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j

　　十一执迷不悟
　　
　　姚漫是在一个小圈子的写作座谈会上认识的Ｘ。姚漫不和我说他的真实姓名，我就用Ｘ来代替他。
　　不肯说他的名字，说明你还在乎他没有忘记他。
　　我就是忘不掉。
　　是因为恨还是因为还在爱？
　　因为爱过，还爱得很深，所以恨。Ｘ喜欢写诗写散文，他写的东西不娇柔不做作，随手拈来随心而去，如清风拂柳蜻蜓点水，很有才华。在一个座谈会上他只听别人讲，不言不语的。姚漫敬重他，把自己写的东西给他看，他说她写得好，让她接着写下去。两人熟了之后，Ｘ和她说，那些人写东西纯属闹着玩，在创作的大门口瞎闹腾，他根本不销于和他们胡咧咧。他说他写诗也是纯粹闹着玩的，他的目标是写散文，想成为余秋雨之后的另一位散文大师。姚漫说余秋雨的散文有点矫情。他说至少圈里人都认为他是散文大师吧，我就是下一个不矫情的散文大师。我问，那你为什么不想着写小说？他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小说，那个不好写，写历史题材得下很深的功夫，要有很深的学问，就算写得再好也写不过《三国》去吧。写悬疑探案小说得有很好的推理能力吧，我可没有那个脑子；写现实主义题材得有丰富的人生经历，像我们这种红旗下生红旗下长大，一懂事就赶上新时代生活的人哪里有那么多深刻的经历，没有经历就没有发言权，就写不出有划时代意义的大作品；光写那些卿卿我我的东西，写得再好能在文学史上留个名吗？所以，经过研究，我觉得像咱们这个时代的人写散文最保险，散文啥事都能记录，啥事都能感慨一下，写好了说不定哪天就成大家了。就是写不出名堂来也不要紧，随手写的，不觉得可惜。写小说那可是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玩意儿，写完了，苦了自己不说，能不能发表出版还是个事儿，要是发表不了，你都找不到个人来看你写过什么样的东西，你说这算不算胎死腹中瞎折腾。
　　尽管他说得有些片面，可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姚漫为他的才能所折服，开始喜欢上Ｘ，她主动联系他，追求他。她给他写诗，他也从来不拒绝她的情谊。可是他从来没有专门给她写过东西。但是他会把她作为生活的一部分如实地写进他的散文里。姚漫写了东西给他看，他总是说好。他说入门之后，你怎么写都是对的，只要你写出了不是无病呻吟的有着真实感受的就是好东西；为了写而写看不见个体感受在里面的东西不会是好作品的。那段时间她在他的帮助下有了很大的进步。姚漫称呼Ｘ老师。他比姚漫大两岁。
　　那个时候姚漫在一个单位做助理，Ｘ在另一家单位做宣传。一天，她去找他，他不在单位，给他打电话，他让她在门卫上等一下。门卫上的老头和姚漫说：一看就知道你就是一个老实孩子。和你说句实话，Ｘ总是三天两头地换对象，都不知道换多少个了。
　　后来姚漫问Ｘ总共找过多少女朋友。Ｘ说找过很多，可是不合适最后都分手了。他一直都那么诚实，她不相信他是一个坏人，更不相信他会玩弄女人。人总是有被误会的时候。
　　不断跳槽为了寻找最适合自己的工作，容易被人误会不安分；满足于自己的状态兢兢业业地工作，会被人认为是傻子；为了追求人生价值，不停地寻找创业机会，容易被人误会不务正业；换了几个不适合自己的女朋友，当然会被人误会不正经了。
　　姚漫在Ｘ面前总是不自信，经常问Ｘ你认为我怎么样呀。
　　他总是回答：你挺好的啊。
　　我当年也是这么问胡芳的：你觉得我怎么样？
　　还行吧！
　　那个时候我们虽然相处了一段时间，可我还是很不自信。我想知道能不能够确定她和我的关系就那么问她。可是一句还好吧，依然让我得不到答案。
　　后来王慧说她也问过老师：你觉得我怎么样呀？
　　老师说：你挺好呀！
　　哪里好啊？
　　哪里都好。
　　她抱怨说：看来我的吸引力不够强大，不能把他从电脑里拉出来。你和胡芳多好，可以打闹可以嬉笑可以生气可以惩罚，可是我和他在一起总是显得很生分，我们在一起相敬如宾客客气气的，恼不得气不得说不得。
　　王慧想要分手，老师又死皮赖脸地来求她，百般哄她高兴。于是她就原谅了他，可是他依然喜欢钻网吧，让她无可奈何。
　　后来，王羽和我说这是老师的计策。老师说现在正是他自由自在的时代，好好玩上一两年，等到结婚了可能就没有这个自由了。现在不能和她处得太近，不然她会提前约束他的自由，保持这种若即若离的状态最好。
　　王羽当年给王慧找对象的理由是要和王慧交朋友，可是没有想到的是他后来和游戏交上了朋友。我和他说，女性朋友和女朋友都不如电脑游戏有魅力。
　　姚漫说：看过几本书的人，总是带着一点内在的傲气，保持自己人格的独立。我却很容易被人俘获。她崇拜Ｘ。她请他吃饭，他从来不拒绝。Ｘ写过一篇《会打扮的女子最美》的文章，文章里面说适当的打扮不但是尊重自己，也是在尊重别人。于是姚漫开始打扮自己。并且问Ｘ：我怎么打扮才好看？他就教她打扮。之后，他说：三天不见当刮目相待，你这一打扮就换了个人一样。他又教她怎么样走路才能体现出自身的气质。他说：女人走路是一篇散文，散文的特点是形散而神不散；而坐是诗眼，让人看一眼就觉得一首诗的优劣；一言一颦一笑是小说，要用最形象的句子来塑造自己这个主要人物。
　　姚漫和我说这些的时候脸上总是带着一丝苦笑。我当年她太傻了，什么都听他的。
　　他给了你新的儒教思想吧。
　　我努力使自己成为他想要的人，他说我的可塑性很强。我听他这么评价我，非常高兴，因为我太崇拜他了。
　　爱情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性格形貌言语爱好甚至连同命运。就如同我在胡芳面前的改变。王慧说初见我时如同一匹气宇轩昂的马，而两年之后如同一条经常受闷气的老牛。
　　有次，姚漫问我是否看过张爱玲的《沉香屑第一炉香》。我还记得故事开头火一样开放的杜鹃花，很经典。
　　张爱玲的散文里有笑声有幽默，可是她的爱情小说里面都带有无奈和忧伤的悲观主义色彩。她的小说最有喜剧色彩的算是《小艾》。一块尘土掉到红烧肉碗里之后，小艾开怀的笑声让人难以忘记。结局好一点的《倾城之恋》与其说是讲爱情不如说是在讲智斗的故事。张爱玲在她的小说里不断地重复着她的悲观主义，淡的浓的无可奈何的不可避免的不可解决地忧伤着。而且一直都在写上海的女子在上海或者在香港。海明威在不断地重复着硬汉形象，硬了更硬，没有最硬只有更硬，硬到即使你杀了他，也永远打不败他。没有谁能打败他，可是他自己却打败了自己，自杀而亡。张爱玲也和海明威一样也是不停地重复自己，最终她的人生和她的小说一样，凄凉孤独地死去。
　　姚漫提起的这个小说里面，一个女孩子为了她爱着的男人甘愿去做高级妓女，而她随时都有可能被情人抛弃的危险。
　　你为什么提起这个小说？
　　因为这个小说让我明白，无论我们做出怎样的努力和付出，也不一定能够留得住你爱的人。
　　我看着姚漫，不说话。
　　她说，我还不如葛薇龙早就预感到了自己的命运，我直到分手的时刻才明白自己有多傻。
　　我们都傻过，虽然我们傻过可是也获得过。
　　你知道什么是代价吗？
　　代价就是我们为了达到某一目的所消耗的物质或精力。
　　对，当我们付出了非常高的代价，却只得到了伤痛和失望时，你能说从中获得了什么吗？
　　算是做了无用功吧。
　　姚漫露出一个笑容来，很轻松的笑容。她接着说：我虽然不可能像葛薇龙一样为了某个人去做妓女，可是我觉得我的付出和她的付出一样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你和她还是有区别的，你可是能够自己把握自己命运的人。
　　把握自己的命运……她沉吟了一下，……我怕我把握不准。她的笑容渐渐冷却，阴郁之树从她的眼睛里生长，接着开出弥漫着尽是忧愁的花朵，就如同当年我从王慧的眼睛中看到的一样。那个时候在夜晚的大排档上，我们一起撸串，老师王羽胡芳在热烈地讨论游戏，我和王慧在一边当无关的听众。
　　有时越爱让人越觉得害怕，姚漫说。
　　我觉得你有什么说不口的事情，如果愿意不如讲给我听听呗。
　　姚漫又爽朗地笑说：我的心是随风而动的，一会儿一个样，哪有什么说不出口的事情。
　　我说：我突然想起你原来写的一首诗。大意是：风行｜我行｜心随风动｜我是追风的女孩｜喜欢在风的梢里舞动。
　　那么清新脱俗的诗。无论是那个时候的她，还在现在的她，绝对看不出来她会写出这样的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