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地鸡毛

　　第二天一上班，方程就特别留意刘卓是否到岗，直到九点多了还不见人影，心里未免有点担心。自进了市委办，刘卓是第一个不拿自己当外人的人，王主任虽然对自己很关心，但总觉得他有些老谋深算，所以心里没底。其他两位副主任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待他如空气一般，即使当面，也是一副牛气冲天的样子，方程也乐得消闲，既然让自己跟着刘卓，那就跟着好了，有什么安排，刘卓自然会招呼自己。
　　正在悠闲自在，自己的电话铃声响了，原来是刘卓。她告诉方程，自己可能今天不能来上班了，但全市教育工作会筹备方案周书记明天要审核，市教育局的筹备意见她已经修改，办公室根据这个筹备意见起草的方案她已经修改了一大半，剩下的部分要方程在今天务必弄好，明天早晨她审核后报周书记过目。
　　原以为这只是一件文字工作，待拿到手，方程有些头大，那上面刘卓勾勾画画，有些地方大段修改，剩下的虽然只有三页，可按这架势，自己能不能按她的思路完成就要打问号了。只好反复地看教育局的筹备意见和刘卓的修改，揣摩她的思路。好在是些程序性的工作，要将整个会议安排得紧凑，无非是参会的人员安排，会议的材料的准备、会议的程序的拟定，领导讲话的起草等等，没花多少时间就整理好，但心里还是没底，打电话给刘卓，问她是否现在就能过目，免得误事。她明显地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告诉方程可以到金山嘉园住处找她。
　　刘卓住五楼，经典的三居室。方程敲门后，等了好长时间，刘卓才打开房门，进了房门，房间明显整理过，但地上好些砸碎的东西还没有来得及清理。刘卓边招呼方程落座，边收拾这些垃圾，方程有些为难，急忙帮刘卓清理，刘卓没有跟方程说事情的原委，但方程明显能感觉到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不然不会搞得这样狼藉一片，尤其是那张结婚照的相框碎成几块，明显有被踩过的痕迹。
　　两人默不作声地收拾完这些，刘卓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方程，不好意思，让你看到了我这样的生活。”
　　方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对他来说，对生活充满了无限的美好向往，可是眼前的一切又让他觉得害怕，难道这就是生活原本样子，除了美好还有着惊涛骇浪，创造和毁灭能这样在一个不经意的瞬间会镶嵌在同一个时空里。
　　接过方程带来的材料，刘卓认真地修改，并没有说一句话，方程坐在沙发上，脑子里尽是拼凑出来的刘卓和丈夫冲突的画面。这样一个干练美丽的女人和丈夫干架，会是因为什么，绝不会因为出外应酬这么简单吧。方程不由得多看了刘卓一眼。
　　“看什么呢？我没有你想的那样不堪！”
　　走出房门的时候，方程有些后悔，真不该来这里一趟。原本在自己的心目中，刘卓为人少有的豁达开朗，加上办事干练，深得办公室上上下下的敬重，谁知，今天看到的一幕，真让人大跌眼镜。倒不怕刘卓因自己看到这些会因此疏远了自己，关键是自己心里那原本完美的形象从此以后会大打折扣，不敢想象，在今后的相处中又会有多少的尴尬。
　　在以后的日子里，刘卓照样上班，同样还是那种干练自信的样子，处理起各种问题来仍然有条不紊，和方程相处还是一如以前一样，没有任何异样，这让方程觉得和做梦一样，要不是自己亲眼目睹，真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梦游症。
　　其间，市委办公室迎来了一次大的变化，市委决定成立市委市政府接待处，事业编制，编制为7人，工作人员可以按实际工作需要安排。接待处设一名处长，两名副处长，处长同时兼任市委副秘书长。在考察处长人选的时候，意见比较集中的是刘卓和另一名副主任路建军。刘卓的长处是做事干练，善于处理复杂和棘手的问题，而且是位女同志，做接待工作更有亲和力。但缺点也很明显，做事情过于有板有眼，不够变通。路建军的长处在于为人比较圆润，能够适应各种环境，也善于和各种人打交道。缺点就是做事不够果决，拖拖拉拉，丢三落四。
　　很明显，这是一次升迁的机会，要知道办公室主任王凯也才兼任市委副秘书长，妥妥的正处级，任谁都会去争一争的。
　　自从传出这样的风声以后，办公室内显得有些波动，好几个自认为有资格再进一步的科长以及盯着科长位子的副科长们都有些蠢蠢欲动。毕竟一个萝卜一个坑，有一个人变动，影响的可是一大批，各人都盯着适合自己的位子在暗暗盘算和比较，有谁是和自己的实力相当，又有谁和自己有得一拼，一时间暗潮涌动，连同如方程一般的七八个工作人员也都有些不安生起来，谋算着自己有没有可能坐上副科长的宝座，三三两两，交头接耳，互通消息。甚至几个科长和副科长对那些自认为有可能成为自己对手的暗使绊子，一下子各种闻所未闻的小道消息就传扬开了，今天是某甲，明天是某乙，甚而至于连刘卓也有了桃色的新闻。惹得王凯大发脾气，专门召开了一次会议，整顿工作作风，并郑重其事地宣布，今后若再听到这些不相干的东西，轻则公开检讨，单位通报，重则调离，行政处分，这才压下了这股邪风。
　　这些天，方程就如同戏园子里的看客，看着东家房塌了，看着西家水淹了，虽然好笑，但却不能笑，只做一个局外人，冷眼旁观。可别人并没有把他当一回事，谁都有可能是自己的对手，唯有方程不会是，等他和他们一样熬个一年半载，不，也许是三年两载才会有资格想一想，至于能不能成为棋手，那还要看运气。
　　方程却不同，他看到的是自己的未来，也许，在不久的将来，自己也会和他们一般，一边工作，一边表现，同时又觊觎着别人的位子，到时，自己会不会如那些人一般使出下三滥的手段呢？
　　方程自认不会。但又有些后怕，若是自己也成了这样一副连自己都厌恶的样子，那以后的以后恐怕就有些令人不齿了。
　　原本以为很快就会有结果，可是等了又等，最后却没有了下文，就像是那不怎么准确的天气预报，说好的明天下雨，可时间到了，天上却连一丝云彩都没有。这让那些原先还满腔希望的人有些泄气。
　　刘卓还没有什么，路建军副主任的落差有些大。在刚刚风声乍起的那一段时间，他真可谓是春风得意，以前待人不哼不哈，鼻孔朝天，那段时间待人显得特别热情，会主动和人打招呼，连方程这个在他眼里一文不名的小卒子，他也会主动地招呼一声。还破天荒地询问方程的工作，并善意地提醒方程要注意搞好和同事的关系。而这段日子，又不言不语了，甚至有些冷峻，看到路副主任如此，那些原先还抱着天大希望的科长们首先泄了气，更别说那些蝎兵虾将了。办公室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三个月的时间转眼就到，方程没有等来王主任所说的机会，也没有人再具体地安排方程的工作，仿佛他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般。
　　其实，若是方程知道王凯比自己还要着急，那恐怕会为自己错怪王凯而深深自责。
　　王凯是掐着日子跟梁书记提方程的事的。眼看三个月的时间马上就到，那天，随梁书记去省城开会的时候，在车上，见梁书记兴致正高，和他谈论起姓名和性格的种种，便很巧妙地将话题引到方程的身上。
　　“要说，我身边的这些同事，这名字取得可不怎么样，三个副主任，刘卓还有一个‘卓’字，多少有些意涵，路建军，因为生在‘八一’，便取了建军，韩轩这名字就有些随意了，让人不由自主的有了见面寒暄的联想。”
　　“办公室里只有方程的名字有点学问。”
　　见梁书记一副专注的神情，王凯心里稍稍有些安定，不至于让他以为自己是刻意提到的。
　　“听方程讲，他家姓方，母亲家姓程，舅舅干脆取两家的姓联成一名，有不忘根本之意，又加上数学里有方程这样的术语，意涵更丰富了，方程是一个包含一个或多个变量的等式，用在名字里倒是让人生出些许的联想。”
　　因为以前有梁书记让方程熟悉三个月然后跟他的话，所以，此刻王凯有意提到方程，想看看梁书记的意思。可梁书记只是认真地听着他的话，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般过问起方程，让他有些不知所以。
　　“其实，方程这个小伙子人很不错，干事认真，脑子灵活，文字功底很不错，好多东西一上手就会，将来肯定会大有出息的。”
　　“哦！”
　　这一声后，梁书记再也没有了下文。王凯再也不敢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若是再不识趣，那只能是画蛇添足，画虎不成反类犬了。
　　从省城回来，王凯总是揣摩梁书记的意思，但总是不得要领。按说，有梁书记前番的交代，他可以顺理成章地安排方程做梁书记的秘书，可是，这是大事，要看梁书记的意思，自己自作主张，梁书记一个不高兴，自己岂不下不来台。可是正因为有这句话，自己又不好安排方程做其他的工作，这样两厢作难，真有种吃了苍蝇那般的难受。索性就暂且拖着，希望梁书记能够体谅自己的苦心，不要将这件事情弃诸脑后，让自己里外不是人才好。
　　这一拖就将近一个月，每次看到方程，他都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若不是有失体面，他都有躲着方程的冲动。刘卓建议把方程安排到秘书科，王凯拒绝了，说等等再看。有时候也未免胡思乱想，梁书记迟迟不发话或许是不看好方程，那么自己就可以在权力范围内安排方程的工作，甚至决定方程的去留，可这又怎么说的准呢。
　　
　　进入十二月，全市党代会和两会召开在即，又是一番忙乱，办公室明显人手不足，只好从各部门抽调五个人帮忙，王凯将方程安排到材料组，由韩轩率领，准备大大小小的会议文件和材料。
　　党代会上梁书记的工作报告韩轩亲自上手，几易其稿，最终还是被打回来再修改，除一些具体的修改意见之外，还有一个无法琢磨的意见，就是太过平板。拿着被退回来的材料，韩轩有些气馁，实在没有办法再下笔。王凯只好召集几位主任和科长集体讨论，集体修改，可最终的修改稿连王凯都觉得变化不大。韩轩干脆撂挑子不干了，路建军的意见是拖，拖到会议日期将近，再拿出修改稿，那时候领导们也无可奈何。王凯知道这是最不地道的办法，明显是一个坑，而且这个跳坑的人只有他王凯一人，坚决不干。在座的可谓是办公室的精英了，平时一个个牛气冲天，谁也不服谁，自认为自己妙笔生花，这一刻也都是默不作声，谁也不敢承这个头，说不定就会是自己的滑铁卢，连刘卓这个平常敢说敢干的主也沉默不语。
　　“要不，召集办公室所有的工作人员集体讨论，说不定会有些新思路。”
　　当刘卓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大家都是无可耐何。王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转眼一想，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总好过路建军的拖字诀，万一还没有起色，自己也有辩解的理由，无非是人力有穷时，领导也拿他没办法。
　　会议室里，二十多号人端坐，方程念，大家听，一次不行，就来第二次，一开始，大家还没有多少在意，总觉得这是走走过场，可当王凯咬牙切齿的说，没有结果就一直念，直到修改满意为止，才都打起精神，认真地听着，脑子快速地转动起来。
　　近一万字字的报告读下来，方程口干舌燥。看王凯还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方程有些着急。显然大家都没有把方程计算在能够提出多少好的意见的人里边的，那么，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他只好勉为其难了。
　　眼看着下一轮又要开始，方程有些招架不住。
　　“我能提一些不成熟的意见吗？”
　　“说！”
　　王凯已经懒得客套了。
　　“若只是平板，没有起伏，不够铿锵有力，那只是表述的问题，好在内容不需动大的手术。”
　　这不废话吗，谁不知道问题在表述上面。
　　“具体说！”
　　“无非是读起来要有节奏感，会上口，另外就是要有文采嘛！”
　　韩轩有些气恼，意味深长地看了方程一眼。方程有些后悔，这说话也不带拐弯的，伤着韩轩了。
　　“既然这样，给你一天时间，集中精力修改，晚上全体加班，就在这里再审！”
　　散会的时候，好些人看着方程的眼光有些意味深长，只有刘卓流露出同情的神情。
　　多嘴是要付出代价的。韩轩的材料不过关，但办公室所有的人，包括韩轩自己都不会怀疑韩轩的文才。这
　　些年，韩轩手里出了多少大材料，哪一个不是得到领导肯定，要说办公室韩轩是文才第二，绝对没有人敢称第一。不是说韩轩的材料写得不好，而是他的风格一旦定了型，想改也是改不掉的，每年的大型会议的报告都出自他的手，除了内容的变化，其他的听起来都是一个套路。也许问题就在这里，而他只是不自知罢了。其他的人因为一贯地将韩轩作为标杆，在心理上根本没有超越或者修改的勇气，只有方程这个初生牛犊，不小心捋了胡须。
　　既然已经成了定案，再后悔也是白搭，只有老老实实地吃这多嘴带来的苦果。
　　浓缩，不仅仅是语言，还有小标题；拆解，将那些一口气读下来有些费劲的句子重新拆分，读起来朗朗上口；润色，间或间引用古言文句或引用古诗词，让报告不显得呆板。这样一番作业，在方程自己看来有些改头换面了，不知能不能过关，就要看别人怎么看了。
　　晚上，大家按时到场，坐下来只是静静地听方程再念修改过的报告，听起来改动的地方没有想象的那样多，但有了全新的面貌，上口的多了，节奏感很好，尤其是经过润色，显得文采飞扬。
　　别人倒还没有说什么，韩轩第一个叫好。
　　“好小子，帮了我的大忙，我这算是交差了！”
　　“方程开了一个好头，我看还有进一步改进的空间，那就由韩主任和方程再加加班，再润色润色，力求一次过关。”
　　王凯最是鸡贼，看韩轩一副愁帽尽去的高兴头，乘机加码，力求精益求精。
　　这份报告在市委常委会讨论的时候一致通过，梁书记的评价很高，王凯和韩轩自然高兴。韩轩随即要王凯把方程安排到秘书科，正式划归自己手下，但王凯还是那句话，等等再看吧，惹得韩轩一脸不高兴。
　　三个重要会议召开的时候，王凯将方程安排倒联络组，一直在诸位领导眼前晃悠，可最终也没有得到梁书记半点要人的示意，他也只好作罢，最终同意了韩轩的意见，方程最后正式编入秘书科材料组，一切听韩轩调度。
　　
　　农历新年刚过，初六一上班，办公室里气氛就显得有些异样。又如上次一样的神神秘秘，方程一打听才知道，原先以为接待处的人选不了了之，但经过这么长时间后最终有了结果，经市委研究，刘卓任接待处处长兼市委副秘书长。同时变化的还有办公室后勤科从办公室剥离，成立机关事务管理局，事业编制，为办公室二级单位，路建军任局长。
　　这个消息保密工作做得极好，市委常委会是年前召开的，但在放假其间没有一点风声，办公室的人是上班之后才知道。也许办公室的主任副主任是知道的，只是没有没有泄露消息而已。
　　同时，原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杨东民调市委办任副主任，这让以前有些蠢蠢欲动的几名科长从此熄了上位的心。
　　在韩轩嘻嘻哈哈的玩笑中，方程还听到了一个让自己惊掉下巴的消息，刘卓离婚了。原先他们两口子这个怀疑那个和别人有染，那个怀疑这位出轨，最后是刘卓将丈夫捉奸在床。这一地鸡毛的事，方程没有兴趣，唯一让他有些不解的是，刘卓人很聪明，也很能干，不至于像这些传言那样不堪吧。若真是这样，那刘卓这女人就有些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