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寨中恩人
作品名称:长风孤影 作者:欲语无言 发布时间:2023-04-12 14:15:44 字数:4524
海胆胳膊上的刀口有些深,好在城寨里待了很多年的赤脚医生缝针技术不错,消毒措施也很到位,避免了伤口感染的悲剧。尽管受了伤,但海胆压根不愿意歇着,暂时不方便出去就接替了大头晚上的职责,每天带着人在牌场和门口的瞭望台来回转悠。小子们都跟看英雄似的看海胆,不敢问阳鼎兴的全都问了他,当得知两人能和十来人对峙时脸上的崇拜又增添了一分。
顶替这事可难住了大头,城寨里的小子们总得有个稍微年长些的人带着,跟王老板合作的事情自然落到了他身上。大头跟父亲表示过,自己脑子没有海胆那么活,长这么大只会点拳脚,现在让自己去谈判简直是开玩笑,和逼张飞绣花没区别。
父亲对自己的儿子向来严格,听到这话眼睛一瞪,声音虽不大但也足以让大头老老实实:“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还称不上拳脚!让你去你就去,你但凡能学一点谈吐,也不至于让海胆那实心孩子吃这闷亏!”
对于父亲的话大头只能执行,得到朝叔的通知后也没多想,带着几个小年轻出发了。
照着地址找上门去,撞见了欠钱的人带了几个五大三粗的马仔,看见大头身后常年营养不良的孩子差点笑岔了气,嘲讽道:就这没发育好的队伍还学人收水呢,滚回去吧小兔崽子们!
大头仍然是一句话都没有,只身走进屋子里,在嘲笑声中反手关上了门。小年轻们只听到屋内有击打人体的沉闷声和偶尔的两声惨叫,等了约莫一分钟,大头从里面打开门,小年轻们只看到刚才叫嚣的壮汉都已经躺在地上,欠钱的中年男人瘫坐在地上一脸惊恐,完全没了刚才得意的样子。
钱是自然全部收到了位,王老板出人意料的赶了过来,硬是将好酒好茶塞给了朝叔,得知是大头带人出去后更是两眼放光,说什么都非要再拿些钱表示感谢。
大头有些不解,问清了缘由后才知道,原来这人欠王老板的钱很有些日子了,一直仗着手下有人,把这钱往后面拖了又拖,到最后更是连水都不付。王老板的手下找上门去,不光不给面子,还动手把人给打伤了。这次能把钱全数收回,而且人都没给带回来,王老板心里好奇城寨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效果如此惊人,得好好感谢一番,顺带再取个经。
城寨的规矩是绝不多收,王老板多的钱没能送出去,当然也没有取得真经,毕竟大头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那人这么痛快,自己只是动手防身而已。
终归是有些失望,但王老板临走时还是将两条好烟留下,面带欣赏的看着大头:“真是天生吃这行饭的啊!难得难得!我记住你了兄弟!”
拿着一条烟甩到海胆怀里,大头淡淡的道:“拿去吧!就当哥给你探病了!省的买水果!”
“我说,大头哥!”海胆将香烟点上,看着王老板消失的方向道:“你到底是咋弄的!听王老板那意思,那是个软硬不吃的人,你就动了个手别人就老实了?”
“难不成我还有更高明的手段?我这大脑袋里装了多少东西,这么多年兄弟,你心里没数?”
“准是别人被你的架势给吓到了!你动手那架势,就跟黑无常来索命一个球样!”海胆说了个自己觉得没啥毛病的原因后吐出一条烟柱,随即又叹息着道:“唉!早知道以前就跟兴哥和你学个一招半式的,不至于让兴哥对付别人还得护着我!”
“别放这没味的屁了!做兄弟的哪有不相互照应的!”大头抬眼望向城寨正中,头也没回的道:“诶!你看见兴哥了吗?”
海胆指着城寨南边的海滩:“帮棍叔收网去了!你找兴哥啥事?”
大头没回答他,径直朝城寨外的小路走去,嘴里无奈的囔着:“说好的踏实歇着,心真大!”
此刻,阳鼎兴顶着烈日坐在船尾,虽浑身已经被晒的发红,但棍叔描述的事情却让他感受不到炙热,仿佛整个人都被带回了那个遥远的冬季。
棍叔带着担忧的神色停了下来,侧身避着风划燃了手中的火柴,冒着火星的香烟刚刚升腾起白雾就被海风吹散。他站起身走到船尾,粗糙的手按在阳鼎兴肩上,手中的香烟也递了出去。
阳鼎兴接过香烟,深邃的眼眸和棍叔对视了一霎,脸上的浅笑又弥漫开来:“谢谢棍叔!”
这一声谢包含的意思棍叔是明白的。他扶着船檐坐下,本还有些犹豫,但看到阳鼎兴淡然的样子,又缓缓开口接着讲了起来。
城外的卫生所里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姓丁,懂点医。由于刚刚结婚,夫妻俩又都有正式工作,所以经常会有用不完的布票油票啥的。棍叔将他们用不完的票券当成宝,每次都拿分量很足的海产来交换,完事拿着这些票再给到城寨里需要的人,乐此不疲。
丁医生对于棍叔的行为既敬佩又心疼,在得知这些事情后曾经搭着棍叔肩膀道,棍哥,以后您有什么困难的地方就告诉我,我能帮一定帮。
当丁医生推开门,看见好像从水里捞起来的棍叔时吓了一跳,连忙拉着棍叔进屋,紧张的问:棍哥,您这是怎么了?这大晚上的,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棍叔压根不懂如何描述,只得拉着丁医生的胳膊,嘴里不停重复着:药!拿药!救娃!救娃!
看着棍叔有些失控的情绪,丁医生拍着棍叔的背听了一会,终于明白了棍叔的意思:棍哥,是寨子里有人生病了需要拿药吗?您告诉我病的怎么样?需要拿哪些药?
棍叔急的不得了,断断续续的道:娃...男娃...吊着一口气,身上都是血...得救娃啊!救娃啊!
总算明白了怎么回事的丁医生眉头紧锁,但只是犹豫了那么一瞬,便两步冲进诊室,抱起医药箱就拉着棍叔朝外走,头也不回的冲妻子喊道:人命关天,我先去救人。你赶紧关门,跟谁都不要说!
带着丁医生一路不停的跑回城寨,两人终于来到了阳炎雄的住所。棍叔大喊着医生来了,围的密不透风的人群立马就散开了,躺在床上的男孩也出现在视线中。
丁医生两步窜到床头,看了眼男孩有些乌黑的脖子,又试了试孩子的脉搏,语速飞快的道:“快!说不定还有救!帮我搬个桌子进来,最好再拿个火盆!”
阳炎雄和元伯将火盆搬进屋时,只见各种刀和剪子加上瓶瓶罐罐已经摆满了木桌,而丁医生还在医药箱里不停的翻着,不容置疑的道:“留两三个人帮忙,其他人出去等!”
棍叔帮不上忙,跟着村民们一块到了外面,不少人仰望天空,双手合十开始默念,祈祷这不期而至的小生命能安然无恙。
等待的过程是漫长而难熬的,城寨的夜晚也从未如何安静过。棍叔记不清过了多久,只知道当丁医生满头大汗的推开门时,脸上有着疲惫的笑容。
人群中爆发出欢呼声,几个妇女终于忍不住的激动的哭了出来。此情此景,丁医生很纳闷:男孩和大家根本没有见过,而且非亲非故,为什么能牵动这么多人的心。
阳炎雄告诉他:城寨自从匪患之后,只有老一辈的人相继离世,很多年都没有新的血液进来了。十几二十年的岁月没有什么盼头,这样的日子跟煎熬没什么分别。这突然来的一个孩子,在寨子的人看来,兴许是老天爷赐予的生命,是希望。现在孩子救过来了,大家一起高兴都是情理之中的。
丁医生仍然不解:没有新鲜血液可以生啊!现在这年头,生孩子论窝不都是常事吗?
阳炎雄摇摇头:不是那么容易的,你还年轻,可能没经历过那些绝望的时候。寨子本就日子过得苦,到现在都愁饭吃,以后会怎么样谁心里都没底。这种环境下,一想到孩子出来以后保不齐也得面临同样的情况,甚至面对未来更复杂的生存环境,谁他娘的还敢生。你可能不理解,寨子里的人,日子过得没什么盼头,大家都在熬。这煎熬虽说不好受,但自己忍忍也就过去了,不能生几个大胖小子带着一起熬吧!
丁医生思索着阳炎雄的话,没有再提出质疑。
丁医生执意不在城寨留宿,众人自发的拿出家里仅剩的物件要送给他也被婉拒。回去的时候,上百号人一直将他送到了土路上还在不停的表达感激,也令疲惫不堪的丁医生感动至极。
棍叔不知该如何表达谢意,一再要求把今天的海产和家里的粮票全部送到丁医生家里。丁医生拉着棍叔的手道:棍哥,你那些东西留着给孩子补补,药品啥的没了,大不了挨个处分,我还年轻,没啥事。但能救这孩子一命,是我长这么大做的最自豪的一件事,应该是我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才对。
终于结束了这忙碌的晚上,众人有说有笑的往回走,但走在最后的阳炎雄和元伯却紧皱着眉头。按照丁医生的诊断,男孩之前应该是被人大力掐过脖子,过度缺氧后晕厥了过去,被企图谋杀的人误认为已经死了,给丢进了河道。孩子身上的血迹不是他自己的,清醒的时候可能亲眼目睹了某些血腥事件。根据经验推断,这么小的孩子怕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醒过来可能会有些神志不清。
元伯回头看了眼远处与近海相连的河道,想着和阳炎雄一样的问题:到底是哪路人这么恶毒,连孩子都不放过。
丁医生判断的果然没错,男孩醒来以后看见陌生人吓的直哭,但又不像别的孩子一样喊爹喊妈。阳炎雄和城寨的人轮番照顾才让孩子安定了些,但问到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父母是谁,孩子就像木头一样直摇头,什么都不记得。
担心男孩没有什么亲人,也怕男孩再出去会有危险。在要求所有人不得对外透露此事后,还没成家的阳炎雄便把他带在身边,取名阳鼎兴,希望孩子的未来鼎盛长兴。
男孩的失忆在元老们看来其实是好事,忘掉以前那些不好的,后面的人生路才能真正鼎兴。城寨里的人也心疼孩子,对男孩都是视如己出,也就出现了想尽办法弄荤腥给孩子补身体的事。
事实证明这可能真是老天赐予的希望。小小的阳鼎兴很聪明,记性也好,教过一次就知道尊敬长辈,听话又逗人喜欢,实属难得。加上自从阳鼎兴来了以后,城寨里大部分人的收成还真较往常好了不少,几个主事的也相继有了喜,很多人也对着年幼的阳鼎兴开玩笑,叫他“送子兴”。
讲到这里棍叔的烟瘾又犯了,吧嗒抽了两口突然咳嗽了起来,阳鼎兴拍着他的背问:“棍叔,那个丁医生,现在在哪?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唉!公家的说他私自挪用医疗物资,给了处分,医生不能当了。”棍叔叹了口气,仿佛被问到了伤心事:“出了这事,他带着老婆去了北方,这一晃都二十来年了。”
怕阳鼎兴自责,棍叔立马提高了嗓门:“但是他去到外面,比当年可混的好多了!听雄哥说他经常写信过来,说自己在北方挺好,阿珍出生的时候他还给寄过钱呢!说是认个干闺女!哈哈...”
阳鼎兴也笑了起来,虽不知道丁医生长什么样,但听棍叔的描述,肯定是个不得了的人。如果有机会见,一定要好好感谢。
“所以说老天爷有眼啊,好人就该有好报!”棍叔夹着香烟呵呵笑道:“当年他要走的时候,雄哥把他请到寨子来,专门拜了把子,将他的名字留在了族谱上。”
提起族谱,阳鼎兴回忆着,一个陌生的名字出现在脑海里:“棍叔?丁医生的全名,是叫丁立生吗?”
“对!”棍叔的手拍阳鼎兴的腿上:“哪天如果见面了,痛痛快快喊一声丁叔!”
“我会的棍叔!”
渔船渐渐靠岸,阳鼎兴看着近在眼前的城寨,心中泛起感激。他想起书上描述的一个问题,什么是幸运。此刻他可能明白了,漂流到陌生的城寨,却遇到了这么多善良的人,这就是幸运,大幸运。
沙滩的西边,狭窄蜿蜒的河道水流湍急,源源不断流向大海。阳鼎兴的目光被河道上方的崇山峻岭给挡住,山顶缥缈的淡淡雾气像是一层伪装,隐藏着山下的种种秘密。
大头来到海滩时渔船已经靠岸。他扶着阳鼎兴跳下船,又给棍叔递了烟,看着被晒得通红的阳鼎兴道:“兴哥,师爷和朝叔他们找你,有事商量!”
棍叔自己拉着渔网,摆着手道:“阿兴!大头!你俩忙去吧!”
转过身往回走,大头看着阳鼎兴有些渗血的胳膊摇头道:“兴哥,答应好了让你歇着,你看,伤口又撑开了吧!”
“没事!皮厚!”阳鼎兴不在意的摆手:“实在是闲不住,过来听听棍叔讲故事!”
“棍叔能讲什么故事?”大头有些不解,回头看了眼渔船:“他平时都话不多的人!”
“也没啥,就给我讲了些祥叔当年打土匪的故事!”
“我爹?”大头觉得新鲜,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你回头得给我说说!好家伙,长这么大我爹从来没跟我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