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祸不单行

　　第二天，丁聚佶像往常一样起了床。推开门，发现雨居然停了。可是，天却阴得厉害。不过，总算不下了。丁聚佶拄着拐来到西屋，见丁守珉还睡着，于是蹑手蹑脚地来到里屋。文氏稳稳地躺在床上，表情非常坚毅。丁聚佶看到后，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只忽然觉得心头略过一阵冷气，顿时传遍了全身。他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摸文氏的手，刚一碰到，就像触到冰一般，迅速将手收了回来。文氏的手，冰凉冰凉的，而且硬梆梆的。丁聚佶像失去了重心的树木，扑通一声就倒坐在了地上，拐杖也落到了一边。他的眼泪顿时像断了线的珠子，纷纷落了下来，可是又没有声音。牙齿紧紧咬着嘴唇，分明已快咬出血了。他有满腹的话语要说，可一句也不敢吼出来。他怕这一吼，把妻子儿子吓住了，再闹出什么岔子来。于是，只好将所有的愤懑悲恸都狠狠憋在了心里。
　　丁守珉听到里间有动静，也醒了。他努力侧起了身子，看到丁聚佶坐到了地上，不过是背对着他。他害怕吵醒文氏，也不敢大声，只是轻声问道：“爹？您怎么了？”
　　这声音虽然很轻，可响在安静的屋子里，依然迅速地传进了丁聚佶的耳中。这一声像春雷一样，将冬天般的落寞消沉驱赶走了。丁聚佶顿时清醒了不少。他努力伸手抓住了拐杖，慢慢站了起来，用衣袖拭干了眼泪，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缓缓吐了出来，使劲眨了眨眼睛，扭过头，平静地说道：“我没事。”然后，他拄着拐杖走到丁守珉身边，轻轻说道：“咱家现在正是危难的时候。你娘又快临盆了。千万不能再出其他乱子，你一定要冷静。不然，咱家就彻底完了。”
　　“怎了了，爹？”丁守珉看到丁聚佶的表情有些凝重，似乎还流露出难以抑制的哀伤。他似乎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丁聚佶看着儿子焦急的表情，顿了顿，然后说道：“我告诉你，你千万不能冲动。一定要接受现实。不然的话，咱家就真得过不下去了。”
　　不知怎么回事，丁守珉忽然想起来什么，于是往里屋看了看，可是也没有发现什么不一样的。“爹，您说吧。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以后不会再冲动给家里找麻烦了。”
　　丁聚佶坐到了床边，唉了一声，拍拍丁守珉的手，“这样就好，这样就好。”他又叹了几口气，然后说道：“你奶奶走了。”
　　这句话也很轻，虽然如清风一般略过发丝，却极其敏捷地钻进了丁守珉的耳朵。丁守珉听到这句话，第一反应，还以为文氏去哪个地方了。可是，他随即明白了。顿时，也像一座雕塑一般，呆住了。然后，他张大嘴，准备大哭出来。丁聚佶见状，赶紧伸手捂住，并且说道：“你怕你娘不知道吗？”
　　声音本来已经都到嘴边了，听到这句话，丁守珉又把哭声咽了回去。这一咽，倒把眼泪挤了出来。丁守珉顿时泪流满面，扑在了丁聚佶的怀中，可是，也不敢出声。
　　这时，谢田增走了进来。他看到丁氏父子的举止，知道大事不妙，于是赶紧往里屋去，一摸文氏的手，顿时惊呆了。眼泪也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谢田增无奈地从里屋出来，走到丁氏父子身边，轻声说道：“事已至此。我们应该好好料理一下婶子的后事。还得慢慢告诉凤英妹子。不能让她太着急。”
　　丁聚佶听到这话，慢慢站了起来，“大哥说的是。活着的人终究还得面对现实。这事还少不了麻烦大哥。”
　　谢田增拍拍丁聚佶的肩膀，“我们兄弟，就不要说这话了。”
　　文氏去世的消息，终究还是告诉了刘凤英。虽然之前已经说了很多铺垫的话，没承想，刘凤英听到后，居然昏厥了过去。醒来后，肚子居然开始疼起来。于是，赶紧去请了稳婆。生了一个儿子，就是后来的丁守琨。
　　造化弄人，世事难料。丁家一人去，一人来，顿时在村里传遍了。奇怪的是，雨停了五天，之后就又开始下了，而且下得更大。河里的水本来就很多，这下眼看着就要发大水了。虽然趁着五天的时间，村里抢修了河堤，但有些杯水车薪。于是，村里赶紧将西堤的大门关上了。雨下了五天后，大水终于来了。西堤稳如磐石，一点儿事没有，北堤也安然无恙，单单把南堤丁聚佶家附近的大堤冲开了，良田顿时变成了泽国。离田地比较近而且地势低一些的房子也被大水冲了。丁聚仁这时忽然发了善心，将家中的房屋腾出来一些，迅速安置了受灾的群众。乡亲们对丁聚仁越发刮目相看了。
　　南堤被大水冲毁的信息迅速传播了整个村子。可是，天公不作美，大雨依然下个不停，修补河堤，已是不可能了。
　　丁聚佶听到这个消息，狠狠用拐杖捣了一下地，解气地说道：“真是老天开眼，看这次丁聚仁这条老狐狸怎么向全村百姓交待！我这条腿瘸了这么多年，总算有个说法了。哈哈！”丁聚佶说着说着，大笑了起来，这笑声似乎并不是因为高兴，而是久积在胸中的压抑无法释放，借了这样几句话正好排遣出来。可是，想到去世的母亲，他的笑声还没有落下去，转而已经带了哭声。只是，想到妻子刚刚生了儿子，还在月子中，也不敢太大声。
　　“怎么了？孩子他爹？”刘凤英在里屋听到丁聚佶先笑后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故而大声问道。
　　“没事！没事！你不用操心了。”丁聚佶赶紧拭干眼泪，装作平时的样子，走到里屋门口，看了看妻子，“没事！我一时感慨而已。你好好养着吧。不要再操心了。”
　　谢田增的妻子张氏这时在里屋陪着刘凤英。丁家现在正是艰难，文氏刚刚去世，刘凤英又要坐月子，丁守珉也受了伤，丁聚佶腿又瘸着，所以谢田增让张氏没事就来陪着刘凤英，也帮他们做做饭。
　　“有啥可操心的。一家人安安稳稳就是最好的了。管那么多事情做什么？”张氏一边缝着衣服，一边微笑地说。
　　“大嫂说的是。”丁聚佶倚在墙上，也强装微笑着说：“我们也不是大户人家，也不是官员府邸，自然没有那么多应酬和争斗。一家人平平稳稳自然是最好的。什么人也都是活着。我虽然没有读过什么书，可是也听过‘广厦千间，夜眠不过八尺；良田万顷，日食也才一升’。也确实没有什么可操心的。再说了，这段时间多亏有大哥大嫂这样的好邻居帮衬，不知我们心里有多温暖。想起来……”说着，丁聚佶的眼眶居然又情不自禁地湿润了。
　　张氏正在津津有味地听着，却忽然发现丁聚佶的腔调有些不对，一抬头，发现他居然在偷偷拭泪。于是，张氏连忙说道：“丁兄弟！怎么说着说着，还真流泪了。孩子可都看着呢？别长大了，学得像你一样多愁善感。我们可受不了。”
　　一听这话，丁聚佶迅速将泪拭干了，“大嫂这话说得对。大老爷们儿整天抽抽搭搭的确实挺让人膈应的。”
　　“这就对了。人生一世，谁都不容易。整天想那些忧愁的事做什么？白白地浪费了大好的光阴。”张氏又低着头缝制着衣服，针像一条小鱼在衣服的世界里灵活地穿梭着。“对了，丁兄弟，你们家的盐用完了。我看现在雨下得小了些，你去告诉仓丰一声，让他去借点吧？”
　　“凭啥他去？难道我就不能去吗？”丁聚佶一听，赶紧拄好拐杖，站直了身子，佯装生气道：“你是不是歧视我啊？”
　　张氏一听，愣了一下，“刚才才说过。现在又想多了。我是怕地上滑，再把你摔着。再者说，仓丰整天也没有事做，他也乐意跑腿。我家的盐正好也快用完了，正好一块儿都借了。等大水退了，买了就还给人家。”
　　丁聚佶听后，顿了顿，然后说：“好吧，我这就去通知他。”
　　刘凤英本来在看着婴儿，听到后，转而说道：“不过，路滑，还是小心点儿好。”
　　丁聚佶点了点头，出去了。
　　外面的雨下得倒是没有以前大了，不过因为下雨时间太长，地上已经泥泞不堪。丁聚佶一手撑着伞，一手拄着拐，倒是很小心地走着。他并没有去找谢仓丰，而是自己想去把两家的盐都借到，也算对谢家的小小答谢吧。可是，西堤的门已经关上了，通往都城的路已经被大水淹了。这时节，估计谁家里的东西用得都很紧张。去谁家借呢？丁聚佶慢慢走着，倒是犯愁了。
　　“难道去丁聚仁家？”丁聚佶脑子里忽然闪过这个念头，然后他接着想：“丁聚仁刚刚安置了村里受灾的群众，正在树立威信，以博取好的名声，如果我真去借盐的话，倒也不会空手而归。”丁聚佶想到这里，正准备窃喜，忽然又不高兴了，自言自语道：“不行！丁贼与我有深仇大恨，我怎么会想着向他借盐呢？丁聚佶，你真是太下贱了！腿还瘸着，居然忘了往日的耻辱了。”丁聚佶狠狠骂了自己。可是，他转而一想“……不过，我受了这么多的苦，都是丁贼一手造成的。这么多年来，居然一点儿表示都没有。倒让他好过了。如今，南堤被冲开了，不仅我家的地受了灾，众多乡亲的地也受了灾。我倒要看看丁聚仁如何交待？同样的施工，同样的材料，为什么北堤安然无恙，可是南堤却被冲开那么大一段？害得乡亲们有家不能回。你个丁贼，报应终于来了！当初我早就说丁贼动了手脚，乡亲们还不相信。这次事实摆在面前，我看他们还怎么说？”想到这里，丁聚佶觉得忽然来了力气，走路也更加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