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盲先生错拜女儿身 李桂花误做贵妃娘

　　吃过早饭，李云庄帮云贵嫂洗涮好锅碗瓢勺，过来站在李桂花的闺房门口等候主子的差遣。现在李云庄是族长家的仆人兼族长千斤李桂花的使唤丫头，这也是她能够在族长家一直呆到今天的主要因素，按李军营的说法是，人不能吃闲饭，总得有个差事。这也正应了李桂花的要求。李桂花曾多次要李军营给她找一个使唤丫头，可一直没有合适人选。寨子里的丫头片子多的是，但祖上有规矩，族长不能使唤本族姑娘，李佩显忌讳这个，到外面寻，要使银子是小，必须知根知底，这就不那么好寻，所以一直拖着，眼下李云庄正好可以补住这个缺。李云庄说自己是李家寨的姑娘，谁也不能证明，这就不能算违背祖上规矩，关键是李军营说她不是，她就不能是，是也不是。将李云庄给李桂花当使唤丫头，不仅可以省一笔不小的开支，还可解一解李军营上次被戏骂的心头之恨，何乐而不为呢？
　　那天夜里住进大房子，李云庄大睡三天，白天睡，晚上悄悄起来吃些东西，然后逐个屋子寻找证据，可她几乎翻遍了祠堂，连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找到。难道是自己判断失误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线索要慢慢找，不管怎样，不能一直这么睡着，应该起来找点事做，只有这样才能在大房子长久住下去。
　　李佩显担心李云庄一直睡着会出问题，正跟李军营商量准备派人去请大夫，第四天，李云庄自己起来了，跑到正堂说：“感谢十六爷收留庄儿，我迷迷糊糊睡了这么长时间，一定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现在睡醒了，不能再麻烦大家，也不能整天无所事事吃闲饭，请分配些活给我干干。”
　　李佩显说：“这么大一个宅院，活有的是你干的，我现在想知道一下那天夜里的一些情况，你可否记得起来？”
　　李云庄为难地说：“当时我被吓傻了，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的火场，只记得自己躲在草丛里看见的一些情况。”
　　李军营说：“那你说来听听。”
　　李云庄说：“好像是四个人，三对一，三个人蒙着面，一个个拿着明晃晃的大刀片子，另一个人是个高个子，一身素白，像我奶奶讲的黑白无常的白无常，手里只拿一根树枝，我知道那白衣人必死无疑，不敢看，谁知，闭了一会儿眼，那白衣人竟打倒了两个，另一个一看不妙，撒腿跑了，只见那白衣人一甩手，那人“妈呀”一声便倒在地上。”
　　李佩显问：“就这么简单？”
　　李云庄说：“我记得的就是这样。”
　　李军营问：“那白衣人长啥样？”
　　李云庄说：“他们打斗时，我害怕得闭着眼，后来睁开，只看见一下火光照着的脸面，好像那是一张国字脸，大眼睛，浓眉毛，高鼻子，阔嘴巴，有点像我军志叔，九叔，你问这个干啥？”
　　李军营怕引起李云庄的怀疑，忙说：“没啥，随便问问，以后见到这样的人好防着点，也是为你好。”
　　“哦，是这样。”李云庄迟疑了一下，说：“我这样说，你们不会怀疑是我军志叔吧？”
　　李佩显见李军营回答得有些牵强，折回话题说：“接着说你想干活的事吧！你这么多年在外漂泊，回来了，本该让你好好歇歇，既然你有这样的要求，那就让你九叔给安排吧！”
　　李军营说：“你云贵嫂子年纪大，腿脚不恁利索了，你就跟着她干些杂活吧！”
　　这时候，李桂花从里屋走出来，对李军营说：“九哥，你老说给我找个使唤丫头，又老说找不来，今儿正好，不用再找了，就让庄儿当吧！”
　　李军营早跟李桂花过了话，商定好演一回双簧，故作为难地吞吞吐吐说：“这不合适吧，让外人知道了会笑话咱寨子买不起丫环。”
　　李桂花转对李云庄说：“你跟玉红小时候过家家都不愿跟我玩，现在叫你给我当丫环，你不会反对吧？”
　　李云庄蹙一下眉，很快又喜颜笑开地说：“怎么会呢？给幺姑当使唤丫头，那是当侄女的荣耀，我正求之不得哩！”
　　李桂花说：“看你还算识相，以后跟着本小姐，要多长点眼色，否则，小心你的皮肉！”
　　李云庄不无讥讽地撇着戏腔说：“奴婢记住了，一定小心伺候好大小姐。”
　　李桂花说：“去，给本小姐沏杯茶！”
　　李云庄应道：“奴婢遵旨！”
　　就这样，李云庄留在了大房子，尽管有些憋屈，还是随了心愿。时间是最好的镜子，迟早会照清一切。李云庄坚信这一点，受点委屈也并不觉得苦。半个多月来，尽管受尽李桂花的羞辱，遭受族长一家人无数的白眼与奚落，她还是坚持了下来。
　　李桂花本是一个野惯的女娃，去白云庵看了几回戏，便喜欢把自己打扮成戏文里的淑女，打扮成大家闺秀，然后在寨子里走东串西，更多的时候是去阳河镇上瞎逛，哪儿人多往哪儿钻，哪儿人稠往哪儿挤。今儿，阳河镇逢集，白云庵又有大戏唱，李桂花更不会错过。
　　李云庄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李桂花才唤道：“快进来帮我梳头！”
　　李云庄走进去，李桂花已经坐在镜子前，麻利地帮着描好眉，搽好粉，递一片红纸让李桂花衔着，拿起木梳，问：“今儿要啥发型？”
　　李桂花想了想说：“听说今儿是贵妃戏，就梳个贵妃头吧！”
　　李云庄还没看过戏，不知道贵妃头是个什么样子，侍弄了老半天，也弄不出戏台上的效果，李桂花说：“笨手笨脚，连个头发都弄不好，还不如养只狗，算了，就这样了，再晚，戏都看不上了！”
　　咚咚咚，锵锵锵，咚锵咚锵咚咚锵……戏已经开演，远远地就听得见锣鼓镲声。李桂花原本轻移着淑女的细碎步子，听得锣鼓声，便急急地走，继而小跑，继而奔跑，李云庄故作气喘吁吁地跟着，不时地喊：“小姐，慢点！”
　　“慢你个鬼！快点！”李桂花头也不回地骂道：“你个贱丫头，装啥大小姐！”
　　戏台还是老搭法，与庙庵面对面，来人再急，只能闻其声，要想看到舞台效果，必须跑到跟前，必须站到庙庵和戏台之间。李桂花急急地跑到场院跟前，刚爬上台阶，却被一个摆卦摊的瞎眼算命先生拦住。那盲先生“噗通”双膝着地跪在两人面前，叩头道：“奴才叩见皇妃娘娘！”
　　很显然，算命先生错把她们中的谁当成皇妃娘娘了。
　　李桂花急着过去看戏，一摆腿抗倒算命先生走了过去，李云庄赶紧上前去扶，一边扶一边怒斥说：“你怎能这样对待一个老人？”
　　李桂花走了几步，突然折回来问：“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那算命先生被李云庄扶得半起半跪，又叩头道：“奴才叩见贵妃娘娘！”
　　“你是算命的吧？本小姐今儿高兴，来，赏你一点银子！”这回听清了，李桂花心里一阵欢喜，扔给老人一疙瘩银子，回身对李云庄说：“走，回家，不看戏了！”
　　李云庄说：“到戏场了，好赖看一眼吧。”
　　“你没听算命先生说吗，我是皇妃娘娘，那戏台子上的贵妃有啥好看，想看，回家我唱给你看！”李桂花说着，已走下台阶，见李云庄并没跟上，回头吼道：“还愣着干吗，等人八抬大轿来抬你呀？”
　　李云庄扶起算命先生，捡起地上的那疙瘩银子塞进老人的口袋，赶忙去追李桂花。那算命先生在身后，头如捣蒜连连道：“谢谢贵妃娘娘！”
　　算命先生说李桂花是贵妃娘娘的消息像千百只麻雀，呼隆一下飞起来，呼啦一下落满了李家寨，落满了阳河两岸，谁都知道李家寨要出贵妃娘娘了。
　　李军营说：“这是天大的喜事，是李家寨从未有过的，是整个阳河镇从未有过的，值得庆贺，寨子应该搞一次隆重的庆祝活动，让大伙都高兴高兴，荣光荣光。”
　　李军营的提议正中李佩显的下怀，也得到了不少族人的响应和支持。李佩显说：“这件事事关我们李氏家族的名望，比考取一名状元还荣耀，所以，不办便罢，要办就要办得像样子，办得热闹，办得喜庆，不要怕花银子，大伙凑的份子不够，我可以再拿出一些，总之，要给咱李家寨长脸！”
　　李军营说：“要邀请十里八乡的乡绅名流来致贺，最好把那个算命先生也请来，当着大家的面再算一回，这样更有可信度，也更热闹些。”
　　李佩显说：“这事你全权负责，要钱给钱，要人给人，要东西，谁家有只管用！”
　　李桂花从外面回来，跒进门听到大家正在商量给自己庆贺的事，便说：“这回不能只让各家的当家人参加，要让寨子里的姑娘们也参加，我要在她们面前好好风光风光！”
　　李佩显说：“毛丫头咋能进祠堂？祖上没这个先例，这事传到外人耳朵，还不耻笑咱李家寨没规矩，不行，这万万不可！”
　　李桂花俨然一副贵妃娘娘的派头，厉声质问：“你一个小小族长想抗旨吗？”
　　李军营赶紧打圆场说：“桂花妹子是贵妃娘娘，各路神仙都要礼让三分，祖先们哪能怪罪哩，我看这个例可以破一回。”
　　话说到这个份上，作为族长，李佩显不能再说什么，作为父亲，也不能再说什么，便顺腿搓绳顺水推舟说：“那就破一回？”
　　举办这样的活动，李佩显没经验，李军营也没经验，李家寨没一个人有经验，可以说，见都没见过，这没关系，高手在民间，智慧也在民间，有人说：“没吃过猪肉，哪能没见过猪走路，咱能办好族长的六十大寿，就能比葫芦画瓢办好贵妃娘娘的庆贺大典！”
　　庆祝活动在李军营的亲自指挥下，经过几天紧锣密鼓地张罗，一切准备就绪，只有一项落了空——那个瞎眼算命先生人间蒸发了！
　　“这不行！”李佩显呼噜噜吸着水烟袋听完李军营的情况汇报，将水烟袋往桌子上一墩说：“这是庆典的重头戏，涉及贵妃娘娘的可信度，必须找到！”
　　李军营畏难地说：“派出去的人几乎把阳河镇翻遍了，连个人毛尾儿也没找见。”
　　李佩显说：“我就不信，一个瞎子老汉儿，能钻天入地了，继续找！”
　　“我知道去哪儿找得到了。”一个瞎子老汉儿，谁也没见过，随便找来一个，我说他是他就是，不是也是！李军营被李佩显一句话点醒，讪讪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