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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尾声(1)

作品名称:江海潮      作者:辉荣珍      发布时间:2023-05-17 11:41:36      字数:4700

  送走于春、郭亮,应声前心怦怦乱跳,后背冷汗热气呼呼直冒。他肝胆欲裂悲愤不已,觉得自己太失败了,真想放声大哭一场,然而理智告诉他“莫斯科不相信眼泪”。
  一阵凉爽的风从他的身后吹来,让人感到莫名的惬意,他下意识地转过身,暮色中的江海河就呈现在他的眼前。他是喝着江海河的水长大的,这是一芳被逼无奈做换亲出嫁经过的水道,更是他失去一芳后哭诉衷肠的伙伴。现在的他,一肚子的苦水、满腔的愤懑真想一股脑儿向江海河倾诉。
  站在江海河边的应声慢慢地平静下来,他移步到水边,双手捧起清澈的河水洗了洗脑门,顿时,那疏浚江海河的挖掘机的轰鸣声仿佛就在他的耳边响起……
  昆仑山公司被划归县机械局不久,在县里与二二〇厂谈判形成僵局之际,经过应声的策划操作,白龙港村受让二二〇厂四百万元股份,使昆仑山公司成为白龙港村的全资公司。应声因此被派往党校学习,而学习结束后一直悬着没有安排工作。这期间海通市决定对海潮、江浪两县的界河——江海河进行疏浚,工程量两县各半。就在陈书记在宾馆打牌被抓拍后的第二天,县委决定由赋闲在家的应声出任江海河疏浚工程(海潮县)总指挥。
  招标前,各路神仙托人找应声疏通关系,想发一笔兴修水利的财。来拜托的人没有空手的,有的干脆塞给他装得像板儿砖一样厚的大信封,并许诺工程结算后将有更为丰厚的酬谢。
  应声或婉言相劝或严词拒绝,甚至说,若牵牵扯扯就不让参加竞标!钱财具有迷人的诱惑力,应声不是不缺钱,不要谈多么的纯洁高尚。但一想起慎修乡还有一些贫困农民被生活艰难煎熬的眼神,就于心不安。他恪守的原则是取之有道,市、县政府发放的奖金拿得开心,乡里按规定发放的工资拿得爽心。但黑心钱不能拿,拿了就手软,心里的天平就要发生倾斜,昧着良心的承包者就会偷工减料,这是对人民犯罪!
  一芳小时候太穷,穷怕了,如今改革开放,经营绣品生意,虽然赚了一点钱,她深深知道这钱来得不易!面对砖头一般厚的钞票,作为应声的妻子一芳该怎么办?她并没有动心,不义之财坚决不让进门,她成了应声廉洁自律的防火墙。
  然而有一笔钱她没有办法挡住,就是顾自途送来的钱。他说和应声已经讲好了,是他的一个亲戚委托他来打招呼的。
  一芳蒙了,难道应声会这么糊涂吗?她转念一想,在昆仑山公司的归属问题上自途和应声的分歧势如水火,应声这样做也许另有深意?哎,这两个男人如能修复和好,也不失为一件美事。但她还是半信半疑的,因而谨慎地说:“顾总,既然你和应声已经谈好了,还是你和他谈吧,这钱我不能代收!”
  “没有关系的呀,这个你先拿着。”自途说着就夺门离去,一芳眼巴巴地看着他溜走而无法退钱。
  应声到家听一芳一说就怒火中烧,冷笑一声说无耻!是的,自途真够无耻的,说他没有脸皮都不过分,一方面与应声和白龙港村人对着干,置昆仑山公司死地而后快;另一方面厚颜无耻地找应声开后门拿工程项目,想从中捞取好处。
  一芳连忙说:“他说和你说好了的呢,我以为你是想另外的门儿伺机整治他一下哩。”
  “哼,鬼的话你也相信?我就是哪一天变成了腐败分子,也不会和他穿一条裤子!现在是和平年代,如果发生战争,自途一定会抢着去做汉奸,你懂不懂?做正经事情不行,搞这些下作活儿自途倒很内行,但他愚蠢得改不了的是,想着自己喜欢吃鱼,别人岂有不贪腥的?”
  “那咋办呢,应声?”
  “没关系——你看看他送了多少钱的。”
  “我也没有看,”一芳说着把钱拿来交给应声说,“在这里,你看。”
  应声接过钱包,比划着钱捆子的高度,仔细瞅了瞅捆钱的绳子和钞票受力后的印迹说,这个自途真有点意思。
  一芳立即问怎么个有意思,应声吞吞吐吐。她着急了,说:“步应声,你不会怀疑我抽税吃了黑?他送过来什么样子现在就是什么样子。”
  应声漫不经心地说:“你急什么?是自途吃了黑,我的判断没错!”自途确实是个雁过拔毛的人,他从代送的十万块钱捆子里抽出两万据为己有,还用银行捆扎十万元的绳子捆扎八万元,应声岂能看不出来?
  “那就报案,出出这个混账的丑!”一芳气愤地说。
  “不行啊,一芳,”应声稍微顿了一下说,“和这个泼皮办事要做稳实呢,假若他不要脸的在数目上乱咬,我们反而说不清啊。再说,在昆仑山公司问题上我和他就像敌我双方,他竟然明目张胆来我家送钱,你不感到奇怪吗?”
  “嗯,我还是性子急了。”一芳温情地看着丈夫,双眸中透射出深深的爱和感佩。
  应声拨动电话叫自途来他家一趟,说有事和他商量,电话里传来“好的好的,总指挥,什么时间,您指示,总指挥”的声音。
  第二天是星期天,自途如约到来。噗噗噗地骑着一辆还没有上牌照的崭新的摩托车,在应声家门外停下,高喊:“总指挥,总指挥啊!”
  应声闻声出门迎接,说:“自途早,请进。没有吃早饭吧?”又冲着一芳说,“收拾点早饭,我和自途边吃边聊。”
  应声的热情,使自途原本绷紧的心弦松弛下来,他客气地说:“不烦神,不烦神,我吃了早饭来的,哎哎哎。”
  应声说:“那好,自途这边请坐。”
  应声转身倒茶,趁机按下了事先放在茶桌上的录音机开关。
  自途笑盈盈地喝着应声倒的茶,说:“茶不错!”应声微笑着说:“你的摩托车也不错,好像还没有上牌,才买的吧?”
  “哎呀,今天星期天,明天上班了去办牌照,昨天刚买的,呵呵。”
  “花不少钱吧?”
  自途说:“怎么说呢?瞒着你嫂子我抠了几年,才积攒了三万多块私房钱,不够,还借了几百块钱才买了这部车。哎呀,不比昆仑山公司啊,振华公司刚刚筹建,就一辆小车总不能归我私用吧?有了这台摩托车上下班方便。”
  应声熟知自途是屁股一转能说十八个谎的人,也就打着哈哈顺着他的话说:“呵呵,也难为你了。”
  “总指挥啊,我昨天来的,没有碰上你人,嘿嘿。”自途还是忍不住主动扯上正题。
  “叫我总指挥就生分了,自途啊,你还是叫我应声好,咱俩在白龙港村同事那么长时间不都是这样称呼的吗?这个,你昨天来给一芳送了八万块钱,多不好意思?”
  自途嘴角微微上翘,心想应声也不是什么清官,附和说:“小意思,小意思。”
  应声哈哈笑着说:“工程嘛,还是有得做的,那工程量不小啊!这个,这个……”应声站起来搓搓手,装着欲言又止的样子。
  让自途没有想到的是,应声居然嫌钱少,瞧那胃口,哪是自己吃黑两万块的事?再给十万也不知道能否满足?就试探着说:“是,是的。八万块意思是少了点儿,事成之后,还要重谢。”
  自途嘴里吐出“八万块意思是少了点”后,应声暗喜,现在只要逼他把八万块钱拿走并留下口供就行,有这盒磁带在手,还怕自途夸大其词、胡诌栽赃?他急转口气说:“你口气不小,我还从来没有一笔经手过八万块的。”
  “是是是,总指挥,哦,应声,是你人好哎,正派。”
  应声嘿嘿笑着,说:“自途,过奖。”
  自途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看来,应声像鱼一样已经咬钩,于是他往应声身边靠了靠,神秘地说:“应声,只要咱俩精诚合作,对你对我都有好处,这可不光是钱的事啊。”
  应声说:“乖乖隆的咚!我一个从小离开父母的人,可没想那么多。可是有人总是算计我,恨不得我去坐牢才开心呢。”
  自途觉得应声话中的味道不对,嗯嗯嗯有些尴尬地说:“说笑吧,你这么好的人,谁那么没良心?”
  “自途啊,你听好了,你拿过来的这个八万块钱我是一分也不会收的……”
  “不不不,不,你不收,就是为难我了,兄弟!”
  “我不是为难你,我是在救你,你原数退给人家,咱们就当没有这回事,好不好?”应声认真地说,“疏浚江海河的任务,公开招标,只要我在位置上,没有谁能走得了后门。”
  “这个……”
  “有的人见钱眼开,我现在是谈钱色变,懂不懂?昆仑山公司为销售第一台样机支出两万块钱的事,不是赵老担当替我挡枪,我就去坐牢啦,你知道的了。”
  自途如坐针毡背脊冒汗,颤抖着说:“那,是那个财务科长乱咬人的。”
  “后来还是还了我和赵老的清白,赵老说就不追究是谁嚼的舌根了,这是把人往死里边整的,对不?咱们是多年的老同事老朋友了,相互知根知底,你懂的哟,啊。”
  “是是是,是的,这么多年自途我有点自我糊涂,有些对你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兄弟大人大量,这次这个忙你要帮我,也是帮你自己了。”
  “你把这个钱呢,退给人家,和人家说清楚,就是帮你也帮了我;为什么我不把你约到办公室,就是兄弟之间有话好谈,是不是?这么多年来,你为村里、为公司做了哪些事又是怎么做的,你自己心里不是没数;要是等我把你送来的钱往纪委一送,由他们对你展开一下调查,大家的脸上都不好看啊。”
  “总指挥,应声,我听你的,这八万块钱我拿走。”
  海潮县和江浪县的江海河疏浚工程项目均由厚强以成本价中标。有人笑厚强傻,他说得很豪迈,为建设家乡美好家园,多做点贡献少赚点钱,应该的,只要不亏本就行。
  这边河道疏浚刚刚结束,那边就打电话找应声。纪委要求应声把收受十万元贿赂的问题交代清楚。
  应声被纪委查过几次,都没有查出什么问题,还赞扬他是廉洁奉公的好干部。所以这次纪委找他谈话也很谨慎,就巷子里扛竹子直来直去,直截了当地和他核实情况。
  应声呵呵一笑说,有这回事。纪委的同志很惊讶,原来应声真的变了?应声不慌不忙地给一芳打了个电话,一芳就立马赶到了县纪委。纪委的同志从一芳手上接过录音磁带,插入录放机。仔细听完后说,好个应声,学精明了,还留着证据呢。
  让应声费解是,自途当村委会主任时他并没有发现他有这么多心眼儿,可怎么当上昆仑山公司总经理后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再说,此次招投标,竟然厚着脸皮找冤家对头疏通关系,还说,只要精诚合作都有好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应声深情地凝望着远去的江海河,他想向她寻找答案,哎,人家公司既没有拿到十万块退款,又没有拿到工程,举报到纪委也在情理之中。问题是自途出于什么目的不退钱,而且,纪委查清真相后,陈书记竟然说自途曾向他汇报过此事。应声苦思冥想似乎想明白了点什么,这个总指挥虽是个临时职务,可它是个肥差,想干的人多着呢。县委把它安在自己这个外行头上,难道不是有什么深意吗?自途跳出来为一个自己不熟悉的公司送钱说情,难道是有什么背景吗?
  暮色抹去了他对尔虞我诈小人们的猜想,河道疏浚时栽下的一棵棵“大抵三尺强”的松苗,仿佛撑开了绿伞,与江海河水融为一体,像披着青纱的巨龙奔向远方……
  蓦然,似乎耳畔有一种呼唤“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是的,这是父母含冤入狱自己成了孤儿后,一芳、众辉、厚强和进炎等一帮小伙伴叫他一起去看的电影,京剧《沙家浜》里的一段唱词,令人回肠荡气,叫人无不感到气势磅礴而血脉偾张。
  “哈哈哈”他高兴得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这次误打误撞被派到市委党校学习,要说收获还真是十分丰厚啊。在大是大非问题上尤其是对人民利益的认识得到升华。鲁迅先生曾说过:“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取法的人……这就是中国的脊梁。”
  应声的脑海里闪现出道道红光,家乡老一辈的老赵、老洪,自己的父母正光、兰芝,发小众辉、厚强、进炎以及妻子一芳,空调专家言骏,叔叔会民,老师年良、陈麟,哥哥广志、应石,同学丽艳、于春,村书记学童、水波、柏青,政府办张祥、公证处金诚、工商局小龚,范乡长、明所长、包所长,还有新结识的记者郭亮……一个个熟悉的面容,或透露出刚毅和果敢,或蓬勃着智慧和灵气,或坚守着公平和正义,多么可爱的人们啊!在他们的身上,或许还有这样那样的不完美,又怎能说他们不是一株株挺立的青松?正是无数的他们构成了当今中国的脊梁。
  看着新疏浚的江海河的粼粼波光,河面上运输的船只南来北往,河两岸的基建已经开始动工,应声想象着这里很快就会耸立起一片片富庶繁华的农民新城,心里难免激动,产生立即参与建设的冲动。
  眼下,完成江海河疏浚总指挥使命后,又进入等待安排工作的赋闲状态,处境虽然不太乐观,但只要无愧于党和人民,对得起天地百姓,自己的腰杆儿就是硬的。再说,有那么多仁人志士和自己在一起努力努力,前面一定是关不住的满园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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