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回报

　　清晨，自行车的铃铛声和树梢上的鸟叫发出悦耳的混响，环绕在公安局的院子里。
　　只是今日的公安局不像往常那边平静，二楼一扇窗子里发出的物品碎裂声很是刺耳，也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围观警员。
　　“邝队！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龙鼎兴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恼怒：“擅自调查，还抓人！你懂不懂规矩！”
　　“龙队长！”邝队的声音不大，神色轻松的道：“我们也是接到了线人的举报才进去调查的，不是空穴来风，更不是心血来潮才去的！你不要这么激动！”
　　“线人？”龙鼎兴的话语里都是质疑：“你们二组连城寨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还有线人？你们没有搜查令就进去乱搜一通，凭着牵强的证据就抓人。这就是你们一组的办事方法？”
　　“牵强？”邝队从抽屉里摸出一张照片摔在桌上，“你好好看看！这张照片，拍的就是城寨的非法赌场！我们组拿着照片在实地反复核实，经过搜查，桌子和损坏的机器我们也找到了！不是城寨难道是我家里吗！”
　　龙鼎兴撇了眼照片，鼻子里发出冷哼，“一个屋子的一角就敢说是证据！这种构造的屋子到处都是，桌子椅子一摆，全都长这模样！难道都是城寨的吗？”
　　“还有！”龙鼎兴用力地敲了敲桌上的照片，“睁开你的牛眼看清楚了，房间里只有一张桌子，但照片里的每个人却都是背对着镜头。你告诉我，那些不上桌的人在看什么？输了钱面壁吗！”
　　邝队嗤笑一声，双手撑在桌子上，目光直直地盯着龙鼎兴，“龙队，我不想跟你做无谓的口舌之争。知道在城寨里面我们搜到了什么吗？几杆枪！这些怎么解释？难道城寨是用枪捕鱼吗！”
　　“几杆枪！呵……”龙鼎兴丝毫不惧，寒冰似的目光回敬了过去，“是制式武器还是过去的土枪？你们一组这么有能耐，没检查一下那枪的膛线有没有磨平，拉栓有没有生锈？”
　　“龙队！你有话就直说！”
　　“好！我告诉你！”龙鼎兴冷着脸，沉沉的嗓音震得房子嗡嗡响：“枪是需要保养的，是需要细化到具体的时间去做分解、擦拭、上油的！这些东西虽然不难，但需要有心人去做，如果想要枪能更好的发挥作用，还需要专业的人做的更加精细！你们搜到的枪不可能是制式武器，只能是战争时期遗留下来的产物，零件、子弹，就连副柄都不能通用，子弹丢一发就少一发，残次品的零件坏一个就废一把枪，这样的情况下，这些枪和废铁有什么区别？”
　　龙鼎兴眯起眼睛看向邝队，“你们把整个城寨翻了个底朝天，找到一发子弹了吗？如果我没猜错，那些枪怕连护木都被虫给咬烂了吧？”
　　邝队不再如刚才般淡定，阴沉着脸道：“依你的意思，我带人从城寨把枪支收缴上来是做错了？我带队搜查，发现了土枪，就不合规矩了？”
　　“我想说的是，虽然目前在大力收缴民间枪支，并且保证自觉上交枪支不会受到惩罚，但你不得不承认，仍然有大量的枪支散落在民间。”
　　龙鼎兴说着手向窗外一指，“东边不远就有一个村，你现在带着人进去搜，如果搜到的枪少于城寨的数目，我龙鼎兴马上对自己开一枪！”
　　龙鼎兴所说的，其实门外的很多老警员都知道。枪支泛滥成灾，是集历史原因及人内心的防范意识于一体的问题，并不是简简单单的买来而已。
　　战争时期，打仗就有输赢，输赢之中，必然少不了伤亡。军人战死，武器肯定就没了，起码枪是绝对没了。有的是被敌方缴获，有的是被平民捡到了，自己留着防身。毕竟乱世之秋，武器在手，心里多多少少踏实一些。
　　另一方面。那些年头里国军吃了数不清的败仗，到后期，系统腐败到更是很多时候连军饷都没有。前线士兵把脑袋别裤腰带上打仗过日子，末了却连吃饭都成问题，悲哀程度可想而知。
　　这样的环境之下，为了填饱肚子，基本是有什么就卖什么。可是军队除了枪支弹药、武器装备外，的确再找不出什么值钱的物件了。于是，那句“枪炮卖了满饭碗”成了当时赤裸裸的写照。
　　被贩卖的枪支大都是卖到黑市换粮，少部分心黑一点的会高价卖给民间。黑市收到枪支，一般都会优先卖给不知道横在哪个山头的土匪。其中就有些土匪，为了巩固自己的地盘，直接把枪发给普通老百姓。
　　但就如龙鼎兴所说的一样，这些枪被生产出来的年代跨度长达几十年，国内国外的都有，弹药零件想找到通用的更是难上加难。加上旧时代的工业产能受限，生产出来的枪无论是在精度还是做工方面，都有些上不了台面。
　　有些枪的膛线已经磨平了，再装上子弹时就跟滑肠一样，准头都比不上窜稀。还有的枪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战斗，机械零部件已经磨损的不成样子，炸膛的情况多如牛毛，直接导致每次开枪都成了赌命。
　　但说一千道一万，五花八门的来路之下，枪支大量散落在民间都已是定局。转眼间国内战火已经过去了四十年，和平年代不再需要自持武器防身，这些杀伤性的武器肯定要收缴，只是没有想象中的容易。
　　龙鼎兴抽着辣嗓子的烟，缓缓地道：“如今世道虽已安稳，但人的心里还是觉得危机四伏。即使时代变了，人心里的理念和本能，想要转变也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别跟我扯那些没用的！”邝队发出一声冷哼，皱着眉道：“枪支管理迟早会立法，但是在法律出现之前，仗着有枪就胡作非为的事情无论如何不能再出现！国家本来就人多，现在的大街上更是人挤人，万一互相磕碰一下，结果都掏枪出来，这他娘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邝队说着一拍桌子，洪亮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枪支问题，就算是错杀一千，也绝不能放过一个！城寨有枪，在我这里，就是犯罪！”
　　“你是老警察了！”龙鼎兴并没有和邝队对吼，而是淡淡地道：“办案抓人讲究的是证据，动机口供也是缺一不可。少一样，都不能叫铁证如山！城寨是我一直在关注的地方，但没有明确的犯罪迹象，缺乏必要的动机，证据链也无法完整的情况下，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
　　“况且！”龙鼎兴顿了顿，“城寨是一个落后时代的产物，不管他们是靠什么东西来维系，都避免不了加速走向衰落的事实。但在这一切发生之前，城寨还是我在跟的案子，他们真被我查到犯法，我一样会抓！但我一定不会像你这般急功近利，因为真正的幕后，真正的操控者，我们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是谁！”
　　邝队已经失去了耐心，对于龙鼎兴的说教更是火大，“我们一组做事，不需要你来教！枪和刀就是铁证，我完全有理由怀疑，城寨就是利用这些东西做违法犯罪的勾当！”
　　龙鼎兴的火气瞬间上来，一拍桌子也吼了起来：“那他娘的人证呢！你违反纪律，不按规矩做事，就靠着你的身份一意孤行吗！”
　　“龙鼎兴！我警告你！”邝队不甘示弱，桌子拍的砰砰响，“现在你是在公然阻挠办案，再不听劝，你们整个组都不用干了！”
　　“阻挠办案？你们一组走到哪里都喜欢横摆一刀，甭管是不是自己的管辖范围，全都一把夺过来。到最后，功劳全是自己的，过失都是别人的。”龙鼎兴发出一声轻笑，底气十足的声音仿佛加了喇叭：“现在你说我阻挠办案，你是有什么资格，站在什么立场跟我说这个屁话！”
　　“龙鼎兴！”邝队的大嗓门丝毫不落下风，指着龙鼎兴的鼻子吼着：“你不要以为没人知道你和城寨的阳鼎兴走得近，你那点事，局里上上下下都门儿清！”
　　邝队越说越气，桌子都快被拍烂了，“你还大言不惭的说城寨是你在跟的案子！城寨现在涉嫌洗钱你知道吗！而且是替境外非法势力洗钱，知道这是多大的罪吗！”
　　“洗钱？”龙鼎兴冷冷地问。
　　“你连这些都没搞清楚，就在这里干涉办案！”邝队冷哼一声，态度变得越来越差，“如果按照你的节奏来，这些非法资金早就没了线索，连尾巴我们都找不到！你又觉得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跟我说这些屁话！”
　　“都给我住口！”办公室的门被大力推开，一名头发花白但仍然壮实的男人站在门口，“一大早的就吵！当警局是菜市场吗！”
　　男人威严的声音浇灭了越来越浓的火药味。两人都不再说话，气呼呼地低头抽着闷烟。
　　男人寒冰似的目光射向两人，雄浑的声音掷地有声：“城寨的案子，一组按正常流程审理，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立即放人！”
　　迎着龙鼎兴愕然的脸，男人的目光毫不回避，“二组组长职务由小李暂时接替，龙鼎兴停职，接受纪律调查。”
　　龙鼎兴瞪着眼睛站在原地，压着脾气问：“局长！我有什么纪律问题？”
　　“你不服从命令，阻挠一组侦查，就是纪律有问题！”局长的声音不容置疑。
　　“呵！”龙鼎兴苦笑一声，摇着头喃喃道：“我他娘打仗的时候遭的埋伏都没现在多，结果纪律有问题！呵！”
　　龙鼎兴扔掉手中的烟蒂，拖着仍有点不太利索的左腿缓缓走向门口。
　　小李迎了上来，扶住龙鼎兴小声道:“龙队！收到消息，昨晚阳鼎兴被赶出了城寨，而且受了重伤！”
　　“什么？”
　　“具体的情况我不太清楚，阳鼎兴已经失踪了，没人知道他在哪里！”小李的语速飞快，小心瞥了眼身后继续道：“另外，港口的线人说见过阿海二叔，兄弟们已经赶过去了！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龙鼎兴！”局长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你已经被停职！任何有关案情的事情你都无权再过问！”
　　龙鼎兴脸色阴沉，拍了拍小李的肩膀朝外走去，“做你该做的就行！”
　　
　　黄昏时分的夕阳不像平日那般刺眼，温和地穿过窗子照耀在床头。几只鸽子悠闲的停在窗台上，低头啄着有人为它们准备好的米粒，不时发出几声满足的叫唤。
　　阳鼎兴缓缓睁开双眼，雪白的天花板映入眼帘。他的嘴唇已经干裂，迷茫转头时，搭在额上的毛巾滑落下来，在阳光的照耀下还散发着热气。
　　床边的电风扇有气无力地摇着头，吱呀的声音连带着木桌都轻微晃动起来。瞥见桌上放着水杯，渴极了的阳鼎兴想要伸手去拿，却因动作过大扯到了腿上的伤口，一抽搐，水杯应声摔碎。
　　声响吸引了门外的脚步，连华端着一个瓷碗快步走了进来，看见阳鼎兴顿时欣喜万分，“兴哥你醒了？”
　　“小华？”阳鼎兴没有反应过来，呆愣地看着站在床头的连华。
　　连华的声音吸引了门外，一个中年男人系着围裙，手拿锅铲两步跑了进来，看见阳鼎兴时兴奋地道：“阳鼎兴！你还记得我吗？”
　　中年男人的脸型方正，浓密的眉毛下，一双清澈的眼睛和他沧桑的脸显得有些不符。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细心刮过的下巴上看不到一点胡渣子，就连嘴唇上都处理的干干净净。
　　阳鼎兴警惕地坐了起来，盯着眼前这张陌生的脸，脑子里丝毫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唯一熟悉的，只有这个声音，好像是在昏迷前一刻听到的。
　　看着阳鼎兴迷茫的表情，男人提醒道：“之前在城寨门口，你救过我！想起来了吗？”
　　“救过你？”阳鼎兴疑惑地看着男人。
　　“对啊！那天你们城寨在放烟花，我想进去看来着，结果被几个小子给抓住了！”男人说到这里又兴奋起来，抓着阳鼎兴的手道：“当时是你从门口经过，让他们把我给放了！想起来了吗？”
　　听到放烟花的阳鼎兴终于有了印象，注视着男人许久才开口道：“原来是你！”
　　“是啊！”男人憨笑着，挠了挠后脑勺，“我说过，你帮我一次，我以后一定还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