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三十六)
作品名称:飞鹰情 作者:王秋粼 发布时间:2023-05-03 20:14:09 字数:4962
“玉兰回到家关心和在乎的只有三件事,做衣服、提醒母亲吃药贴膏药、服侍母亲洗澡后,揉捏按摩腰背和腿,其它事都不会放在心上,连她自己的累、倦,都像是别人的。而我的高兴或忧愁便更不会在乎,让我有时不高兴和吃醋。可能天下只有我会吃母亲的醋,玉兰对婆婆的关心和孝顺,让我心里酸酸的,只差没对母亲发火和抱怨。我想要玉兰把对母亲的关心和体贴分一些给我,让我也能拥有。但我又知道这样的想法很可笑很可耻,竟然吃母亲的醋,只因玉兰对婆婆比对我好十万倍,我的心就泛起一阵阵难受的酸味,浸泡得几欲失去理智。如果玉兰把心思分一点儿在我身上,那么,就会让我感到无比的幸福和快乐,但她却没有,对我只有冷淡。对我的关心和体贴,毫不在意,无动于衷,好像她的心是泥土或钢铁做的,真心真情焐不热。对我的笑容视而不见,对我的话语充而不闻,只用冰霜对之,好像我是无色无味无形之物,感觉不到。但我不怪她,也不灰心,只一心对她好。在她做衣服的时候,只要不和母亲下地干活,不给人们送衣服,不赶集,就会为她倒水,摇扇,为她点燃艾草或青蒿。让她渴了伸手就有水喝,热了有凉风阵阵,不让她被蚊子小咬欺负。我做这一切的时候,心里是甜蜜的,幸福的,快乐的。世间只有为心爱的人做事才是最幸福最快乐的事,当然,为父母、朋友师长同事做事也是幸福最快乐的事。但性质上有区别,他们毕竟不是心爱的伴侣,朝夕相处,相濡以沫,执手白头。
“由于能为玉兰做事的幸福快乐,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一周过去了。在过去的一周,玉兰让屋子里堆成山的布料变成了几十块。那是生产队和相邻生产队几个老人的寿衣,没有催着要,不忙了再做。人们在六十岁之后就把去世要穿的衣服做好,还有盖的铺的,曰之为寿衣、收老衣。们活着即使条件再不好,穿的差吃的差,盖的也不好,补丁重补丁,且床单褥子也没有,春夏秋冬都只是铺着篾席,下面是稻草。逝后,不但要穿新衣服,不能少,还都是长及过膝,而盖的铺的都是红色的棉布,还有枕头。有的人活着一生都没有枕头,逝后却少不了装米的枕头,与盖的铺的一样是红色。
“玉兰放着不忙了再做的那几块离世之人才会穿用的十几块布,我一看见就会想起奶奶和爷爷病逝前,母亲从箱子里面拿出来晾晒,傍晚怀着虔诚的心情,轻轻地放在床头,搭在棺材上。人去世后才盖和铺的红布,病重时就取出搭在棺材上,一是随时能用,二是用红色冲一下,病人可能会好起来(自有人类使用颜料以来,红色就服务于迷信)。奶奶去逝后,母亲流着泪为她穿上了七件衣服,五条裤子。虽然奶奶对母亲只有欺侮和折磨,没有温暖和疼惜,母亲不但在她病中衣不解带地服侍,逝后也悲痛万分。母亲从不记恶,以怨报德。但父亲却不在乎,仍用冷漠和无情对待,从不说一句感激的话。
“身为儿子,奶奶病后父亲一天也没照顾,让母亲一个人日夜守着。只有爷爷心怀感激,给母亲帮忙做饭,打扫卫生,喂养家禽家畜,尽量让儿媳少操劳。爷爷病后,父亲仍然很少在家照顾,扔给母亲一个人承担。儿媳照顾公公有多不方便,他不会在乎,只想与同事或狐朋狗友胡吹海侃他如何从一个只读了几年书的农村人,一步登天成为乡干部,最后又凭着多年的工作出色而当上副区长,几年后又因为工作出色而把副字去掉,成为张家河自建村以来最大的官,让他的下级同事狐朋狗友赞不绝口,生心钦佩。他只会把工作之余的时间用在这上面,不会抽空回家照顾给了他生命的人。所幸那时我因学习好能隔几天请假替换,要不母亲会累垮病倒。爷爷生病后,比奶奶好照顾得多。
“爷爷生病后不吵,很安静,即使因不能行走肠蠕动力差,不能正常排泄,肚子胀得汗水淋漓,也不会吭一声,咬牙忍着。白天他不忍母亲担心才能吃得下饭,喝得下汤,有时间去管鸡鸭猪狗,浆洗、打扫,夜里能靠着床架睡一时半会儿。爷爷一直都视母亲如亲生,因为他懂得自幼就失去双亲,跟着叔伯婶子过的人需要疼爱和怜惜。没有女儿的奶奶,身为丈夫的父亲却不懂得,对母亲只有伤害没有疼爱怜惜。他们的心比冰雪钢铁冷硬,因为冰雪能融化,钢铁能烤热。
“爷爷一直都默默的疼爱着母亲,像一个不善于表达的父亲。善良的母亲感受到了爷爷的疼爱,比亲生女儿还孝顺。在爷爷健康时,为他端汤递水,洗洗浆浆,缝缝补补,所有的鞋子都是一针一线地做。当然,母亲以为奶奶做这一切,不独只为爷爷做,但在做的时候心情是不一样的,前者是因为作为儿媳的本分在做,后者是出于感激感恩之情在做。每次洗衣服,做鞋,端饭,递水,都满含了深情——深情不只是男人对女人,女人对男人,也有儿女对父母。
“母亲一直都让爷爷不管什么时候都穿得干净,整洁,没有破洞,裂缝。而他所睡的床铺,随时都被母亲整理得蚊丝不乱,纤尘不染,没有跳蚤虱子,让老人睡得安稳香甜,夏天没有蚊虫,冬天铺得暖和。
“自我记事起,爷爷就是一个人睡在北屋,而我则睡在与之挨着转角屋的隔间里,旁边是厨房。爷爷去世后,我就搬到了他的屋子,最后成为了我和玉兰的婚房。奶奶睡在正房,母亲睡在南屋,一直到现在都没离开过那间干净整洁的屋子。奶奶和爷爷一直都是分房而睡,是奶奶的原因而非爷爷的,父亲和母亲分房而睡十八年,是父亲的原因而非母亲的。有人说是家风,但我更相信是无爱无情,夫妻只有无爱和无情才会分房而睡,反之就会同床共枕,相拥而眠。
“爷爷生病到离开人世的两个月,母亲每天夜里都守着,虽然他都坚持要母亲回自己的房间睡。爷爷去世面露笑容,神态安详,因为他说自己有个比女儿还贴心孝顺的儿媳。十五年都被悉心地照顾着,吃的好,穿的暖,睡的好,没有受过一点儿委屈。在家乡,给公公委屈受的儿媳多的是,虽然她们一直都受着丈夫的气。爷爷病后被儿媳日夜照顾着,没有受过渴挨过饥,享尽了儿媳孝顺尊重之福。因为爷爷临终含泪带笑的话,母亲感动得泪水狂流。被母亲悉心照顾孝顺的奶奶,去世前一句感激的话都没有,相反还说少了她,母亲便能作威作福了。
“奶奶一生作威作福,让丈夫儿媳受够了欺侮和折磨,却说别人也会这么干,真是可恨又可恼。正因为这点,奶奶去世后我并不哀痛悲伤,相反高兴开心,因为爷爷和母亲不再受她的欺侮,能过上挨咒骂受欺侮的煎熬日子。
“我可能有些忤逆不孝,不管奶奶对爷爷和母亲有多不好,孙子都不能在她去世后高兴开心,而是应该悲戚和哀痛。但我不会假装,而是让心情与神态统一。我不是一个善于假装的人,受到父亲的责骂挖苦嘲讽,母亲也悄悄地批评教育。父亲的责骂挖苦嘲讽我充耳不闻,置之不理,母亲的批评教育我全部记在心里,前者让我憎恨厌恶,后者让我感动敬佩。
“奶奶病中的三个月,父亲一周才回家看看,每次都只是问问好些没有,肚子疼得厉不厉害。之后便去堂屋或喝茶或吃饭或回正房睡觉,从不陪奶奶说话,也从不给奶奶擦洗按摩身体,次日早早地吃了母亲煮的醪糟汤圆(父亲喜欢吃醪糟汤圆,就像我喜欢吃葱花荷包蛋一样),碗一放,嘴一抹,向奶奶打声招呼即回区上,因为工作忙。而母亲三个月日夜照顾奶奶,衣不解带,头不挨枕,一日三餐都吃不好。母端住碗奶奶就嚷嚷着要解便,要喝水,要揉肩,要摸腿,要捏脚,说浑身都不舒服,即便头痛脑热的小病也让人感觉不好,使况绝症患者?
“我一直都相信奶奶故意不想让母亲好好地吃饭,除了没有怜爱之心,就是她吃不下便不许别人吃。不是我妄断臆测,事实上确实如此。生产队不少人得绝症后都像奶奶,不想让照顾自己的人好好的吃饭,总是以各种理由使人们放下碗筷,照顾侍候。
“奶奶去世入土后,原本就单薄的母亲已是骨瘦如柴,没有血色,眼睛深陷,颧骨高耸,手背上青筋暴露,看着让除父亲外的人都心疼。他不会在乎母亲瘦得只剩下骨头架子,只有爷爷心疼母亲,做好吃的,抢着做家务,尽量让儿媳休息。而父亲却总是不让母亲休息,泡茶,茶泡好又要吃苹果(生产队只有父亲经常能吃上苹果,其他人只是听闻)梨子或要炒花生下酒,洗他换下来的衣服鞋子,不让母亲有坐下喘息片刻的机会。我对他的憎恨和厌恶比之前更甚,叫不答应,喊不理睬,像个聋子。当然,会遭致挖嘲讽和斥骂,但我毫不在乎,自顾自地写作业或帮母亲干家务做饭弄菜烧汤。奶奶去世两周,母亲的脸上才有了血色,不再骨瘦如柴,长了肉,颧骨也不再高耸,手背上的青筋也不再暴露,有了血色。我和爷爷都很高兴,唯独父亲对母亲漠不关心,毫不在乎。在他的世界里,只有结拜兄弟,狐朋狗友和自己才会让他在乎,好像母亲是陌生人而非妻子,即便是爷爷和我,他也没有孝心和疼爱,有的只是冷漠。他只爱自己,甚至连奶奶,也只是冷淡的,没有儿子的关心和孝顺。关于父亲,我说了不少,但他对我对母亲的种种,三天三夜也讲不完,这么顺带着说说只不过是触及皮毛。
因为接下来玉兰要做的东西是人们死后的穿、盖、铺、枕之物,我才讲了与死亡有关的事,即爷爷和奶奶病中及去世后的事。这便是联想,也是由此及彼,我便说了一阵。但不管前面我说了什么,都是因为玉兰而生发的回忆感触感慨,所思所想。所有的事,不管是父母,爷爷奶奶,还是其他人,都是因为玉兰的缘故我才会提及,而不是离题或牵强附会,大讲特讲。于我,凡是和玉兰有关的事,或因玉兰而有的其它事情的回忆,都是有意义有价值的。当然,于别人来说毫无意义,毫无价值,不值得听,但于我却是很值得讲也很值得说的事。
“时间在很快地过去,玉兰仍对我冷冰冰的,我的温柔体贴,她没有感觉到。对我的问题,很少回答(母亲不在场的时候),即使回答也是简单的字或词(母亲在场的时候)。而我想要看到她笑,听到她说。这可是我自连续十六个晚上梦见她后有的愿望。
“从钟家坪回家后,玉兰又执意爬在缝纫机上睡,不管我抱怨还是说气话,都不去床上睡,第三天晚上我又一次说(亦可说是威胁和警告)蚊子叮咬的疙瘩太多,会发炎溃烂,最后会留下疤,永远也不会消退,她才去床上睡。仍不忘手握大剪刀,防备我突然行使丈夫的权利。玉兰对蚊子叮咬后可能导致发炎溃烂深信不疑,不但有小学老师的讲解,还有她自己的实践证明。我的警告或威胁,她没有充耳不闻,听了进去。我一直以为自己很笨,结婚初的那几个月没有公平公正地看待玉兰嫁给我这件事,说了不少如刀似剑的话伤她已很苦的心,因此经常骂自己。但在那个星光璀璨的夜晚,我发现自己并没笨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在最关键时候不但能说出无可辩驳的话,还能讲得头头是道,有凭有据,让玉兰不容置疑,不能反驳,从而照着我的要求去做。当然,那晚不只是我自己的话起了作用,还有其它原因。玉兰从小就对蚊子的叮咬过敏,叮咬后很快就长出栗子大的疙瘩,且在发痒几天有时会发炎流黄水,中秋过后才会好。玉兰并不害怕脸上留下疤,但却怕张爷爷知道难过心疼。这是秀姑告诉我的,她的兰姐并不在乎变丑,因为已嫁了人,且她也不在乎我是否在乎她是好看还是丑陋。玉兰有什么不会对任何人说,包括她挚爱孝顺的张爷爷,只对从小一起长大的秀姑说。而秀姑之所以告诉我,是因为我不但给她和小宝买吃的,还真诚地请她到家看玉兰。
“为了不让张爷爷心疼和难过,玉兰连续四晚都在床上休息,睡得很香,并没有因为我睡在身边而难以入眠。不是她已不怕我会忍受不了情欲之苦碰她,而是因为太累。一天十六个小时,除了上茅房,午后因为太热而洗澡,其余时间都在裁剪,做衣服,熨烫,缝纽扣眼,订纽扣,时时分分都是汗水满脸。别说是未成年的女孩,便是年轻罚壮的男人,也会累得坐下就不想站起来,躺下即沉沉睡去。由于太思,只要不做恶梦,玉兰都会睡到小闹钟响才醒。
“读四年级母亲买旧闹钟,在我结婚回到学校后,就被玉兰上好了起床时间,而我放假无处可去,不情不愿回家的夜里,被她当面取消闹铃,寒假结束我回学校的夜里,她又把时间调到了六点。我放暑假高高兴兴,开开心心地回家后,她没有关闭闹铃,让它每天用清脆的声音唤醒自己。她知道我不会因为闹钟响而发脾气,嘲讽讥骂,不关掉它。我好几次见玉兰太累,脸色不太好,想要她多睡一会儿悄悄地关掉闹钟,惹得她生气。没有骂我,冷冷地看我。我最怕玉兰用冷冷地目光看我,会让我如芒在背,十分难受。我宁愿她大声骂我,也不愿她慢慢地冷冷地看我一眼。当然,我每次都会为关了小闹钟做解释,但不会有什么用,她不会领情,仍然会在生气后慢慢地冷冷地看我一眼。第四次关闹钟后,我就不再那么干了,没用,即使闹钟不响,玉兰也会在点六起床。一些事时间一久,便成了习惯,到时候就会自然而然地去做。六点起床已成了玉兰的习惯,即使我把小闹钟关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也会在同一个时间从熟睡中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