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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公墓

作品名称:古槐记忆      作者:瓦工      发布时间:2023-05-12 13:02:00      字数:4932

  一
  一转眼,半个多月过去了。樱花大街的施工紧张进行,看来,国庆节通车是没有问题了。路两边拆迁后的的建筑垃圾蒙盖上一层绿色的防尘网,远远望去,大槐树和远近的绿树,都笼罩在一片绿色中了。唯一没有完成拆迁任务的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们,迁坟。
  这件事情区里倒是议论了一番。概括起来,大致两种意见,一种是给大家补贴,自己想办法找墓地,但是,补贴多少不好把握。还有大家在家找墓地有困难。还有后患,就是到稍远一点的地方非法占地,私下合同,最后又出现其他问题。另一种是建立公墓,同时建大一点,预留其他郊区村拆迁等情况,把需要迁的墓地集中到公墓。缺点是稍微远了点。现在看来,区里建公墓的做法是符合实际的、正确的。最后定了只管三代人,以现在家庭在世的最年长者的祖父辈为迁坟的补偿范围,每个人(脑袋)500元,另外,其他不再补偿范围又自愿迁到公墓的没有补偿,公墓按照每个穴位6000元标准收取。逍遥村以外的人不在此范围。
  经过反复论证,公墓建在了磁山镇盘龙峧的山脚下,背山面河,视野开阔,风景秀丽,不占耕地。
  文革从指挥部听到消息后,感觉领导决策挺好。就赶紧告诉了奶奶。杨树丰听了以后,高兴地说:“我这老太婆多活了几年,算是给老祖宗办好事了。要不他们还不在范围内,要么没有人管了,要么你们还要花钱的。”
  “就是远了点。大家都有汽车了,路好走,不算什么。”文革说。
  “那里是山区,风水好。让咱们村的后代都有出息。”杨树丰开心地说。老太太从二十几岁守寡,带着春强、春生一路走来,现在,看着重孙子们都上大学、上研究生了,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就对文革说:“什么时候迁坟啊?我这个年纪,说不定哪天就走了。你请天假,明天带我过去上上坟。那天说去没有去成,这几天一直做梦,梦见你爷爷,梦见那些死人们。看来,他们是知道了。”她停顿了一下,又说:“叫上你大爷。让文强也去。别让文韬过来了,他忙,不能放下工作,跑这么远上坟。”
  文革听奶奶说话,自己不由得笑了。这老太太,厚此薄彼,我请假行,他怎么不能请假,无非他级别高,离家就远一点。然后,顺着老太太说:“听您的。我服从领导听指挥。”
  老太太像似想起了什么,对文革说:“这件事不能只想咱们自己,都在一个老坟上,那几个没有后代的老人,要把他们迁到公墓去,这钱我出。你记着不要落下一个。”她一边掰着手指头,一边说:“秀才爷爷老两口的,他孩子贵祥的要迁,贵祥这个要立碑,写清楚他是怎么被鬼子杀害的。桂成的也该在碑上写,让孩子们知道这个,没有坏处。”
  “行,都按您说的办。公墓的石碑都是现成的。不过,桂成爷爷的不好写。墓碑都是写生平光彩的,桂成爷爷写什么,写怎么败家的。”文革应承道,他想,说按照老太太的办,到时候不办她也不知道。但还是说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亏你还是大学生,还天天写文章。你得想从桂成的身上看到了什么,学到什么。”老人沉默了。
  二
  杨树丰坐在大孙子文革的汽车上,微微闭上眼睛,村里近百年的沧桑变化,祖坟上那些人当年的音容笑貌,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她在琢磨,大孙子说的桂成,就不能立碑吗?
  “桂成是什么时候突然好了呢?”她使劲地想着。“应该是入社后的冬天,对,是冬天,年前的最后一个大集。”
  那年冬天,杨树丰带着春强、春生两个儿子,坐着大鹏的大车去武罗赶集。年前要买过年的东西,给孩子们买鞭炮、添置新衣服。刚刚出村,碰上了桂成,他穿着破棉袄,杨树丰喊:“我也赶集。”
  大鹏没有搭理他,说到:“这家伙是完了,一阵好,一阵孬的。”
  “怪可怜的,让他上来吧!”杨树丰看着这个叔伯小叔子,想着桂春的嘱托,不由得心生怜悯。
  桂成往前车牌的右侧一坐,高兴地说:“赶集了,赶集好。”春强、春生看着傻子,高兴得直笑。
  到了集上,大鹏让桂成在大车处,不要乱跑。可是一转眼,桂成不见了。杨树丰好埋怨大鹏。
  桂成来到包子铺前,下手就要拿出锅的包子。老板拿起擀面杖,就要打他。这时候,一个穿着红棉袄的妇女挡住了老板,说:“给他5个包子,我给你钱。”
  当桂成接过5个包子的时候,眼睛一下子亮了,他瞪着发直的大眼睛,含着满眼的泪花,激动地说:“你,你,一点红!”就在那一刹那,桂成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
  武罗解放后,醉春楼被封,一点红接受教育后,在县回收公司看门。看门现在看来也许不是什么惹人眼球的岗位,但是在当时就是工人了。在工农差别、城乡差别巨大的年代里,她的地位一下子上天了。当她看到已经疯傻的昔日情人,心里悸动了一下,人类天然的善良占据了上风。她挡住了老板的擀面杖,并出钱给桂成买了5个包子。
  疯是什么病?傻是什么病?精神病是什么病?这是最神秘的病灶。我一直想,精神病的治疗与思想教育活动应该统一研究。我们大多的精力都放在了有形的物质层面,而人们内心世界,在看不见、摸不着的思想层面研究的不够,同时,有许多主观的东西掺杂其中。
  桂成用黑乎乎的双手捧住5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双眼朦胧地看着一点红,颤抖地说:“你,你,好吗?”
  一点红看看桂成凌乱的头发,满脸满身的泥土,她愣住了,“他疯吗?疯子能说出这样的话吗?”
  桂成好了,这是一个令逍遥村每个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等大鹏和杨树丰找到他的时候,他像一个正常的人一样,说了许多感谢的话。还向一点红介绍杨树丰和大鹏。
  就这样,一点红和桂成按照新社会的办法,办理了结婚登记。用逍遥村唐国华的话说,旧社会把富二代的桂成和做妓女的一点红都变成了鬼,新社会把他们变成了人,桂成和一点红是真正翻身做主人的代表。文化人就是不一样,唐国华这个老夫子总结得很到位。
  桂成由于早年身体的透支,文革前就去世了。一点红大概是七几年去世的。
  杨树丰回忆着过去,转头对文革说:“我给你这个大学生出出主意,桂成的碑文就这样写:什么时间,干什么。什么时间,疯了。什么时间好了,什么时间去世。”
  “奶奶,你要是有文化,一定得当个大干部。”文革恭维着老太太说。
  “让孩子们知道过去,是好事。我看,坟上有几个后辈没有人,都迁到公墓。孩子们上坟的时候,给他们讲讲,有好处。行不?”
  “都听您的。”
  三
  一家子来到坟前,儿媳妇张梅扶着老太太往前走。杨树丰有好多年没有上坟了,别看老太太从旧社会过来,本心眼不信神不信鬼的。她自己从没想到这么能熬。桂春的坟前,竖立着县民政局立的两块黑色花岗岩墓碑:王桂春烈士之墓;白莉莉烈士之墓。
  看着黑色的墓碑,杨树丰哭了。孩子们也跟着哭了。她嘴里念叨着:“我有十几年没有上坟了。都是孩子们来看你们。不要埋怨。我想,我快找你们去了。今天来,告诉你们,我们村拆迁了,大家都要住进楼房。我们是真正的城市人了。电灯电话,楼上楼下,汽车面包,都有了。县里说,你们的骨灰可以迁到忠义岗去。我没有那样,我想让孩子们上坟方便,上坟的时候说起来,一块儿指着坟头说。公墓好,不像这里,又泥又土的。现在不让烧纸了,孩子们给你买了一大堆鲜花,你也要跟上形势。当年为了解放,牺牲了,现在还要为环境好,做点贡献。这拆迁进城,比100万都值钱。你告诉白莉莉,你们俩过了,好长时间了。我来了,不要多嫌我。我们俩当时有约定,我什么身份都行的。你不用为难的。”杨树丰说着,想笑,可是已经不能自己,泣不成声了!孩子们也哭成一片,最先哭的是儿媳妇张梅。
  哭完了,杨树丰接着说:“我一说过去的事情,就管不住自己了。下次迁坟的时候,我就不过来了。让春生和孙子们过来。你不要生气,我告诉孙子了,把秀才爷爷等后辈没有人的,全部迁到新公墓。让他们和你们团聚,感受我们新社会的好时光。行了,孩子工作忙,我就不耽误他们时间了。吃的、穿的都丰盛,不烧了,烧了就不能用了。咱不能老思想,要跟形势。”转脸对孩子们说:“你们都穿新衣服,一会儿还要上班,都不磕头,我们用新礼儿,鞠躬!”
  这片坟地是70年代村里化方田的时候,集中到这里的。70年代,这里还是盐碱地,不知道怎么,气候变化还是水浇地的原因。现在,都是好地了,不管种什么庄稼,都长得绿油油的。杨树丰经常说:皇帝没福民遭难,这是党有福气,我们都跟着享福哩!
  听着奶奶的话,文革突然想起一个人,小时候住在他家小巷尽头的老油根。这个下放到逍遥村的大学教授,永远的长眠在这里了。他的坟现在哪里?他突然想,要向骆正祥了解情况,最好把他迁到公墓。他虽然与这个村子没有多大关系,但,他的故事就是一段历史!
  四
  远处有不少前来上坟的人。大多是办拆迁、迁坟手续后到坟上看看的。
  大家互相摆手打招呼。有的互相说一下,这是谁?那是谁家的坟?明媚的阳光下,穿着新鲜的新一代已经远离了战争、贫困、饥饿的折磨,开始新的生活了。
  正往回走,文革的电话响了。他低头一看是天利的电话,就对张梅说:“天利!”
  “文革,老父亲心肌梗塞,昨天下午住进医院,没有抢救过来。现在在火葬场。后天火化。”
  “天利,节哀!我马上过去。”
  “怎么了,单位有事?”
  “不是,奶奶。我送你们回去,我和张梅去火葬场。福海叔叔去世了。”
  “福海是咱们一家子。怎么你和张梅去啊?都去吧!看看需要什么帮衬着?这个白事,你得往前点。还在办公室工作呢?拎不清哪头轻哪头重!这要是原先在村里,你们得陪灵的。一天三遍纸,都不能少的。”杨树丰90多了,脑子依旧灵光。张梅拉着杨树丰的手,娇嗔道:“奶奶说的对!老太太,您咋就那么明白啊!”
  五
  王福海不是个心里平和的人,当然,这和他的生活经历有关。他从小背着汉奸崽子、地主崽子的恶名长大,看着爷爷、父亲被批斗,心里对这个社会,对周边的人,不可能没有戒备心理。好容易熬到了改革开放,自己日子好了,大儿子腿瘸了。只有天利当上副乡长,他才扬眉吐气起来。后来,儿媳妇胡丽丽也在大企业里当了处长,王福海感觉苦尽甜来,可以过幸福晚年了。
  拆迁的事情没有达到他想象的目的。后来,他想通了,不能因为这个耽误天利的前途。他和后老伴暂时住进了天利的楼房。他不想和儿子、儿媳住在一起,除了不自由,还是放不下天一。天一只能先租了个城中村的平房,他和弟弟、弟媳住在一起是不可能的。其实,后老伴和儿媳住在一起,也不是常事。暂时吧,儿子说了。晚上,他正和老伴商量,还是搬走,和天一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新房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交工呢?
  老伴说,听说天利有事,纪委找他谈话了,最好,这几天不要说,往孩子心里填堵了。老伴说者无心,王福海听者有意。纪委找他谈话,那一定是有事情。再加上他知道闫二虎和天利走得很近。又加上蔡虎兴被杀,这一切的一切,别人不知道深浅,他是知道的。他突然想起宅基地的事情,天利没有把自己的宅基地放大到新的界线,还是有眼光的。要不,王文山抓住这个,就要了天利的命了。
  现在这事,纪委找上门,能没有事吗?要不找一下文韬,毕竟自己本家。唉!总是不如人家啊!天一还想破了人家的风水,自己家还是不够厚道啊!王福海越想越不是滋味,突然感到头晕。就对老伴说:“你赶紧给我那那个降压药,还有那个救心丸,我感觉不舒服。”老伴一边拿药,一边说:“还是给天利打电话吧!”
  “先吃药再说。孩子不容易。”王福海坚定地说。他吃着药,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依然默默地想。想着大槐树下,父亲被吊起的揪心的瘆人的场面,想起天利小时候顽皮的样子,想起改革开放初他承包工程给现在的老伴买冰棍的样子,想起他站在7层楼顶上指挥吊车的飒爽英姿……慢慢地、慢慢地失去了知觉,失去了记忆,失去了所有的烦恼,带着他要当天下第一、取天下之利的梦想,轻飘飘地飞了起来,下面是一片鸟语花香的田野。
  杨树丰带着儿子、孙子到火葬场吊唁王福海,令天利无比感动。他赶紧磕头。奶奶奶奶地叫着,痛哭不已。“奶奶,您这么大年纪了,怎么来了!我爹一直在家说您,说家族里的事情就数奶奶明白了。”
  “孩子,别哭了,注意身体。福海侄子走的急,大家心里都不好受。你也不小年纪了,要想开。你和文革一直说的来,让他在这里。”杨树丰冷静地说。
  这个葬礼上,最痛不欲生的是王福海的后老伴。她虽然已经跟了王福海20多年了,但是,远的近不了,近的远不了。王福海在世,她是这个家里的一员,王福海不在了,她就是外人了。这边的孩子,不是自己的,不认这个妈;自己的孩子,离开时间长了,早已经忘了这个妈!最要命的是,她是个农民,没有退休工资,谁赡养她?她有孩子,要是没有孩子,还可以进养老院。她想抓住所有的东西,最后,靠墙墙倒,靠人人跑,靠自己自己已老,什么都靠不住了。现在,她才知道,什么是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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