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柔肠粉泪
作品名称:流年 作者:沈流年 发布时间:2023-04-09 21:27:09 字数:11311
我脚上的伤慢慢愈合,留下一条㳀㳀的疤痕,像蜈蚣盘亘在脚底。王与珩说别人是脚踩北斗七星,你倒好直接在脚底印了一条龙。我侧着头细细打量,暗自庆幸还好伤的不是脸,也没有伤筋动骨100天,皮外伤养养就无大碍了。穿上鞋子走出公寓,在屋子里呆久了,感觉校园里的一切都很亲切,阳光庸懒地洒在身上带着树叶的青甜,有一种暖洋洋麻舒舒的感觉,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直立行走对于一个人的重要性。
“沈流年。”一个男声打断了我的遐想,王子安站在面前,直直地盯着我。
“王主任。”我垂首,自上次事件后,我基本绕行招生办,尽量避免与他碰面。
“你脚伤好了?”他看向我,薄薄的镜片后面泛出一片温柔。
“谢谢主任,已经好了。”我在心里思忖,他会不会记恨?
“沈流年,我们认识几年了?”他突然问道。
“嗯?”我一时没反应他问这个做什么。“如果从做笔友算起,差不多5年。”
“哦,5年了,那你对我这么生分?抛开同事这层关系,咱们曾经情长纸短过吧。你就这么不念旧情?”他眯着眼睛打量我,炙热的目光粘在身上。
一连串的问号把我问蒙了,有些人明明朋友做得好好的,非要得寸进尺想做恋人。结果,恋人做不成,朋友也做不成。怪谁呢?
他见我没吭声,口气软了下来,“实习生有2个留校名额,我去王校长那里争取了1个。要不,晚上一起吃顿饭?”
话里的暗示很明显。
“不了,我晚上还有事。”我拒绝得很彻底,一点余地都不留。
“不考虑一下?”他叫住我,“机会难得。”
“谢谢王主任。”我头也不回。
说实话,我不是什么圣女,王子安说的留校名额对我确实是天大的馅饼,如果需要我用婚姻或者幸福作为交换的条件。这样的机会,我宁愿不要。
回到办公室,王与珩正将一束花扔向垃圾箱。
“真扔?这么漂亮的花太可惜了。”迄今为止,还没人送过我花呢。
“要不,给你。”她将花递过来。
“又不是送我的。”我坐到办公桌前,“长得漂亮就是有优势,那位先生送的?”
”喏。”她递过来一张卡片。
我打开,黑色字体骨骼清秀,遒劲有力,其色,其形,其浓淡枯湿,其断连辗转,古城国际学校能把字写得如此之好的除了王子安,我真找不出第二个人。心里一阵反胃,王某人真把遍地撒网重点捕捞的精神发挥到了极致,一边对我利诱一边对王与珩殷勤。从我和他做笔友时,他就知道我和王与珩、徐㳀㳀的关系,追求我不成,转而去追求王与珩,也不知隔应谁。
我没把刚才的事告诉王与珩,她和我一样属于外貌协会的成员,恁王子安再有才,外貌这一关过不了就不会有下一步的进展。况且,她还有兵哥哥在等待呢,新的追求者各方面条件没有兵哥哥优秀,她定然不会弃暗投明。
说话间,梅老坎端着一杯奶茶进来。
“夏天的第一杯奶茶,送给美丽可爱温柔的公主殿下。”他学着英国绅士的模样,一手举着奶茶一手比着动作,像笨拙的鸭子,直接无视我,将奶茶递到王与珩跟前。
噗。办公室另一个同事小徐刚喝到嘴里的茶水全喷了出来。
“你....”王与珩平日里刢牙利齿,此时涨红了脸。
“梅老坎,你重色轻友哦,只给王与珩买奶茶,我们呢?”我开始起哄。
“不够意思,只买一杯。难怪你打牌场场输。”其他人也跟着闹起来。“你们等着。”梅老坎放下奶茶,迈着优雅的步伐离开。
我们都以为他只是随便说说,毕竟梅老坎打牌大方,请客小气。一般这种情况下,他为了省钱都是装憨。
结果,小半会不到,他果真提着五杯奶茶返回来,“见者有份。”
我们乐得有奶茶喝,纷纷接过来。
王与珩小声嘀咕,“都是些见利忘友的。”
下午,我回到公寓时,陈静柔和她老公陈飙坐在客厅里,两人好像在争吵。见到我回来,有些尴尬地看着我。
“小年,你先出去一下,我们有事情要谈。”陈静柔的声音有点沙哑,想来刚才应该哭过。
“你没事吧?”我有点不放心。
“没事,你先出去。”陈静柔别过脸。
我只得退出房间,顺手关上门。杂居就这点不好,想清静都没有私人空间。看来,还是趁早联系住所为好。
我出了公寓想去教室又觉得学生太吵,只得转到学校后面的一座山坡上。这是与学校相邻的一座小山坡,长满了许多柏树,树龄最长的三百多年,最短的也近百年,每棵树上都挂着树牌,标注着树的年龄、品种及所属科目,类似于树的身份证。这里很幽静,偶有少数学生来树林里嬉戏,或是恋爱的年青男女会到这里约会外,其他人很少涉足。所以,这里又有另一个名称,快活林。
我在一块光滑的石板上坐下来,树林里安静得就像教堂一样,没有风声,没有水流声,也没有鸟啼声,阳光从繁密的叶子里透下来,将空影洒在林地上,静谧、空灵、舒适,与外面的世俗喧闹形成鲜明对比。
我把陆以墨送给我的《追忆似水年华》拿出来翻看。一个人睡着时,周围萦绕着时间的游丝。岁岁年年,日月星辰,有序地排列在他的身边,醒来时他本能地从中伸开,须庾间便能得知他在地球上占据了什么地点,醒来前流逝过多长时间?
我看着这些文字,感觉自己静止下来,树林里的风停止了流动,四周再没有任何声音,天与地,这片林子都处在一片静谧中。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刺耳的嗡鸣声划破了林间的静谧。我拿出手机,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如果是平时,出手礼貌,针对陌生号码我都会接听。此时这个电话分明扰了清静,我果断地掐断了。
隔了几秒,它又响了起来,在静寂的树林中带着火烧火撩的焦灼,像是发生了十万火急的事情。
我只得接起来。
“沈流年,你给陈静柔叫一下医生,我把她弄伤了。”手机里传来陈飙的声音。
“怎么回事?你打120没?”两人刚才虽然在吵架,但还没有到剑拔弩张的地步,这才出来几分钟,就发生“战争”了吗?
“我打什么120,你给她叫医生。”陈飙说完不等我回答就挂了电话。
我本想给王与珩打电话,让她赶紧回去看一下,又怕办公室人多嘴杂,毕竟这是陈静柔的家事,没必要弄得满城风雨。
我只得给陈洛尘打电话,“陈医生,你忙吗?赶紧来一下静苑公寓,陈静柔受伤了。”
“怎么啦?”他在电话那端问。
“我也不知道,你快过来吧。”我三两下收起书就往公寓跑。
这里离静苑公寓20多分钟的路程,人急起来脚步跟着生了锈。等我跌跌撞撞赶到公寓时,陈洛尘已经扶着陈静柔走出来。她整张脸上都是血,长头发披散下来粘在脸上,血顺着头发滴到衣服上,活像电视上穿越出来的女鬼。我手里的书掉到地上,一阵凉意从脚底爬出来,全身不受控制地抖起来,我平时胆子就小。还好这会是上课时间,整个公寓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我们三个人。我们扶着陈静柔去等电梯。我的脚木木的,像踩在云端又像踩在棉花里,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力气。校园里很安静,从公寓到校门口,我们几乎没有碰见人。不然,陈静柔这个样子肯定会掀起轩然大波。
陈洛尘正在学驾照,自然不会开车。我们只得站在街边拦车。街道上人来人住,有人被陈静柔的样子吸引停下来围观。她脸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凝结在脸上,样子很可怖。我基本不敢朝她看,只侧着身子尽量护着她,挡住路人异样的目光。平时只要住街边一站,就有出租车停过来。今天愣是怪了,我们3个人等了10多分钟,就是没有一辆车停下来。陈洛尘只得不顾危险跑到路中央看到空车招手,刹不住车的司机伸出头对着他一顿臭骂。在他契而不舍的坚持下,好不容易有辆空车停下来,我们急忙把陈静柔扶进车里。自始至终,她一句话都没说,也没有喊一声疼。到了医院,陈洛尘和其他医生一起将她推进手术室,亲自给她做清创缝合手术。
我跌坐在医院走廊的塑胶椅子上,望着手术室的门在眼前闭合,整个人绵软得像根面条,一个劲地往椅子上滑。
沈流年?
听到声音,我抬起头来,医院空旷的大厅里,陆以墨笔直地站在面前,挡住了眼前的明亮,室内的光线斜照在他脸上,让他的冰雕脸染上了一层光辉,线条柔和了许多,看向我的双眸似乎包含些许笑意。
“脚还没好?”他的眼眸里有关切,也有探询和不确定。
我摇了摇头。
“找陈医生?”他在我旁边坐下来,淡淡的烟草味道沁入鼻端,冲淡了我身上的血腥味。
“我就不能有其他事?”我白了他一眼。
“沈流年,你告诉我到医院除了看病和探病还能干嘛?”他笑起来。
.....
除了看病和探病,我确实找不到来医院的第三个理由。
休息了片刻,我的身体逐渐复元,脸色由刚才的惨白慢慢恢复红润,呼吸也正常了许多。面对这个让多少女人食不甘味夜不能寐的男神,我却找不到任何可以聊的话题,只能讷讷地坐着,觉得挺尴尬的,巴不得他快点走。
他却像钉子一样钉在板凳上,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反倒惹得医院里的小护士接二连三地跑过来,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弄得我更加不自在。
“陆以墨,你没事吗?”我没话找话,潜在意思就是催促他赶快离开。
他“嗯”了一声,掏出一支烟,姿式优雅地点上。看这优哉游哉的架式,怕这支烟抽完了也不会走的。
我想离开又觉得不礼貌,毕竟在我脚受伤时他给我补足了粮草。况且,陈静柔还在手术呢,我总不能把她一个人扔在医院。我木木地坐着,找不到合适的话题来打破沉默,索性不发一言,低着头望着衣裙上的花纹出神。
“电影好看吗?”冰雕脸缓缓吐出一个烟圈。
“咳咳咳。”我被他喷出的烟雾呛到了。敢情长得帅真是一种特权,在医院这种明令禁止吸烟的地方却没有人出来制止。
“医院禁止吸烟。”我指了指不远处的禁烟标识。
陆以墨站起来,大踏步走到垃圾箱边,摁灭了烟头。不得不承认,腿长有腿长的优势,别人要走十步,他三两步就跨过去了,姿式还那么潇洒,引得正在给病人换药的小护士直愣愣盯着他看都忘记动作了。
“看了《廊桥遗梦》。”我回答他刚才的问题。
“经典影片大多都是国外的,你可以试着看看,最好是英文发音,可以练习口语。”他下意识地伸向口袋掏烟,看了看我又忍住了。“除了《廊桥遗梦》,你还可以看看《暮光之城》。”
“我喜欢007。”我看向他,“不要以为女生只喜欢脑残剧。”
“哟,那你说说看你都看了哪些片子?”他复坐在我旁边。
“《非常人贩》、《小鬼当家》,还有《天生一对》。”我在脑海里探索看过的为数不多的外国电影。鬼知道,有一天我会和陆以墨坐在医院的长条椅上探讨电影。
“就这?”他笑,“《珍珠港》、《教父》、《谍中谍》,这些影片都没看过?我给你的《肖申克的救赎》也没看?”
“嗯。”我点了点头。
“你....”他气笑了,“沈流年,不要告诉我你只喜欢裴勇俊?”
他居然知道裴勇俊,这倒出乎我的意外。
“你看过他演的《冬季恋歌》?”我正在追这部剧,对温文尔雅的裴勇俊一见钟情,以前居住的兰苑公寓一整面墙上都贴着他的海报。
“我一个大男人看这些情情爱爱的?这类影视只能骗你这些小女孩。裴勇俊是不是跟那个咆哮马一样,动不动就一哭二闹三上吊,像个娘炮。”他不以为意。
“什么咆哮马?人家叫马景涛,演技好人也长得帅。”我立即反驳,马景涛是我小时候喜欢过的偶像,除了喜欢在琼瑶剧里声嘶力竭外,其他没毛病。
“哦,你喜欢那种类型?”他看向我,“陈医生就是这类型?”
“陈医生比你阳光。”我瞪了他一眼。
正在这时,手术室的门开了,陈洛尘推着陈静柔出来了。我赶紧站起来迎上去,她紧闭双眼,脸上的血污清理干净了,左脸上有一条长长的伤痕,像蚯蚓一样盘亘在脸上。我的身体忍不住颤抖,刚刚恢复过来的神经又在一瞬间绷紧,眼前一片朦胧。陆以墨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我的手冰凉,他的手滚烫,我的手在他手心里像被开水烫过一样。我抬起头看他,他也正看向我,他的眼睛里似乎包含了很多种含义,更有一种我读不懂的情愫。我急忙缩手,他却握得更紧。我不敢太用力,怕其他人看出异样,只得作罢。
陈洛尘把陈静柔推到病房,在护士帮助下将其移到病床上,她一直闭着眼睛。我不知她是因为麻药的原因,还是不想睁开眼睛。我希望她能好好睡一觉,如果睡一觉就好的话。我帮她盖好被子,静静地坐在床边陪着她。
“陆总,你怎么在这?”忙完的陈洛尘发现陆以墨站在旁边。
“探望病人,正好碰到。”陆以墨用他一贯清冷的语气回答。
“哦,去我办公室坐坐。”陈洛尘盛情相邀。
“改天,还有事。”他看了我一眼,转身出了病房。
“我送你。”陈洛尘跟上去。
病房里剩下我和陈静柔,房间里静悄悄的,残留的一点阳光退到了窗台外,白色的墙壁反衬出渗人的寒冷光芒,冷气一点点漫延到身上。寒意袭人,我不自觉地抱紧了双臂,看着输液管里缓缓下落的液体出神,我不知我离开的这30多分钟,陈静柔和陈飙到底吵了些什么,以至于陈飙会下狠手,在陈静柔脸上留下如此深的伤痕?
小年?
陈洛尘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顺手把一件衣服披在我身上,淡淡的男人特有的气味沁入鼻端。
“真够狠心的,缝合了20多针。还好,我给她做的是无创缝合,应该不会留下难看的伤疤。如果她不是疤痕体质的话。”陈洛尘扶住我的肩。
“她一定很疼吧。”我摔到河里划伤脚底都痛得呲牙咧嘴,这么深的伤口,不疼才怪呢。
“她很坚强,从头至尾一声都没有吭,是我见过的病人中最坚强的。你饿吗?我带你去吃东西。”陈洛尘问我。
“不。”经过这一番折腾,我确实感觉空空的,大脑是缺氧的空白,身体是缺粮的空白。却一点都感觉不到饿,此时抓住陈静柔的手,给予她支撑的力量,才会感觉互相依存的真实。
“那我去餐厅给你端点东西过来。”陈洛尘轻拍了一下我的肩。
我抬起头望着他略显疲惫的脸。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小手术,但为了尽量不给陈静柔留下疤痕,所有细节细之又细。一个小时下来,体能消耗已达极限。
我摇了摇头。
“那我去换衣服,马上就回来。”陈洛尘还穿着手术服,实在不适合长时间留在病房里。
我“嗯”了一声。
正在这时,王与珩来电告知他们正在来医院的路上。看来已经知道陈静柔的事。不止他们,应该整个古城国际学校的人都知道了。毕竟,就这么大点地方,城头放的屁到城尾都闻到臭味。何况,我们曾扶着陈静柔招摇过市。
“静姐....”我放下电话,轻呼陈静柔。
她仍然紧闭双眼,脸色惨白,伤了的半边脸有点水肿。
“以后的日子该咋过?”我望着她的脸。陈静柔说不上漂亮,但也不算丑陋。爱美是女人的天性,她也不例外,平常脸上起个小斑点都要用粉底反复遮挡。
“姐,我们来了。”正思虑间,病房的门猛地推开,王与珩和徐㳀㳀挤了进来。许是跑来的,两人气息不均,脸上挂着汗珠。
“嘘...”我做了个噤声手势,两人蹑手蹑脚走到病床前,望着病床上的陈静柔。
陈静柔还是没有睁开眼睛。也许醒了,只是不想睁开眼睛。这样,她就还是那个做饭戴着头盔生怕热油飞溅到脸上毁容的陈静柔,而不是现在躺在床上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陈静柔。
我把他们俩拉到病房外。
“怎么回事?”两人齐盯着我。
“陈飙干的。”我实话实说。
“他居然家暴静姐?下手还这么狠?”两人均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其实不只他俩,直到现在我也不相信陈飙会对陈静柔干出这种事。不是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比海深吗?
“这男人太狼毒了吧。要不要报警?”王与珩问我。
“等静姐醒来再说吧。”我从没经历这种事,说吓傻夸张了点,受到惊吓确是真的。
“两位美女来了。”陈洛尘回来了。
换上白大褂的陈洛尘真的有种说不出来的魅惑,特别是微笑起来的时候,分分钟让你想起电视上牙膏广告的男主角。如果真有制服诱惑,那穿上白大褂的陈洛尘真的会让你诱惑至死。
王与珩和徐㳀㳀齐齐盯着陈洛尘,都忘了回话。
陈洛尘无视两花痴流出来的口水,径自走到病床前检查了一下陈静柔的状况。
“已经没事了,养几天就好了。”他直起身子。
“那就好,我们都怕静姐有事。”此话不假,自得到消息,几人的心都悬到胸口的。
“放心吧,有陈医生在,静姐什么事都没有。几位美女,要不要去考察一下咱们医院的餐厅,不比你们学校的差哦。顺便填充一下能量,晚上才有力气继续陪护。”陈洛尘不仅长得好看,嘴巴也像抹了蜜一般,再沉闷的气氛也会被他三言两语点燃。经他这么一说,大家真感觉有点饿了。
“静姐呢?”关键时候,大脑还是控制了一切。“大家都走了,静姐醒了怎么办。”
“没事,我让护士过来守着。”陈洛尘一招手,两个小护士飞快地跑到他身边,完全无视了我们。
没办法,人家长得帅啊。
我们三人走出病房。
“小年,你可得看紧陈医生,身边想吃唐僧肉的妖精可不少。”王与珩提醒道。
我没有接话,脑海里闪过一张冷雕脸。
“说我什么坏话?”陈洛尘闪到徐㳀㳀身边,“一会晚上就让你陪护。”
“陪房有什么,只要陈医生在,我巴不得天天往医院跑呢。只是,某人要吃醋了。”徐㳀㳀回道。
“错把陈醋当成墨,写尽半生皆是酸。小年,她说你只吃酸菜。”陈洛尘笑嘻嘻走到我身边。
我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短信提示音响起,我拿出手机瞄了一眼。
“流年,你还在医院吗?”很简短的一句话,是陆以墨一贯冰冷的语气。
我没有回,也不想回。自从上次他委婉地表达了他的想法后,我对他的态度仅限于同事之情或是上下级之情。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厚脸皮的人,也有自知之明。
因为这条短信,我的心里有一只吊桶在七上八下。
又是“叮”的一声,我点开手机,QQ对话框里出现一张图片,一轮明月挂在清冷的夜空。图片像素很高,可以清晰地看到月亮上的景致。小时候,每当有月亮的夜晚,总喜欢端着小板凳坐在院坝仰着头看天上的月亮。父亲说月亮里面有一棵桂花树,快到中秋节时,嫦娥会摘桂花来酿酒。吴刚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一直想要砍掉那棵桂花树。千万不要用手指月亮哦,不然半夜她会下来割你的耳朵。父亲的话语响在耳边。自从父亲离去后,中秋节是万家团圆的日子,却是我们家的忌讳。母亲从来不会给我和小满买月饼,也不会给我和小满讲月亮和嫦娥的故事,而我已经很多年不曾抬起头来看天上的月亮了。
我从图片上读出了孤独之意。陆以墨初来乍到,自然不会和学校的人走得很近。他在古城国际学校挂任副校长,普通教师和他保持距离,董事成员也是亲疏有距。出了学校,认识陆以墨的人不少,但能围炉夜话,秉烛交谈的又有几人?当然,只要陆以墨愿意,想陪他的女人一抓一大把。比如,马妹。自从上次被陆以墨晾在公寓外一晚上,不但没被困难吓倒,反倒越挫越勇。她已经在公开场合自称陆以墨的女朋友了,不止一次当着大家的面绘声绘色地说陆以墨被她的真诚打动,为弥补她在公寓外吹了一晚上的冷风,亲自在古城最大的那家“遇见你”花店订了11朵玫瑰花送给她。至于为什么是11朵呢?马妹说,11朵代表你是我的唯一呀。
我没有管他,也无法管他。他是夜空中最闪亮的月亮,旁边星星的存在只是为了衬托出它的光芒,让他越发耀眼和璀璨。对于这样一颗耀眼的明星,范围缩小到古城国际学校,我是最不起眼的存在,来自偏远县城的偏远乡村,父亲抛下我们远走他乡,母亲含辛茹苦拉扯着我和小满,我的目标是通过招考转为正式编制,而不是拘泥于儿女情长。
等我们再回到病房时,陈静柔已经醒了。她倚靠在床头,目光散淡地望着窗外,那目光没有焦剧,聚不到一个点上。
“姐,你醒了?”我们赶紧围到她身边。
听到我们的声音,她收回视线,仍是淡淡地,看不出任何表情地“嗯”了一声。
“姐,没事了。”我们过去扶住她,“别怕,我们都在你身边。”
“害你们担心了。”她的语气没有一丝波澜,风平浪静。
陈静柔比我们年长,是公寓里的大姐大。周末贪睡时,她会到餐厅帮我们带餐,看到换在卫生间的脏衣服,也会顺带着洗了,每次回家都会给我们捎带地方特产,还会帮着我们到刘老头那里打马虎眼。一直以来,她都是我们的支柱,很少在我们面前示弱。
“姐,咱们报警吧,不能让伤害你的人逍遥法外。”徐㳀㳀心直口快。“我想想。”陈静柔垂下眼眸。
“姐,你想吃东西吗?”我急忙转移话题,陈静柔刚醒来,实在不宜谈论这么严肃的话题。
“我不饿.....”说不饿是假的,从我回公寓见到她和陈飙争吵到现在,已经过去几个小时了。
“那我们留下来陪你。”王与珩握住她的手。
刚才在餐厅,我们三人排好班准备轮流到医院陪护。我了解陈静柔,她不会告诉父母为她担心;罪魁祸首陈飙,她应该也不想见。此刻,她唯一的依靠就是我们。
“不用了,你们都回去吧,明天还有课呢?”她无力地摆了摆手。
“姐,你一个人怎么行?”我们怎能将她一个人丢在医院。
“真不用,你们快回去。”她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我们还想坚持,看到她的神情,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该不该坚持。
“你们都回去吧,今晚我值班,随时可以照应静姐。”陈洛尘适时地说。作为旁观者,或许他看得更清楚吧。
“姐,你好好休息,我们先回去了。”既然这样,我们再坚持下去就显得有点做作。
陈静柔点了下头,我们退出了病房。陈洛尘将我们送出医院,送上出租车,才折转身返回医院。
“你说陈静柔怎么想的,她不会真的原谅陈飙吧?”徐㳀㳀忍不住发问。
“等她冷静下来,自有答案。”我想。
“要是我,准把这渣男送进监狱。”王与珩愤愤道。
说话间,学校已经到了。我们走进校门正待往公寓方向走,一道白影从远而近跑过来。等到近前,却是穿着白衣白裤的陆以墨在操场上夜跑。
“嗨,你们好!”看到我们,他停下来打招呼。
简单的白衣白裤衬托出无可挑剔的高挑身材。此刻,他站在月光下,长身玉立,微微染湿的头发在月光下发着光。平日里冷峻的脸庞仿佛也沾染了些许光泽,让他的脸看起来柔和了许多,也让他变得亲近了许多。
“陆总,你喜欢夜跑吗?”发问的仍是徐㳀㳀。
几人中,她属于天真无邪那一类。
我见到他不止震惊,还有冤家路窄。他给我发的信息,我到现在都没有回。
“谈不上喜欢,只是长夜漫漫,一时无事便在操场跑几圈,权当锻炼身体吧。”他看向我们,“三位美女去哪里吹风来?”
“明知故问。”我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当然是逛街啊。”关键时刻,王与珩回答了,看来智商还是在线,美色当前,也没有暴露探望受伤的陈静柔的事实。
“哦。”陆以墨凝神望向我,“是吗?”
“是与不是都没有必要向陆总报告。”我又在心里腹诽了一句,嘴上说的却是,“陆总,你慢慢跑,我们回公寓休息了。”
说完,不等两个花痴继续犯傻,我拽着他们就往公寓走。不然,我敢保证王与珩和徐㳀㳀这两个花痴定会和陆以墨聊个通宵。如果对方愿意的话。
“你们要吃宵夜吗?我请你们。”冷雕脸一句话又让王与珩和徐㳀㳀停下了脚步。
“陆总,你说真的?”两人均以不可思议的神情望着对方。
“当然是真的。我一直想品尝一下古城的夜市小吃,苦于无人作陪。怎么样,三位美女愿意移步吗?”陆以墨的表情相当认真。
“无语,半夜三更吃什么宵夜?敢情,某人半夜不睡觉在这里跑步,就是为了“守株待兔”,等我们回来陪他吃宵夜的?”我自作多情地猜测他的“良苦用心”。
更无语的是,王与珩和徐㳀㳀两个花痴居然真的同意和他去吃宵夜。要知道,我们三人刚刚才在陈洛尘的盛情邀请下去古城医院的餐厅饱餐了一顿。
“我就不去了。”我不仅没有吃宵夜的习惯。此时,更没有胃口。
“你不去怎么行?”陆以墨看向我,“沈老师不能扫了大家的兴噻。”
听他这么说,王与珩和徐㳀㳀一左一右架着我,生怕因为我的退堂鼓让他们与男神共进夜宵的梦想泡汤。我就这样被他们拽着回到了古城最热闹的夜市中心。
“想吃什么?随便点。”陆以墨将我们带到了一家精酿啤酒吧。不是上次的烧烤吧,也许他怕再次遇见上次的那帮人,也许就是随便挑的一家夜店。毕竟,几个人中,他是最不熟悉古城的人。
“陆总点什么,我们就吃什么。”王与珩笑意晏晏,难得平日里挑食最严重的美人儿到了陆以墨面前,点什么吃什么,也有可能是刚才吃撑了,现在陆以墨当前秀色可餐。
陆以墨也不看菜单,问老板古城有什么特色小吃都上来一份。
老板用看暴发户的眼神看向陆以墨——虽然对方仅着普通的白衣白裤,单从气质来看绝不是吃不起的主。才一小会就把店里拿得出手的特色菜都端了出来,满满当当一桌子,也不管能不能吃完。墙壁上张贴的“光盘行动,杜绝浪费”倒成了摆设。
“大家赶紧吃,不然冷了就不好吃了。”陆以墨率先夹起一只醉虾放进嘴里。“不错,差点氛围,你们猜是什么?”
我们仨你看我,我看你,均不知他指什么?
“这不是精酿啤酒屋吗?怎能只有美味没有佳肴?”他也不卖关子了,直截了当。
敢情,在他的字典里,佳肴就是佳酿了?
“三位美女,能喝吗?”他询问地看向我们。
是今晚的月色太撩人吗?平日里惜字如金的冷雕脸今天晚上绝对说了自我们认识他以来最多的话。我们仨都有点难以置信。难道白天的陆总和晚上的陆总是两个人?白天是清冷的月亮只能挂在天上,到了晚上则是热情的太阳,这反差有点大吧?
等不到回话,他叫老板拿来一扎精酿啤酒,自顾自将啤酒倒了四杯,并将其中3杯摆在我们面前。
相较他的高谈阔论,我们仨成了秃葫芦,连平日里自称话瘘的徐㳀㳀在他面前都变成了半哑巴,何况我和王与珩。
“我们敬陆总,感谢你请我们吃宵夜。”王与珩和徐㳀㳀把杯子端起来和陆以墨碰了一下。
他仰起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的脖子细长,仰头喝酒的动作潇洒流畅,青风并酒,可醉万千风月。王与珩赶紧拿出手机对着陆以墨四连拍,并迅速发到了朋友圈。
当然,陆以墨是看不到的。至少,在古城国际学校没有几个人添加陆以墨的微信。比如,现在我们三个人就没有一个人有他的微信。所以,王与珩才会第一时间没有任何犹豫地发了朋友圈。而且,没有屏避任何人。
我只稍稍喝了一小口。我不胜酒力,第一次喝酒还是大一上学期,同学许仕林过生日,他只邀请了我一个女生,也不知是我人缘好还是其他女生压根不赏脸。吃饭时,在满桌子男生的起哄下,我第一次喝了酒,而且是度数很高的白酒。喝下去时,只感觉嗓子眼很辣,像生吞了几只朝天椒,热量从喉咙一路向下。然后由里而外散发出来,脸也变得绯红。等到头重脚轻时,男生们把我当成攻击对象,糊了我满脸的生日蛋糕。
我深一脚浅一脚跑到卫生间冲洗,居然拧不开水龙头,只得迈着鸭子一样的步伐走回寝室。人生第一回,我觉得没有办法走成直线,身上一点重量都没有,仿佛长了一双翅膀要飞起来。好不容易走到寝室翻出钥鍉却怎么也打不开门。我发誓,我绝对没有拿错钥鍉。我的手里只有一把钥鍉。无奈,只得下到一楼去请宿管阿姨给我开门。结果,她试了半天也没弄开。我给王与珩和徐㳀㳀打电话,被告知最快也得一个小时后才能回来。我总不能在寝室门口蹲上一个小时吧。
我又飘着去找当时的男朋友。他和同学在教室里打双升,正贴了一脸的胡子。我走过去站在他面前,糊得满脸蛋糕的我并没有让他认出来,却让他的同学们笑得前俯后仰。他愣愣地看了我足足两分钟,才确信是我,脸色难看地扯着我出来。我口齿不清地给他解释。他不管不顾走到寝室,我和宿管阿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打不开的寝室门被他一秒钟打开。我还没反应过来,他转身走了,根本不管快醉成一摊泥的我。
我发誓,如果我能打开寝室门,绝对不会这个鬼样子出现在他同学面前让他颜面尽失。可惜,他不听我的解释,等我洗刷完毕换上干净衣服出来,他向我提出了分手。
我愣怔片刻,酒醒了大半。从开始到结束,半个月的时间,连KISS都没打过,我的初恋就这样OVER了。
“流年?”陆以墨目光灼灼地望向我,唤回了散乱的思绪。
“嗯。”我收回视线,王与珩和徐㳀㳀上洗手间去了,啤酒就这点坏处,喝多了老是往厕所跑。
此时,就我和他坐在包间里,白衣白裤的他没有了白天的清冷和疏离,反倒接了地气,沾染了人间的烟火气,让他变得真实起来。
“你太瘦了,应该多吃点。”他把面前的龙虾、肉串等一古脑放到了我面前。
“我不饿....”是真不饿,从陈静柔出事到现在,心情一直处于起伏状态,根本没有心情和胃口。这会,神经松驰下来,只感觉很困,想窝在床上美美地睡一觉。如果不是王与珩和徐㳀㳀两个花痴硬要陪男神吃宵夜。此时,我怕早已进入了梦乡。
“吓坏了吧?”他将一根肉串放到我盘子里,“我并不喜欢吃宵夜,只是担心你没吃东西。”
“你在担心我?”放到嘴边的东西忘记吃了,我怔怔地望着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多吃点,吃饱了才能睡得更好。”他扯过一张纸巾递给我。
我接过来,低着头假装吃东西。心湖里投进一颗石子,想要故作平静。
“陆总,我还要和你喝三杯。”王与珩返回座位上。
我感觉她说话舌头都抡不过来。再喝下去,只怕会“现场直播”。
“咱们回去吧。”我扶起王与珩。
正巧徐㳀㳀回来了。她不比王与珩好多少,宽宽的路都不够她走了。
“两个醉猫。”我在心里感叹一句,我只能扶一个。另外一个交给陆以墨。果然是,女人不喝醉,男人没机会。
陆以墨把我们送到公寓门口,我好不容易把两个醉猫弄进屋扔到床上。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夜已深沉。
我打开手机设置闹钟,顺便浏览了一下朋友圈。王与珩刚才发送的动态浏览量过千,评论高达100条。就连从不在朋友圈发动态,更不轻易评论的刘副校长都难得地评论,陆总终于下凡了。
十处打锣九处在的马妹没有评论,这一次倒是出乎意料。
据后来的消息爆料,这一天马妹和新男友同游古城,实在抽不出时间刷手机,自然错过了精彩片段。
我关闭手机准备睡觉时,收到了陆以墨从QQ发来的消息:小年,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