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的脸真大

　　方程是七月十二日按照校招协议到Ｌ市人事局报到的。敲开一楼靠最里端的办公室的门，一个中年人眼睛都没有抬一下，一手端着茶杯，一只手还按在鼠标上，正在下棋。
　　“你好！”
　　“什么事？”
　　“我来报到。”
　　“报到？”
　　“嗯！这是协议。”
　　方程赶忙将报到的一干材料放在办公桌上。中年男人愣了愣神，拿起材料仔细地翻看起来。
　　“哟，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吧，都大学生了！”
　　“整二十一了！”
　　中年人站起来，很有风度地捋了捋有些散乱的头发，让方程坐下，然后扯着老高的嗓门喊来了一个年轻的姑娘，领方程到大办公室办理相应的手续，临了，姑娘寄给方程一张日程表，上面列举了一项项工作日程安排，下午三点就是人事局召开的迎新座谈会。方程边看日程表边往外走，出了楼门厅，迎面碰上一位清秀的姑娘，错身而过之际，只听耳边一声“你好！”刚一侧身，姑娘已经面对自己了，虽低方程一头，但也算不低了，一头短发，颇为干练，戴一副无框眼镜，穿一身淡雅的女式牛仔服。这在一九九八年应该是最流行的的女装了，既文静又雅致，不由得眼前一亮。
　　“你好！”方程赶忙回答。
　　“麻烦您了，请问人事局怎么走？”
　　“呵，报到吧？我也是刚报到过。一楼，１０６就是办公室！”
　　“谢谢！”
　　“呃——”
　　这就完了？方程一下子还没从这一愣怔中转过弯来，人家已经走过老远了，方程不由得苦笑，这真有点不地道了，还真是想得陇望蜀啊？
　　座谈会是在宾馆的三楼会议室召开的，方程是两点半到的，原本觉得自己已经到得够早了，可进门后就觉得有些怪异，围成环形的会议桌前排除主席台外已经坐满了人，除有一两个人低头交谈外，其他的人都正襟危坐，会议室显得很是肃穆。显然，这些都是和方程一样的被引进的所谓人才了。打眼一看，还不错，小伙子们一个个很精神，姑娘们也打扮的清纯靓丽，只是奇怪的是小伙子和姑娘们是很自然的分开坐的。
　　方程很自然地坐到第二排，虽然觉得别扭，但还真是无可奈何。很明显的，方程觉得有人若隐若现地打量自己，方程觉得无可厚非，第一次和一大帮素昧平生的人共处一室，难免会彼此好奇，只有那些神经大条的或者是极其自信的人才会对别人若空气一般地漠视。但自己又不是大熊猫，转头瞟一眼也就罢了，最受不了的的是那一拨女生，白天鹅似的眼神，看人的神态总是带着一种审视后的高傲，好像看自己一眼都觉得是吃亏了的样子，方程也不客气，你不是嫌吃亏吗，那好，我也就那副眼神回应过去，看你能怎么着。总归是她们胆小，着急忙慌地收回眼神。看着她们这副德行，方程有一种报复得逞的快意。倒是那位和自己有一面之缘的眼镜短发的女生头都没有回一下，让方程总觉得有些渴望，要是她也回头看自己一眼，让他再这么给还回去，报复一下，心里的那点说不上的滋味是否会平复一下呢？
　　不过，这种不尴不尬的状况没有持续多久，呼啦啦进来一大帮人，径直走向主座位置，其中有一位方程是认识的，就是教育局的宋局长，叫宋新国。那次在华东师大第一次和他接触的时候，宋新国倒是给他留下了一个好印象，文质彬彬，说话不疾不徐，总是笑眯眯的，不由得让他联想到教自己的古文学史的老师文昌硕，两人的气质真是有得一比。
　　
　　大四第一学期实习结束的时候文教授让同学带话，让自己抽空到他办公室去一趟，他知道是关于论文的事，为这篇论文他可是花费了好大功夫，从选题到动笔，从图书馆到寝室，废寝忘食，别人都是一次过，他倒好，被这位教授横挑鼻子竖挑眼，焦头烂额。开题报告要两位指导老师签审，那位平时嘻嘻哈哈，而教课一板一眼，三十多岁的刘姓副教授安静地看过他的开题报告，沉吟良久，然后郑重地写上评价意见，大意是选题新颖，构思严谨，提纲仍需进一步完善后可以开始撰写之类，可到文夫子这里，却被挡住了，意见栏里清清楚楚地写上“仍需完善，不同意即刻撰写”几个明晃晃的大字，还列出一长串书单，让他恶补，那时，方程的整个人头都大了，唉，谁叫人家是整个系里的龙头老大呢？也是自己欠揍，干嘛虚荣心作祟，找上这位主呢？看着同寝室的三个幸灾乐祸的样子真让他恨得牙痒痒，心里不知道诅咒了这文夫子多少次，第三次将提纲交上去才算勉强过关，可中间又被文夫子修修改改，还补充了一大堆东西，跌跌撞撞，摸爬滚打，每天赖在图书馆，花了别人十倍的功夫，整整三万字的论文交了上去，可还是被文夫子打了回来，提头只有几个字“提炼、补充、压缩”。又免不了一番折腾，这次不会又要枪毙吧，虽然惴惴的，但因为有了抗压性，方程还是故显轻松地打声招呼“文教授好！”只是这次，这夫子好像改了性情，指了指旁边的凳子：
　　“坐！”
　　＂要毕业了，有什么打算？＂
　　“准备就业。”
　　“不准备考研？”
　　“不了，家在农村，父母渐渐老了，弟弟还小，姐姐出嫁后离父母又远，该我养他们了。”
　　“还是考虑考虑吧，若不行，就报考本校，我带你。”
　　文昌硕专研的是中国古代文学和比较文学，在两个领域都有非凡的建树，是博士生导师，但他还带硕士生，并坚持为本科学生代课。
　　方程有些感动，虽然决心已定，但又不好驳文夫子的面子，只好答应好好考虑。
　　带回论文，让方程大吃一惊，论文被改得密密麻麻，甚至有些语法上的错误都一一改过。说实话，在经历了一次次枪毙后方程真有些懈怠了，只是抓大放小，没有了以前的严谨，这倒好，教授像批改中学生作文一样给仔仔细细地改过了。方程嘴里发苦，真不知是什么滋味，真有点像犯错误的小学生一般，为自己以前诅咒文夫子感到羞愧。同寝室的三位看到这修改稿也全都无语了。看那样子恐怕是担心起自己的论文能不能平安过关了。
　　论文答辩倒没起什么波澜，同寝室四人全过，只不过方程的论文被评为优秀，连那几个平常爱挑刺的老教授都默默点头。方程觉得一阵轻松，看来吃苦就有成果，古人诚不欺我啊。
　　
　　校招的时候方程满场子溜达了好几圈，这里看看，那里瞅瞅，就是不和人家搭话，尤其是场边角落处Ｌ市的牌子那里，驻足最久。那里有一副大红条幅最引人注目“江南秀水出才子，西北重镇引凤凰”。呵呵，还真有西北人的那种豪放，要知道，在这已届千禧之年的时候，好多西北的少男靓女都怀揣梦想想到东南沿海大施拳脚，他们还这样理所应当地打出这样的招牌，得有多粗的神经啊，得耐崩、耐嘲，还得耐损。方程的家乡在Ｈ市，与Ｌ市紧邻。原本方程是准备回Ｈ市的，但突然发现Ｌ市其实与他的老家离得更近，只有五十公里，反而是Ｈ市的市区离老家有一百多公里，去Ｌ市倒不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门可罗雀的招聘处徘徊着这么一位小年轻自然引得工作人员的注意，可招呼了几次，人家还是礼貌地笑笑，真是没辙，总不能强拉硬拽吧。
　　“小伙子，进来看看，又不耽误什么事！”宋新国用地道的家乡话招呼方程，还别说，久在他乡，猛然听到家乡的方言，还真让方程感觉到久违的温馨，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
　　“你好！我是方程。”方程也用家乡话打声招呼。
　　宋新国愣了愣神，一下子握住方程的手，连呼“老乡老乡”，激动得站了起来。招聘的事放到了一边，根本没谈，两个小时时间里尽东拉西扯谈些家乡的人、家乡的事，直到方程告辞的时候，宋新国才扯过一张纸匆匆写下自己住宿的宾馆地址和Ｌ市教育局的电话以及自己办公室的电话号码。
　　回到宿舍，方程很是纠结。说实话，能从家乡出来到上海这样的大都市，不止是进了重点高校的门，更是开阔了眼界，见了世面，说不想留下来是假的，在这里生活学习四年，已经渐渐的适应了这里的节奏，在这里的确有广施拳脚的空间。可每次回家看到父母那日渐苍老的样子，方程确实是痛在心里，弟弟再有一年也要参加高考，到时候家里只有父母，方程确实是放心不下。
　　就这么煎熬着，一连过了三天，方程也没有再联系宋新国，直到第四天的下午，方程才痛下决心，决定回去，回到家乡，先参加工作再说，若是能安顿好父母和弟弟再考虑以后的事。
　　电话是打给Ｌ市教育局办公室的，工作人员说宋局长出差，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可以转告。
　　谁知，第二天上午，宋新国就直接找到方程的宿舍，这让方程都感到吃惊。宋新国说，他已经打听过，方程成绩优异，名列前茅，妥妥的一个高材生，要不再考虑考虑。方程说，先回去参加工作再说吧。
　　临行前，方程犹豫再三，还是去见了文教授，文教授没有再劝他，只是叮嘱他不可放松学习，过些年有机会还可以报考研究生，另外，学校和H市有委培协议，市校还有一个西部地区区域经济研究的合作项目，联系紧密，主持此项目的是自己教过的一个学生，本科学中文，硕士阶段改学经济，后到英国留学，与H市市长是同学，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可以去找市长寻求帮助。
　　除了感激，方程浑没将这些放在心上。做教师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迎新座谈会是由人事局廖姓局长主持的。他的第一句话就让方程闹了一个大红脸。
　　“第二排的那个小同志，能不能也坐到前排来，那里刚好还有一个座位，不要拘谨嘛！”
　　这倒好，所有的人都刷地一下把目光聚焦到方程的身上，闹得他呼啦一下脸都红了，宾馆服务员赶忙引导方程到前排那空下的座位。说实话，自己真是连走路都觉得别扭，更别扭的是那空位刚好在一群傻大妞的中间，这让方程越发不自在起来，心里暗暗地腹诽，这多事的家伙，故意的吧。为了强装镇定，方程端端正正地坐着，目不斜视，直直地瞅着前面，尽量不显出手足无措的样子，直到旁边发出“扑哧”的笑声，才没好气的瞪了过去。不看还好，一看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不就是那问自己路的小妖精么，这会倒看自己的笑话！
　　“显摆！”
　　她把自己的笔记本推到方程的面前，上面画了一个大头娃娃，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头上还挂着一串串汗珠。
　　方程气不打一处来，拿起笔来，就在下面写下俩字：“白痴！”
　　方程真不知道招谁惹谁了，连这小妖精都笑话自己。
　　看着小妖精气呼呼地抽回自己的笔记本，方程才感觉到些许的满足，哼，你个恩将仇报的小妖精，这下满意了吧！
　　可不大一会功夫，那笔记本又被推了过来，上面画着一个呲牙咧嘴的小狗，下方写着“你！”。方程真是火冒三丈，可这当口廖局长正在逐一地介绍着参会的领导，不然方程真有暴走的冲动。稍一琢磨，拿起笔在“你”的后面添上“脸真大”几个字，又推给她。不用看，这小妖精恐怕是被气着了，半天都没有动静。
　　座谈会的气氛还是比较宽松的，在介绍完在座的各位领导后，在座的二十一位引进人员各自做了自我介绍，无非是姓名，年龄，毕业院校，所学专业，从介绍来看，大多数在二十三四岁，最大的一位是二十五岁，毕业院校就有些差强人意了，大多数为省属院校，虽然都是本科但那差距可就大了。这二十一人中唯有方程和那小妖精还有一位男的是属于国重层次。他们两位学医，方程学文。到此，那些原先趾高气扬的蔫了下来。方程一动不动，依然眼睛毫无目的地盯着前方，但能感觉到那小妖精转头扫了他一眼，也许虽不至于惊讶，但大抵也会不至于轻视吧。
　　说实话在座的各位在学校参加各种报告会或者社团集会，都是你讲我听或者是极为随意的那种，在这里听廖局长从全市发展的战略高度讲引进人才的必要性以及市委市政府对他们所抱的期望，的确有点热血沸腾的样子，尤其是口口声声说他们是各个学校的顶尖人才的时候还真有点晕晕乎乎，谁都明白自己的分量，谁不想在大城市发展，但那里真是人才济济，刀刀见血，比的不仅是能力，还有牌子，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折戟沉沙，也许在这相对平静的所在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抑或真是一盘上好的佳肴呢。呵，这人和人就是不一样，这些话从廖局长嘴里说出来还真有点让人如沐春风呢。
　　方程相对来说就镇定多了，从心底里觉得自己还真当得起这人才二字，但顶尖不顶尖看怎么说，能被文教授这样的的大拿看重的应该不至于太差吧，但也说不定，术业有专攻，自己不是教育专业，这明摆着将来要到学校去，能否做个好教师那就两说了。这旁边的傻妞可就不一样了，被人家这么忽悠着，看得出是两眼放光，连坐姿都有些改变，脊背挺直，好像使了很大的劲，方程觉得好笑，扯过这傻妞的笔记本，画个小小的牛头，顶着两只硕大的牛角，旁边寥寥草草的两字：“佩服，佩服！”
　　原本是想借机嘲讽一下，谁知却打在了棉花上，人家根本没有搭理，这让方程明显有些失落，也许是打心眼里觉得自己也当得起吧。哼，天津医科大学，临床医学，了不起吗？能和这群鸟共处一窝，也不会是只凤凰，至多是只没毛的孔雀罢了。在心里狠狠地数落一遍，方程好受多了。
　　廖局长长篇大论已接近尾声，方程这时候明显感觉到除了前面的那些真真假假虚头八脑的说辞之外，这时候应该是重点了。
　　“为了表示我们市人才强市、经济富市的决心和信心，经市委市政府研究决定，给予一九九八年引进的各类人才分别予以购房补助，研究生五万元，211院校本科三万元，其他本科一万元，可以作为购房补贴在签订购房合同后一次性补助到位。若有特殊原因，也可以发放现金。”
　　“希望各位同志能体会市委市政府求贤若渴、重视人才、重用人才、用最大诚意留住人才、搭建平台让各类人才充分展示自己才华的良苦用心，能够以大局为重，服从分配，遵守纪律，在各自不同的岗位上努力工作，做出成绩，不辜负党和人民对你们的期望，展现新一代大学生的善于创造，善于吃苦，乐于奉献的无尚风采，为全市经济和社会的发展贡献自己的力量。当你们做出骄人的成绩的时候，我们会为你们披红戴花，为你们庆功！”
　　会议室里一片掌声。
　　尤其是这些参会的学子，掌声之热烈，经久不息。廖局长满意地点点头，结束了自己的讲话。对此，方程显得比较平静，因为宋局长已经在和他见面的时候谈到了这方面的信息，只不过当时没那么肯定，只是说有可能会有物质或资金方面的补助。此刻，在这样的氛围之中，方程反而觉得有些别样的味道。的确用资金补偿或奖励在一定程度上展示了L市引进人才留住人才的热切和决心，但作为有理想有抱负的这类人来说，更关注的是发展的平台和发展的前景，而方程恰恰就是这一类人。
　　方程用眼角扫视了旁边的那傻妞，发现她也显得相对平静，面无表情地随大家一起鼓掌。也许，这傻妞只是强装出这一副面孔罢了。要知道，一次性奖励三万元，在这相对落后的西部地区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这里平均工资每月只有一千多块，三万元就相当于将近三年的工资。这里的房价是每平方一千两百多元，购置一套一百平方的房子，三万元就相当于四分之一的房款有了下落。将一群不至于称得上是人才的傻大冒推到这么高的地步，真有点千金买骨的味道，呵，这边际效应应该是会迅速发酵的吧！
　　原本以为座谈会只是一个形式，谁知道这人事局还是下足了功夫，接下来宋局长和卫生局张局长的发言让方程就觉得有些意味深长了。
　　当然，宋新国的发言是那种随意而又不失条理，斯文而又颇有感染力的那种：“这次，我参加了新人的引进和招聘工作，本来原定计划是由刘副局长带队，负责东南片区的引进，但因为事关重大，所以我还是亲自去了，感触很深。那么大的城市，那么多的人才，那么广阔的舞台，说实话，如果是我都真舍不得离开，因为那里更适合年轻人去打拼。但你们却义无反顾地接受了我们诚挚地邀请，回到L市这个相对落后、发展相对缓慢地地方，真让人感佩。说明你们有大胸怀，有大毅力，有大理想。谁说落后了就会永远落后，一张白纸才会描绘出你理想中的图画，这里，会提供你们最需要的舞台，会让你们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一展宏图。所以，我觉得你们应该到最需要你们的地方去，到最适合自己的地方去，到一线去，那里才真正的需要你们，也更适合你们大施拳脚。说实话，这次因为时间紧迫，引进的人才有限，与我们的期望还有很大差距，但我们还是引进了好几个学校急需的紧缺的专业人才，相信你们的加入会让我市的教育教学迈上一个新的台阶！”
　　大家还沉浸在宋新国这富有激情的煽情中的时候，方程拿过自己的笔记本，慢慢地写下“图穷匕见！”四个字，那傻妞夺过方程的笔记本看了一眼，嘴角不由自主地撇了撇，方程几不可闻地说了声：“白痴！”
　　卫生局张局长的发言就很直接了，他说，我们一定会把这些人才管好、用好，积极创造条件，让他们工作舒心顺心。
　　接下来就是这些学子们的发言了。原本在几位局长一轮轮的激情满怀的讲话掀起的满腔热情这时候终于有些泄气，原先准备好的慷慨激昂这时候也失去了应有的底气，说出来的除了感谢，就是服从分配，服从领导，积极工作，不辜负领导的期望之类。方程也随着大流，说了应该说的话。领导们很是满意，廖局长更是肯定大家识大体顾大局，相信大家一定会发挥自己的能力和长处，在各自的岗位上做出不俗的成绩云云。
　　座谈会结束已经到了下午四点半。当方程走出会议室门口的时候发现宋新国还等在门口，赶忙打声招呼，宋新国只说了声“你跟我一块回教育局吧！”方程赶忙跟上他下了楼，司机已经倒好了车，方程闷声不响地上了那辆普桑，不到五分钟已经开到了教育局大院。到这时候，方程才猛然省得，不知那傻妞去了什么地方？
　　其实，从方程和宋新国一块离开后，参加座谈会的那些学子们都注意到了，但谁也没有吱声，只是淡淡地看着，及至下楼后看到那叫钟汉升和苏雅的一男一女也被请上了另一辆轿车，他们都有一些动容，那种前所未有的失落感油然而生，至此才真正明白所谓的人才并不是能戴在自己头顶上的桂冠，只不过是别人对自己的客套而已，就像是进了花圃，最艳丽的就那么几颗，吸引眼珠的也绝对不是那些绿叶，自己要么是那些并不引人注目的小花，要么是那些依偎在花冠下嫩绿的枝叶，即使是使出浑身的解数，也夺不来不属于他们的眼球。如此想想，心里也就有了些许的平衡。
　　
　　宋新国的办公室很大，很宽敞，足有四十平米见方。一张很大的办公桌，背后一整排书柜，办公桌对面一溜沙发，看起来也非常考究。
　　“你先随便坐，我还有点事，待会儿我们聊聊。”说完，宋新国就下二楼去了。
　　然后一个和方程年龄相当的小青年给方程泡好了一杯茶放在茶几上关上门出去了。方程感觉很为难，这空荡荡的办公室自己一个人在里面，心里未免感到空空落落，只好没滋没味地喝着茶水，脑子里反复地在想，宋新国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他把自己叫到他的办公室是几个意思？安抚？另有安排？可是想破头都没有一个答案。
　　时间在这样胡思乱想中也过得太慢了，方程很不习惯这种在等待中煎熬，扯过办公桌上的一张纸，想写个留言，赶快离开，可是提起笔来，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说是领导太忙，隔天专门拜访吧，那是对他的大不敬，人家专门拉自己来，肯定是已经有了安排的，这样走了也肯定惹人不高兴。说是有其他事情吧，前面又没有说清楚，让谁都觉得是在撒谎。算了，来都来了，等吧。索性顺手拿起宋局长办公桌上的一本书胡乱翻了起来。书名是《雪鸿轩尺牍》，清龚未斋著。这书方程倒是有印象，大二的时候也读过，它和袁枚的《小仓山尺牍》、许葭村的《秋水轩尺牍》并称清人三大尺牍，颇为人称道，宋新国能在闲暇之余看这类书籍，还真不能用看一般官员的眼光来衡量他，也许他会是一个带着文人气质的官员呢，说实话，方程不喜欢那种满嘴官腔的人，也许是在师大的环境里潜移默化，不知不觉地带上了些许的书卷气，对那种能沉下心来做学问的人天生都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至此，那种焦虑和不安就渐渐地少了，反而有了一种敬重。那种一进门看到整排书柜，书柜里满满当当排满书籍生出的矫揉造作的反感也消失殆尽。
　　宋新国终于还是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人。
　　“来，介绍一下，这是方程，这是林嘉南林校长。”宋新国很自然地介绍道。
　　“你好！”方程赶忙站起来。
　　“你好！L一中，林嘉南。”林嘉南显得分外热情。
　　三人落座，林嘉南因为和宋新国很是熟稔，显得很是随意。
　　“是这样的，我刚才离开是联系了林校长，让他来我们一块聊聊。”宋新国这是向方程解释了留下他自己离开地原因了。
　　“林校长不是外人，有些话我就直说了，方程你也不要介意。人事局的最终分配方案还没有下来，但大概率你会分配到我们教育系统，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方程有些无语，这不明摆着嘛，座谈会上你都差点这名说了，还什么大概率！方程只是点点头，再没有吱声。
　　“当然，分配到教育系统是我们求之不得的，不过，是进学校还是进机关还想听听你的想法。”宋新国还是想听方程亲口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
　　“我觉得还是到我们学校比较好。”林嘉南不等方程张口就接过宋新国的话头。“一方面引进人才不易，引进来了，好钢要使在刀刃上；另一方面，留在机关不就是一个办事员么，办事员随便找一个人都能干，可随便找一个人能站讲台吗？更何况这样的人才做端茶递水上传下达的工作的确是可惜了！”
　　很明显，宋新国和林嘉南是沟通过的，宋新国这只老狐狸之所以抛出两种选择，无非是让方程觉得得到尊重。他不怕方程顺着他的话选择留在机关，要不他请来林嘉南干吗？这一唱一和间很自然地让方程没得选，总不能不识时务地要求留在机关吧，就是能成，那以后还真的会成一个端茶递水的，最后默默无闻，泯然众人矣。所以，方程绝不会在这点上不识时务，虽然看穿但又不能说穿，心里老大的不快。
　　“一切全凭局长安排！”方程把球踢回去，看宋新国怎么说。
　　宋新国感到有些诧异，他怎么也没想到方程不按自己的套路出牌，多少有些尴尬和意外。但既然这样，也只好自己做决定了，不然就真会出什么幺蛾子。
　　“那这样，还是到L一中比较好，便于发挥方程的优势，那里毕竟是学校，人事关系没有机关这样复杂，相对单纯，更何况有林校长关照我也放心。哦，对了，林校长，下学期学校团委不是要换届了么，你觉得让方程兼职干团委的工作咋样？”
　　“没问题，有这么一个从大都市来的高材生做团委的工作，学校那一团死水就活了！”林嘉南忙不迭的应和着。
　　之后的一切水到渠成。林嘉南介绍了学校的相关情况，并承诺尽快安排方程宿舍，希望他早日到校报到。随后又是一番东拉西扯，方程觉得是离开的时候了，就很自然地说：“两位领导，你们有事商量，我就告辞了。分配方案下达后，我一定按时报到。”宋新国吩咐司机直接把方程送到宾馆。坐在车上，方程感到未有的轻松。原本他就没有这么多的弯弯绕，从决定回来的时候就准备教书，可经过这么一番折腾，真是大开眼界，那躲进小楼成一统的好日子终于是到头了，也是应了那句歌词“外面的世界真精彩”啊！不过，宋新国的这种做法方程倒是不怎么反感，虽然能够看透，但心里还是真有那么一丝得到尊重的满足。突然想到在座谈会上写在那傻妞笔记本上的“你的脸真大”不由得笑出声来。哈哈，脸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