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二十七）

　　“我抬头看见两只鸮儿正眼睛圆睁地看着我，吓了一跳后。两只鸮儿交换了下眼神，闭上眼睛睡觉。我没有想想为什么它们不飞回到院中的葡萄架上守护洗澡的玉兰，还以为是要守着我，不许我拿着项链走开。它们站在葡萄架上，把我拿项链的整个过程都看在了眼里，之后便跟着我飞到头顶的柳树上。像两个忠诚的人，监视着一切可能会对主人造成损害的人。虽然闭着眼睛睡觉，但它们却极为警觉，我一有所动就会跟上，像我和同事们在执行任务时。只不过我和同事监视的是坏人，而两只鸮儿监视的是好人。虽然我曾伤过玉兰的心，但却不曾杀人越货，从这点上来说我是好人。但两只鸮儿可不会同意我对自己作的辩护，因为我拿了它们主人的项链，那么便与坏人没有区别。它们虽然在睡觉，但时刻都保持着警惕，以防被监视者逃出视线外。
　　我正惊讶地看着它们，没有听到脚步声，当听到时，玉兰已怒容满面地来到面前，伸出十指纤纤的手厉声说：拿来！她的话音未落我就把手背到了背后，假装糊涂地问：什么啊？我的东西！她的声音有所提高，但我仍假装糊涂地笑问她：什么东西呢？玉兰没有因为我假装糊涂生气，而是沉声说：不要装蒜！我看着她美丽的眼睛，缓缓地说：我没拿你什么啊。这下，惹恼了玉兰。她最是憎恨撒谎的人，肯定会在我三次抵赖装糊涂后，生气动怒。拧起如柳叶儿的眉厉声说：项链！我又笑着问：你有项链吗？但玉兰对我的话置之不理，而是如之前一样沉声说：少费话，拿来！我说：我是拿了项链，不过还不会还给你，因为我还没好好地看过呢——正要看时，你的两个朋友加卫士就飞到头顶的柳树上，吓了我一跳。我说着笑了，可是玉兰没有笑，因为她觉得我的话根本就不值得笑，清澈的眼睛像要喷出火来，声音也比往常冷：少废话！还给我！！！我说：你别生气，会还给你，但在这之前我不会还给你。你要告诉我项链是谁送给你的，为什么送给你，什么时候送给你的。我以为项链是柳亮送给她的呢。”
　　“柳亮是谁？”欧阳源和欧阳龙吟又齐声问。真不愧是父子，想的问题说的话都相同。他们原本没指望张玉龙会回答，因为他沉浸在了往事中，听不见别人话。当然，他能听见自己低沉的话。但这一次又超出了他们的意料，张玉龙不但听见了他们的话，还回答了他们的问题。
　　“和玉兰一起长大的伙伴，人长得伟岸英俊。因为我听玉兰秀姑提过他，便疑心项链是他送给玉兰的。那天玉兰听了我的是奶奶留给你的啊，我还以为是柳亮送给你的呢的话气得脸色煞白，声音颤抖。唉！”张玉龙叹了口气，抚摸着脖子上的项链接着讲述：
　　“我捧着项链离开池塘回婚房，玉兰紧跟在后面。我在床沿坐下问项链是谁送的后便捧着项链说：这项链是谁给你的？呵！可不轻呢，怕有十几克吧？玉兰不回答伸手便要夺，但我早有防备，转身扑到床上。把捧着项链的双手压在腹下说：你不回答这项链是谁送的，我就不还给你。可是，我这么说非但没能得到答案，还吓得说不出话来，因为玉兰正用闪着寒光的大剪刀指着咽喉。我吓得心脏差点停止跳动，舌头也直了，结巴得厉害。但玉兰不管是否会把我吓死，而是沉声要项链，无奈我只能颤抖着把项链递过去。玉兰接过去颓然跌坐在圆桌边的凳子上，捧着项链出了很久神才戴在胸脯上后做衣服。她离开第二天我才知道，她用大剪刀指着咽喉要回项链的真正原因。它不但代表亲生父母，还代表着受尽猜疑诽谤诬陷诋毁，把她抚养大的奶奶。但在那天之前，我一直都相信它是柳亮送的，为此没少让自己痛苦伤心，惹玉兰生气难过。
　　那天下午，我以为项链是柳亮送给玉兰的，她才会用大剪刀抵喉相逼要回去。却没想过柳亮祖辈是农民，不可能会有金项链。退一万步是祖传之物，兄弟姐妹五个，父母又怎会给他一个人。会把项链卖了，钱均分给五个孩子，而不是只给长子，我真是傻笨到家了。”张玉龙连连摇头，为当初那傻得可笑的猜测感到好笑。
　　“那天，玉兰本可以不用大剪刀抵喉威胁，而是让我看后还给她。从池塘回到喜字仍高挂的房间，我在床沿坐下刚捧起要看，玉兰就伸手要夺，我便转身扑在床上紧握在胸前。一开始我没有想要玉兰掰开我的手拿回项链，后来见她拒不回答是谁送的才这么想的。我想要玉兰与我亲密接触，不是拥抱或依偎，只是肢体接触。我虽然胸怀不够坦荡，但也不是龌龊之辈。结婚都快满一年了，我连玉兰的手都没握过，更别说是拥抱依偎。在喜欢她的春天到暑假，虽然居于一室，手都没碰过。在过去的三个月，我做梦都想握她的手她握我的手，而拥抱和依偎，在我得到她的心前不敢想。虽我的要求不高，但却不敢让愿望实现，握玉兰的手玉兰握我的手。那天，我有了机会，虽然她不会握我的手，但我却能握住她的手。玉兰要想拿回项链，没有其它办法，只有掰开我的手，否则不可能要回去。掰开我的手，我就能趁机握住她的手，之后久久地握着不放开，直到她因害羞而低下头去，让那秀发飘出的清香把我和她陶醉，或她实在坚持不了长时间的俯着身体。
　　然而，我的如意算盘打错了，玉兰并不如我所设计和预谋的上前掰开我的手，而是一把抓起裁剪台上的大剪刀，毫不犹豫地指着脖子要我还她项链。她不但不回答项链是谁送的，为什么送给她，什么时间送的，还对我的问题回之以冷笑。她之所以对我的问题回以冷笑，是因为她认为我不配问。之后的一年我都相信我那天的判断，从不怀疑，直到她离开次日我读完信才知道大错特错。她并没有认为我不配提那些问题，而是她对我竟然没有想到柳亮不可能有金项链送人而冷笑。
　　我以为那项链是柳亮送给玉兰的，她才以死相逼要回去。他与她生于一个生产队，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后又一起上学读书，五年既同班也同桌，每天四次走在一起，相伴上学回家，星期天又一起放牛拾柴割草。遇到难题一起解，高兴时一起笑，悲伤时一起哭，两颗心儿越靠越近，到最后，他们长大了，便心心相印，两情相悦，默默地用目光传情，用微笑温暖彼此，直到棒打鸳鸯，美梦破灭。玉兰要嫁人，而要嫁的人连面都没见过。别说没见过，即使是见过千百次，她也不会喜欢，因为她的心早就被柳亮所拥有。我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心里越来越难过，泪水流得越发地凶了。
　　我可笑地胡思乱想，把自己弄得痛苦万分，也绝望万分，却不料都是我胡乱猜测，而玉兰对柳亮只有兄妹情，没有儿女爱。不过，柳亮是喜欢在乎她的。但在那时我却不知道玉兰视柳亮如胞兄，而不是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万分肯定地以为他们彼此喜欢爱恋，因为我而分开了。
　　那天下午我以为会因为胡思乱想越来越痛苦，晚上会强行行使我身为丈夫的权利而害怕。一旦这样的事情发生，我就不可能拥有玉兰的心了，她会恨我一辈子。没有人会喜欢强行占有自己的人，除了傻瓜和白痴。”
　　“你没有真的那么做吧？”欧阳源大声问，“凤儿不是因为那个晚上你要那么做才离开你的吧？”
　　“是啊，玉龙，”欧阳龙吟也面现担心，“你真的那么做了吗？凤儿离开真的是因为那天晚上发生了你占有了她的事？”
　　“啊，爸爸，龙吟，你们不要说话，听玉龙继续讲述，”聪明绝顶的江君如面露微笑，不满地看了一眼两个男人，“亏你们才智过人，怎么今天反倒变得思维迟钝了呢？”
　　“君如，你说什么呢？”欧阳龙吟看了眼妻子，漆黑的浓眉也随之皱起。“都不知道分寸了。”他看了看父亲一眼，又转向妻子，以示她不该在骂他迟钝的同时还骂了父亲。
　　“哎呀，君如，龙吟，你们不要说话打岔好不好，”欧阳源不在意被儿媳骂思维迟钝，却在意她和丈夫打扰张玉龙讲述。这是他不能容忍的，必须制止。他想知道张玉龙是否行使了做丈夫的权利，与凤儿成为真正的夫妻，强行拥有了他失散多年的女儿。“安静点，不说话，小张才能继续讲述。”
　　“好的，爸爸，”江君如欧阳龙吟夫妻俩异口同声地答应。前者在答应的同时对后者扮鬼脸，后者一脸严肃地看着前者，两个人形成鲜明的对比，熬是有趣。
　　要是欧阳源看见夫妻俩的样子，也会露出笑，像往常一样。只是今天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失散多年的女儿的事情上，不会去注意其它无关的事。之前虽然听见了儿媳的话，露出不悦之色，实在是江君如的声音大得足以引起他的注意。要在往常他会责备地看儿媳一眼，但在今天，他没有这么做，只是要她不再说话保持安静，认真地听张玉龙讲述，对于儿子儿媳的神情和鬼脸，竟没有看见。
　　林娟对她的表妹凤儿为了拿回项链，竟用寒光闪闪的大剪刀抵在脖子上威胁，有了鄙视而不是心疼。她认为钟玉兰性格偏激，容易用极端的方式解决事情，而不是理智、冷静地泰然自若地。她也相信钟玉兰与柳亮相恋过，而不是像张玉龙以为的只是兄妹般的感情。因为她和柳亮一起长大，一起上学，五年都坐在一间教室一张课桌上，不会不产生儿女感情。她也相信张玉龙在品德和心灵上对钟玉兰过分地夸大了。一个在农村长大，初中都没读完的乡下女，即使有长辈从小加以熏陶和教育培养，品德心灵也不会高到哪里，行为举止也不会有多好。张玉龙之所以以为钟玉兰心灵纯洁，品德高尚，是因为他认识的女孩都平庸，外表都一般，钟玉兰只是比她们强那么一点点。正因为钟玉兰比其他女孩强了一点点，才让他以为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爱得死去活来，难以忘记。
　　她不认为张玉龙眼光低，而是心灵的眼睛被夸大和不理智加上愧疚所欺骗，才会对钟玉兰心生爱恋。夸大，不理智和愧久能轻而易举地蒙敝人的鉴赏力，从而做出错误的判断。她还坚信，张玉龙对钟玉兰的爱恋是出于愧疚和感激。婚后的那几个月讥讽嘲笑鄙视她，因为给他的母亲买药，按摩肩膀腰腿，而张玉龙既心地善良也最爱母亲，肯定会感动而改变态度。她也怀疑钟玉兰对张玉龙的母亲孝顺是想博得他的欢心，因为表妹知道张玉龙考上大学会与她离婚，但他爱母亲，会听劝说而与她开始真正的夫妻生活，也是真正的婚姻生活。
　　林娟相信钟玉兰从第一天起就决定做一些事博得张玉龙的欢心，劝说父亲允许他回学校读书。她第一次张玉龙没有领情，便做第二次，即春节过后劝说他父亲允许他继续读书。第二次仍不见玉龙对她改变态度，便借婆婆之名给玉龙写信，因为她知道自己写信玉龙不会读，他仇恨憎恶鄙视不屑她，但母亲的信他不会不读，即使对她再怎么仇恨憎恶鄙视不屑，也会读母亲口述的信。假借婆婆之名写信也不能博得玉龙的欢心，就改变策略，打扮成清纯女孩给他送吃穿用和零花钱。而她的运气帮了她的忙，让玉龙没有眼光的同学看见，并想方设法引起他们的注意，以为她是个清纯的女孩（当然，她不是神仙，并不知道他们三个人是玉龙的同学，而是巧合），跟着她走了一段路。并非因为她与众不同，而是因为他们没有眼光。之后回到学校对玉龙说什么清纯，什么不一般，什么让人眼睛一亮。玉龙听了从此就开始注意起她来，倒不是他真的喜欢上了她，而是虚荣心要他这么做。如果她相貌平平，他最好的同学朋友们就不会对她心生喜欢，而是视如不见，那么他也不会喜欢她。
　　是的，我相信玉龙喜欢钟玉兰是因为虚荣心起了作用，因为连他以为最优秀的同学都对她刮目相看，心生喜欢。而他在感到得意的同时虚荣心便让他做了之前一直耻于做的事，喜欢名义上的妻子。如果钟玉兰不是名义上的妻子，即使真的品德高尚，心灵纯洁，没有三个同学天天挂在嘴上，记在心里，也不会被玉龙注意。没有谁在听到朋友夸赞妻子的时候不得意骄傲，除非是圣人和傻瓜。但圣人和傻瓜不会有骄傲之心和得意之色，否则就不是圣人和傻瓜了。玉龙不知道这点，还以为是凭着心灵的感受而喜欢上了他父亲违法给自己娶的人，并非虚荣心起了作用。即使像玉龙如此优秀的人也有虚荣心，真是让人感到惊讶，而平庸的人便更不用说了。林娟想到此，端起面前茶几上的杯子喝水。
　　杯子是读大学第一年秋天知道自己喜欢张玉龙后，就把表嫂江君如送的景德镇的青花瓷杯随手送给了室友，买了一只天蓝色杯子代替。今天，当她喝着用了五年零九个月的杯子里的茶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用它喝茶，之后就扔掉，买一只其它颜色的杯子代替。钟玉兰喜欢的颜色，我不会喜欢，即使玉龙喜欢我也会讨厌。她把最后一口茶喝完，就怀着厌恶的心情，把杯子放到茶几上，然后继续在心里对自己说话。
　　玉龙并不知道他喜欢钟玉兰是因为虚荣心在作祟，没有人指出这点，舅舅表哥表嫂不会这么做，因为钟玉兰是他们的女儿妹妹。玉龙优秀，他们可是很高兴女儿妹妹嫁给了他，高兴他快六都没有另娶，还念念不忘地在等她。因为玉龙优秀，他们会盼望钟玉兰回来与他开始新的生活，而不是另嫁他人。没有人让玉龙从他的虚荣心的蒙蔽下解脱出来，那么我就担起这个责任，在不久的一天让他知道并不喜欢在乎钟玉兰，而是受了虚荣心的驱使。当然，我会像外科医生一样用手术刀解剖他所执着的一切，让他相信自己真的是受了虚荣心的驱使，不再喜欢爱恋连初中都没读完的钟玉兰，结束漫长的等待，开始真正的爱恋痴迷，接受我的感情。那时，舅舅表哥表嫂即使不高兴，也不能说什么了。不过即使他们都反对玉龙接受我，牵起我的手，我也会把真相告诉他们。玉龙并不是真的喜欢和爱恋有过婚姻之名的人，而是朋友对她的夸大形容，让他产生了虚荣心，以为名不副实的妻子是世界上最好的才喜欢和爱恋。在虚荣心的驱使下，产生的爱恋和喜欢并不是真正的感情，而是假的。让他们没有理由反对玉龙牵我的手，相反祝福我。我相信事情会这样发展，只是需要时间耐心等待，而等待的时间于我是难捱的，但再难捱我也要耐心等待，同时还要寻找和玉龙独处的机会，把我了解了他真正的内心这点讲出来。林娟想到此，在心里为自己打气加油后，对张玉龙羡慕和嫉妒柳亮而生气。
　　她认为能读书考大学，父亲又是区长，身为独子的人不该羡慕嫉妒一个连初中都没读，家境贫寒的农民，而是应该自视清高。当然，她不会说出来，今天不会，将来也不会。她不想惹他不高兴，她相信即使胸怀坦荡的人也不喜欢被人批评。她决定以后与张玉龙牵手后，绝口不提他不该嫉妒羡慕柳亮一事，免得引起不愉快。这个决定做后，她便不再在心里对自己说话，又开始听张玉龙回忆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