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违心食言

　　“耿县长，明天去海边的双拥活动我想请假不去。”张祥知道，给昆仑山公司开具的法定代表人证明已经到期，他想利用领导不在机关的空闲时间办妥这件事，所以才向会民请假的。
　　“你不去的话，活动安排怎么办？”会民问。
　　“人武部和双拥办全安排好了，他们分工都很明确。”张祥回答。
　　“那好吧，你就不去了。”会民准了张祥的假。
　　张祥道谢后转身还没有走出门，会民接到了陈书记的电话，他叫会民和张祥立即去他的办公室。
　　会民不解，两个一把手碰头从来没有带办公室主任的做法，这回倒好，还点名叫张祥参加，这其中有什么说道？
　　张祥有点受宠若惊，他想起好事来。专业市场建设工作，陈书记让他牵头主抓，实际赋予了副县长的权力。他不辱使命，从组织去义乌参观考察到鼓励和促进专业市场发展措施出台，从老旧市场改造到新批市场建设，从面上普遍开花到点上重点突破，海潮县专业市场发展如火如荼。这里确实有张祥的不少功劳。难不成是两个一把手找谈话，提拔自己当副县长？
　　会民和张祥来到陈书记办公室，都亲切地称呼他的官衔。陈书记点点头，但他的两只眼睛一直盯着案头上的一张纸头。
　　会民主动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而张祥不知所措地站着。会民看他很尴尬的样子，便解围地让他坐下。张祥怯生生地坐到会民旁边的沙发上，两腿并拢双手扶膝。
　　张祥似乎发现陈书记不太高兴，但弄不清究竟是生谁的气。如果生县长的气，把办公室主任叫来干嘛？肯定是生自己的气。张祥在大脑中竭力搜索有什么惹陈书记不高兴的事。
　　陈书记指着办公桌上的那张纸头说：“张祥，这是你干的好事吧？”
　　张祥愣住了，而会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主动到陈书记桌上取了那张纸头看了看后交给了张祥。
　　张祥这才知道陈书记是因为县政府出具了昆仑山公司法定代表人证明而不高兴，他松了口气，这是为了经济建设有什么错？但是，这份材料从何而来？难道是自途告的状？即便如此，陈书记又怎么会知道是我张祥所为？
　　原来，自途通过销售人员拿到证明的复印件后，向政府办常务副主任打听到证明是张祥所为，他遂向陈书记如实汇报。陈书记非常吃惊，他简直不相信张祥会做出这样无组织无纪律的事。
　　陈书记把政府办常务副主任找到自己办公室了解情况。他原原本本地把张祥擅作主张出具这份证明的详细情况汇报给了陈书记。为了证明他所说的话是真实的，还回办公室把县政府用印登记簿拿给陈书记看。政府办对用印管理比较规范，不管谁用印章，都得在登记簿上写明理由签上名字。证明材料的用印果然是张祥签的字，陈书记长叹一口气，哎，真是恨铁不成钢啊。
　　张祥很冷静地向书记、县长汇报了他为什么要出具这份证明的理由。陈书记说：“张祥呀，我不怀疑你的动机。昆仑山公司的问题涉及核工业部和二二〇厂，关于股份转让和新的法定代表人问题，县里正在与核工业部从法律层面上进行磋商。你出的这份证明既违反了常委会的意见，也有人正好借机做文章。你是我培养教育的干部，你让我怎样向常委们交代，这回我是不会迁就你的。”
　　会民一听不好，陈书记像是要动真格了。如果这个时候处理张祥，对解决昆仑山公司的问题并无益处，再说张祥这样做的出发点也是为了工作。于是，他语气平缓地说：“陈书记，你消消气，这事怪我不好，当时我在省委党校学习，张祥给我打电话汇报，我没有弄清情况就答应了。这事是我做得不对，向您检讨。”
　　
　　张祥是陈书记培养和提拔起来的干部，但是，在对出具昆仑山公司法定代表人证明问题上，从陈书记批评张祥的口气中，不难发现他将要“挥泪斩马谡”，至于是给予党纪政纪处分还是免掉他的职务就很难判断了。
　　县长会民的担责和自我批评使陈书记消了气，他想，总不能对县长大动干戈，让下属看到党政一把手不团结吧？因此，对张祥的问题陈书记也就没有再追究。
　　张祥过去只看到会民沉稳内敛处事谨慎的一面，对他的这种性格并不喜欢，张祥内心还是欣赏陈书记的爽快劲儿。今天耿县长主动为属下挡枪担责，使他对会民刮目相看。原来也是一位敢于担当的领导啊！但是陈书记的态度又让他焦虑起来，虽然没有拿自己怎么样，但毕竟陈书记对擅自出证明的做法是有成见的，这又让张祥感到不安。
　　会民却说，这件事情张祥做得没有错，使昆仑山公司稳定了三个多月，不然一千多名职工无工可做也不是小事。陈书记批评也是为了工作，他叫张祥不要往心里去。
　　会民的话既是对张祥的劝慰，更让他看到了会民对昆仑山公司的态度。很显然，在处理昆仑山公司股份转让问题上，两个一把手的观点是有分歧的，当然讨论问题有不同意见也是正常的。张祥是旗帜鲜明的人，在这个问题上他更倾向于耿县长。
　　张祥回到办公室时，正巧碰上了起身准备离开的应声和柏青。
　　一见应声，开始有点惊讶，他和柏青来干什么？哦，对啦，县政府出具的证明到期了。一想到证明之事，张祥耳边就响起了领导的批评，顿时面容很难看。他拉了拉衣服的下摆，又整了一下衣襟，显然他是在掩饰自己糟糕的情绪。接着，他强装着笑脸，说：“应声，党校学习结束了，这是来找我的吧。”
　　“结束了，张哥。我和柏青顺便看看你，没什么事。与你见上一面就行了，告辞了。”应声语气温和，像没事的人似的说。
　　其实应声和柏青是为出具证明的事而来。虽然与江浪县空调机厂谈妥，今后昆仑山公司的销售合同由其签订，但在实际操作过程中，有些用户只认昆仑山公司，所以又涉及到营业执照问题，在尚未变更法定代表人的情况下，县政府出具证明还是很管用的。
　　应声刚从上海回来，他与柏青会合后就来到县政府办公室找张祥。常务副主任很热情，相互攀谈起来。他神秘地指了指斜对面县长办公室，挤挤眼低声地说：“县长把张祥叫到他的办公室嘀咕了一阵，现在又去了陈书记那里，两个大头儿在找他谈话，为你们的事。”
　　这让应声浮想联翩，莫非书记、县长同意张祥的做法，是可以继续出具证明，还是可以进行法定代表人变更？不对，如果是可以变更法定代表人，应该找工商局陈杰才对。如果是同意出具证明，说一声即可，还要让县长带着办公室主任去商量什么，哪有如此复杂？想到这里应声手心渗出了汗水。
　　应声问：“主任，是好事，还是……”
　　“张祥主任本是书记的红人，这一点政府的人谁都知道。他胆子也太大，这下子可惹恼了陈书记。”常务副主任边给应声和柏青沏茶边说，“陈书记找我了解情况，批评我为什么要在张祥出具的证明上盖章，为你们的事我也跟着受牵连。”应声插话说：“对不起啊！”
　　“我倒没啥，陈书记在气头上说我两句能理解，他也不会对我怎样的。嘿嘿，有好戏看了，瞧他张祥还能怎么仗着领导的势蹦跶？”他说完就领应声和柏青到张祥办公室等候。
　　听这幸灾乐祸的口气，应声就不再问什么了，只能坐在张祥办公室干等着。唉，出具证明的事，也不能再麻烦张祥了，接下来昆仑山公司该怎么办还得自己想办法。
　　刚见上面，应声就说告辞，这让张祥一阵揪心。他转头看了看旁边的办公室，只见常务副主任半掩着门听他们说话。张祥明白了，他与应声和柏青肯定说起了出具证明的话题，应声这才告辞而不想给自己添麻烦的。
　　张祥想着，应声为了工作遭人举报，被纪委调查。他工作出色，本应有个好的前程，现在却没了职务，也不知道今后如何安排。柏青、老赵和言骏他们不屈不挠，在苦苦支撑着昆仑山公司。这是为什么？不就是为了白龙港黎民百姓的利益吗？
　　张祥心想，自己虽没有达到他们的境界，但是出张证明支持一下他们也不至于丢官吧。不过张祥还是很彷徨，万一领导知道了怎么办？提拔肯定是无望了。不管下一步怎么选择，不能让常务副主任看出端倪。于是他面无表情地说：“刚见面就走呀，不坐会儿了。”
　　“不了，还有事。”应声说。
　　“好走，不送。”张祥冷冰冰地说着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张祥正想喝口水，发现茶杯底下压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张主任您好！此次造访未能面叙甚憾。昆仑山公司之事承蒙您多次出手相助，叩谢！对您遭遇麻烦，深表歉意，望保重。期待举杯共叙之时。应声即日。
　　果不其然，应声知道了自己遇到了麻烦。这个应声，在困难的时候总是想着别人。这让张祥一阵脸红，在涉及自己利益时为什么总是患得患失？他犹豫片刻，箭步追到楼梯口，轻声地说：“你们明天来找我。”
　　应声走后，张祥回到办公室关上门，打开办公桌抽屉的锁，里边放着早已打印好的昆仑山公司法定代表人证明，只是尚未加盖政府印章。他认真看了一遍，又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回抽屉并锁上。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轻轻地敲着桌面，政府的印章是由常务副主任保管的，怎么盖到章呢？如果像第一次一样按常规登记签字，这消息不就马上捅出去了吗？
　　他借故向常务副主任问件事，只见他正在给一叠即将发出去的文件加盖政府印章。
　　不一会儿，常务副主任接了个电话，有人送给他几张煤气票儿，让他到楼下取。有了这票儿，到煤气站灌煤气就不要钱，这实际上就是代金券。常务副主任心中乐滋滋的，放下电话后就激动地去了楼下，连县政府的大印也忘记收起来。
　　张祥就产生了伺机盖上公章的念头。他又嘲笑自己，堂堂的办公室主任，本来就是县政府的总管，盖个章还得偷偷摸摸，真是莫大的讽刺。不行，偷盖政府公章不仅违纪而且违法，坚决不能这样做！
　　常务副主任回到办公室，张祥对他说：“政府的公章给我用一下。”
　　“登记一下吧。”常务副主任说着，把印章使用登记簿交给张祥。
　　张祥登记签名后，又把登记簿还了回去。常务副主任仔细查看了登记内容说：“怎么没有登记用印的文件名称？”
　　“是有密级的，不用写明，这种做法是有先例的，由签字的人对本次用印负全责。”张祥理直气壮地说。
　　张祥按照用印程序，给昆仑山公司法定代表人证明钤上了鲜红大印，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悦，当然他深知肩上的责任是很沉重的。
　　明天是实弹打靶的双拥活动，县里的领导都得出席，他已向耿县长请假。当时请假的目的，就是想面见应声，交给他新出具的证明。
　　第二天一早张祥就来到县机关大院，张罗着送县领导上车去参加双拥活动，汽车启动时，陈书记问站在车下的张祥：“你怎么不上车呢？”
　　“我向耿县长请了假。”张祥答。
　　“这种活动哪有办公室主任不去的道理？快上车！”陈书记招招手说。
　　张祥什么准备也没有，只能上了大巴车。汽车驶出了县城，张祥的思绪还停留在他办公桌那锁着的抽屉上，里边有昆仑山公司急需的证明，他前一天已预约应声找他的。食言失信这本是张祥最厌恶的事，可现在有什么办法？他心中像有细蟹乱挠似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