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人之忏悔

　　二九二.听到这里
　　二九三.天下母亲
　　二九四.万物万象，唯人扪心
　　二九五.此不知……
　　
　　——百年世间，多少机缘触心，为什么却难引人深省
　　二九二.听到这里
　　盛暑季节，
　　上灯时分，
　　一场镇边大车店里，鱼磬鼓钹及尼僧经诵肃穆法仪之中，那略有年纪的店主人为母亲忌日，正哀哀虔行忏悔……
　　——“听说老太太年轻时弹得一手好弦子？”
　　慧能所在通铺房间里，聚在一起正议此事的一走乡艺人有意无意想证实自己偶闻。
　　“不会吧，只听说人有点儿来头什么的？”
　　在这条道上跑了好多年一直住这家店子的老把式听了似乎有点儿惊奇。
　　“说说、说说、有什么来头？”
　　艺人闻此好像更感兴趣。
　　“说什么，人都走一年了！”
　　老把式断然拒绝。
　　“听说店老板对老太太特别孝顺......”
　　略显尴尬艺人立刻主动转移了话题。
　　“还孝顺呢！老太太活着时候，不什么活儿都照样干吗？”
　　与老把式一同的少年，趁机把积在心里的看法直直道了出来。
　　“小子不错！”老把式笑着拍了拍少年：
　　“你虽不清楚这老太太当年携幼开店不易，但总知道我们为什么常住这家原由吧？”
　　“还不是价格实惠，人又殷勤周到。”一同的壮年把式抢先开口。
　　“是啊，人一家老小把能干的活儿都干了，能不实惠周到吗。这么多年来，人一家上至老太太，下到几岁孩子，吃穿用度那个节俭，不说了、不说了。但老板于老太太孝顺，还真格外用心。那老太太一天到晚乐哈哈忙个不停，就是藏都藏不住的老来福啊。”
　　另一位好像也见证过这家店子发家过程的老把式不知为何有些感慨。
　　“小子，你老伯说得对。到你七老八十如果比那老太太还干得欢的话，才你小子一辈子最大福份呢。”
　　一同壮年把式所言更是充满了心羡神情。
　　“叔，还说呢。你现在还没那么老，不就常喊腰酸背疼受不了，不想干了吗？”
　　“小子，人有时说是说，干是干。我说了你也不一定懂，最好回家问你娘去……”
　　——听到这里，慧能不知为何鼻子突然一酸，于是迅疾起身，默默走出了房间。
　　
　　——天下儿女，多愧天下母亲
　　二九三.天下母亲
　　天边电光闪闪，暴雨或将来临，慧能出了房门那一时有触思绪反是更加于内有凝了……
　　想自己三岁失怙，长大刚叫孤寂母亲稍有依傍慰藉时，却为一己私志千里求法、万里远亲，不仅活生生十余年不在膝下尽孝，还叫为儿担惊受怕。这与店主人那慈颜不在悲切相比，更该有所忏悔的，应是自己这类人吧——
　　天下母亲，生儿育女，几人不是身心俱付，几人没有节衣缩食，几人曾远茹苦含辛……
　　天下母亲，为儿为女，又几人心中还有丁点儿自己。人生无奈伤悲，一切一切酸辛，全都能含泪咽下，只为儿女成长少担一点儿苦痛、少受一点儿委屈……
　　天下母亲，爱儿爱女，即便儿女己成家立业了，仍有操不完的心。因为母亲之为母亲一切一切苦乐得失，全在儿女及儿女儿女一生健康更所在快乐平顺……
　　母亲之为母亲，那曾有梦想，因为是母亲而可以收心，可以忘却，更可完全破灭……
　　母亲之为母亲，那曾有喜好，因为是母亲而可以内里珍藏，可以九霄云外，更可移宫换羽……
　　母亲之为母亲，那曾有娇弱骄傲，因为是母亲而可以变得独立不依，可以变得果敢坚毅，更可变得低声下气……
　　因此，有心有肝儿女，几人不曾为母亲的付出默默泪下，感铭于心；
　　因此，儿女略为懂事更长大以后，又几人没在心里发愿要好好报答母亲；
　　因此，儿女稍有能力时，又几人没为私己之中于母亲一时淡忘、一时疏忽于内痛责深恨……
　　许多时候，人长大了才有才知长大以后那难逃难言许多无奈，其间往往又是对生存、生活、生命更有体味的母亲最能于儿于女有所关照、有所理解。此虽一定程度能稍缓儿女于母亲感恩力不从心窘境，但也又添了为人之子于母内疚更深更深......
　　此时此中，儿女于母亲感恩虽是更有定要尽心竭力誓愿，那内里或也多是暗暗有所期限，但此明日复明日自有理由、自找借口更自我安慰所谓不得已一旦因时不我待生生错过，人那剐肉剔骨更锥心泣血之痛，或也惟有于神佛面前罪己深深忏悔，方可些许有寄、方能些微解脱吧……
　　可是，忏悔之后那内里更为酸楚、更为涩苦、更为撕裂，又叫人不得不更深疑问此中人到底又能有寄什么、又能解脱什么，更谁又有寄、谁又能解脱呢？
　　渐近雷声和骤然豆大雨点里，慧能于庭院廊道之中仰首低头想得更多、想得更多……
　　
　　——百年之人“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非”里，那宁心完美完满所求，是否又决定了人一切永在路上终极宿命
　　二九四.万物万象，唯人扪心
　　炸雷震耳，闪电惊心，狂风大作，暴雨倾盆......
　　盛夏之中，老天不知是因酷热憋闷极烦极燥，还是为大地丰茂欢欣妒火中烧，总之一时性起，便勃然驱来汹汹黑云，狂怒掀开天河闸门，于天鼓天钹拼力发狠！
　　风助雨势里，
　　庄稼匍伏、花叶飘零、茅屋顶散、大树拔根、山洪陡起、泥石流奔……
　　雷电交加中，
　　猛兽蜷缩、雀鸟坠身、六畜偎角哆嗦，人更诚惶诚恐，惊惧莫名……
　　却大地一片狼藉里，万物依然怵惕中，老天火泄了、怒消了、气顺了，之际之后或明晨云开日出时，不仅露一脸灿烂，还可能一展斑斓衣袖，逍逍洒洒即兴舞一道舒心彩虹……
　　亘古以来，老天万事我行我素，所欲随心，何曾有过一星半点儿自责。之中别说风狂雨骤、雷震电劈一时暴戾，就是三冬三春冰雪相残、三夏三秋烈日焦土，谁又见其有过稍许自咎……
　　不仅如此，
　　无情天地中，纤弱青籐悄然缠死了它所依附木枝，羞怯翠竹荫灭了身边也曾脸红花朵，如茵绿草，更无声无息扼杀了多少大树生发机会并花儿开怀美梦……
　　更有情世界里，家禽家畜屡屡一错再错肆意糟践主人所寄和与饲菜园及庄稼，高高天上鹞鹰常将利爪伸向地面翅膀也未长开小小鸡崽儿，温良敦厚牛羊每每被豺狼虎豹开膛破肚生吞活剥……
　　这一切一切，谁又见过它们为自己过恶曾有一二歉疚之情、忏悔之心？
　　万物万象，唯人扪心，唯人反省，唯人才会对所为有意无意直接间接不期自觉忏悔并有所承担吧……
　　之时之中，
　　人那诚心之忏，不但是于所为过恶发露，亦高贵品性有明。而那由心之悔，也不仅仅有所反省自责自罚，是不是还更独灵之人追求生命完满素愿所在、追求世界完美希望所存……
　　可百年之期“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非”里，那宁心完满完美希望所求，是否又决定了人一切永在路上终极宿命呢？
　　因为，
　　人之扪心，虽与万物根本有别卓然独具，但世间圣人也才做到“七十而从心所欲不踰距，”况芸芸众生？
　　当然，
　　此中忏悔那真性所欲、真心之距，其是什么，又在哪里，或更是值人有问、值人有思、值人有醒的吧......
　　
　　——人能忏悔，不知是为人有幸，还是为人不幸，更人深痛深苦难逃宿命
　　二九五.此不知……
　　人行忏悔，虽多祈福期佑，是不是更世人自省内里之真？
　　因为，“见善则迁，有过则改”，不仅为人本性本然，且那“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更或做人“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真正底气吧……
　　当然，人有小过小错、小罪小恶，便会多生悔意了。因为那一时之贪、一事之嗔、一度之痴，都无不叫人清夜扪心内视反听，况大过大错、大罪大恶呢……
　　百年世间，人于恩义亲朋系怀、苦乐同类牵挂、天地万物眷顾，生生死死，及与不及，都情真意切，尽心尽力的吧......
　　之中佛家那法门各开忏悔之仪、普济众生法会所立，寄托了多少人与人及人与万物休戚与共、福祸相连慈悲之情、完满之心呐！
　　是啊，无情无佛种，有情人为贵，贵就贵在人不但深具佛性，还能自身成就。那忏那悔，亦人见性因缘吧？可亘古以来，人有意无意过错、直接间接罪恶，却代代周而复始，终难吸取根本教训……
　　不言人那骄狂无意埋下的祸根，妒嫉存心使坏损人，以及糊涂清醒的痴愚失路等等罪业深重泱及万物、患遗子孙，仅于恩义至亲私己为先更疏不经意铸成的过错，便会叫人自责自苦痛悔终身了……
　　人，虽为这一切忏了又忏，却终过不了私己之心；悔了又悔，却又总是悔之无穷无尽。是不是那忏那悔，多不及人病根，多不透人无明——可此中病根，又几人愿识；此之无明，又几人能明？
　　世人忏悔，虽有内省，但仍法我牢执，因此善恶之际，便难有根本醒悟；世事之中，更也依旧后过丛生。因为那因因果果、果果因因忏悔，多在人报应之畏，己利着落，或一时心境排遣罢了……
　　或也正因为如此，人那忏悔即便无涉口是心非，是不是也难逃忏而不悔、悔而不改、改而不净无穷轮回。这与人“前愆永不复起，后过悉皆永断”那识心见性真正忏悔，当然便相去甚远了。
　　所以，那一切如愿之佑，所期之福，更大安大宁及美好完满，也总梦幻泡影……
　　更有甚者，世上有些事情，人即便责己罪己真期人宽恕，真令己痛改，并愿为付出一切甚至生命，但一切是不是或也悔之晚矣！而那罪之不赦，恶之噬心，更错过之后便再无了愿机缘内里自罚，又何处忏悔……
　　因为，当“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那启人古训已成他人幸运时，是不是醒之晚矣深痛之人也唯徒唤奈何而已！
　　所以，人能忏能悔、愿忏愿悔不知是为人有幸，还是为人不幸，更为人深痛深苦难逃宿命......
　　雷声暂歇，雨势稍减，那仍在进行的忏悔法事声响一阵清晰之后在慧能耳里又渐远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