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三十八）

　　“暑假过了三分之二，我和玉兰又回钟家坪。头天上午我给父亲同事的妻儿送衣服，顺带着赶集买酱油、醋、盐、猪肉。母亲想用鲜肉包抄手，因为我嫌腊肉味太大，而鲜猪肉味道鲜美。但不久我就开始喜欢吃腊肉包的抄手，不再吃新鲜猪肉馅。因为玉兰不喜欢吃鲜猪肉，不论是炒、炖、炸、包包子、抄手，都会皱眉面现难受。
　　“从食品站出来遇到玉强要我和玉兰回去，因为他的二姐玉芳订婚。我欣然答应，承诺会提前一天回钟家坪后，请玉强去区上最好最大的饭馆吃饭，他拒绝，时间早，回家吃饭正好。但我我坚持，他才免强同意。
　　“那是个干净整洁的饭馆，供家境富裕的人们和乡区干部请客。之前我从没踏足过，母亲从小就教育我要节俭，不可铺张浪费，即使家境富裕。母亲说节俭对一个人很重要，它会让人知道每一粒粮食都来之不易，是劳动所得。母亲说不乱花钱，节俭的人才会一生都不缺钱用，细水长流，而不是大肆挥霍。这点玉兰与母亲极为相似，节俭，不浪费，把每一分钱都用在所值的事情上，真应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道门的俗话。
　　“我们点了饭馆里的招牌菜，卤牛肉、卤猪蹄、豆腐干炒腊肉、青椒炒里脊、青菜汤。虽然玉强不许我点那么多荤菜点素菜，但我因为是第一次请他吃饭，不能太简单。即使花尽兜里的钱，也不能让我的小舅子吃素菜。我不是虚荣，想请玉强好好地吃一顿。虽然他在家里也能十天半月吃上肉，但性质是不一样的，即与我一起吃饭，而我是他的大姐夫，那么有必要点几个像样的菜，虽然他很是反对。
　　“我们吃得很开心，因为志趣相投，话也投机。关于学习的话题多于其它话题，物理，数学，政治，历史，语文，美术。饭馆里不只有我和玉强，还有其他客人。不喝酒的只是我们，其他人都酒兴很高，吆喝，大笑，有点吵。但与小饭馆比好多了，至少没有人吵闹叫骂，也干净卫生。
　　“饭吃的人不算太久，只比在家里与玉兰母亲吃得慢一些。在家里与母亲和玉兰吃饭，虽然也让我快乐开心，但说的话少，玉兰金口难开，母亲本就话不多，除了说一些她放牛割草，下地与我或她一个人除草，翻红薯藤，采摘棉花辣椒和芽叶的所见所闻，就是问我一些早就说过或还没说过的事，学校、老师、同学。和玉强吃饭，说话的时间多于吃饭的时间，且说起来兴致勃勃，谈兴极高，一个小时我们才吃完。
　　“走出生意红火，食客云集的饭馆，我就和玉强告别，高高兴兴地回家。遇见玉强前我已买好东西，便无需再去商铺。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兴高采烈，眉飞色舞地把玉芳订婚的事告诉了玉兰，以为她会比我更高兴。
　　“沉静，娴雅的玉兰，知道妹妹订婚的消息，再怎么高兴也不会像我兴高采烈，眉飞色舞，只会抿唇轻笑，脸颊上出现两只好看的酒窝。看到玉兰脸上出现好看的酒窝，可不容易，除了和张爷爷玉芳玉强秀姑小宝母子，与我在一起根本不可能看到。从结婚到她离开我，玉兰都没有因为我而真正地露出好看的酒窝，虽然她知道我很想看到。我多次说我喜欢看她露出酒窝，但每次她都像没有听见，神情毫无变化，好像我是空气，虽然空气不会说话。
　　“妹妹订婚，姐姐肯定高兴，可是，事实却大大的出乎了我的意料。知道玉芳要订婚后，玉兰不但没有笑容还神情冷淡，好像我告诉她的是陌生人的喜讯，而不是妹妹的。也不问妹妹订婚的对像是谁，哪里人，家境如何，人品怎样，读了多少书，性格如何等，一概不问，只专心做衣服。见玉兰如此冷淡，我很是纳闷不解，对同族秀姑关心疼爱，对自己的妹妹却漠不关心，毫不在乎。我不知道玉兰其实疼爱玉芳，只是没有流露出来。她心本善良，又岂会不爱妹妹。这不只是我当时的看法，现在也是。而事实上玉兰爱玉芳，就像玉芳爱她一样，虽然她知道玉芳并不是自己的亲妹妹。只是我当时不知道的是，有人高兴快乐的时候藏在心里，有人表现在眼睛、脸上，也有人表现在肢体动作上。而我和玉芳玉强秀姑高兴或生气都能让人一目了然，看个清楚。玉兰却不是，不论高兴或生气都一样，平静，之前在干什么，仍然干什么，唯有冷淡，一目了然。
　　“我不知道的是，玉兰在生气。倒不是我跑进房间时的脚步声比任何时候都重，也不是我因为走路天气炎热浑身是汗，让她反感。玉兰对浑身汗水的人反感，总是在不会引起人们注意时不露痕迹的避开。放暑假回到家后，我细心地观察着她，举手投足，待人接物，说话，皱眉，快步，慢行，无不让我感到开心和陶醉。
　　“那天，我并不知道玉兰在生气。她的神情毫无变化，既没有皱眉，也没有沉脸，看不出生气，一年后玉芳告诉我的。玉兰走后我生病住院，玉芳说她大姐很是不赞成她还在读书就订婚，她大姐的意见是书读完，踏上工作岗位再说，即使是喜欢杨强或其他任何一个优秀青年，也不该在学业没完成前就订下终身大事。其实，当玉强拉着手说他二姐要订婚的消息时，我也感到惊讶，因为玉兰都还不满十七岁，那么玉芳最多也才十五岁，这么小就订婚未免太早。但我没有说出想法，怕玉强不高兴，而是与他一样地高兴。半年前我可不会在乎玉强高兴于否，包括他的父母二姐和钟、蔡两族亲戚高兴于否都不会在乎。半年后，我可是非常在乎钟、蔡两族高兴或生气了，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世间事总是超出人的意料。半年前我经常在心里说永远憎恨厌恶蔡钟两族，如果有来生再世也仍然会。那时的我又何曾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在乎钟、蔡两族高兴与否。
　　“玉强告诉我喜讯后，我并不是装作高兴，而是真的高兴，虽然我认为玉芳订婚太早了点儿，但并不会影响我打心底里为她高兴。我相信玉芳的婚事并不是岳母逼迫的，而是自愿，从玉强的高兴便可知道。玉强是一个事非观念很强，爱憎分明的少年，不虚伪，不会掩藏自己的真实感情，从他之前对我的太态便可知。如果二姐是被母亲逼迫着与不喜欢的人订婚，他不会高兴，更不会兴冲冲地告诉我。他会拒不执行母亲的命令，到区上购物的同时找人捎信给我，而是在家闷头看书或写作业。我也相信玉强喜欢将要与他二姐订婚的人，反之不会那么高兴。
　　“玉强没有告诉我他二姐要与谁订婚，可能想给我和玉兰留个悬念，又或许是他想让我和玉兰在见到他二姐的订婚者时感到惊讶。事实上是玉强不想他大姐早两天知道，因为要与玉芳订婚的人与玉兰从小学到初二，同桌两年的杨强。玉强以为玉兰喜欢杨强，那么知道他订婚后会难过的同时还悲叹命运弄人，让她不能与喜欢的人执手白头。但玉强错了，他大姐对杨强只有同窗之谊，兄妹之情，而无异性之爱。
　　“杨强比玉兰大一岁半，她又没有哥哥，待他就像兄长。而杨强对玉兰却不是兄妹之情，除了同窗之谊还有从小就喜欢、长大又爱恋的感情。要不是玉兰先是被逼辍学，后又被逼嫁人，会在都考上学后牵手人生。但命运弄人，他不能和玉兰牵手，只能看着她嫁人成为我的妻子，在痛苦伤心后把目光转向玉芳。不能与玉兰相守一生，白头偕老，便与她的妹妹结婚，这样才能经常听到她的消息，经常看到她。我不笑话杨强这么做，而是理解。不能与喜欢爱恋的人执手白头，便与他（她）有着亲缘关系的人结婚，未偿不是对自己的安慰。能经常听到看见所喜欢的人的声音身影，既是快乐的也是幸福的，而杨强就是这么想的。
　　“玉强知道他未来的姐夫从小就喜欢他的大姐，只是因为我而不能如愿与她白头到老，最后为了能经常看到听见他大姐的样子和声音与他的二姐订婚。但他并不反感，皆因他也喜欢杨强。玉强了解杨强，相信他会一辈子对他的二姐好，并不会因为喜欢和爱恋过他的大姐而冷待妻子。他也相信杨强有一天会喜欢二姐，在乎后视如生命，因为她是个好女孩。当然，与玉兰比，玉芳有着不小的差距，不是外表上，而是性格、才智和品德。但与其她人比，她可就很优秀了。生得美丽，心地善良。即使我高中、大学的同学，有很多都远逊于她。并非因为玉芳是玉兰的妹妹，我就对她有偏爱之意，过分夸大了她的外表才智品德，她真的是一个优秀的女孩。
　　“我以为玉芳最多才十五岁，因为玉兰差好几个月才满十七岁，她是妹妹，即使母亲生育频繁，两个孩子最低相差也是十一个月。但我错了，玉兰只比玉芳大了四十天。在我读了玉兰留下的信之前，我不知道玉芳的真实年龄，以为玉兰最少都会大玉芳十一个月。如果那时我知道玉兰与钟家没有血缘关系，只比玉芳大四十天，是奶奶在星夜月色下抱回家的幼婴，我就不会奇怪岳母对她冷淡多于疼爱这点了。即使没有父亲这层关系，她也会因为玉兰已出嫁难得回家而疼爱和关心，可是却没有，只有冷淡和轻视。殊不知她根本就不是玉兰的母亲，只是养母。名义上的养母，而真正的养母是奶奶，是奶奶抚养大了抱回家的幼婴并非儿媳，只不过儿媳在奶奶的命令下怀着极大的怨气喂了百多次奶。正因为被喂了百多次奶，玉兰就对名义上的养母生了深深的感恩之心，且还是一个心怀怨恨和怒气的养母。岳母之所以怀有怨气和怒气，是因为她是在不情愿的前提下给玉兰喂奶，她只想把奶喂给自己的女儿，而不是婆婆抱回家的孩子。
　　“关于玉兰的身份，岳母愚蠢地怀疑是奶奶和张爷爷所生。她之所以这么怀疑，是因为奶奶一直都穿着长衣服，且都很宽松。不过，不只是岳母怀疑玉兰是奶奶生的，一直都嫉妒恨的人也是。奶奶的秀美，娴雅，不但胜过所有同年龄段的中年妇女，还胜过更年轻的少妇。自古以来美丽的女子都遭人嫉妒恨，便总是被人冤枉和误解，非议和怀疑，从而遭受种种磨难。一生遭人冤枉和误解，非议和怀疑，与男子说话，只因为她们比别人好，外表、内在。但她们不怪也不恨嫉妒恨自己的人们，而是以宽容博爱理解和体谅之心待之，这就更加使得他们显得与众不同，超凡脱俗，也更让自己遭致嫉妒恨。正因为奶奶优秀，突然间抱回一个女婴，就被人可笑地怀疑是她生的，而不是如她说的是捡的。但怀疑的事总有一天会被澄清，随着玉兰一天天地长大，人们相信她是奶奶抱回家的孩子而不是她与谁生的，除了教养外，外表没有一点相似他们所怀疑的人和奶奶。
　　“奶奶因为玉兰受尽了人们像刀一样的目光，如剑一样的闲话。但她从不后悔抱玉兰回家，相反庆幸能听到婴儿细若游丝的啼哭，让她有了一个懂事孝顺的孙女，给了她被世事和人们伤害的心无尽的快乐和幸福，让她的余生更加有意义有价值。玉兰确实值得奶奶受多年的怀疑非议诟病耻骂，因为她对奶奶既爱又孝，心地善良，有情操，有品德，与抱她回家的奶奶一样好。口笨舌拙的我只能用一个好字来形容和概括玉兰所具有的品质，而不能用更好更恰当的词句形容和介绍。”
　　张玉龙的脑海里浮现出玉兰跪在杏树和墓碑前拔杂草的样子，泪又溢出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