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不记得我是怎样回的房间，反正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躺在自己的床上，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脑海里还在回荡小姐说的女朋友，真切的仿佛是个梦，但我又确定这不是梦。小姐的心里是有我的，而且只有我，但我也得争气，否则也可以没有我。
　　我心里埋怨自己糊涂，傻呵呵地怀疑毛少爷，傻呵呵地不阻止胖丫，傻呵呵地任由小姐生气，就从没想过觉得自己配不上就应该提升自己，努力变成像毛少爷那样优秀的人，而不是自怨自艾，不但内耗了自己，也拖累了真心对待自己的人。
　　毛少爷应该是看出了我愚蠢的想法，几次想提醒，又觉得这个毕竟是我和小姐之间的事情，不该由外人来点破。相比之下，我太不成熟了，像个跳梁小丑在中间胡乱猜忌，一堆昏招，伤害了小姐，辜负了毛少爷对我的信任，也对不起胖丫。
　　小姐曾经说过，让我做一个奇男子，我也承诺要努力成为有担当有能力的人，有朝一日带领族人反抗不公的命运，过上平等幸福的生活，结果在小小的考验面前我却轻易地失了方寸。小姐一定很失望，也很焦急。失望于我的不争气，焦急在如何带动自己的爱人。我已经知道怎么做了。
　　起床，洗漱，收拾简单的行囊，写两封信：一封是给学校的，说明我的去向和理由，以及对于所教课程的安排。这是昨天我们商量的时候，毛少爷提出来的。因为这次招生是农民部向各省党组织的统一部署，定下来去几个人报给省里，省党组再汇总上报名单。十点前每个人要做好决定，告知给他，他好及时报给党组。我们每个人要以个人名义和学校沟通清楚，尽量别耽误后续的教学任务；另一封是给小姐的，一些嘱咐，一些思念，总之是情侣之间腻腻歪歪的窃窃私语，当然还有表决心，盼重逢。
　　写好信，就去教学楼找小姐。小姐上午有课，而且很满，课间好像有什么事也没休息成。我站在教室窗前久久驻足，小姐也没有看到，一直忙着解答同学们的提问，看着被围在中间的小小身影，我最终选择将信插在宿舍门把上，背上行李和毛少爷他们出发了。
　　我们买的硬板座，火车颠簸了两天才到达广州，一下车就被在车站等候的工作人员接上。到了学校，发现好多省的同学还没到。全国20个省距离不同，湖南相比之下离广东省还算近的，又等了两天，人才陆陆续续到全。等大家都安顿好休息了几天，我们才开始入学考试，最终录取了三百余人，我们学校来的五个人都幸运的被选中。
　　培训开设了25门功课，有“中国农民问题”、“农村教育”、“地理”、“帝国主义”、“中国民族革命运动史”、“社会问题与社会主义”等，以自学为主，教学为辅的形式。有军事训练课，课余还组织拳击习武、弈棋赛球。
　　学长担任了好几门课程的讲授工作，他知识渊博，观点新颖，又和蔼可亲容易亲近，我们都非常仰慕他，课上课下都想围着他。
　　我是第一次见到学长。他很清瘦，个子高高的，穿一身灰色粗布大褂，脚上穿着厚底棉布鞋，讲课慢条斯理、深入浅出，但声音响亮，站在高大的木棉树下神采飞扬，身上有一种带着光环的魔力，吸引着在座的每一个人，都竖着耳朵屏住呼吸，唯恐落下他一个字。我在内心中理解了毛少爷为什么对他那么倾慕，他就是神，但又平易近人，好多事情在他嘴里说出来，就是那么让你茅塞顿开，那么让人信服。
　　后来我们有幸随他去实习，到了韶关，也去了海丰。我们到农民中去，了解存在的问题，试着提出解决方案，进步很快，不再局限于理论知识，也走进了现实。学长勉励我们：要拜农民为老师，同农民做朋友，脱掉知识分子的皮服，放下臭架子；敢于同反动势力做斗争，不怕艰苦，不怕牺牲，为农民求解放，为农民谋利益。
　　在这次学习过程中，我们都受益良多，尤其是我。我深刻体会到：一是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农民占全国人口80%，把他们动员起来才能实现工农商学兵的最大化合体，缺一不可；二是要解决农民要求最迫切的问题。当时的经济中心在农业，受帝国主义压迫最严重的也是农民，无田耕、没饭吃、无衣穿是要解决的大问题；三是要明确革命的目的。革命不仅是打倒帝国主义及军阀，而且使中国人民在政治上、经济上得有自由平等；四是要深刻的认识到，农民不参加并拥护革命，革命就不会成功，农民问题不解决，农民就不会拥护革命；五是要深入群众，掌握第一手资料，不能高高在上，主观臆断；六是要武装革命。搞革命就要刀对刀、枪对枪，必须建立农民自己的武装，刀把子不掌握在自己人手里，就会出乱子。抓好枪杆子，练好杀敌本领，才能打倒地主和军阀。
　　我们接触到了马克思主义理论。懂得了马克思主义关于阶级和阶级斗争的学说：在阶级社会里，每个人都是依附于一定的阶级，他的言论和行动都受他所属的阶级的支配；观察和解决问题必须运用马克思主义阶级分析的方法。这是我们进行长期革命斗争的一门基本功。
　　学长讲过，阶级关系就像一座塔，最下层是塔基，有工人、农民，还有小资产阶级，人数最多，受压迫和剥削最深，生活最苦；压在他们上面的一层，是地主阶级、买办阶级，人数不多；再上一层是贪官污吏、土豪劣绅，人数更少；更高一层是军阀；塔顶是帝国主义。压迫、剥削阶级虽然很凶，但人数很少。只要大家齐心，团结紧，劳苦大众起来斗争，压在工农身上的几重大山就可以被推翻。人心齐泰山都能移，我们必将取得最终的胜利。
　　学习过程中我想到自己的同族。农民辛辛苦苦终年劳动，却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这和我们狼头人有什么区别，简直如出一辙。压迫我们的羊头人虽然看起来很凶，动不动就把我们吊起来鞭笞毒打，甚至随意剥夺我们的生命，但他们就和现在这个时代的剥削者一样，人数少，又各自有各自的利益，各自为政无法形成合力，就是一盘散沙。而我们被压迫的人们，无论生活在富商家里看起来衣食无忧，还是辛劳在小商贩店里出着苦力，都是被欺压的人。
　　我在阮家的时候曾经想过，虽然相比较之下我的生活环境比较优越，但还不是犯了错就丢在一边任由自生自灭，一年后服务到期不知道换到什么样的主人家，也许生活悲惨，一年又一年，说不准在哪里丢了性命。所有的狼头人都是这样的境遇，只是他们还没有觉醒，没有意识到自己面临怎样的未来，没有想明白事情。一旦有人引导他们想清楚，就很容易拧成一股绳。我就是要让他们有清醒的头脑，搞清楚为什么不能过安生日子，怎样才能过上好日子，这样一来带领狼族人反抗改变命运的目的就指日可待了。
　　
　　不知不觉五个月过去，课程结束了，我们要辗转返回长沙了，学习的时候忘记了时间，一回返就开始归心似箭。我心爱的小姐，你还好吗？我有太多的话想对你说，还有我要向你得瑟，我和学长说上话了，还替您握了手。
　　感觉回来的路走的很顺畅，虽然仍坐的硬板座，但窗外的风景比来的时候好看，吃的泡面也香很多，伙伴们说话都妙趣横生，有趣极了，连火车都没有那么颠簸了。
　　下了车，长沙灰蒙蒙的天气依旧，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闷热，让人有点喘不上气。应该是刚下过雨，地上微湿，一方面不堪长沙的高温干的速度很快，一方面又拘于长沙的潮湿，在做困兽斗。
　　回学校的路倒是比以前漫长了，半天也挪不了多远。我顺着车窗张望，一眼看不到目的地到底有多远。
　　樊平，趁这个功夫，你猜猜小姐是胖了还是瘦了？我不在的日子里她都做了什么？有没有认识新朋友？心情好不好，有没有像我思念她一样思念我？
　　终于车停在了学校那极具辨识度的楼门前，还是熟悉的小路，熟悉的门房，熟悉的桂花树。毛少爷、老吴他们拿着行李迅速跳下车，我反而踟蹰不前了，磨磨蹭蹭地摸摸这抠抠那，行李的扣头一会系上一会打开，啪啪作响。司机师傅在后视镜里看我好几眼，直到老吴探进头来询问：“还不下车？再磨蹭我上去拎你的衣领扯着你下来，再朝你屁股上踹上一脚！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