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星期六，岳厂长急吼吼地跑到了我跟前，上气不接下气道：“小王，我，我知道了老梁现在，在哪个地方了。他，他就住在五家渠油毡厂的家属院里。你要尽快赶过去堵住他啊！估计他这几天不会离开五家渠的。”
　　我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呆了。曲指算来，老梁失联已经快两年了。不禁暗暗切齿道；这个瘸老头，满嘴跑火车，尽骗人！
　　我说：“岳厂长，这个情报可靠吗？”
　　“绝对可靠，是罗会计偷偷打电话告诉我的。嗨呀！啥话都别说了，今天恐怕来不及了，明天一早你就动身赶紧的，赶紧去寻找他吧。”说完，岳厂长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摇晃着，“小王，假如你找到了老梁，这件事情和我就没有任何关系了吧？”
　　我盯着他，不难得出结论，他的人品确实有问题；他既胆小怕事，又不讲信用，又没有担当。但又有什么办法呢？毕竟是朝夕相处的上下级关系，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也不敢轻易得罪他的。我说：“假如真找到了老梁的家门，肯定就没你什么事了，你可以高枕无忧了。”
　　闻听此言，岳厂长兴奋地一把抱住了我，激动地拍打着我的脊背。不难想象，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四五百个日日夜夜，他的心肯定也像热锅里的蚂蚁，也在承受着炙烤与煎熬。
　　回到家里，我给老婆说了明天要去五家渠讨债。老婆苦闷的神情瞬间有了些许触动：“真的啊！不会是在哄我开心吧？”
　　我说：“你这个人哪点都好，只有两大特点，一是心眼太小，小的跟针鼻一样。二是个财迷，见钱眼开。退一万步来说，那一万多块钱就是追不回来了又能咋样？难道就不活人了吗？再说这人呢，只要勤劳肯干，有经济头脑，多挣些钞票那还是个事吗？”
　　老婆的脸上泛起了红韵，说：“人家是女人嘛，心肯定没你的大。谁像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心宽的跟大海一样。你也不仔细想想，那可是一万多块钱啊！以前在五七排的时候，让我到山顶上去打石头，到砖厂去打土坯，啥时候才能挣那么多的钱啊！总不能说扔就扔了吧？亏你还能笑得出来，没心没肺！”
　　“算了算了，和你个柴火妞话不投机，始终尿不到一个壶里。告诉你，最近我又在外面揽了一个小工程，估计最少要挣一万多块钱呢。如今这年代，不靠脑子，光靠拼死拼命干怎么行呢。要走出去多看看，哪里有没有商机。一靠关系户，二靠信息，再靠自己的嗅觉和眼光，懂吗柴火妞？”
　　“老公，俺肯定比不了你。这次去了五家渠，见到了老梁最好不要发脾气，有话好好说，要体谅人家的困难和心情，毕竟大家过的都不容易，都有难处。耐心点儿好好说话，可不能动粗啊！”
　　“哈哈，你这话说的，好像挺通情达理的嘛。怎么了？说变脸就变脸，变脸比脱裤子都快，对待咱爷们儿怎么不会温柔点，咋那么强势呢？”
　　“说气话谁不会，难道你听不懂人话吗？还较上真了，没想到你的心眼比针鼻还小。”
　　“哈哈哈，这说来说去的，我倒成了小心眼的人了？”
　　老婆指戳着我的脑门吼：“牲口货！别以为我会轻易原谅你的，那次把俺打的鼻青脸肿，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紧接又噗嗤笑了，“这次把账要回来了，除非给我买个金戒指，权当是给我赔罪道歉，不然的话，我才不会原谅你。”
　　“喔噻！原来在这里埋着雷啊！哈哈哈，那还算个事嘛，尕尕事情。除了金戒指，另外再给你买付金耳环，咋样啊老婆？”
　　老婆激动万分，搂着我的脖子朝着我的脸颊上狠狠地吻了一口……
　　第二天早上，吃罢早餐准备出发。老婆说：“听天气预报说，今天可能有雨加雪，这都快到十二月份了，也不知道准不准。”
　　“雨加雪，没办法的事，就是下刀子也得去哟。”我说着就义无反顾地出了门，老婆急忙把雨伞塞到我的挎包里。
　　天气预报挺准的，乘坐的中巴车走到半路上就遇到了雨加雪。通往五家渠的公路倒是蛮平整的，美中不足却是道路狭窄，最狭窄处会车时总觉得和对面驶来的汽车撞上了。乘客们瞪圆了眼睛，屏住呼吸，但依然禁不住大呼小叫！
　　驾驶员是个胖墩墩的小伙子，留着八字胡，一看就知道是个新疆儿子娃娃。私营中巴车都是个人承包的，讲究的就是多拉快跑。虽然是雨加雪的天气，小伙子依然把车开得飞快！前面到了一个大转弯的路段，对面驶来了一辆重型大货车，说时迟那时快，透过窗户看到那辆大货车就像一堵黑乎乎的墙，朝着我们迎面盖压了过来，女乘客被吓得尖叫了起来！
　　只听到“咵碴”一声脆响，我们的中巴车被大卡车撞上了，驾驶员急忙向右猛打方向盘，谁知又撞上了路边的护栏，值得庆幸的是没有翻车！驾驶员刹住了车，下车后瞧见左边的倒车镜被剐蹭掉了，右前方的大灯撞到了栏杆上，零件散落了一地。小伙子气急败坏，怒火冲天辱骂道：“操他个先人，待老子撵上那个卖沟子货，看老子不敢一皮锤捣死他个卖菜的！”他怒气冲冲地发动了汽车，打算掉头去追赶那辆肇事大货车。
　　一个汉子站起来吼道：“嗨嗨！师傅，你想做啥呢煞？我们家里面可都是有急事情呢。尕兄弟你最好冷静点煞，在这么个大雪天，五迷六道地，真要去追赶那辆大卡车煞？依我看就是追到乌鲁木齐也不一定追得上一个。就是追上了，万一再撞车了咋么家著呢煞？到时候可就不是这么个尕尕事情了。”
　　随之有人附和道：“就是地，大雪纷飞的天气，那么快的速度一个，一旦翻了车，大家都死秋了，师傅你赔的起吗？”
　　驾驶员冷静思索了一会儿，觉得此话有理，小不忍则乱大谋。便朝着窗户外面啐了一口吐沫骂道：“操他大爷，二天一旦遇到了那个狗杂碎，看老子咋么家侍道他！”
　　最终到达了五家渠。我打开了雨伞，一路询问打听着来到了油毡厂的家属院里。举目四顾，这片家属院都是整齐划一的二层小洋楼，不可否认，曾几何时这里是个比较时髦的别墅区。但时过境迁，随着时代的发展进步，这些旧楼只能算是曾经的辉煌。目前已经破败不堪，陈旧过时了。面积并不是很大，估计只有四五十个平方……
　　最终寻到了梁老板的家门，拍了拍门，出来开门的竟然是老梁！他瞪着惊恐的眼神惊呼道：“啊呀！怎么是你啊小王？这话咋说的，快，快点进来。”
　　我无语径直走了进去，只见一个中年妇女坐在客厅里收拾着萝卜干。她看着我问：“咦——这是谁呀？俺咋没有见过哩。”
　　我把一袋苹果递给她微笑道：“嫂子，你肯定不认识我，我是西山校办厂的小王。诺，这冰天雪地的，也来不及买什么礼物，这些伊犁苹果味道还不错，洗洗吃吧。”
　　老梁把他老婆拉到里间嘀咕了半天，出来后，嫂子撇嘴道：“嗨呀小王兄弟，这话让俺咋说唻？千错万错，都是俺家这个老不死的惹得麻烦。实在对不起你啊小王兄弟，让你那么老远跑过来，还下着雨，俺亏着良心啊！”说着，她开始哭天抹泪了。
　　老梁手足无措道：“嗨呀！小王，完全都是我的错，都是俺的错。啥话都别说了，先住下来再说吧。”
　　“就是就是，小王兄弟你可别嫌弃俺家里穷啊，先住下来慢慢再说吧。”嫂子翻了老梁一眼嘟哝着，“都是这个老不死的东西惹得祸，尽做伤天害理的事！”
　　如此这般，只能暂时先住下来。夜里，我被安排到二楼寝室里去歇息。第二天早晨，嫂子就把我喊下了楼：“小王你瞅瞅，俺家里实在没有办法了，手里头连一毛钱都没有，拿啥招待你哩呀？实在对不起兄弟你了。先去洗把脸，吃饭吧。”
　　早饭很简单，玉米面粥，还有几个窝窝头，没有炒菜，只有一盘咸菜。
　　凑合着吃了早饭，老梁的脸色铁青，尴尬极了。度到水缸前揭开缸盖一看，里面空空如也。又狠狠地摔了下去，道：“娘那个臭X！白养活了一群王八龟孙白眼狼！恁瞅瞅，这面缸里空的比脸都干净，还有米缸里也是空的。他奶奶个臭X，这，这还叫日子吗？”
　　嫂子站在他身后说：“这家里家外的，到头来还不是看户主的本事。你瞅瞅人家左邻有舍，哪家不是大鱼大肉的。亏你还有脸发脾气呢，光想依赖着孩子们呀，想多了吧你？想得多美！”
　　老梁的脸色惨白，吼道：“嗨呀！这可都是你张金凤教育出来的好龟孙，俩男俩女，到头哪个都不着家，也不管咱老两口有没有饭吃！”
　　“就你能！整天跟疯狗一样到处乱窜，结果呢？啥都不是！你瞅瞅人家那些大老板，一声不吭，啥都弄到家里来了。你倒好，除了一张会骗人的嘴，还有啥哩呀？”
　　老梁气极败坏地又把缸盖子用力一摔，眼珠子直瞪着张金凤，似乎欲言又止，无言以对了。
　　我穿上了衣服，不吱声就出了家门。嫂子在身后咋呼道：“他兄弟，你这是要到哪里去呀？”
　　我头也不回道：“我出去转转，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我来到了贸易市场。啥都不说了，直接掏腰包买了一只三黄鸡，又买了几样蔬菜和一袋面粉。看着也掂不动了，掂着东西就返回了。嫂子一见就咋呼道：“唉呀俺的亲娘唉，小王兄弟，咋能让你破费哩呀？恁瞅瞅，俺这个老脸该放到哪里去呀！”
　　“嫂子，再别客气了。饭都没得吃了，还客气什么。家家都有难处，快点帮我一把，把面粉接过去。”我把面粉递给了她，然后把三黄鸡和蔬菜放到了案板上，“嫂子，等会儿我再去菜市场割二斤大肉，再买一袋子大米。”
　　“中啦中啦，俺的小王兄弟耶，可不能那样做事啊。你说气人不，这，这……”
　　老梁瞅着我尴尬笑着，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今天晌午，老梁的孩子们可能都在忙工作，都没有露面。家里只有我们三个人，无所事事，只能在家里磕着瓜仔闲唠嗑。我说：“梁大哥，在南疆的生意咋样了？为什么回家来了？”
　　老梁递给我一支香烟，说：“我也不说胡话了。刚去的时候生意确实不孬，可是时间久了，某些人的红眼病就犯了。他娘的臭X！有的是同行，也有别有用心的小人。他们举报了我们，工商局和公安局都过来了，当时就把我们的机器和糖果全部没收了。”
　　“那么霸道，为什么呢？”我纳闷了。
　　老梁苦笑道：“不为什么，实话告诉你吧小王，俺是黑户，没有办理营业执照和工商登记啊。”
　　“喔喔，原来是这样。你打算以后咋办呢？还要继续开糖厂吗？”
　　“还能开个龟孙呀，只能慢慢等着吧。我们在南疆那边有几个好朋友，到目前为止，他们可能还在努力帮我们疏通关系呢，不过也不好说。”
　　嫂子插嘴道：“有啥不好意思说的，这整天忙里忙外的，跟野狗一样到处胡抓挠，说白了还不是为了那个骚狐狸精罗芳嘛。小王你可能还不知道吧？俺家老梁自从退休以后，手里头多少也有些退休金吧。再加上我的退休金，不管多少，总够我们两口子穿衣吃饭了吧？”
　　老梁撇嘴道：“两个人加起来满打满算还不到四百块钱，喝西北风还凑合。”
　　嫂子翻了他一眼，似乎话不投机半句多。嫂子虽然五十多岁了，但从身材和相貌上不难看出，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个大美女。嫂子猜出了我的心思，拿出了相册给我看。一瞧，顿时令人惊呆了。嫂子年轻的时候就像个电影明星，假如稍微打扮一下，去扮演《红楼梦》里的林黛玉是不成问题的。老梁年轻的时候也特别帅气，可谓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老梁打破了僵局：“小王，我这个人浑身上下没啥好处优点。可是呢，我特别讲义气，有担当。至于欠你的那一万多块钱呢，你尽管放心就是。我在外面压了不少货，等卖完了就是钱啊。再者说，我那几个孩子也在暗地里帮我筹钱呢。不敢说啥时候能够一把清还给你，但是呢，只要回笼一些钱就立马还给你。一点点还，总可以还清吧？”
　　“可以啊，只要有那份心思就好。我在你们家里待着玩，你们两口子肯定烦死了是吧？”
　　嫂子手摇得像拨浪鼓：“小王兄弟你说得啥话，平时请都请不来。要不是因为俺这个老龟孙做得坏事，恐怕小王你这一辈子也不可能来俺家里做客呢，是不是？一过来就给俺家里买了那么多的东西，真是过意不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