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小子有种

　　按王主任的安排，方程的办公桌在办公室的门口一侧，除一台电脑和相应的办公用品外，桌子上干干净净。同办公室的伙伴一共七人。小黄负责机要，是一个很负责的人，将方程的相关入职手续办理完毕后很负责地带着方程将一应的住宿安排好，最后交给方程一张饭卡，只要充值后就可以在机关食堂就餐。
　　因为来了新人，同办公室的伙伴们也都相当客气，主动地告知一些相关事宜，与一中相比，方程感觉到大家对自己都是客客气气，虽然有被尊重的满足，但缺少了那种生活的真实，到这个时候才真正感觉到机关大院和一中的真正区别，一个是高居云端缺少生活气息，一个则是普罗众生，尽是柴米油盐。在这里你的一言一行不由自主的受着周围环境的影响，比如走路要轻，比如说话要轻，还有只要没有要紧的事，大家各干各的，很少相互交谈，即使是来人都很难影响他们。偶尔会接到各自跟随的领导的电话，放下电话便不声不响的出去，即使是他出去一天不回来，也不会有人好奇地询问。这让方程莫名其妙地联想到那座耗费了自己多少精力和时间的大学图书馆，一样的安静，一样的各自做着各自的事，不一样的一个是如饥似渴的学习，一个是紧张有序的工作，在这样的环境你要放松都难。
　　不知不觉间，感觉到旁边有人站着，方程觉得有些突然，赶忙放下手里的正在阅读的文件。
　　“不错，不错，好好看看这些往来文件，尤其是市委的相关文件，你会知道我们都干些什么，自己该干些什么，这样好尽快地熟悉这里的工作，也尽快地跟上这里的工作节奏。”
　　刘主任看似随意，但说出来的话总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受。在方程看来，刘卓虽然比自己年长，但就形象而言却看不出那样大的差距，只不过一言一行间都透着干练和果决，似与她的年龄有着莫大的反差。
　　“下午就要去广电局检查文明城市创建工作的进展情况，你联系一下广电局，掌握一下他们的整体安排。另外，和宣传部联系一下，明确出发的时间。这边周书记下午没有别的安排，大概上班就能出发。”
　　说完后，她并没有离开，只是这样看着方程，方程感觉奇怪，以为她还有别的事，刘卓伸手示意方程可以打电话了，方程这才明白，刘卓是要看着自己怎么做这些事，心里未免有些紧张。
　　“喂，广电局吗？请问你是——”
　　方程有条不紊地边打电话边记录着通话的内容，还不忘瞄一眼刘卓，待看她轻轻地点头后，那种紧张情绪慢慢地平静下来，说话也更有条有理了。
　　打完电话，将电话记录交到刘卓的手上，刘卓扫了一眼，没有说什么，又示意方程继续。
　　有前面的经验，这次就顺利多了，只是对刘卓的“这边周书记下午没有别的安排，大概上班就能出发”没有理解，也只好照本宣科。待对方说稍后汇报辛部长后再回话时，猛然回过神来。刘卓看着方程打完电话，向他招了招手，方程跟着刘卓来到她的办公室。
　　“还不错！没有大的纰漏。”
　　方程听到这话便想，人家说没有大的纰漏，那便是有纰漏了，这纰漏到底是什么，自己也不大清楚，看刘卓会怎么说。
　　“一般来说，市委与部门之间的联系大多是通过办公室。会议通知、事务沟通比较多，必须养成良好的习惯，要记录好通话时间、对方姓名、通话内容。你的表达和记录都没有问题，但唯一的缺点是在通话前没有拟定通话内容，这是大忌。你以后就会知道这是多么要命的事。”
　　“给常委所在的部门打电话，不是安排某项工作，涉及到领导的工作时间的安排，或许有工作交叉、不便的情况，所以要留有余地，真有什么不便或其他变故，自有领导亲自联系，我们只须做好沟通就好。所以我只说‘周书记没有其他安排，大概下午上班就可以出发’。”
　　方程听着，手心里冒汗。自己从打电话之初就没有想这么多，要是稍有疏漏，处理起来就有些棘手了，虽然不至于误事，但这中间夹着领导，闹出误会就是一个麻烦。
　　看着方程边听边点头，刘卓露出一种孺子可教的表情，这让方程心里又不舒服了起来，总觉着有些别扭，尤其是被一个女领导耳提面命，感觉有些丢人。可从内心来讲，方程还是很佩服刘卓的，即使是打电话这样的小事也一丝不苟，足见她的工作会是怎样的出色。还有，人家能放下架子，在细枝末节里找寻自己的缺点和漏洞，当面指点，这已经相当不错了。她真的做到了自己的承诺，这份情一定要记在心里。
　　“想想，下午出发还有些什么要安排？”
　　方程有些发懵，这不都安排妥当了么，还有什么遗漏了？
　　刘卓抿嘴一笑，拿起桌上的电话，先是通知周书记的司机张师，准备好车辆，下午两点半准时出发去广电局。后又通知电视台派好随行记者。
　　这一系列操作下来，让方程有些气馁，本以为在市委办是一个多么高大上的工作，这些零零碎碎的事务性工作，让一个苦读四年大学的人做，从内心来说还是多少有些掉价，未免想起还没有来得及走上的讲台。在那里自己就是几十双眼睛里的唯一，侃侃而谈，挥洒自如，受人尊敬。而在这里，呵呵。
　　刘卓当然不知道方程的心思，很奇怪地看着方程怪异的表情，只以为他还沉浸在思考之中。
　　
　　下午一上班，刘卓、方程和张师就在大院等着，不一会儿辛部长和他的秘书从西楼下来了，刘卓赶忙问好，方程也跟着问好，辛部长只是点头致意，再没有言语。周书记和他的秘书姗姗来迟，一到就直接上了车，方程还有些犹豫，刘卓直接一把将方程拉上了车，刚上车，车子就启动了。
　　车上，周书记从副驾驶的位置上回过头来，打量了方程一下，终是没有说话，刘卓赶忙给他解释，同时用脚踢了一下方程。
　　“周书记，这是方程，刚分配到市委办。”
　　“周书记好”
　　“嗯！”
　　周书记这一声“嗯”不知是回应刘卓的解释呢还是回应方程的问好，方程好不尴尬。
　　省级文明城市的创建主体是金山区，因为涉及到2000年西部省区创新发展论坛在L市召开，市委市政府极为重视，责成市委宣传部牵头，配合金山区搞好创城工作。市委副书记周建国作为分管党务和意识形态领域的领导当然是责无旁贷了。
　　车子进入金山大道，行进不到一刻钟便到了广电局所在的秀水街。秀水街其实没有水，因早年间这里有一眼清泉，常年流水不断，蜿蜒曲折，所以得名。好多年过去，泉眼干涸，但秀水街的名字却留了下来。秀水街是L市最古老的一条街道，虽然几经改建，但还是有些逼仄，两旁的店铺的前脸经过统一的设计和装潢，古色古香，但商贾云集，人来人往，往往是占道经营，车子在这条道上行进很是费劲，司机老张接连按着喇叭，反而惹得行人怒目而视。好不容易到了广电局门口，广电局班子的领导已经在大门口迎接了。
　　周书记有些懊恼，广电局秦局长紧跑两步和他握手的时候也只是应付了事。转头对刘卓说：
　　“通知金山区、住建局、公安局、交警大队、规划局一块来广电局开会！”
　　除辛部长和刘卓外，大家都有些吃惊。
　　“方程、林文轩跟我来一下！”
　　刘卓、方程和周书记的秘书林文轩绕过还在寒暄的众人，径直到了广电局办公室。刘卓迅速草拟了电话通知单，交给方程和林文轩每人两个单位，要求两人在五分钟内通知完毕。
　　林文轩立马用办公室的电话通知起来。方程有些着急，刘卓转身出办公室，同时喊一声方程，直奔二楼，敲开一个办公室的门，直接将方程推了进去，指了指那办公室的电话，自己则在楼道用小灵通直接和金山区联系。
　　待方程通知完毕的时候发现刘卓怔怔地出神，也不敢打搅。
　　“方程，你再通知工商管理局，让他们也参会。”
　　方程有些不解，明明周书记没有提到工商局，干嘛多此一举，会不会有错，但看到刘卓坚定的眼神，也只好作罢，按照刘卓拟定的通知单，通知对方。
　　人员到齐大概是半个小时以后了。最后一个来的是住建局，当那位副局长到来的时候，会议刚刚开始，本想悄悄地坐在后排，可周书记指了指前排最中间地一个空位，让他闹了一个大红脸。
　　会议由辛部长主持。原本的会议内容是广电局汇报创城活动的宣传和前期工作的开展情况，现在这么一扩大，显然会议就成了一场关于创城工作的汇报和推进会。参会的各单位领导都心里惴惴的，因为时间仓促，提前没有准备，耳朵里听着辛部长的开场白，心里在琢磨下来该怎么汇报，因此，会场里只有辛部长那略带鼻音的声音抑扬顿挫。除刘卓代表市委办在前排就坐以外，方程和其他工作人员都坐在后排。即使坐在后排，那压抑的感受一样传导了过来。
　　领导们习惯了秘书起草稿子，然后在会议上照本宣科，有条有理的汇报，今天事起仓促，除林文轩在通知的时候顺便捎带了一句最好是带上关于创城工作进展情况的相关汇报以外，其他各单位都是什么准备都没有，看着会场里沉闷的气氛，心里发慌是难免的。好在都是经过大世面的，一边听着辛部长的讲话，一边在脑袋里将自己单位的工作职责和在创城工作里承担的任务相比照，搜肠刮肚地组织着语言，以免回报的时候太过难堪。
　　首先是广电局的汇报，因为原本就是为了听取他们的前期工作的开展情况，所以，汇报得有鼻子有眼，连辛部长都轻轻点头。其他部门就有些差强人意了，尤其是金山区，听起来千头万绪，但还是停留在宣传启动阶段，连方程都替他们捏着一把汗。反而是住建局汇报得有鼻子有眼，一二三四，有安排、有落实，好像局里所有的工作都是围绕着这一工作开展似的，连方程都觉得有些假。但在这张场合，能如此流畅地汇报工作，已是不易，最起码说明人家是开展了相关工作的，即使是有些许的作假或夸大其词，也都属细枝末节了。
　　周书记认真听着汇报，不时地做着笔记，有时候盯着汇报的人一眨不眨，让那本来就心里发虚的汇报者更是如坐针毡。
　　好在会议进展很快。大家能长则长，能短则短，不约而同地将重心放在了今后的落实上，表决心，提思路，有板有眼。最后一个发言的是工商局的一位副局长，周书记明显一怔，随后对刘卓微微地点头，方程此刻才恍然大悟。
　　周书记脱开讲稿，很不客气谈了自己的看法。
　　“其实，大家都知道这次会议召开得有点突然，是临时动议，事先没有和大家通气，也正因为如此，才真正暴露了我们工作的缺点，从市委决定实施创城工作以来，已经过去了近两个月，我们的工作依然还停留在纸上。大家可以看到，在来的路上，仅秀水街一段是什么样子，那么我们的汇报说得多么天花乱坠，实际地对照一下，就会觉得脸红。”
　　“我们已经习惯了念稿子，听汇报，在文字堆里找成绩，比谁家的发言有新意，比谁家的总结辞藻华丽，岂不知道这些都是一张张遮羞布，就像是皇帝的新衣，糊弄的只是自己的眼睛。我建议，散会后由金山区组织，现场到各个地方走走，实地看看，才有怎么做，做什么的底气。”
　　会后，周书记和辛部长返回了市委，参会的各单位连同刘卓、方程在金山区副区长何清光的带领下，走街串巷，实地调研，查找问题，现场制定方案。一个个都非常认真。
　　何清光自然高兴，虽说在会上被不点名地批评，颜面扫地，但能将这么多平常请都请不来的大老爷们聚在一起实地解决问题，比起被点名批评来更为实惠，在创城的工作里，自然免不了资金的投入，有市级部门做后盾，区级相应的单位做起实际工作来那就简单得多了。所以，哪里问题最多就往哪里带，还话里话外叫苦连天，无非是资金缺口太大，区财政困难之类，惹得刘卓只是偷笑。
　　方程也是第一次见识了这些家伙的老辣。面对何清光的叫苦连天楞是不表态，实在逼急了，推说要回去汇报或者研究，但愣是不敢一推三六九，再硬的盘子也只好半推半就的接下来。
　　直至天擦黑才勉勉强强走完了要看的地方，何清光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广电局的秦局长实在有些招架不住。
　　“我说，何区长，差不多得了，干脆你发个文，给我们安排好具体的工作，我们给你打工得了，这么东奔西跑有完没完？”
　　“看您说的，我哪敢啊！这不周书记发话了，要带诸位走走看看，完不成任务我没法交代啊？”
　　“行了行了，你那点小心思谁看不出来。赶紧的，安排便饭，我的低血糖的老毛病又犯了。”
　　公安局陈政委没好气地嚷嚷。
　　说是便饭，其实一点也不随便。八菜一汤，虽然是一个小酒馆，但菜做的精致，老板是位精致的女人，也会来事，那一张嘴真会说，左一声领导，右一声大哥地，叫的一帮人心里软簌簌的，那点东奔西跑的不快早就丢到爪哇国去了。
　　在两连桌的包房里，主桌是各部局领导，方程他们这些工作人员和司机就挤在一桌，张师送回周书记后又返了回来，坐在方程旁边。人家主桌还斯斯文文地细品慢品，他们就已经狼吞虎咽，三下五除二。然后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领导们聊天，无非是工作的艰难，项目的困难，日子的难过，平常看起来个个精神饱满，会场上一个比一个决心大干劲足，这会儿聚在一起，一个比一个牢骚多。
　　老板娘是个很豪爽的女人，在大家吃得差不多的时候，一下子拎出三瓶白酒，先打开一瓶，挨着个给领导敬酒，然后，很大气的说，今天的白酒是他们酒馆送的，只要领导尽兴就好。
　　随行的人员百无聊赖，已经三三两两地出去了，方程也想出去，却被张师拦了下来，他用下巴朝刘卓的所在努了努，方程会意，打眼一看，几个领导这个那个的都朝着刘卓敬酒，理由五花八门，这个是“和美女喝酒深感荣幸”，那个是“美女堪称女中豪杰，前途无量”，五花八门，刘卓显然已经不胜酒力，两腮红晕洇染。张师向方程示意了两次，见他还没有行动的意思，着急了，狠狠地推了方程一把。方程硬着头皮到了刘卓的身边，替她遮掩。
　　“各位领导，刘主任晚上还要加班，我替她喝了这两杯行吗，谢谢领导的心意！”
　　“你谁啊？滚一边去！”
　　这当头的棒喝让方程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
　　“不好意思，晚上真的有加班。这样，我连喝四杯，算是赔罪。领导们继续，我就先退了。”
　　张师恰到好处地来到刘卓旁边，两人架着刘卓赶忙上车。
　　刘卓一上车整个人就瘫了，斜靠在方程的肩上，迷迷糊糊。张师回过头来，长叹一声：“真的不容易啊！”
　　然后对方程点了点头：“方程，你小子有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