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风雨彩虹
作品名称:江海潮 作者:辉荣珍 发布时间:2023-02-25 16:27:47 字数:4817
(一)
爱梓、金山和沙布氏亲眼见到自家当年丢失的竹篮子和应声小腿肚子上的胎记后,确认现任白龙港村党支部书记应声,就是爱梓和金山苦苦寻找了近三十年的儿子。大家团团抱住他,那激动的心酸的凄惨的泪水融和在一起,洒湿了应声的衣服上。
在很短的时间里,应声刚刚知道自己不是正光、兰芝的亲生儿子,又很快找到了生身父母金山和爱梓,使自己深爱的未婚妻应梅瞬间变为自己的亲姐姐。无情的事实,就像一根根猛扎的尖针,就像高压的电流,又像巨大的冲击波,突然猛力地袭击着他的大脑神经,使他的精神彻底崩溃,顿时晕厥了过去。
见此情状,应石迅即飞奔着去找大队赤脚医生。金山把应声轻轻地抱到床上,为他盖上被子并轻轻地掖了掖,接着给他掐人中穴。爱梓冲了一碗糖水,舀了一勺,噘着嘴巴吹了吹,又用舌头舔了舔,确认温度合适后,轻轻地将小勺送到应声嘴边,小心翼翼地倾侧勺身,糖水滋润了他的嘴唇,渐渐地流到他的嘴里。他嘴唇微微翕动,咕噜一声把糖水咽了下去,爱梓紧绷的神经稍稍有了些松弛,嘴角微微向上翘起。
应梅抚摸着应声的手泪流满面。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谈恋爱,对于应声她是一见钟情。随着时间的推移,彼此逐步进入了对方心灵的每一个角落。老天爷为什么如此残酷,我的恋人为什么顷刻间变成了我的亲弟弟?不公平啊!
她看着应声不省人事的样子,又着急又担心,担心他身体会有什么危险。应声刚刚咽下了他娘喂的一口糖水,这使她的紧张情绪渐渐地平静下来。
应梅想着应兰、应菊为了应山和应石娶媳妇,割舍了自己的爱情做了换亲,这是多大的牺牲,又是多么的痛苦?而自己虽然失去了恋人,却找回了一个优秀的亲弟弟,应该庆幸才对,她把喷涌欲出的泪水硬生生地逼了下去。
再想想应声,在动乱中身心备受折磨,在一芳换亲出嫁后承受着痛苦的感情煎熬,在凄凉身世里遭受着沉重的打击。他平时虽然坚强,但多愁善感,这一次能挺过去吗?应梅暗下决心,自己必须尽快地抛弃痛苦,坚强起来,为应声疗治精神上的创伤。只有自己坚强,才能让应声走出痛苦的煎熬,才能让父母、祖母以及应声的养父母得到慰藉。
闪电把房间照得明光锃亮,瞬间咔嚓一声炸雷,把应声惊醒,他立马爬起来问:“我在哪里?”
“你在家里,睡在娘的床上。”应梅抓着应声的手说。
“应梅,我刚刚做了个梦,小时候父亲在草菑旁的竹园里砍了根竹子,亲手制作了兔灯玩具。我和一芳、众辉和厚强轮流牵着兔灯过韩桥玩。娘在舀水踏子上洗菜,大声喊:孩子们,桥上危险。我们四人齐声说:晓得了。这倒是真事,可怎么在这个时候进入了梦境?”
“你看,才在咱娘床上睡了一会儿,就想正光叔叔、兰芝婶婶了嘛。你虽然不是他们亲生的,可比亲生的还要亲啊!如果不是他们,我俩将要铸成大错哩。”
“我知道是这个理,但是心里总是过不了这个坎儿。”应声无奈地说。
“应声,来,吃吧。”应声从爱梓手上接过盛着水铺鸡蛋的碗,手微微有些颤抖,哽咽着叫了声“娘”。他知道虽然出生才几天就离开了她,但是她为自己付出的却太多太多,不是她的拼命,他刚生下来就被“过桥”淹死了。为了寻找自己的下落,尝尽了人间的酸辣,吃尽了人间的苦头。他现在才知道,在青蒲镇满大街找儿子的女人,在小猪行被紫斑男拉到运河边毒打的女人,就是自己的亲娘。他越想越感觉到这个未曾哺养自己几天的娘,是多么的伟大。他越想越激动,不知不觉把手中碗里水铺鸡蛋的汤水洒到了被子上,与自己的眼泪交融在一起,渗透进被子。应梅一只手接过碗,一只手为他擦泪。
“弟弟,我来喂你。”应梅亲热地说。
应声听到应梅喊自己弟弟,心头突然一揪,残酷的事实就摆在面前,他又能怎样呢?
应梅用小勺舀着铺鸡蛋一口一口地送到他嘴里,他第一次吃到娘做的铺鸡蛋,感觉香甜可口,一直甜到心里。
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狂风将豆大的雨点打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老赵领着光摇铃、弹花匠两家的老小来看应声。老赵说:“村里的乡亲们知道你是白龙港人,别提有多高兴了。你晕倒了,大家很不放心,都要来看望你,拦都拦不住。后来好不容易做了工作,每户只能来一个人,自途和柏青在后面陪着大伙儿,正往这边走呢。”
应声立即从床上蹦下来,冲到门外,只见成群结队的乡亲潮水般地涌来,他们是真的放心不下这位让群众致富的带头人。这让应声感到无地自容,自己是村书记,怎么能圈在个人的情感痛苦之中,而忘记了一个村的乡亲们呢?
此时,应声莫名其妙地冒着大雨抄小路飞也似地溜走了……
乡亲们停下了脚步,望着在田埂小径上飞奔的应声,没有人对他的避而不见而唏嘘,而为看到眼前活蹦乱跳的应声而高兴,不少人大声喊:“书记,慢点走。”
雷声、雨声、风声和群众的呼唤声、欢呼声、鼓掌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白龙港村动人的交响乐。
“亲爱的乡亲们,谢谢大家的厚爱和关心!”应声气喘吁吁地在村部高音喇叭中说。
“我应声何德何能,让乡亲们这么看重,受之有愧啊!我今天才知道,我不是外来户,是地地道道的白龙港人。我很惭愧,我为自己凄惨的身世痛苦煎熬而不能自拔,惊动了乡亲们。作为白龙港人有这么好的乡亲,我知足了。虽然大家开始富裕起来,这才是第一步。现在有党的好政策,我要和大家一起努力,把我们白龙港建设成为文明美丽富裕的乐园。”
风止了,雨停了,柔和的阳光穿透云彩,白龙港上空飞架起了一道彩虹,她是白龙港人走向富裕的金桥啊!
(二)
应声思考了一夜,第二天主持召开村党支部委员会,研究全村的经济发展问题。会议提出了利用比邻韩桥纺织品市场的优势大力发展个体工商业,利用优质的土地资源大力发展特色农业,利用便利的水陆交通大力发展村办工业的“三利用三发展”思路。会议开得热烈,大家发言踊跃,对个体工商户和特色农业的发展研究得特别深透,发展的方法点子也很多,这也许是因为大家对这方面熟悉在行的缘故吧。应声提出下一步村办工业如何改造挖潜升级转型开发新产品的问题,供大家进一步讨论。
“窑塌了,窑塌了!”突然有人大喊。
此人所说的窑,就是村里烧制青砖青瓦的土窑。应声刚来到白龙港村当书记时,不仅老百姓穷,村集体也很穷。应声根据群众买不到砖瓦盖不起房子和村里连订报纸买墨水都得赊账的穷样,和大伙商量,土法上马,硬是在白龙港畔筑起了一座土窑。
当时村里请来了打窑师傅俗称“窑匠”。在窑匠师傅的指导下,社员们在地面上挖了一个大坑穴,这是土窑的基础,需要用砖砌才牢实。哪来的砖?
应声决定把村里的办公用房拆了,大家很惋惜,应声却说:“没有砖怎么建窑?等窑烧出了砖再盖新办公用房。”
有了办公用房的这些旧砖,土窑的基础打得很扎实。留出窑门及烟道后,用土坯砖逐次向上砌起了窑桶,其外围包上厚厚的土层,用石夯夯实打牢。随着窑桶的慢慢增高,再在窑桶的一侧留出腰门,以备装窑和出窑之用。
在自己的土地上,用村里办公用房的旧砖块,以记工分挂账的形式由社员出工,仅仅支付了窑匠的工钱,就把一座像巨大瓦罐的椭圆型的土窑建成了,它对老百姓和村集体经济发展确实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惊闻砖窑坍塌的消息,应声碰翻了茶杯。他立即停止了支委会,领着大家奔赴现场。
满窑洞的砖瓦制烧好还没过几天,工人们正在紧张地从土窑里出砖,不料窑门坍塌,真让人揪心。
马上组织村民和工人们清理坍塌碎砖瓦砾,寻找可能被埋压的工人。救人是头等大事,人命关天啊。另一方面对在窑内作业的人员进行逐一排查,核准失踪人员。经过认真仔细查对,发现烧火师傅不见了。
窑门是烧火师傅工作的地点,但是停火出砖他呆在窑门干嘛?应声说,不可侥幸!于是,迅速加大了窑门清理搜索的力度,很快,已经清理到了窑炉,可还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烧火师傅的家人哭得死去活来,而清理搜索的工人却泄气了,认为烧火师傅根本就不在窑里。再说,他们也舍不得砸破窑炉看个究竟。
家人却说,烧窑师傅很早就上了班,肯定埋在窑里,央求继续搜救。
应声说,就这么大的地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损失就损失,把窑门与窑桶打通,同时把窑内砖块运光,双管齐下,宁可土窑废了也要找到烧火师傅的下落。
如果窑门和窑桶打通,必须废掉窑炉。清理搜索的工人心疼不已,实在下不了手。
如果窑桶内的砖块运完,就可以从耳们进入窑桶,窑桶内、炉膛里有没有烧火师傅就一目了然了。这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这样就不需要砸坏炉膛了。
时间不等人,抢救生命比什么都重要啊!应声心疼地指挥着,工人们非常不舍地抡起大锤,砸开了炉膛外墙。神了,烧火师傅竟然被压在炉膛角落的碎砖里。
原来,烧火师傅正在通往炉膛的隧道里清扫,只听“咣”的一声,隧道里一片漆黑,大门坍塌封死了出路。他划着了一根火柴,只见隧道的圆弧顶部裂开,还不停地有砖块向下脱落。不好,马上要倒塌,没得命了!他立即端来他烧窑时休息用的凳子,迅速翻上去。他把头钻进炉门,试图躲进炉膛避难。狭窄的炉门怎么也挤不进去,无奈之下退了出来。他急中生智,立即脱光衣服,又往炉膛里挤。强忍着皮肉挤伤的疼痛,终于进入了炉膛。随着“哐”的巨大闷响声,他已经不省人事。
庆幸的是,经抢救师傅很快醒来,他是被吓晕倒的,仅受了些挤压的外伤。应声松了口气,谢天谢地,没有出人命啊!
站在白龙港畔,应声望着坍塌的土窑心疼得要命。曾记否?土窑上空泛起浓浓的黑烟,飘向白龙港上空,那拉长的烟带似乎在与白龙港比谁长谁短呢。那挑泥挖土的,夯泥做土坯的,运砖运瓦的……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应声把支委们带到窑桶里开现场会,大家在窑桶底部转来转去,看着坍塌的窑门和砸坏的窑炉,心痛不已。他们将在这里确定土窑的命运。
自途说:“这几年群众建房都是买的土窑的砖瓦,只有修复起来才能方便村民,砖瓦可不好买呀。”
柏青说:“建这座土窑虽然花钱不多,可都是用老百姓的汗水筑成的,还清了老百姓的人工钱和土地的补偿费后,村里的收入可不少。我同意修复。”
老赵问:“这个土窑占地面积不少吧?”
“有,土坯泥土的占地、制作和晾晒土坯的场地,加上成品砖瓦的堆场,用地有十五六亩呢。”自途告诉老赵。
“我知道你们对土窑有感情,但是同志们想想,制作砖瓦的泥土,都是取耕地的二层土,已经有一半土地被挖了,这样下去,我们村里的土地还能挖几年?再说烧砖全是用的庄稼秸秆,烧一窑要冒多少烟?如果每个村都建一个窑,整个柳桥乡不就乌烟瘴气了吗?”
老赵的一席话大家感到很新鲜,农村人谁吝啬过泥土?谁嫌弃过焚草的烟雾?但是,又觉得很有道理。应声陷入深思,可他还想多听听赵老的想法。
“赵老,您再说说。”应声说。
“大家可以抬头看看。”老赵手指着土窑的顶部说。
支委们坐在窑桶的底部,顺着老赵的指向,抬起头向上望去,啊,只是一个筛子大小的天!
老赵说:“我们不能坐井观天,要看到外面的世界,要看长远一点。土窑占的地可以建一个不小的工厂,那利润是土窑没法和它比的。机械分厂大家是不是尝到甜头了?才那么点大的地方,挣的钱是土窑的多少倍?”
自途和柏青连连点,觉得老赵有见识。应声觉得赵老看得远,他从情感上是舍不得废弃土窑的,毕竟为村里挣了第一笔钱,也解决了群众建房的实际问题。现在群众的房屋建得也差不多了,砖瓦需求也不会太大。赵老说得对啊,村里不能再靠挖土冒烟来挣点蝇头小利了,挖废土地污染环境的事不能再做了。要按照当初建机械分厂的思路,眼睛向外,寻求更大的发展空间。既然窑门倒塌,那就顺其自然,祈求天助人愿吧。
“我这次西北之行收获很大,不仅为广志找到了生身父母,还带回来了重要发展信息。我所在的厂有很多科技人员要安置,准备通过投资地方新产品的办法搞合作。只要我们有好产品就有合作的可能。”老赵说。
“这是件大好事,这条信息太重要了。可是,要找一个好产品太不容易了。”应声有些激动但又很为难地说,自途、柏青连连说“是呀”。
“你们还记得应声召开了在海通打工小伙子们的座谈会吧,说市合成纤维厂进口了成套中央空调机组,很先进。我就留意了这件事情,查找了很多资料,目前,这类产品我国还依赖进口。这次回厂也找到这方面的专家请教,其实并没有那么玄乎,依靠国内技术完全可以生产。”
老赵把大家的心说得热乎乎的。支委会做出决定,告别土窑,把这块土地用来发展工业,同时决定研发中央空调机产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