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9章

　　二十八
　　
　　苏绍增被关进了一个两小间的表砖西屋里。刚进去不久，又有一个人被推搡进来。苏绍增定睛一看，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他忍不住问：“小伙子，你是……？”
　　小伙子说：“我是三团二连通讯员，因为给县团委书记张玉金送一封信。在苏营村被捕的。”
　　“张玉金书记也被捕啦？”苏绍增惊讶地问。
　　小伙子点点头：“我刚把信交给他，敌人就包围了他家。我们就一起被抓了。”
　　苏绍增焦急地：“张书记现在怎么样？”
　　小伙子：“被捕后，敌人就把我和张书记分开了。我也不知道他的情况。”
　　“嗳！真窝囊！”苏绍增十分懊恼。
　　
　　当天下午，苏绍增就被带进了审讯室。他站在屋内，向四周观看，只见屋子正中有一张方桌，桌子前面坐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旁边站着几个彪形大汉，都像凶神恶煞一般。
　　苏绍增镇静地站在那里。
　　中年人望着苏绍增，冷冷地说：“既然被我们抓住了，就别再心存侥幸。老老实实交代，比什么都强。”
　　旁边一个人厉声问：“你在共产党里是什么职务？村里还有谁是共产党？”
　　苏绍增故作紧张地：“长官，我就是一个种地的，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根本不是什么共产党。。”
　　中年人冷冷一笑：“你就别抵赖了。不知道你的底细，我们能到你家抓你吗？”
　　苏绍增知道，再隐瞒也没用了，便坦然地说：“那你们还费什么话，有什么手段就使出来。”
　　旁边一个黑脸的大高个向前一步：“队长，这家伙一看就是芧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别跟他费话了，直接用刑吧。”
　　中年人：“那好。上刑。”
　　几个士兵走过来，将苏绍增抬起来，放到一个台子上，然后将他的一只脚平放到台子边的一块铁板上，一个士兵用双手按住苏绍增的脚，另一个士兵拿起一个锤子，狠狠地砸在苏绍增的踝子骨上，凶狠地问：“说！你们村里谁是共产党？”
　　苏绍增强忍着剧痛，脸上滚下豆大的汗珠，但他依然坚定地说：“不知道。”
　　中年人恼羞成怒：“你还敢嘴硬！继续用刑！”
　　那士兵举起锤子，在苏绍增的踝骨上连砸三下，嘴里问：“你说不说？”
　　苏绍增咬紧牙关，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没什么可说的。”
　　中年人被气乐了：“在我面前充好汉！继续用刑!给我往死里打！”
　　“是。”
　　士兵们用铁锤狠砸苏绍增的踝子骨，砸烂了这只脚，又换上另一只脚。苏绍增疼痛难忍，几次昏死过去。但他每次醒来时的回答都是三个字：“不知道。”
　　
　　黄昏时分，苏绍增被两个士兵架着，拖进拘押室。两个士兵将苏绍增扔进屋里，便转身走了。
　　小伙子走到苏绍增跟前，只见他的两条小腿上都是血，两只脚血肉模糊。小伙子又心疼又气愤：“这帮畜牲，把人打成这个样子。”
　　苏绍增平静地：“没什么！大不了就是一死。从入党那天起，我就做好准备了。”
　　小伙子思忖着：“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要想办法逃出去。”
　　苏绍增诧疑地：“逃出去？怎么逃？”
　　小伙子环视一周，发现这座房子是表砖盖的。外面只有一层陡砖，里面全是土坯垒的。他转向苏绍增，指着屋子的西北角：“从这儿把墙挖通，外面就是大街。我今天夜里就开始挖，只要不被敌人发现，明天晚上就可以挖通。”
　　苏绍增点点头：“我掩护你。”
　　“好。”
　　当天吃过晚饭后，小伙子将自己的饭碗使劲向墙上砸去，那只碗碎成了好几块。苏绍增望着他，疑惑地：“你这是……？”
　　小伙子拿起一块碗碴儿，说：“今天夜里，就用它挖墙。”
　　苏绍增会意地：“好。”
　　当送饭的人来收碗筷时，小伙子说：“我不小心，打了一只碗。”说着，将两块碗碴儿放到盘子上。
　　那人看了盘子里的碗碴儿，什么也没说，端起盘子走了。
　　当天夜里，小伙子就用碗碴儿开始挖墙，由于墙壁干燥坚硬，小伙子挖得很吃力。苏绍增看了，说：“如果弄点水，把墙湿湿，就好挖啦。”
　　小伙子立刻走到屋门跟前，冲着外面大声喊：“我们要喝水，给我们弄点水来。”
　　一个哨兵不耐烦地：“没有水。忍着吧。”
　　小伙子继续喊：“我们受不了啦。给我们端点水来。”
　　哨兵转向另一个哨兵，说：“你给他们弄点水。”
　　“嗯。”哨兵转身向伙房里走去。不一会儿，便掂着一个铁壶走进来，把壶放到屋里，说了句“快点喝”，就又去站岗了。
　　小伙子用水把墙弄湿，就好挖多了。到天快亮时，已经把墙挖通，只是人还钻不出去。
　　吃过早饭，苏绍增又被带走，用刑了。
　　下午，他被带回来时，已经浑身是伤，血肉模糊，完全不能动弹了。
　　夜深人静后，小伙子又开始奋力挖墙。到半夜时分，窟窿已经挖成，人可以自由进出。小伙子喜悦地说：“终于挖通了。趁着后半夜哨兵松懈时，我把你背走。”
　　苏绍增摇摇头：“我走不了啦。你出去后，去找特委的郭森和薛振彦，要他们把粮食和武器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尽量减少组织的损失。”
　　小伙子急切地问：“那你呢？”
　　苏绍增坚定地：“我留下来，掩护你。”
　　小伙子急切地说：“不行！就是背，我也要把你背出去。”
　　苏绍增摇摇头：“胡闹！你背着我，怎么能逃出去？外面可到处是敌人的哨兵。”
　　小伙子痛心地：“你留下，必死无疑！”
　　苏绍增郑重地：“党的利益高于一切！想办法逃出去，向特委领导汇报村里的情况，这是我交给你的任务。你必须无条件完成。”
　　小伙子异常感动，瞪大两眼，盯着苏绍增望了好一会儿，才庄重地向苏绍增敬了一个礼，然后问：“粮食和武器都藏在什么地方？”
　　苏绍增说：“粮食藏在村西大枣树底下的地窖里，共有五万多斤。武器藏在村北菜园子东头的枯井里，有十二支长枪，五把盒子枪，还有五千发子弹。”
　　小伙子含着眼泪：“我都记住了。你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苏绍增：“没有啦。按我吩咐的去做。快走吧！”
　　小伙子点点头：“我一定完成任务！”说完，从那窟窿里钻出去，消失在了茫茫的夜幕中。
　　三天后，苏绍增被敌人拉到村外，枪毙了。就义前，苏绍增异常镇定，从容面对敌人的枪口。
　　
　　
　　
　　二十九
　　
　　从齐石鹿转移出来，齐贵辰又把李华生、于光汉两位首长转移到了信锡华家。信锡华家刚被敌人搜查过，近期不会再来搜查。
　　今天是二月十五日，齐贵辰来到信锡华家看望两位首长。李华生一见到他，就焦急地问：“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齐贵辰痛心地说：“情况很严重。二月九日那次抓捕，共抓走了三百多人，截止到现在，已经有五十多人被杀害。前天敌人进行第二次抓捕，又抓走了七十多人。”
　　于光汉问：“怎么突然开始大抓捕了呢？”
　　齐贵辰说：“据我了解，我们轰轰烈烈的农民暴动，惊动了蒋介石。他调集宋哲元的第二十九军、商震的第三十二军和冯占海的第六十三军各一个旅，开赴冀南。其中，第二十九军的两个团，就驻在附近的团城和阎疃村。
　　“二月九日凌晨，他们分别从团城和阎疃出发，悄悄包围了我们经常活动的十几个村庄。敌人事先严格保密，我们毫无防备，几乎全被围在其中。”
　　李华生顿足捶胸：“我们太大意啦。”
　　齐贵辰又接着说：“然而，我们一些同志却认为敌人抓捕过一次，就不会再来了，纷纷返回家里。敌人获悉后，于二月十二日又进行了一次抓捕。”
　　李华生吃惊地：“竟有这样的事？特委损失大不大？”
　　齐贵辰说：“特委负责人都没有被捕。抓走的大多是游击队负责人和各村的干部。”
　　于光汉问：“武器和财产有没有损失？”
　　齐贵辰说：“因为被捕的干部没有一个叛变的，所以武器和财产都没受大损失。”
　　“好！好!”李华生终于高兴起来。
　　齐贵辰又向李华生说：“外面的干部都不知道怎么办，急等首长的指示。”
　　李华生说：“昨天，我们见到了和苏绍增一起被捕，又在苏绍增掩护下成功逃出来的通讯员，他带来了苏绍增的情况汇报。苏绍增要求我们尽快把人员、武器和财产都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我和老于经过商量，做出三项决定：一、尽快向河北省委和北方局汇报这里的情况，并请求指示。二、尽快把同志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三、尽快把武器和财产都隐藏起来。”
　　“首长请放心，我马上去落实。”齐贵辰转身就往外走。
　　“等一下。”信锡华又叫住了他。
　　齐贵辰停住脚步，转回身望着信锡华。
　　信锡华焦虑地说：“首长住在这里太危险了。我是共产党员，是专业的革命者，身份几乎是公开的。虽然敌人前几天搜查过一次，没有发现问题。但谁能保证敌人不会再来搜查？我建议，把首长转移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齐贵辰点点头，陷入思考之中。忽然，他抬起头说：“有啦。转移到大孟庄我丈人家。怎么样？”
　　信锡华眼前一亮：“对呀！你丈人全家都倾向革命，你爱人又是积极分子。把两位首长转称到那里，非常合适。”
　　“咱们今天晚上就行动。”
　　“好。”
　　当天晚上，他们就把两位首长转移到了大孟庄高志忠家。
　　李华生和于光汉在大孟庄高志忠家住了半月。张子衡和齐贵辰担心在一个地方住久了，被敌人发现，就又把两位首长转移到了张郭庄一个堡垒户家里。
　　
　　三月九日，李华生和于光汉正在研究今后的工作。张子衡推门走进来。于光汉抬起头，急切地：“你快说说，截止到现在，我们的损失有多大？”
　　张子衡痛心地：“截止到现在，已经有二百多人被敌人杀害。县团委书记张玉金、支队长王宜臣、苏新豹、石鹿村支部书记苏绍增、副书记苏彦群等人，都在监狱里受尽酷刑，最后壮烈牺牲。”说到这里，张子衡难过地低下了头。
　　李华生也悲愤地低下了头。随即，他又问：“敌人有什么新举动？”
　　张子衡含着眼泪，说：“敌人将被害干部的头颅割下来，悬挂在大街上。团城大街上就悬挂着好几颗被害干部的头颅。苏营、石鹿、吉陈庄、东西旧城、于庄等村的村头上，都悬挂着他们村被害干部的头颅。其景象极为恐怖、血腥。同时，各村都张贴着特委领导和一些游击队骨干的‘悬赏令’。”
　　李华生愤怒地：“烈士的鲜血不会白流。我们要让他们加倍偿还。”
　　“对！”大家都庄重地点头。
　　这时，刘文信领着一个陌生人走进来，他一进屋，便指着陌生人介绍说：“这是省委派来的交通员。他带来了北方局书记刘少奇关于冀南暴动的指示。”
　　三个人一听，都激动地向交通员望去。
　　交通员从衣兜里掏出北方局的指示，郑重地递给李华生。李华生接过“指示”，打开，快速看了一遍，说：“刘书记给我们提供了三个行动方案，让我们根据实际情况，作出选择。”
　　大家齐声问：“哪三个方案？”
　　李华生说：“一是照此搞法继续打下去；二是把队伍拉到太行山上，打游击。三是就地‘插枪’，化整为零，疏散隐蔽。”
　　大家都陷入思考之中。
　　张子衡首先分析说：“第一个方案，肯定不行。因为我们已经吃了这么大的亏，不可能再按原来的方式继续打！第二个方案，也不可取。因为对太行山的情况，我们一点也不熟悉。贸然把队伍拉上山，人生一不熟，肯定站不住脚。只有第三个方案，可以执行。”
　　于光汉点点头：“我赞成老张的分析。”
　　大家都把目光转向李华生。
　　李华生说：“这不是我们几个人能够决定的，要和滏西的干部达成一致才行。”他随即转向张子衡：“你去通知通讯班，立刻派通讯员赶到滏西传达我的命令：三月十五日，冀南特委所有成员赶到这里，参加特委扩大开会。”
　　“好。”张子衡转身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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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十五日，冀南特委扩大会议准时召开。大家经过认真讨论，一致决定执行第三个方案：就地‘插枪’，化整为零，疏散隐蔽。随后，又作出两项决定：一、特委机关转移到石家庄。特委成员李华生、刘文忠、张霖之、马国瑞等人，分别在邢台、邯郸、永年隐蔽起来。二、共产党员和游击队员，各自分散隐蔽，等形势好转后再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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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晚上，天空悬挂着圆圆的月亮，乳白色的月光泄下来，使整个夜空染上了一层幽暗、神秘的色彩。
　　游击队的一些骨干成员，排成整齐的队列，站在石鹿村西树林深处的一片空地上。李华生、张霖之、于光汉、郭森、王光华、薛振彦、张子衡等人，都站在队伍的前面。
　　李华生正在向大家讲话：“同志们！我们的暴动虽然被镇压了，但我们并没有被吓倒。今天聚集到这儿的一百二十四位队员，就是我们的中坚力量。你们每两个人为一组，负责隐藏六支枪和二百发子弹，埋在地下或藏在枯井里，以及任何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如果一个人被捕，另一人要迅速将武器转移，避免损失。大家都明白了吗？”
　　大家齐声：“明白啦。”
　　李华生：“开始行动！”
　　“是。”
　　大家都各自携带着枪支弹药，向四外跑去。
　　黎明时分，各小组成员都完成任务，赶了回来。
　　李华生非常高兴：“大家都顺利地完成了任务。这太好啦！现在我命令，大家各自分散，自行隐蔽。等形势好转后，我们再集中。”
　　一个队员担忧地问：“李书记，我们还有相聚的一天吗？”
　　李华生信心十足地：“有！肯定有！我们的困难是暂时的。现在日本侵略军已经占领了我国的东三省，又在向我们华北步步蚕食。我们和日本早晚有一战，而且还是一场大战。到那时，才是我们真正发挥作用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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