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一芳离任
作品名称:江海潮 作者:辉荣珍 发布时间:2023-03-26 08:28:19 字数:4642
(一)
一芳与新良离婚的事在平桥乡掀起轩然大波,一芳一时间被视为坏女人。有的人甚至指着她的脊梁骨,骂她“草狗”“讨汉”。那些人全然忘记了一芳带领他们脱贫,走上致富道路的辛劳。一个女人被人谩骂为发情的狗,在外偷男人,不难想象,一芳心中是什么滋味?打掉的牙齿只能往肚子里咽啊。
面对可能成为植物人的婆婆,面对绣户不愿交货使外商订单不能履约的困局,她根本顾不上别人的唾骂和指责。一芳一边为婆婆擦洗身子,一边流着泪说:“娘,你醒醒,你可不能离开我们,你得帮帮我啊!呜呜呜……”
“一芳,我挨家挨户做工作,愿意交货的并不多。群众说的不好听,你不要往心里去,他们误会了。等有朝一日他们知道了真相,还会回来跟着你挣钱的。你婆婆的事有我和你的几个妯娌管,你得多想想与外商签订的合同的事,外国人可不是好惹的,得小心点儿。”纪英说。
一芳觉得婶婶说得有道理,必须要尽快化解僵局才行。她思来想去,这件事也只有秀珍能帮上忙,如果她帮助在韩桥绣品市场加工或者收购绣品,也许能补上这个缺。
“好吧,婶婶,辛苦你们啦,我去趟秀珍家,兴许她能想出办法来。”
“去吧,天快黑了,路上骑车子当心点儿。”纪英吩咐道。
水波和绣珍都不在家,这让一芳很纳闷。水波是村书记也许开会什么的,秀珍怎么会不在家管孩子呢?她思忖着,他们是不是去应声家了?
目前自己面临的这种困境,一芳并不想让应声知道,怕给他添乱。可是,找不到秀珍,不就白跑一趟吗?
一芳悄悄地来到应声家附近打探,她多么期待尽快找到秀珍啊。
一芳躲在当年和应声藏书的草菑山头,若有所思地望着应声的家。虽然当年的草屋已经翻建成瓦房,但是在这里发生的许许多多事情在她脑海中怎么也挥之不去,查抄电台的闹腾,审讯应声的残酷,放飞风筝的欢乐……这些往事交替着在她的眼前闪过,她竭力克制自己,然而,越是强忍着控制情绪,越会有不堪回首的往事喷涌。
换亲的第一天夜里,她穿着嫁衣,想把自己的第一次奉还给应声,而他摇摇头,哭着把她送回了家。
第二天出嫁,她从应声家舀水踏子登船。一芳途经应声家门口时,她情不自禁地在门外驻足,应声挥泪在门内张望,灼热的目光闪电般地穿过狭窄的门缝,刺痛着彼此的心。
“咚咚咚……”有人敲门。
“医生来了!”
啊,是秀珍的声音,一芳大喜,终于找着她了。于是,一芳赶紧移步到窗户下,想看个究竟。
窗户的下半截是花玻璃,看不清室内情况,而上半截是透明的平板玻璃能一目了然。对了,室内亮堂室外昏暗,里边的人是看不见外边的一芳的。
她就垫了几块砖站上去,双手抓住窗棂的金属护栏。透过玻璃,清晰地看到医生正在检查应声的烧伤,其他人都盯着应声的伤口看。
“我听说对河的棚披市场失了火,估计会有人烧伤,就赶过来了,没想到应声书记受了伤。”乡村医生边说边为应声清理伤口,又说,“我只能简单处理,还是要尽快到大医院治疗,防止感染。”
应声伤成这样,让一芳的心如刀绞火燎,那一定是撕心裂肺的痛,她恨不能跳出来为应声分担痛苦。
“这点伤不碍事,秀珍阿姨,你得帮帮一芳。”应声央求说。
“是啊,秀珍,你得拉一芳一把,这孩子不容易。”兰芝说。
水波与正光商量后说:“我们可以以村党支部和村委会的名义,动员加工户加班加点,把一芳公司的任务赶紧生产出来,也不懂时间上果来得及。”
“本来我想收购一部分,但是根据新贤提供的样品,还没有现成的产品收购。新贤,是否可以与外商商量商量,宽松一些时间,我这里马上下单加班生产。”秀珍说。
“我已经与外商沟通了,交货时间没有余地。”新贤回答说。
“这还真是问题,按照咱们韩桥的加工能力,在一周时间里就是二十四小时不吃不喝不睡,也完不成任务。唉,这可怎么办呢?”秀珍既为难又着急地说。
房间里一片寂静,静得一芳在窗外都能听进应声焦虑而急促的喘息声。
“完了完了。”一芳不由自主地说着,顿时急火攻心。“啪嗒……”添在脚底的砖块塌了,一芳晕倒在窗户下。
“有声音,谁?是一芳?”应声闻声脱口而出。
大家很快涌到后窗旁,自从一芳换亲出嫁后,应声是第一次见到心上人。他不顾一切地把她抱起,流着泪深情地喊:“一芳,你怎么啦?快醒醒!”
“嘀嘀嘀……”刚好,厚强开着车带着众辉来找应声。
“厚强哥,一芳晕过去了。”新贤大喊。
“快上车去医院。”厚强边说边和众辉把一芳搀上车,应声和新贤陪伴在一芳的左右。
医生说,不要紧张,患者属疲劳性晕厥,主要是由于压力过大和过度疲劳,引起了心脑供血异常。
这让应声松了口气,但是,外贸合同履行的问题就像一块石头压在他的心头,一芳醒来操心的肯定就是这件事,他简直蒙了,不知如何是好。
“应声,你看看这个。”众辉说着给他递了张字条。
在慎修乡农民公寓工地上,厚强和丽艳听到新贤所说的一芳遭遇后,亦很焦急。厚强知道,众辉尽知生意之道,处理交货合同违约问题应该很有经验。应声和新贤去韩桥找秀珍后,厚强就告别丽艳直接去找众辉商量对策,以解一芳公司的燃眉之急。
应声茫然地接过字条,上面是众辉写的字。
广播通知:海通新星服装厂因外贸需要,大量收购绣品,厂长朱众辉承诺:价格公道,当场兑现。从明天起在平桥乡政府东首设点收购,有绣品销售者从速,过时不候。
“书记大人,烦请与平桥乡的书记联系,开个后门广播一下。”一向不苟言笑的厚强诙谐地说着,就把大哥大递给应声。
第二天一早平桥乡东首排起了长龙,人们肩挑背扛,从四面八方把绣品运到这里。本来不少人宁愿折钱哪怕再穷下去,也不愿与一芳这个扫帚星为伍。没想到时来运转,突然冒出个朱(众辉)老板收购,这让平桥的绣户喜上眉梢。
一芳出了院,看着仓库里装满了绣品,心中有说不出的喜悦,眼泪情不自禁地流淌。
(二)
在众辉、厚强等从小一起长大的哥们儿的帮助下,一芳公司如期履行了与外商的交货合同,这让一芳兴奋不已。
新贤和纪英接到通知后迅速来到一芳办公室,只见室内比平时整洁多了。电话机旁整齐地摆放着一沓文件,办公桌中央是几个文件夹,更令人奇怪的是,保险箱和橱柜的门都打开着。
一芳给二位倒茶。
“一芳姐,我来倒。”新贤想接过水瓶。
一芳摇摇头说:“你请坐,应该喊我吴总。”
新贤觉得一芳有点怪怪的,便庄重地站起来,接过一芳递的茶杯说:“谢谢吴总!”
一芳点点头笑了,其实一芳要通过这种方式告诉新贤的不是威严而是责任,她要让她感到总经理肩上的压力。
一芳指着办公桌、橱柜和保险箱说:“我都逐一写了移交清单和说明,新贤你认真看看,有不清楚的地方随时问我。”
纪英疑惑地看着一芳,新贤按捺不住自己,问:“吴总,您这是……”
“新贤,这个总经理的职务由你来接任。”新贤瞪大眼睛,心想一芳姐不会搞错了在说胡话吧。“没有错,我不再担任总经理职务了,这个担子由你新贤来承担,今后请婶婶多帮帮新贤。经营中有什么困难,我会和你们一起商量对策,不用太担心。”
“这可不行!”新贤和纪英异口同声地说。
“怎么就不行?我心中有数,新贤能够胜任。现在因为我和任新良离婚的事闹得沸沸扬扬,都说我不是个好女人。群众宁可不挣钱也不愿意接受公司的加工订单,这可了得。老百姓才刚刚富裕起一点来,不能因为我而赌气停止绣品加工,断了赚钱的路。我不当总经理后,婶婶要多做些群众工作,动员他们尽快接受加工任务,抓住商机,多加工绣品多挣钱。”一芳语重心长地说。
“一芳姐,他们骂你骂得那样难听,你还为他们着想,真让人无话可说。”新贤不解地说。
“群众不了解情况,再说农村对离婚的事非常讨厌,他们骂我,我不恨他们。我怪他们不珍惜来之不易的致富路,竟然不肯加工绣品,宁可不挣钱也不与我合作。”一芳解释道。
一芳受到莫大的委屈,心中还装着百姓挣钱的事,这种情怀让新贤和纪英佩服不已,她俩似乎也受到一芳这种精神的感染。
“一芳姐,这个总经理我当了,而且还要努力把它当好,让群众多挣钱。”新贤眼中噙满了泪花。
“一芳,你放心,婶婶向你学习,也多为群众想。”纪英激动地说。
“哈哈哈,有了你们这样的态度我就放心了。其实我也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好,我不当总经理还有一个重要目的,就是能全身心地照顾婆婆。她是因为我而撞墙才成为植物人的,我要精心护理让她醒过来,要不然这辈子我对不起婆婆,对不起任新良,也辜负了在九泉之下我母亲的临终嘱咐。”
从此,一芳日夜守护在婆婆身边,为她搓捏按摩、翻身擦洗、倒屎倒尿,还不停地和她拉家常;有时老人家被感动得流出了眼泪。因此,一芳坚信婆婆能够醒过来。
“一芳,你也和妯娌们轮换轮换,这样一直守着人要拖垮的。离婚的事我原谅你了,再说是我家新良不好,是他离家出走,是他写信要离的婚。你要保重,我们老任家全靠你呀。”一芳公公既谅解又心疼地说。
“父,谢谢你,我身体吃得消,我不和娘在一起不放心,她一定会醒过来的。”一芳说着,就为婆婆擦手洗脸。她看着婆婆泛着红晕的脸,赶紧用手去摸摸她的额头,说,“不好,怎么这么烫,是发热了吗?”她马上用体温计给婆婆量体温,尖叫起来,“天呐,三九度五!”
一芳着急了,说:“父,你在家好好呆着,哪儿都不要去,有什么事回家找你。我得赶紧把娘送医院看病,拖不得。”公公看着一芳忙碌的样子老泪纵横,这样的儿媳妇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啊!
这么高的体温,多危险啊,等找到汽车开过来接病人需要很长时间呢,小叔子们又不在家,怎么办?一芳急得满头大汗。附近堆场上搬运货物的号子声启发了她,那里不是有不少壮劳力吗?于是她出高价请了八个大男人,把他们分成四组,轮流替换抬着婆婆直奔医院,那速度真快,一芳骑着自行车在后面追赶呢。
很快,一芳把婆婆送进了急诊重症监护室。她在室外搓着手踱来踱去,担心婆婆有什么不测。她又忏悔起来,离婚的事真不该瞒着二老,不然婆婆也不会这样。如果婆婆走了,这辈子让她怎能安身啊?
“嫂子,娘怎么样?”三个小叔子很快赶到医院不约而同地问。
“病人家属。”一芳和小叔子们闻声一拥而上。医生说,“经检查确诊患者得了肺炎,因患者是植物人免疫力差,随时都有生命危险,这是病危通知,请签字吧。”
一芳接过病危通知书,又迅速从包里掏出笔正准备签字。
“嫂子,我来签。”老二从一芳手中抢过病危通知书,迅速签上了字。
一芳傻傻的不解地看着老二,这个小叔子怎么回事?嫂子难道就不能签字吗?
老二担心母亲病危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如果亲朋和乡亲们再找出什么荐儿来,这个责任不能让嫂子承担,她为了老任家已操碎了心,为了与大哥离婚的事备受社会唾骂,不能让她再受半点委屈。一芳从老二利索的签字动作中,领会到了老二的用意,她从心底里感谢他有这份心意。
“娘的病也不知道会怎么样,还是通知新良回来吧。”一芳对小叔子们说。
三个小叔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新良离家后就从来没有与父母和三个弟弟联系过。“我们联系不上他。”老二为难地说。
“这个好办,让新贤与新良联系吧。”一芳说着,老二立马用大哥大给新贤打了电话。
谢天谢地,病人已由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经过治疗,高烧已退了下来。但是肺炎这种病不是一下子就能治好的,正常人没有半月二十天的哪能痊愈,更何况免疫力低下的植物人呢?
一芳心想,自己不当总经理了,能踏踏实实地陪着婆婆,和她多聊聊天,也许会出现奇迹。高烧也会刺激脑神经吧?她是多么希望婆婆快点醒来啊!
一芳为了让群众继续加工绣品挣钱,宁可自己不当总经理的消息在平桥乡传开了。那些宁愿不挣钱也不愿跟着一芳加工绣品的人,那些不分青红皂白谩骂一芳的人,感到自己太过分,太对不起一芳了。不少人自发地去医院向一芳赔礼道歉。有人簇拥着新贤和纪英,要求她俩领大伙去见一芳。纪英说,乡亲们的心意她一定带到,病房地方小,大家涌过去也没办法交流。纪英还没有说完,大家就推出了十个代表,纪英和新贤只好带着他们一同去见一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