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号4:第一章 初生第五 (5节)
作品名称:蚁氏风云录 作者:顾明军 发布时间:2023-06-11 08:26:03 字数:4312
歌九凭经验和新学的知识,盘算出一个完美的行动计划:
白天,就呆在这草原里。到傍晚时,大小蚁国外出寻物的工蚁和提供警戒护卫的兵蚁便回城池去了,天劳国蚁也应如此——如果她们兵谏后还照常出工的话。日行虫兽都在忙着回巢或寻找过夜的藏身地。日落前的这一段时间便比较安全。在这段时间内紧着脚向北赶,应该能到达大槐国地面。在那里,必须寻到一个安全的藏身地,因为夜行虫兽开始活动了。到后半夜,追逐杀戮了大半夜的夜行虫兽都累了,此时黑甲蚁夜行才比较安全,便可以继续上路。在穿过大槐国地面时需要格外谨慎——强悍的大槐兵蚁夜巡时非常冲动,若被误杀岂不冤枉!到达大河后,沿着河堤奔向西偏南,一直前进到天劳国北原边界,立即向正西急奔,一刻也不能停息。在亮月西沉前,又得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将自己藏起来,因为此时的夜行虫兽为藏身开始乱窜,可不能误撞上。
晨曦初显时的圭山大地最为平静,就又能行动了,希望在辰正三刻之前能够穿过天劳国北原。如果那时还没能走出北原的西界,就必须立即找到一个安全的隐蔽所,或者挖一个地洞,将自己藏起来躲过整个白天。因为那时,如果天劳国已经恢复了秩序,惯常的寻物蚁前哨便已到达北原了。可不能被她们发现,一旦被发现了,扰乱了计划事小,若是被当作判国者处以极刑,一切就完了。
她对自己的计划比较满意,却在看了看自己的六肢后,失去了信心。她想到了六肢颀长奔跑迅速的同序好友八步追风,出声地发出了感叹:“如果有她那样的能耐多好啊!”
四周静谧,透过白茅的间隙看到浅红的天空连一丝云彩都没有。她想,即使找不到槐恩国——假如她的小精灵没能幸运地创立王国——她也将一去不返,做一个浪迹天涯的行吟蚁。她强迫自己不再将囹圄中的追风放在心头,大声地要求自己不再为追风烦恼。“虽说蚁各有命,然而追风奈何如彼固执?”她举起手向天空挥了挥,痛苦地长叹一声,将行囊枕到头下。由于劳累和沉思,她很快就睡着了。
睡梦中,在一株巨大的槐树下,有一座巨大的城池,许多黑甲铁颚的兵蚁把守在城门口。通向城池的八条物流蚁道上,川流而入的工蚁背负着装满背兜的肉食、草籽、兽骨、皮张和其它各种各样的食物与用品,蚁道两侧竟然没有兵蚁警戒,一派平安祥和的景象。有寻物工蚁肩着沉重的背兜,两支触角在头顶飞舞着,以配合着她的咻咻高叫。她在宣讲着自己的新发现,鼓动着其它工蚁前去搬运。浅棕色的新生幼蚁拥挤在城门内向外探头探脑,指指点点。她正在惊奇地东张西望,一转身便见身边出现一队气宇轩昂的巨兵蚁,恭敬地向她行礼,请她入城。一只长着獠颚的巨兵蚁应该是都统,在前亲自导引,数百只巨兵蚁簇拥着她,向城池深处走去。一阵甜香飘过,她看到她的小精灵正被六只耸肩鼓腹的伺食蚁从宝座上搀下来,向着她迎了过来。
小精灵复眼如团星,甲躯伟岸,俯下硕大的头颅,和她三碰触角,然后将自己触角柄节上的印记展示给蚁众,又亲自将捆在她胸节窝上的果仁皮解去,露出涂在胸节窝里的小精灵的腺液,整个宫殿都浸在腺液的暖香里,举国蚁众齐声欢呼。
歌九在欢呼声中醒了过来,看到了一只小小的深棕色的生面孔工蚁正在叫她。
歌九惊恐地向后退,连行囊都失了手,因为她突然看到小小的生面孔的头顶上出现一柄螳螂的锯。
生面孔笑了笑,向后退了一步,螳锯在她的身后消失了。只见生面孔摇头晃脑,刻意文诌诌地大着声说:“阿呵,贵行者何方蚁氏?为何在此荒凉之地独处?”其实生面孔偷偷观察歌九有好一阵子了,看出歌九与曾经救她一命的恩蚁有些形似,凭歌九散发出的信息素,也能确定和自己是同属同种,便生了信任;又想到这只独行者可能与自己处境相同,自然产生好感,便迫不及待地呼叫陷在沉睡中的歌九。
生面孔摇头晃脑时,螳锯诡异地时隐时现,却并未痛下杀手。虽是在惊惧之中,歌九还是很快看出了个中门道。原来生面孔的左触角缺了鞭节,只剩柄节,用藤萝丝将一柄巨大的螳锯绑在柄节上,恰是在头顶上高竖起一杆大刀,其形并不威武,止增恐怖。生面孔身形窄小,明显是发育不良,这一杆超大型螳刀竖在这先天不足的小体格上,很是搞怪。那滕萝丝过于散乱,好像在生面孔的头侧垂着一缕发丝,还经常遮住她的左复眼,生面孔经常将它向一边撩一下。歌九看清了这一切,不再恐惧,却满腹疑惑:个头短小的她何以如此装扮?看她风尘仆仆,肯定走了不少路,难道她是一只行脚蚁?她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有何目的?
生面孔用两前肢合握着螳锯尖尖向下压,压到茅叶上用左中肢踩着。这样,生面孔的头便紧贴着茅叶,向右扭着的脸便侧歪着,勾着两只复眼斜向上睨视着歌九。这架势正是一个卑躬屈膝的完美样板。歌九明白生面孔是担心螳锯会吓着她。生面孔瞧定她,说:“阿呵?”
只这一个举动,歌九相信生面孔是友善的,心下泰然,然而回答却是警惕的:“我本寻物大队右哨,前哨让我在此稍坐,她与左哨,嗯,还有押哨三个,去东方稍作搜寻,一会便会回转来。”
生面孔皱了皱右触角,抬起左中肢,螳锯便又在她的瓜子形的脑袋上竖立了起来。生面孔将歌九失手而落在自己脚边的行囊递还了过去,才不紧不慢地说:“我刚刚正是从东方来,整个草原一片宁静,并无其它走物。难不成……”说着,撩了一下藤萝丝,瞪起一对复眼扫过歌九的行囊,便将目光定格在歌九的脸上。生面孔的脸上明白地呈现出轻蔑的嘲笑。心虚的歌九只能佯装不知。她不自觉地缩起了前肢,将行囊紧紧地抱在胸前,沉默不语。
生面孔叹了口气,说:“阿呵,亏你胆大,在这阒无蚁迹的荒草滩里,竟敢悠然散发腺味,十寻以外都能察觉出来。本不想搅扰你的美梦,因为嗅得你捆扎掩盖住的胸节窝里有同科同属的气息,很令我疑惑,故而叫醒你。诚心相问,绝无恶意,也并不想打探你的来历,只是想问个道,使我这个迷途的孤蚁不致再多走冤枉路罢了。”
歌九想了想,说:“我是天劳国工蚁,出来寻物,天热难耐,在此稍作休息。现在,我要回去了。”说罢,便背起行囊。
生面孔忙说:“阿呵,且慢,原来是天劳国工蚁。这么说来,我离母国不远了,谢天谢地。啊——我随你一道去天劳国,可以不?”
第五听母后讲述过的地埋知识里确实有天劳大国,却并不知道它正是自己的宗主国。她的母后遵循蚁道和传统,并不将宗主国告知亲生蚁,是不希望亲生蚁为本国的来处大小而自傲或自卑,也希望在碰到任何蚁包括宗主国蚁时,能一视同仁,不出现亲疏厚薄,这有利于新生蚁国的生存和天下蚁氏的延续。
歌九慌了,扯谎说:“不行!我们国中,不接纳生面孔的。”
“阿呵,不会去你国中,我只要到达贵国地面,便能看到圭山,看到圭山,就能辨出回我母国的道路了。”
“不可以!”歌九并不思考,便斩钉截铁地说。
“阿呵?”生面孔又撩了一下藤萝丝,满面疑惑。
“不!可!以!”歌九大声地一字一字地说,她突然感觉到自己不应该对这个小个子如此气短,心里不仅对生面孔生气,也对自己生气了。
“阿呵,生气了?也罢,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只是,请告诉我去圭山的方向,这总不为难吧?”生面孔又看了看歌九的行囊。
歌九突然脸红了,她知道生面孔肯定觉察出自己没有说实话。自己一身泥迹,没有携带采食背兜,却背着一个大大的行囊,这哪是寻物的样!
“阿呵,为难?这样吧,我送你一大块肉,算是你今天的收获,也算交个朋友。你与朋友分享一下你的信息,不是采食区域,也不是贵国位置,而是去圭山的方向,这总算不过分吧?”也不待歌九同意,生面孔灵巧地一翻身,落到下一层茅叶上,借助茅叶回弹,一纵身,又回到了她的面前。生面孔的手里已经多了一个大包裹。打开包裹是一只精致的箱笼,打开箱笼,便一件一件地往外掏,口中还念念有词,“阿呵,大个灰螳锯,这滑手的是盐石,嗯,飞天龙籽,这最柔软温暖的是羊角绒,阿呵,又是螳锯,肉食呢?黑的,嗯,这是蜣甲,难得啊!难得啊!得着了,去,不是,是蝼蛄夹,蝶鞭,是了,是了,就是它!”
生面孔的头都埋到箱笼里了,左柄节上的螳锯架在箱笼沿上,物品一件一件随着她的念叨被扔出来。最后,右手高高地竖了起来,手里正抓着一块蚱蜢肉。
歌九被扔了一茅叶的物件乱了神。生面孔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却也不乏珍贵的东西轻易展示在她面前,确实是对她这个初遇者的信任。她对生面孔产生了好感。
风吹过,茅叶摇晃起来。一头汗的生面孔将蚱蜢肉递到歌九面前,又慌慌地用左中爪和右后爪紧紧地拢住满叶的物件,不如此,这些怪东西就会被晃落到泥地上了。
歌九摇了摇头。她不是在否定蚱蜢肉,她是在表示她不理解生面孔何以如此。
满脸失望的生面孔讪讪地缩回了右肢,将蚱蜢肉放到颚前闻了闻,便放回箱笼中。然后,又是一阵掏摸,摸出一个用麻丝牢牢捆扎着的小小的菇茑儿笼皮包裹,认真地盯着看了看,又伸手摸了摸头顶上缺了鞭节的左柄节,叹了口气,又将小小包裹收回了箱笼。
歌九突然觉得生面孔很可怜。小小的身影,在她面前幻化成她的小精灵的样子。她出神地看着,头顶交错的草梢将阳光划成一缕一缕披在生面孔的身上,正像小精灵的膜翅在振动在飞翔。
歌九失神地轻声说:“你还在吗?你在哪里?”
生面孔大声地笑着回答:“阿呵,我在!我还在这里!”生面孔的笑脸几乎贴到了歌九的脸上,荡着的藤罗丝抚弄得歌九的颊骨痒酥酥的。
歌九回过神来,对着生面孔,也笑了。
酉初,阳光偏西,却依旧耀眼,草原沉睡在闷热中。
八步歌九和初生第五在茅草荫里大嚼。
歌九对第五说:“此处也能看到圭山的尖尖,只是被白茅挡住了。”
第五早已看出歌九和救她命的恩蚁不仅形似,还有几分神似,内心里早已产生了依恋之情。这是长期孤独后的自然反应。她希望能交上这位朋友,便不急于寻找回家的路了,她孤独得太久了。她接口说:“不去管它。反正已经到了天劳地界,不会再迷路了。”说着舔了舔左手,又用右手朝着歌九的行囊点了点,说:“阿呵,阿长前辈,什么甜香味这么好闻?”说着撩了一下藤萝丝。第五已经很大方地赏了歌九一个“长辈”的昵称了,叫“阿长”,也因为歌九身形确实颀长。
行囊里严严实实包裹着的石糖和凝蜜,竟然被这个小个子的尖鼻子给闻了出来,真讨厌!那是她为她的小精灵准备的礼物。歌九将行囊往身边靠了靠,说:“没什么味啊。”
第五又将一块蚱蜢肉递给歌九,说:“阿呵,没想到贵国竟然有如此大的变故,实在是难以理解。”
“是啊。静中思动,乐极生悲,也是万物所承之天道之一啊。”歌九想起去年碰到的行脚蚁魁九鳌曾经这样说过,便有样学样地说出来卖弄。
第五脸红了,她想到了自己流落荒野的日子,正是因为自己静中思动乐极生悲所致。第五站了起来,拍拍手,说:“我去采些酥脆的素籽来吃。”歌五在来时的道上碰到一条小溪,溪边长着子实上已冒出嫩钩刺的苍耳,有许多带着风伞的蒲公英瘦果飘散在苍耳四周。
第五虽瘦小却精干的身影在草丛间甚是灵活地穿越而去。八步歌九静静地坐在茅叶上,看着眼前被打开的第五箱笼中的物件,第五讲述的亲身经历一幕幕生动地展现在歌九的眼前,恰如亲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