足未稳,今又受挫,今晚是否偷袭一下,让他睡觉也不能安生?”陈弘绪想了想道:“今日清军虽然受挫,但其锐气仍然很盛,防备必然严密。夜袭要等时机,趁他疲惫不堪防守松懈的时候,做到一击成功。就是说现在先麻痹他,让他松懈下来。故,暂时先不做考虑。”刘洛中忽然道:“那,陈大人,就算不能出城偷袭,咱能不能想办法不让鞑子安生?”一句话引起陈弘绪的兴趣:“哦,有何办法不让鞑子安生?”刘洛中道:“我想,咱就敲鼓,打锣,呼喊,还可以用火铳开几炮,分班扰乱他的休息。反正让他睡卧不安,一夜数惊,睡不好,没有精神了,打仗还能有精力?”陈弘绪等听了哈哈大笑道:“你真是小诸葛,这让多尔衮情何以堪?”刘洛中嘿嘿一乐:“这是小玩意儿,不值一提。咱的小菜多着呢,哪一道也够他喝一壶。”陈弘绪欣喜道:“刘义士,好办法,鞑子这下遇到对手了。席义士、刘义士可以安排骚扰,多尔衮一定恨得牙痒痒。”席老全、刘洛中走出去。
小五送卢秋芳回到州衙,林夫人和两个孩子还没睡,秋阳看到就叫:“哥哥,姐姐!”燕儿也走向卢秋芳身边,拉住手:“姐姐,我们好担心。”小五忙道:“今天打得很过瘾。鞑子攻城死伤一百多人。大人安然无恙。卢小姐用宝剑还为大人挡了一箭呢。”燕儿羡慕地盯着卢秋芳:“姐姐,你真厉害!谢谢你!”秋阳嚷着:“小五哥,明天,我也要去打鞑子!”小五抚摸着秋阳的头道:“那可不行,你还小,长大了有你大展身手的时候。”林夫人暗暗舒了口气道:“秋阳别闹。让哥哥姐姐洗漱休息去。”小五道:“婶儿,大人不肯回衙,我还要回城上去,与大人在一起。”林夫人轻声道:“那好,你赶快回去。”说着拿起一个包袱,“夜间更冷,把棉袍带上给老爷。”小五接过刚要走,林夫人又道:“这件棉袄你穿上”。小五一看是为老爷新做的棉袄,心里感动:“这...老爷还没穿过呢。”林夫人嗔道:“给你你就穿,我再做一件就是。”小五眼眶湿润了,忙抱着棉袍棉袄匆匆离去。
半夜子时,东门南门西门突然响起震天鼓声,气势如天雷,于空旷的夜空中,滚入清军大营。多尔衮梦中惊醒,一滚而起,持刀出帐,侍卫围拢来。多尔衮喝道:“怎么回事?”侍卫赶紧回答:“不知原因,突然鼓声大作。各营都起来了,怕敌人夜袭。”多尔衮哼了一声:“有袭击?”“没有发现。”“注意警戒,睡觉!”“喳!”过了好长时间,各营才静下来。到了寅时,城上突然一片鸣锣声,“噹噹噹!”刺耳的锣声在寂静的夜空随着北风,穿之甚远,直刺清军耳朵。各营帐的清兵怎受得了,刚睡不久,就被吵醒,一个个哇哇大叫,还有的跑到护城河边,对着城上大骂。席老全命火铳开枪,吓得清兵慌忙避开。
凛冽的西北风呼呼怪叫,清晨还没停,旌旗猎猎作响。昨日难得的晴天,一夜之间,又变脸了,正所谓黑云压城城欲摧,让人的心情十分压抑。城内开始忙碌起来。各保甲组织做早饭,一时炊烟袅袅,饭菜飘香。之后,组织人员往城上送饭。
吴九环、吕今中、秦易胜等乡绅,发起捐钱捐物,号召有钱出钱,有物出物,无钱无物出人,人们一时踊跃,收到捐银五千余两,衣物三千余件,还有木料、砖瓦木炭等等物料不计其数。吕今中等将钱物与登记册送到州衙,老安代表陈大人收下。让座之后,老安道:“陈大人就在城上,与将士吃住在一起。在这里我代表陈大人谢谢大家!鞑子围城,不知时日,今后会更艰难。所以,一定要晓谕百姓,不要害怕,只要我们同仇敌忾,就一定能守住州城。”吕今中听到陈弘绪在城上吃住,非常激动:“陈大人如此表率,实为我等楷模。请告诉大人,我等虽不能上城打仗,但可尽绵薄之力。有何吩咐,尽请告知,必不辱命。”
老安感动至极,在晋州公事多年,从未听过如此肺腑之言,遂站起深深鞠躬,拱手抱拳道:“各位所言,一定转告陈大人。陈大人说过,晋州乃晋州百姓之晋州,作为大明命官,必与百姓生死与共,不辱使命。请诸位放心。”吕九环道:“陈大人心系晋州百姓,百姓有感于心,有此好官,晋州必能度过此关。此外,在城内吕氏家族,凡无疾病老者,皆已编队,听从使唤。”老安道:“目前最紧要者,城内治安,须仰望大家一起用心,确保无虞。尤其是粮草等务必不能失火。原有巡逻防范,还嫌人少。若六十左右身体康健者,可以编入排班。防火防盗防奸细,乃城内要务,请吕先生吴先生秦先生费心。”吕今中等应之告辞。
老安当即将钱物缴库,遂与人一起检查粮草等物资消耗。粮食按人定量,每日计数,草料也根据牛马驴骡多少发放,账目清楚,一切有条不紊。老要松了一口气,遂带人出衙巡视囤积粮草处。心下惴惴,唯恐辜负陈弘绪的信任。就在老安巡视路上,一阵炮响,鼓声震天,敌方我方皆擂鼓以壮声威。老安大喊:“注意头顶落石!”大家紧贴墙根,小步快行。过了一阵就听“嗤”响动,一块火石冒着火星“咚”砸入一栋草房,不大一会儿,就冒出黑烟。老安高叫:“救火!”保甲率十几人端盆提桶尽快扑灭。还好,这是闲屋,没有人住。
落了一阵火石、抛石之后,又安静下来。老安带人来到南门,看到城门边围着一团人,吵吵嚷嚷,听不清在说什么。老安赶过去正要询问,就见韩老冬大手一抡喊道:“都不要吵,听我的!”再次提高嗓门道:“王婶你说。”一个很壮实的妇女说:“大冬子,我这不是来送早饭嘛。咱兄弟们连宿并夜在城墙上,多苦多累多冷啊,一大晚上熬着,肚子早瘪了。俺们负责南门饭食,上百人的饭,俺们大早起就做,从有星星一气做到天亮,俺们容易吗......”“王婶,说重点,鞑子快进攻了。”“呃呃对对,俺太啰嗦了是不?大冬子,这不,俺十几个人抬的抬,搬的搬,背的背,担的担,到马道这就被碰了,这不是,粥罐子被他们碰破了……”另一边辩解:“王婶你不要强词夺理,是我们先到。韩总旗要求立刻马上送滚石擂木,就是准备打鞑子,可王婶您与我们抢道,不小心碰了粥罐子……”韩老冬一听明白了:“算了算了,按顺序上去……”“不行。”王婶大声说,“大冬子,你知道,粮食是定量的,粥要熬新的需要好长时间,咱们弟兄吃不好饭,怎么打仗?”韩老冬一听心里好笑:“王婶,这样……哦这不是老要么?老要你看看,能不能补点小米熬粥?还有,王婶,这罐子碰裂了,撒了一些粥,但还剩下多半罐子,先凑合吃。不行就加些开水。你老人家先上去安排吃饭,这边让一让。”王婶一听先上城墙,这才不嚷嚷了,赶快让送饭队伍登上马道。
老安对韩老冬伸拇指:“老韩,有你的!回头再说补给的事。我走了。”韩老冬送走老要,一摆手,让运送擂木滚石队伍登城。
天至巳时,清军除了抛了一阵石头,还无行动。陈弘绪纳闷呢,刘洛中道:“莫非昨晚没睡好,没精神了?”陈弘绪抚须大笑:“所言甚是。看来小诸葛的确名副其实。”“大人玩笑了,是大家乱叫的。”陈弘绪道:“诶,乱叫必有因由。告诉大家,鞑子今天攻城必定疯狂,做好准备,不可大意。”韩老冬、刘洛中大营,各自去安排。卢秋芳已经上城,与小五站在一起,陈弘绪心里一动:真是天生一对。不知姑娘是何想法。瞄了一眼,见二人唧唧哝哝,虽然听不到说什么,但二人你侬我侬情意绵绵。陈弘绪微微点头:小五长大了,该成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