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伴君如虎

　　俞平忠从昭阳夫人那里出来，准备回家，还没有走出几步，忽然看见侍者定国急匆匆朝这边跑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喊“俞大人请留步！俞大人请留步！”
　　“什么事？”定国还没有到跟前时，俞平忠就伸直了脖子大声喊着，似乎比定国还要着急。
　　“君上……君上请你去勤政殿议事。”定国跑近后，气喘吁吁地说。
　　“议事？”俞平忠心里想道：“刚下朝就议事，难道有什么大事发生？”
　　“那赶紧走吧！千万不能耽误了，否则谁都担待不起！”说着，俞平忠迈开步伐，大步朝前走去。定国瞪大了眼睛，看着平时老态龙钟的俞平忠，今天居然走得这么有精神，实在不解。不过，他还是跑着跟了上去。
　　俞平忠来到勤政殿时，已经累的气喘吁吁，头上冒汗了，他在殿外站了一会儿，调整了呼吸，又用袖子将额头上的汗拭干，然后才慢慢走了进去。进去之后，发现太子、傅璘、艾陵君都来了，而且还有沈朔也从洛阳回来了。俞平忠环顾左右，竟然没有发现公孙扬，内心禁不住兴奋起来：“看来，公孙老头被君上排挤出核心圈层了。”
　　“俞国丈，您知道什么事吗？这么着急把我们都喊来。”傅璘小声问。
　　“相邦莫拿下官开玩笑了，什么‘国丈’不‘国丈’。我刚从昭阳夫人那过来，她寻死觅活地要上吊，要为东海君守节。辛亏君上去的及时，不然就没命了。”
　　“救下来就好，救下来就好。”傅璘捋着胡须道。
　　群臣正窃窃私议间，田和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群臣急忙跪下施礼。
　　“都起来吧。这么急把大家召集起来，确实有急事。”田和把简书递给了定国，定国传给了傅璘，傅璘又传给群臣。一个个看过后，都愁眉不展。
　　“这件事真是出乎我的意料。辛亏公孙桀和方礼是非分明，办事小心谨慎，不然这次就危险了。据公孙桀奏报，刺客乃是名门派的。而公孙桀和方礼事先一点信息也不知道，连公孙扬的养女，也就是孙乔的夫人都被射死了。箭上之毒，与名门之毒极像。然而经过了改动，公孙桀给孙夫人服了名门的解药，立即毒发身亡。而同时中毒的杜守，到奏报发来前，还未死。这事很蹊跷。听说，公孙扬与养女关系极好，这次怎么会痛下毒手呢？再说，寡人一向宽厚，待他不薄。他这么做，肯定是要刺死东海君，让寡人背负言而无信的骂名，在天子面前失信，在列国诸侯面前丢脸。”田和气的两眼溜圆，嗓门也很大。还不时拍着案几。
　　“公孙扬没有必要这样做呀。这不是自寻思路吗？再说君上对名门的待遇已经够优厚了。”俞平忠貌似很有疑问，其实他的内心已经笑开了花，看到奏报的第一眼，他就觉得像过年一样高兴。
　　“非也。刺客明显是在君上解散名门的旨意发出之前派出去的。公孙扬这样做，的确是自寻死路。他似乎预示到什么。所以才采取这样的极端手段。他一向爱惜自己，虽然和许多大臣不和，但并不是冥顽不灵。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让他感到恐惧，所以才想鱼死网破？”艾陵君沉静地分析道。
　　“就凭他，还想鱼死网破？他是什么鱼，敢和齐国百姓的大网相拼！”田和生气的说。
　　“君上消消气。事情已经出了。我们应该想想善后的办法。”俞平忠小心翼翼地提醒着，其实，他的言外之意是要看田和下一步该怎么做。
　　“把公孙扬抓起来，拷问一下，不就知道了。”沈朔道。
　　“不妥。公孙扬既然这样做了，他一定想好了后路。我们审问他，不一定能问出什么来。”这时，沉默许久的太子田剡道。
　　“太子之言有理。但我们应该对公孙扬采取措施。以防他再做出过激行动。”傅璘说道。
　　“这个公孙扬，真让寡人失望。他当年组织名门，为寡人鞍前马后效力这么多年，现在寡人得了天下，他也要功成名就的时候，居然做出这样的事。真让人既生气，又惋惜啊！”田和说起来，眼圈都有点红红的。他脸上的表情似乎表示实在搞不懂，这么忠心耿耿的大臣为什么会忽然反对自己这样一个明君。
　　大家都在讨论的时候，有侍者进来禀告，因为田和正在开会，所以定国将侍者拦了下来，侍者将信息告诉了定国。定国听后，将侍者打发了出去，然后悄悄来到田和旁边。田和见状，使了使眼色，定国小声告诉了田和，而且还递了一件东西。
　　“大家不用要议论这件事了。”田和无奈地摆摆手，“刚才接到奏报，公孙扬已经自尽了。家里正在办后事。”
“啊？——”有人惊讶地出了声音。太子田剡面容未变，傅璘微微摇了摇头，沈朔瞪大了眼睛，艾陵君闭上眼，深深唉了一口气，但是没有出声。听到这个消息，对俞平忠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喜讯了。可是，他心里忽然感觉并不怎么好受。他虽然希望公孙扬有不好的下场，可突然却连人都没有了，这使他觉得一点成就感也没有。他既没有看到公孙扬的狼狈，公孙扬也没有看到他的风光得意，这真是锦衣夜行。
　　“公孙扬临死前，给寡人写了奏折。”田和传给傅璘，“你念念吧。”
　　傅璘接过奏折，拿端正了，看看田和和群臣，慢慢念起来：“臣公孙扬启：臣自追随陛下以来，虽无赫赫之功，然谨慎做事，不曾有失。今犯下滔天大祸，无颜见陛下。愿以臣一人之死，换名门之宁。臣有义子苌禄，投身名门，不畏艰险，屡立功劳而不骄，忠于陛下而未变。然不知如何触怒陛下，其遵旨查孙府而被射杀，陛下未彰其功，丧葬同于庶民。物伤其类，臣心悲痛。国号之请，昔者曾与陛下议，然勃然大怒，厉斥微臣。君心莫测，臣心惶恐。大典之事，微臣亦曾示出力，陛下片语未提。冷热之变，臣心寒战。近来之事，臣不得不思。臣将赴黄泉，见君无期。语涉荒诞，陛下宽宥。义子被杀，突然被斥，属下离心，此非祥兆。且名门成立以来，事涉机密。臣多与其中，所知甚多。陛下英明，难容微臣之卑劣；天理昭彰，终将善恶之有报。臣以小人之心度陛下之腹，自比文仲之下场，未料陛下为汤武。事已至此，覆水难收。臣陷君于无义，已为死罪。望陛下以臣之死，谅名门之失。奏折之无尽，精力之有限，愿陛下为国惜体，陛下尧舜在世，齐国霸业不远。微臣公孙扬草上。”
　　读完之后，屋子里静悄悄的，大家都不说话。公孙扬说的何尝没有道理。可是，这时候同情他吗？
　　“到底是谁下的令，将苌禄射杀的。寡人查出来，定将他碎尸万段！”田和气得“啪”地拍了一下桌子。
　　“望陛下以社稷为重。事已至此，恭请圣裁。”傅璘跪道，他其实一直在揣摩田和的心思，也一直在察言观色。虽然他与公孙扬不和，但兔死狐悲，他的内心也感到一些恐惧。养子被无端射杀，公孙扬怎能不害怕？傅璘与公孙扬共事多年，对公孙扬很了解。同时，他历经三朝，对朝廷的事情，也很了解。
　　俞平忠听完奏折后，也吓出了一身冷汗。“原来公孙扬是死在功高震主上了。不知道我平时有没有露出骄矜的神色，使田和生疑。看来，以后得更加小心了。田和已经成了国君，伴君如伴虎啊！”俞平忠心里想到。看到傅璘跪下了，他也赶紧跪下了。其他大臣也都陆续跪下了。
　　看到大臣都跪下了，田和理了理情绪，表情上努力冷静了下来。“事已至此。我不想闹得再大了，马上就是登基大典。这样的事情传扬出去，对寡人不利是小，对齐国不利才是大。让天子与诸侯如何看我齐国君臣？”田和严厉地对跪着的大臣说道：“大家一定要恪尽职守，忠心为国，谨慎做人，踏实做事。寡人对者则从，寡人错者则谏。群策群力，方能聚沙成塔。寡人一定从谏如流，礼贤下士，知人善任，赏罚分明，不使明珠暗投，不使卞和泣玉。”
　　田和顿了顿，思考了会儿，继续说道：“沈朔拟旨。司徒公孙扬积劳成疾，今日下午病逝于府中。寡人念其历事三朝，克忠报国，行为世范，学贯经史，才通世务，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今其远去，寡人如失一臂膀，心痛久矣。为表其功，以彰其德，追封太傅，赐食邑艾山五邑，封艾山君，其子公孙桀袭封。按时祭祀。”
　　田和说完之后，大殿之上依然很安静，而且暮色已经开始降临。
　　“臣领旨。”沈朔回答道。
　　田和挥了挥手，大家都退出来了。
　　俞平忠忿忿不平地追上傅璘，小声讨论起来，“怎么君上如此看重公孙扬，居然把太傅这样的职衔也追赐给了他，这还不算，居然又赐了艾山五邑，封其为艾山君，居然让公孙桀袭了封。怎么公孙扬办这么大的错事，还这样褒奖他。下官实在弄不懂。”
　　傅璘知道俞平忠一直在和公孙扬明争暗斗，这么多的赏赐确实出乎大家的意料，但是，傅璘凑到俞平忠的耳边说了一句话，“那你去安抚名门那些豺狼吧！”。俞平忠听后就像斗败的公鸡一样——垂头丧气了，慢慢跟着傅璘往前走，再也不吭声了。
　　不过，俞平忠想到公孙扬虽然得到了那么多的赏赐，可是他终究是享受不到了，内心还是欣喜的。好在公孙桀不像乃父如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还是挺机灵的，对长辈毕恭毕敬。然而，俞平忠对公孙桀也是提防甚深。公孙扬毕竟是他亲生父亲，他们父子虽然有矛盾，但一拃没有四指近，“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种血脉的联系是斩不断的。
　　俞平忠想了想，还是不得轻松，因为接下来要和年富力强的公孙桀斗智斗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