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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峪河的儿女(25)

作品名称:田峪河的儿女      作者:作家赵巨      发布时间:2012-10-31 11:44:08      字数:14867

二十一
  田峪河边的猕猴桃园里,田峰在锄草。好长时间没有来园里干活了,猕猴桃树下杂草丛生,有的地方荒草已经齐膝高了。他握着锄头边锄草,边不住回头打量着坐在猕猴桃小房前的如霞。
  由于送医院及时,如霞的病情很快控制住了。她很安静,疯病再也没有发作过。素兰堪称天下母亲的楷模,她在女儿身上倾注了全部的母爱和心血。借钱给女儿买贵重的药品、营养品,在茶饭上更是尽其可能地变花样:炒猪肉啦、烧排骨啦、炖鸡汤啦、鸡蛋挂面啦,什么有营养她给女儿吃什么。如霞那天从医院回来后一直昏迷不醒,昏昏沉沉睡了两天,醒来后白痴一般,似乎把以前的什么都忘了。素兰就像教育一个懵懂无知的幼儿一样,教女儿说话、数数、背诗、写字,甚至于日常生活中穿衣、梳头,以及女孩子怎样坐、立姿势才更好看,怎样走路才更像一个女孩子这些最基本的常识。田峰从来没有见过比素兰更有耐心的母亲。如霞也不负母望,学得很认真,很快。
  如辉放了暑假,从学校回来了。素兰含笑打量着站在眼前的儿子。他比以前更高更瘦了,也显得成熟了许多。脸上多了一副近视眼镜,为他平添了几分儒雅。儿子那厚厚的镜片后面的目光是平和宁静的,它不是市井小贩的那种锱铢必较的短浅之光,也不是巨富商贾的那种目空一切的物欲之光,那是一种宠辱不惊、不计较个人得失的深沉之光。许多终生孜孜以求,献身于自己所钟情的理想事业的科学家、学者眼中流露出来的就是这种目光。
  如辉看到姐姐的变化,他很震惊也很心痛,不过他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尽心尽力地帮母亲照料姐姐,比一个女孩子还细心周到。他可以半天半天地跟姐姐玩一些幼稚的只有小孩子才玩的游戏:两个人过家家啦、翻橡皮筋啦、折纸啦……每当姐姐稍稍表现出烦躁不耐烦时,他就想尽办法逗姐姐高兴。他搜索枯肠地给姐姐讲故事,讲他们学校里一些新奇有趣的事。没有进过高中的大门那是如霞心里永远的遗憾,高中校园,对她充满了神秘和诱惑。每当如辉给她讲学校里的事时,如霞就特别安静。为了让姐姐高兴,如辉甚至挖空心思地编一些校园里的故事。只要姐姐高兴,他什么都愿意做。
  看见李伟,如霞就特别地烦躁不安。怕姐姐旧病复发,如辉婉言劝解李伟以后少来。李伟来了两次,一次是来送钱,一次是来看望妻子。看见如霞那副痴痴呆呆的样子,他的心早冷了半截,再加上他家里还有一个美丽多情的保姆丽妮呢。除了丽妮,外面还有那么多要他应付的女孩子。来了这两次,他就再也没有来过。
  李伟已经不像前段时间那样穷愁潦倒了。父亲断了他的经济来源,但他却找到了更好的发财之道。干这事虽然有点危险,但他却从来没有失手过。眼看着钞票源源不断地流进自己的腰包,他又怎能不躇踌满志、春风得意?他的衣服比以前更名牌更挺阔、发型比以前更新潮更帅气、人也比以前更年轻更精神更风流潇洒了。他终于信奉了一个真理:还是花自己的钱更舒心更来得痛快。沧海横流,更显英雄本色。早知自己是个商海弄潮健将,自己他妈的早就下海了,何必要等到今天。
  只有当田峰来时,如霞才显得特别的安静温顺。不过,她还是不能跟以前那个委婉深沉的如霞相比。这不,她非要跟田峰到猕猴桃园来玩。素兰急忙劝她:田峰到园里要干活,忙,没有时间陪她玩。倒惹得她撒娇撒痴以至于发了脾气,素兰这才不得不让如霞到这里来了。她本来要让如辉跟来陪姐姐的,如辉嗔了句:“妈,你看你,我姐可真成了咱家的重点保护对象了啊!田峰哥你都不放心,他还能吃了我姐?”一句话倒弄得田峰红了脸,素兰才只得作罢。况且这一向全家人都围着如霞转,三亩猕猴桃园子和庄稼地已经荒废得可以了。把如霞托付给田峰,她正好领儿子到地里锄草去。
  田峰忘不了他领如霞出门时素兰那句重逾千斤的嘱托:“田峰,如霞姨可就托付给你了!”她郑重地把女儿的手放在田峰手里,然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是复杂的,什么都有,诠释了一个母亲对女儿的全部关心和爱意。田峰心里升起一丝不快。虽然他能理解一个母亲的心,可兰姨啊!你可理解深深痴爱着一个女子的男人的心吗?难道你怕我会乘机欺负她、侮辱她?你借了!她在我的心中比在你的心中位置更重,是神圣不可侵犯的,除非等到……
  田峰停止劳作,抹了把脸上的汗,扛着锄头来到如霞身边。如霞正埋着头,专心致志地玩着什么。刚来时田峰为了哄她高兴,给她乱七八糟地采了好多花,栽种的、野生的,五颜六色的什么都有。如霞用砖头给它们搭了个小房子,小房子前用砖头平平整整地摆了一大块,仿佛一个舞台。她把那些花整齐有序地放在上面,又把它们移来移去,嘴里还不住地小声嘀咕着什么。田峰站在如霞身边看了一会,“如霞,你这是在干什么呀?”如霞抬起头,略显羞涩地甜甜一笑。“我的花在开联欢会呢。你看,红月季花是它们的皇后,向日葵花是它们的公主,野牵牛花是歌唱家,一串红花是舞蹈演员,车前子花是卫士,金钱花是特邀嘉宾,还有……”田峰笑了,“你脑子里哪来那么多的怪名堂呀?”如霞却一古脑儿把花收起来,装进小房子里。“联欢会结束了,我的花累了,它们要休息了。”田峰忙说:“如霞,它们累了,你也累了吧。该坐在这儿安静一会儿了。”“不,我还没玩够呢!”如霞站起身,一下子跑到猕猴桃小房后面的沙堆上,甩掉鞋子坐在那里掬沙玩,把粼粼的细沙弄得满身都是。
  她坐在沙滩上,扬起一张灿烂的笑脸高喊:“田峰哥,你也过来玩呀!”田峰走过来,“我不玩。如霞,沙子多脏呀!”如霞摇了摇了头,“才不脏呢,玩沙子多舒服呀!”她的眼神迷迷茫茫,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小时候,看见别的孩子坐在沙堆上玩,我多羡慕呀!可妈说,脏小子、野丫头才玩沙子呢。我是又干净又漂亮的女孩子,我不能玩沙子。再说我还要哄弟弟妹妹呢。我最多只能站在一边看看。可是,田峰哥,他知道我是多么羡慕他们,多想想痛痛快快地玩一回沙子呀!”
  田峰又惊又喜。“如霞,你能记起从前的事了?”如霞有点害羞地点点头。她捧起一捧沙,细细端祥着,“田峰哥,这沙里有金子呢。”田峰点点头,带着抹惊奇,带着抹感动,带着抹不可思议,深深地注视着如霞。如霞把那捧沙举得高高,让它们缓缓从自己掌中滑下来。“多美呀,这沙。”田峰忍不住笑了,“如霞,你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子,你尽注意些一般人不注意的东西。在你的眼里,什么都是美的。这个世界这么对待你,真是太不公平了。”如霞不断地让细沙从自己举得高高的掌中滑下,嘴里幽幽柔柔地念道:“一颗沙里看出一个世界,一朵野花里一座天堂。把无限放在你的掌上,世界在一刹那里收藏。”
  一只讨厌的绿头苍蝇嗡嗡地飞过来,在它们身边盘旋着。田峰瞅准机会,一把拍死它。如霞微微皱起了眉,“田峰哥,你为啥要打死它呢?那也是一条生命呀!唉,它多可怜。”用诗般的语气念:“小苍蝇,小苍蝇,你夏日游戏,被我的手,无心地抹去/我岂不像你,是一只苍蝇。你岂不像我,是一个人/因为我跳舞,又饮又唱,直到一只盲手,抹去了我的翅膀……”田峰莫名其妙,“如霞,你在说什么呀?”如霞微微一笑,“我在念诗呢。”“天哪!这是诗吗?”田峰一时间怀疑如霞旧病复发,忙指着旁边几株高高的向日葵问:“如霞,你说那是什么呀?”望着那绿叶托举着的金黄色的大圆盘,如霞甜甜笑了。“那是向日葵呀。”还没等田峰说话,她又抑扬顿挫地念:“向日葵呀,向日葵。你嫌日子过不完,姑且把太阳的脚步数数看。……那里有害相思病而死的少年郎,那里有穿着白尸衣的姑娘……到我的向日葵要去的所在。”田峰简直有些毛骨悚然了,“如霞,你那也是诗吗?”“当然是了。”如霞扬着细细弯弯的眉毛。“好了,好了,我们不玩沙了,也不念诗了。去房里歇歇,好吗?”“嗯”,如霞点点头,乖顺地道。
  虽然日已偏西,可猕猴桃小屋里依然闷热不堪。田峰进去搬了把椅子出来,看看葡萄架下很阴凉,“如霞,你坐葡萄架下歇歇吧。”“嗯。”如霞依然很乖顺地点头。田躺替她拂去头上、身上的浮沙,又打来一盆清水让她洗了手脸,她乖乖顺顺地在椅子上坐下,却又忽然大喊起来:“哎呀,我的花咋啦?它们得病了吗?为什么全都死了?”她跳起来跑到用砖头垒起的小房子前,把那些萎蔫了的花捧在手里。“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们。”她捧着那些花向一颗猕猴桃树下走去。田峰皱着眉,“如霞,你要干什么呀?”如霞伤心地说:“我要给我的花做个花冢,把它们埋了。“田峰哭笑不得,只得拿了锄头在猕猴桃树下挖了个坑,帮她把那些花掩埋掉。
  “如霞,这回该安安静静歇会儿了吧!去,到葡萄架下坐着去。我要锄草了。”看着那片刚才被田峰锄掉的已经让太阳晒蔫的野草,如霞又发了呆气。“田峰哥,你为什么要锄掉它们呢?你为什么那么残忍?唉,小草真可怜!”“如霞”,田峰耐心地说:“你不能再这么天真了。这个世界有时很残酷,因为我们人是这个世界上的唯一主宰,一切是非好坏,都是以人的利害区分的。我们以人的标准区分杂草、庄稼、益虫、害虫以及一切。我们总要保留一些对我们有利有用的东西,要除掉一些对我们无用甚至危害我们的东西。比如这草,我们要的是猕猴桃,是树上这能吃又有营养的果子。可有草在,它会夺去树所需的养料和水分,这种果树就不能很好生长。所以我们必须除掉它,你懂了吗?如霞。”
  如霞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可是,我还是觉得人很残忍。唉,真可怜!”她过去小心地拣了一把枯草,在手里抚摸着。“如霞”,田峰深思地说:“大自然中优胜劣汰,这是规律,包括我们人也一样。”他又觉得有点辞不达意,“算了。总之,你再不要有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了。我这么给你说吧,这草,我们必须除掉,因为我们要的是果子。没有了杂草,果子长得好了,就能多卖钱,我们就可以用这钱干很多我们想干的事。你这回明白了吧?”
  “我懂了。”如霞点了点头。“既然我们不需要它,那我们就除掉它吧。田峰哥,我来帮你除草。”她蹲下身,一把拽断了一根嫩绿的草茎,“唉,我听见小草在哭呢。可怜的小草,你为什么要长在这树下呢?你长在路边,或者你干脆生在草坪里,就没有人要除掉你了。”田峰心里暗笑:路边的草车辗人踩,还常要被割草人割了去。草坪里呢,一般只能保存一种草,其他的草,还不是被人当做杂草除掉吗?唉,这个叫人又爱又气的如霞呀!
  “呀”,如霞又大惊小怪地喊起来,“田峰哥,这根草被我弄断了,你看,它流血了。你快看呀!”田峰俯下身,原来是草断茎上流出的一点汁液。他很好笑,“草哪里有血呀?”如霞小心地用指尖触了触那汁液,“不是血,那一定是它的眼泪了。草断了,它是不是很疼呀?”“哎呀,好了,如霞。你身体还没恢复,我不要你帮我除草,你坐在椅子上好好歇歇吧。你安静一会,再不要胡思乱想了。瞧你这脑瓜里都装了些啥稀奇古怪的东西呀!”
  田峰锄了一会儿草,一回头,如霞正一动不动地端坐在椅子上。她的脸上一片端凝,长睫毛下的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正沉醉在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里。翠绿茂盛的葡萄枝蔓披拂下来,在她身后错落有致地织成一道绿墙。她的前面,是一大丛火红火红的一串红,火红中又点缀着几大朵淡粉的月季,使她看起来仿佛花丛中千娇百媚的花仙子。她身上的伤全好了,奇迹般地连一点小小的疤都没有留。经过这段时间好针好药、好茶好饭地调养,她又变得丰肌玉骨、珠圆玉润了。衬着身后的绿、身边的红,她更加肤如凝脂,面如敷粉,有一种笔墨难以述说的美。
  夕阳把最后一抹余晖慷慨地赐给她,使她看起来仿佛一个璀璨的发光体,衬着绿影、红花,简直让田峰看呆了。
  忽然听得如霞幽幽叹了一声,低低念道:“不慕鸳鸯不慕仙,只愿今生长相伴。”田峰直跳起来,“如霞,你说什么?”如霞“唰”地一下红了脸,“我没有说什么。”这一下,比听到刚才那两句诗更让田峰高兴,他一把把如霞从椅子上拉起来,深深地注视着她的眼睛,“如霞,你好了?!”在他那坦诚、热烈的目光下,如霞不由得点了点头。“是的,田峰哥,我好了。从医院回来没多久,我就好了。”
  田峰轻轻抓住如霞的手,“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呢?”如霞轻颤了一下,便任由双手停留在田峰那宽大的手掌中。她微低着头,脸上一片羞赧,“我这样,是为了看你们大家关心我、照顾我,对我好。”她用牙齿轻咬着下唇,“田峰哥,我很坏,是吗?”
  “不”。田峰笑了,“你不坏,你是个好女孩,只是以后不要再这样了。你知道吧?你刚才念的那些稀奇古怪的‘诗‘,真吓死我了。”
  如霞睁大眼睛,“那真是诗呀,田峰哥。那是一些外国人写的诗。”田峰承认自己对诗不大懂,便不再和她争辩。他由衷地笑道,“如霞,你好了?你真的好了!我真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如霞羞涩地笑了,她垂下眼睑,“田峰哥,其实我有时候觉得当个疯子也挺好的。可以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说自己真正想说的话,无所顾忌,不用怕别人笑话。”
  “胡说!”田峰轻声斥责她,“以后再不许这样了!不许玩沙、让花开联欢会呀、修花冢呀,也不许再说什么草会流血、流眼泪之类的傻话了。”
  如霞从田峰掌中慢慢抽回手,她的眼神暗淡下来。“你担心那样,别人会笑话我,说我有病、不正常,是吗?你放心,我不会再那样了。我会把那些对小花小草想说的话深深地藏在心里,不对一个人说。”
  “不,如霞。”田峰又执拗地把那双娇柔的小手攥在自己手中。“如霞,你想说这些,想做这些,你可以在我跟前做,你可以对我说。你知道吗?我是多么喜欢看你做这些傻事,听你说这些可爱的傻话呀!”
  如霞抬起头,“真的,你不笑话我?”田峰轻轻点点头。他深深盯着她的眼睛,那眼睛里,把该说的话都说了。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约而同的,两个人紧紧相拥了。
  田峰紧紧拥抱着怀中这娇柔、温软的躯体。她是实实在在的,不再是一个飘忽的梦!
  四周一片清凉,天上飞过几只回巢的鸟儿,一只蟋蟀在草丛中低吟浅唱着。
  “如霞,我真是太幸福了,我真愿用我的一生来让这一刻停住。让我们今生今世再不分开,好吗?”
  “嗯”。如霞不胜娇羞,她把头深深埋在田峰胸前。她听到了一阵急剧有力的心跳。那声音,像擂鼓、像雷鸣,让她的心也跟着激动起来。这是一个真正的男人的怀抱,阔大、厚实、带着一股男人身上特有的汗酸味儿。她在那里面深深地迷醉了。啊,只愿这一刻能成为永恒,让她沉醉其中,一辈子也不要醒来。
  “田峰,田峰”。远处传来几声急切的呼唤。田峰浑身一震,他惊呆了。为什么偏偏是她?她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回来呢?
  喊田峰的是胡依娜。她嘟着嘴、跺着脚,等田峰给她开了猕猴桃园的木栅栏门,看也不看田峰一眼,气呼呼地直走进来。她已经用眼睛的余光看见了跟在田峰后面的如霞。凭女人的直觉,她从如霞微红的脸、从她那娇羞含情的眼神中看出了端倪。但她什么也不说,昂首挺胸走过去,“扑通”一声在葡萄架下刚才如霞坐过的椅子上落坐。短短的几秒钟,她脑子里已经飞快地转了几个圈。她知道她该怎样做,她该怎样说。她一定要打败张如霞这个情敌,她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张如霞在她的眼里确是不堪一击的!
  胡依娜早吃过午饭回的家。她已经听母亲和邻居的姨姨婶婶们给她说了田峰的一些事,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如霞生病,田峰对她百般关心照料的事。无疑,自己的未婚夫田峰,爱上了张家那个娇娇滴滴的大女儿。胡依娜很气恼,男人的心真是靠不住,自己这才出去几天呀,他就……整个下午,生性坐不住的她故意呆在家中,哪儿也没去。没事了就对爹妈大讲在特区的所见所闻。该讲的早都讲完了,田峰还没来。她焦急,她坐立不安,她在等待,听到自己从特区回家的消息,他该早跑来看她才对呀!她不由得在心里诅咒:“这个没良心的!”
  傍晚,闻讯赶来的几个大娘婶子来看她。从闲谈中她才知道:田峰下午去了猕猴桃园,可能压根儿就不知道她回来。当听说有人看见张如霞跟田峰一块去了猕猴桃园时,她坐不住了。那么个遮天蔽日的大园子,孤男寡女的两个人……不行,她得去找他。她再也顾不得姑娘家的矜持,对正在厨房里忙活的母亲说要去看一个同学,不顾母亲在后边“马上就要吃饭了”的一叠声呼喊,急急火火地出了门,匆匆忙忙地向田峪河滩田峰的猕猴桃园走去。
  胡依娜大腿压二腿稳稳坐在椅子上,俨然这个猕猴桃园的女主人。她的嘴角露出一丝骄矜的笑,仿佛才看见了如霞,“咦,如霞姐,你咋也在这儿呀?”如霞的脸红了红,她不知说什么才好。田峰有些气恼,“她为什么就不能在这里?”胡依娜又气又急:哼,啥还没见啥呢,你就这么向着她说话!不过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她暗暗冷笑了下:田峰,不要看你是个大男人,跟我斗心眼,你差得远哩!
  胡依娜依然满面春风,她比刚才笑得更甜了。款款站起身,走到田峰身边,她双手扳住他的肩,故意嗲声嗲气地道,“田峰哥呀,你真是太狠心了!人家那么大老远地回来,你也不去看看人家,反倒叫人家来看你。你真坏!”说着,双手握成拳头,撒娇撒痴般在田峰胸膛上轻轻捶打着。
  田峰没想到胡依娜会有如此举动,躲闪不及,一下子红了脸。胡依娜又旁若无人地解开衣领,从胸前拽出个精致的鸡心吊坠来。“田峰哥,这是我在特区首饰店里特意为你买的,真正的和田玉,花了不少钱呢。我一直把它戴在心口,看见它就像看见了你。呶,现在交给你吧。”田峰连连摇手,“不,不,依娜,还是你自己留着吧。”依娜甜甜一笑,“我还有一个呢,跟这个一模一样的。你一个,我一个。田峰哥,以后我再也不会跟你赌气出远门了,它们也永远不会分开了。”
  一旁的如霞怯怯地道:“田峰哥,依娜,你们谈吧,天晚了,我要回家去了。”田峰急叫了一声,“如霞”。想说什么又没有说。看如霞已经迈步向园外走了,她的身影在暮色中显得那么纤弱、孤独。他忙几步追上去,“如霞,我送你。”如霞摇摇头,脸上一片决绝。田峰又追上去,“如霞,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如霞淡淡笑了笑,脸上平静得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有什么不放心的!”
  田峰再叫“如霞”。忽然听见园外如辉高喊:“田峰哥,田峰哥”,随着喊声,如辉进来了。“田峰哥,我妈叫我来接我姐回去。”田峰还来不及说话,如霞过来笑拉了如辉的手说:“走,咱回吧。”她走得飞快,如辉一溜小跑着才跟得上她。
  田峰呆呆地看他们走远,回转身,依娜正冷冷站在他身后,她早收回了刚才的温情脉脉,冷着脸道:“哼,瞧你那依依不舍的样子!”田峰不高兴地道,“依娜,不要这样。如霞病还没好,天又晚了,我咋放心她一个人回去。”依娜冷笑一声,“她有病?啥病?疯病?”田峰大怒,“依娜,你少胡说!”依娜不依不挠,“哼!我胡说!我胡说了吗?她有疯病村里人谁不知道。”田峰强压住怒火,“她不过是精神受了些刺激,她已经好了。”依娜冷笑,“她好了吗?你刚才不是说她病还没好吗?自己打自己的嘴!我问你,你下午和她在园里干啥?你们两个人在里面,为啥还锁了园门?”
  这园门,原是下午来时,田峰怕自己一不小心,如霞从园门出去走失,才锁了的。可这跟依娜怎么解释得清?又见依娜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不由不耐烦地道:“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啊!”依娜这一下气得粉面通红,“你是嫌我打搅了你们的好事!我叫了门我就成了鬼了?你真狠心,这么咒我。”田峰哭笑不得,“依娜,不要胡搅蛮缠了。我跟你商量件正经事。”见依娜瞪大眼睛看着他,他一字一顿地说:“咱们把婚退了吧。”说完,他一阵轻松,仿佛卸下了压在心头的一副千斤重担。
  “你说啥?”依娜又气又急,“你要跟我退婚?你叫我这脸往哪儿搁?我做啥对不起你的事了?你要跟我退婚,那当初为啥要跟我订婚?你说,你说呀!”
  这叫田峰咋能说得清。看依娜又哭又闹,痛哭流涕的样子,他又有点不忍心。“依娜,这事是我对不起你,我向你道歉,只求你答应我。”“答应你?”依娜冷笑了一声,“行啊!你跪下来向我磕三个响头,我立马答应你。”
  田峰又羞又窘,“依娜,甭开玩笑了。”“开玩笑?哼!”依娜冷眼看着他,“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给你的机会你不要,可就甭怪我了。你说,你为啥要跟我退婚?是不是因为那个张如霞?”“不完全是,我觉得我们之间有太多的不适合。就是没有她,我们也不可能结合的。”“是吗?”依娜歪着头,唇边挂着一丝冷笑,“你甭骗我了,田峰。你刚才对她那情意绵绵的样子我早看见了。你要是爱上张如月,我没法跟她争。可那张如霞有啥好?她根本就不像个现代女孩!一看见她那娇滴滴、软绵绵的样子我就来气。”
  田峰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别人在他面前对如霞说三道四,他冷冷地道,“我爱她,我就是爱她跟你们这些现代女孩不一样。我爱的就是她身上的书卷气、古典气。”
  “哈!你终于承认你爱她了。”依娜咬牙切齿,“你爱那个疯子,那个贱货,那个狐狸精……”
  田峰气得脸色发白,他跨前一步,怒声道:“你再诬蔑如霞,小心我揍你!”
  依娜已经失去了理智,她简直口不择言。“田峰,我看你有病!放的黄花闺女你不爱,你爱张如霞那个疯子,那个二手货。哼,你知道吗?她不光是李伟的老婆,她早年在金帝歌舞厅就跟别的男人搞过,有人还说她跟她那个当厂长的公公不三不四……”
  “啪”,依娜脸上早挨了一巴掌,半边脸立时通红。她瞪大眼睛不相信似的看着田峰,愣了半天才哭出声。“你打我,你,你居然敢打我!田峰,你要遭报应的。”她手捂着脸,“噔噔噔”地跑了。
  第二天,一股流言传遍了大半个村子。田峰的未婚妻胡依娜,亲眼看见田峰和张如霞在猕猴桃园里如何如何,说得有鼻子有眼,有些好事者还对某些细节进行了若干渲染和补充,好像他们就是此事的目击着。素兰也隐隐约约听到了一点风声。那天如辉去猕猴桃接如霞回来后,素兰很快发现了女儿的异常。虽然如霞极力掩饰,可吃饭时,她的手一直在抖。吃过饭,她早早地上床睡了。可细心的母亲发现,女儿一晚上翻来覆去,根本就没睡着。第二天,女儿马上精神萎顿,形容憔悴。素兰心里不解,可也不好深问女儿,只有心里暗自揣度。
  很快,她听到了流言蜚语。不管事情是真是假,她真后悔让女儿跟田峰到猕猴桃园里去。不知为什么,自打那次深夜从田峰的猕猴桃园里把女儿接回家后,她心里一直对田峰难消芥蒂。她可以容忍李伟对女儿一而再地欺凌侮辱,却不能容忍女儿曾经赤身裸体地躺在田峰的床上。幸好一直呆在家里的如霞对外面的流言一无所知。素兰权衡再三,她知道女儿和田峰之间的真情,可作为一个母亲,她首先要保护女儿,她要保护女儿不再受到任何伤害。是的,女儿需要爱情,但这爱情如果带给女儿的只能是一系列麻烦和痛苦,那还要这爱情干什么呢?
  母爱是伟大的,但同时又是自私的。她要保护女儿,就必须伤害另一个人。这在她很不情愿,可她只能那样做。她在心里安慰自己:田峰是个大男人,他是坚强的,他应该受得了这个打击。
  当田峰又一次来到张家看望如霞时,背过女儿,她对田峰摊了牌。“田峰,你对如霞的真心姨知道。那天你和如霞在车上说的话,我会全部装在心里,再也没有人能知道。你就权当你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
  田峰惊呆了。他没有想到素兰会这样对他,他傻站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素兰有些不忍心,可她只能硬下心肠,“田峰,你对如霞和我们家的好,姨是一辈子也不会忘的。可是,你不能跟如霞好呀!你以后不要再来找如霞了。”
  田峰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姨,如霞还那么年轻,她需要爱情!”
  素兰缓缓摇着头,“你能保证你的爱情能给她带来幸福?她太脆弱了,她再也受不起任何伤害和打击了。我宁愿她不要爱情,只要她能安安静静地过一辈子。你身边有的是好女孩。姨求求你了,你就放过如霞吧。”田峰瞪大了眼睛看了素兰半天,一言不发地走了。
  田峰受到的阻力是多方面的,不只来自于依娜和素兰。自打那天他跟车去县上给如霞看病后,母亲田婶就对他有了意见。田婶是个热心人,可人总不能热心到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呀。她知道如霞的丈夫是怎样的人,她不止一次地劝儿子:“如霞娘儿俩有我帮忙操心哩,你就甭成天在那儿瞎搅和了。你听听左邻右舍人家都说你啥!”儿子硬梆梆地道:“身正不怕鞋歪。他谁爱说啥就叫他说,我能堵得了人家的嘴?”“好先人哩,你又不是不知道如霞女婿是啥人,他早就对你恨得牙痒痒了。明着打不过你,你操心他暗地里使瞎心。妈给你说,如霞的事你就甭管了,咱就是想管也管不了哇。”
  田峰不再吭声,跟母亲能说什么呢?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他再也不能懦弱不能自私了!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他也要帮如霞跳出那个火坑。这次,如霞被逼疯了。如果还有下次的话,那他看到的恐怕只能是一具冰冷冷的尸体了。到那时,一切就真的太晚了!
  田婶知道了依娜回来的消息,也听到了村里那股关于自己儿子和如霞的传言。田婶粗心得实在不能算个称职的母亲,她不相信儿子会对如霞有那样的“瞎心”。性子火爆,眼里容不下半点沙子的她站在大街上把编造是非的人臭骂了一顿,又余怒未熄地回家来找儿子。当母亲的深信儿子的人品,他要儿子向她保证和如霞之间的清白。儿子向她保证了,同时又给母亲爽快地承认了自己对如霞的一片真情。他爱如霞,早就爱了。他要跟胡依娜退婚,他要跟如霞结婚。
  “天哪!”田婶惊得半天没合拢嘴,这咋可能呢,自己的儿子跟如霞?“田峰呀,你就甭给妈胡生事了。如霞是有了男人的人,你也订婚了。我刚还和你爸说今年下半年想给你把婚事办了。”
  “不,妈。你知道,如霞在李家实在过不下去,她会被李伟折磨死的。我一定要救她出那个火坑!”田峰急急地说。
  “那你也不用跟她结婚呀!即就是她跟李伟离了婚,你也不能娶她。”田婶斩钉截铁,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
  “妈,为啥呢?你不是一直夸如霞乖、懂事,常说谁家要是娶了如霞这样的媳妇,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吗?”
  是的,田婶一直很喜欢如霞,也很同情她、疼爱她。要是如霞没嫁李伟之前做了她的儿媳,她一定会庆幸自己前世烧了高香,娶了这么好的媳妇。可现在,她已经是嫁了人的人了,况且她还有病,母爱确实是自私的,不行,她绝对不能让儿子这么做。
  主意拿定,田婶冷冷地说:“田峰,我不会答应你娶如霞的。哪怕你真的跟依娜退了婚,你也不能跟如霞结婚。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田峰也跟母亲赌上了气,“妈,你不让我娶如霞,我就打一辈子光棍。”
  “啊!你?”田婶气得七窍生烟,瞪了儿子半天,大骂蹲在一旁闷头抽烟的丈夫,“你哑巴了呀?你就不会说句话!”
  田大壮闷闷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娃大了,啥事有自家的主意。你为他操烂了心,他领你的情?”
  田婶气得大骂,“你还跟他穿一条裤裆了,得是他早就跟你商量好了,你们父子合伙气我呢?”
  田大壮扔了烟头说:“谁跟谁商量啥了?”他又转向儿子道:“峰哇,这事怕没那么简单。你想想,李伟是啥样人,如霞能那么容易跟他把婚离成?你跟依娜也订了婚。依娜他爸又是啥人?他跺个脚,咱这堡子地皮都得抖几抖。你这婚能退?就算你把婚退了,咱跟胡家也成了仇了,你这书记还能当得稳?咱以后还咋在村里过?凡事要前思后想呀!”
  田峰闷了半晌说,“即就是我当不成这个书记,即就是我不跟如霞结婚,如霞这婚也是非离不可。”说完,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恰好素兰一家人都在,看见田峰来,素兰忙让坐,叫如霞去倒茶。田峰坐下来,就如霞的事推心置腹地和他们谈了谈。
  谈话很顺利。素兰也表示:如霞是不能再回到李家去了。她这个当母亲的,一定要为女儿做这个主。
  田峰便说:“如霞一定要跟李伟离婚,不然她就不能得到彻底解脱。”
  如霞的口气温和而坚定:她这次也是铁了心要跟李伟离。以前离婚的念头不知动过多少回,可最后总是那么凑凑和和地过了。这回有母亲和田峰哥为她作主,她这个婚非离不可。
  田峰知道如霞母女的脾气,临走时又再三叮咛:“一定要拿定主意。再不能变来变去了!”
  送他出来的如辉拍着胸口说:“田峰哥,你就放心吧。家里有我呢。我再也不会让李伟欺负我姐了。”
  田峰摸了摸他的脑袋,不禁微微笑了。
  接下来的问题是他必须和胡依娜有个了断。这事比较难办,却又非办不可。
  令田峰没有想到的是他还没有去找胡依娜,依娜倒自己找上门来了。下午,依娜去田峰家找他,见他没在家,便给田婶留下话:让田峰第二天下午在猕猴桃园里等她。她跟他有话要谈。
  田峰一直等到半下午,也没见到胡依娜的影子。他正在着急,思量着要不要到她家去找她,胡依娜姗姗来了。
  胡依娜今天的打扮与众不同。她显然是精心修饰过的。头染成淡黄色又烫弯拉直的秀发,高高在头顶扎成个马尾巴。一身简洁明快的黑色超短裙。没有穿长统丝袜,光脚穿一双精巧细致的高跟凉皮鞋。又在露在外面的十个脚趾甲上染上红艳艳的豆寇,益发显得时髦俏丽,新颖活泼。她的脸上淡淡地化了妆,一张银盆大脸光彩照人。身上,一股令人迷醉的香水味直往人鼻孔里钻。
  田峰给她搬了把椅子,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蹲着,在猕猴桃小房旁边的荫凉处说话。
  依娜说得很坦诚,也很动情:她不想跟田峰退婚。那天她不该那么说如霞。挨了田峰一巴掌,她哭哭啼啼地回到家,爸妈问清缘由,反而责怪她。虽然田峰打了她,可她已经不怪他了,也打消了报复他的念头。在外面生活了半年多,她结识了形形色色的人,也交往了几个男的。外面的男人靠不住,有的还没说上几句话就想动手动脚地占人的便宜。经过比较,她觉得还是田峰好,实诚可靠。这回回来,她再也不会在他面前耍小心眼使小性子了。她要嫁给他,做他的妻子,真心真意地和他过一辈子。
  依娜还说,田峰一心为了大伙,大公无私,真心肯干,可光凭这些并不能算个好干部。为官之道很复杂,他田峰不一定能应付得了。不过嘛,说到这里依娜狡黠一笑,有了她这个贤内助就不一样了。
  听到这里,田峰不由得暗暗点头。是的,他相信依娜在官场上有应酬权变的能力。一般平头小百姓,见了大大小小个当官的,难免心里发怵,自觉低人一头。可依娜不,从小在那样的一个家庭中长大,耳濡目染,早练就了她应酬权变的功夫。田峰亲眼见过依娜在那么多高官要员中周旋应酬,跟这个撒个娇儿,跟那个开句玩笑,他不能不服。依娜也许不是读书的好料子,可她天生就是个交际明星。先天的优势再加上后天的熏陶,她在外交方面的确是个天才。她熟诸官场那一套。是的,只要有她这个贤内助,田峰在官场中虽然不会说飞黄腾达,但他是会立于不败之地的。
  依娜说的一切让田峰很动情,但却不能使他动心。他已经错过一次,他再也不能欺骗自己的感情了。田峰知道这一切利害关系,甚至知道和依娜退婚后可能引起的一切后果。但他还是决定了,早决定了。他只是不知道该怎样把他的想法说给依娜听,他实在不想伤害这个好姑娘。
  低头思谋了半天,他抬起头,艰难地说:“依娜,你说的都很在理,可是……”他实在不知道下面的话该怎么说了。
  依娜冷冷一笑,爽利地接了口:“可是,你还是想和我退婚,是吗?”
  田峰如释重负,他难堪地低下头,“依娜,我实在对不起你,像你这么好的女孩子,一定能找到比我好的人家的。”
  依娜嘴角浮起一个笑。那笑很美丽,也很凄凉。她忽然站起身,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田峰,不要说对不起我的话。从今以后,我们就要形如陌路人了。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我,那你就亲我一下吧。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亲我一下。”
  田峰愣了愣。抬起头,依娜正定定地望着他,那眼里,几分乞求,几分哀怨,让他不忍心拒绝她。她款款走过来,偎在他身边,抬起脸,半闭上眼睛。她在等待。那睫毛,因为激动,蝶翼般微微颤动着。
  田峰低下头,在她那光洁白嫩的额上轻轻吻了一下。依娜梦呓般呻吟一声,猛地伸出双臂抱住了他的脖子,人便整个儿地投入了他的怀里。
  田峰只觉得脑子里“嗡”了一声。他的嘴触到了两片细腻柔软的唇。他想推开她,可她那么激动那么忘情。他的怀中是一具成熟的丰腴温软的少女躯体。她又穿得那么单薄,她那发育良好的双乳鼓鼓地紧贴着他的胸。他终于迷惑了沉醉了,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样做。他沉溺在一个亘古而温柔的梦里。
  这是一个怎样甜蜜而又漫长的吻哟。依娜不胜娇羞,她把脸深深埋在田峰怀中,低低地梦呓般地说:“抱我到房子里去,好吗?”
  田峰猛醒了过来。他一把推开依娜:天哪,自己这究竟做了些什么呀?
  看见田峰那副发呆发愣的样子,依娜“扑哧”一声笑了。她含情脉脉地看了他一眼,款款进了猕猴桃小房。
  依娜坐在小床边,她只觉得心儿“扑通”、“扑通”跳得像擂鼓,一张脸也不由得发烧发烫。她打量着这简陋的小房。房间里的摆设是那样的简单,连一面小镜子也没有。不过,她相信自己此刻一定面若桃花,赛过晚霞。待会儿这将是自己的新房?她又用手摸了摸铺着张廉价草席的硬木床板,这将是自己的婚床?
  且羞且喜地等了半天,还是没有见田峰进来。依娜趴在小窗口往外一看,他还蹲在那儿抱着头发呆。她想叫他,又觉得不好意思。眼珠一转,不由计上心来。她在心里暗笑:我不相信你不进来!
  田峰蹲在地上,他正为自己刚才的冲动和孟浪羞愧、悔恨得无地自容,忽然听得猕猴桃小房里一声惊叫:“啊,蛇,有蛇呀!”
  不及多想,田峰站起身一头冲了进去。“依娜,甭怕!蛇在哪?”
  刚跨进房门,一只软绵绵的躯体蛇般缠住了他。“嘻嘻,我就知道你心疼我,一定会进来的。”
  田峰又羞又恼,想推开她,她两条丰满白腴的胳膊紧紧地箍着他的腰,仰着脸,唇边露出个娇美诱人的笑。
  “依娜,不要这样,有话好好说!”
  依娜娇喘微微,“有啥话?我们现在不要说,要做!”
  “做,做什么呀?”田峰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田峰,要了我吧!我们现在就成亲。我要做你的新娘!”
  “不,不,依娜,你不要这样!我们不能这样做。”
  两个人厮缠着,田峰急得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自己现在一定要头脑清醒。不然,那可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了。
  “依娜,你冷静冷静,你松松手呀!”
  依娜的双臂箍得更紧了。“不,我不!”她梦呓着,抬起头,半闭着眼睛,一张粉脸慢慢偎了上去。
  田峰在心里一千遍一万遍地对自己说:“不,不能这样,千万不能!”他侧开脸,手摸索到了依娜那光滑柔嫩的腕子。他在手上用上了劲,狠狠地钳住了那腕子。
  “啊!”依娜疼得大叫一声,一下子松了手。她跌坐在床上,把手举到脸前,那雪白粉嫩的腕子上早已经了一大片。她带着哭声喊,“你,你好狠心呀!”
  田峰疲惫地靠着墙,好像刚刚经历过一场生死搏斗,他已经筋疲力尽了。他摸索着从裤兜里掏出一根烟,抖抖索索咬在唇间,点燃,深深吸了一口,慢慢地吐出一片烟雾,“依娜,你为什么要这样?我们就要退婚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呀?”
  依娜抚着腕子,轻轻啜泣起来。“即使你要退婚,即使你不要我,我也要把我的第一次给我最爱的人。田峰,我不要你承诺什么,你要了我吧!”她站起身,经过泪水的浸润,那张脸如梨花蘸雨般娇灵生动,她直扑了过来。
  田峰一把甩掉烟。他双手死死把住依娜的肩,强迫她冷静下来。“依娜,不要这样,我们不能这样。你以后还要结婚,你是个好姑娘,你要把你的第一次给你嫁的人,你明白吗?”
  依娜冷笑了一声,她尖刻地问:“你也要结婚,你不是要娶张如霞吗?她会把她的第一次给你吗?她能吗?”
  田峰瞪大了眼睛看着胡依娜,好像不认识她似的。是的,短短几秒钟,依娜仿佛变了一个人。她不再是刚才那个娇羞缠绵的少女了。她脸上含着一丝冷笑,径直往床上一坐,仿佛一个老谋深算的将军。她从鼻子里“哧”地发出一声冷笑:“田峰,你甭做美梦了。你以为我真的想跟你退婚?哼!”
  “依娜,你到底想咋样?”
  “想咋样?我想叫你要我,可你不。呸!你以为你高尚你伟大?你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吗?”依娜气得口不择言,“田峰,我告诉你,我看不起你!你根本就不是个男人!你……”脏话一串串地从她的嘴里喷涌而出。
  田峰静静地听着。最后,他苦笑了一下:“依娜,你骂完了吗?你骂吧,是我对不起你。可你要知道,我们不可能结婚的。哪怕没有张如霞,我们也不可能的。我不能欺骗你也欺骗我自己了。趁现在一切还来得及,我们……”
  田峰的话还没说完,依娜马上尖刻地接了过去,“还来得及?你以为还来得及吗?”她冷笑,“今天,不管咱们之间发生没发生什么,出了这个房子,我就已经是你的人了。很多人都会为我证明的。”
  田峰吃惊不小,“依娜,你咋能这样说呢?”他飞快地左右环顾了一下,想夺门而出。
  依娜敏捷如一头猎豹,她直扑过来,死死抵住门,“你以为你出得去?”
  田峰沉下脸来,“依娜,你闪开!不然不要怪我不客气!”
  依娜依旧冷笑,她低头看了看依然红肿的腕子,“田峰,我知道你心狠手辣,你想咋样?弄昏我,然后从这里溜出去?或者干脆弄死我,在你这猕猴桃园里挖个坑,来个埋尸灭迹?哼,甭做梦了!你出了这道门,你能出了这个园子吗?”见田峰不解地望着她,她得意地一笑,“实话告诉你,我在外头早布置下人了。现在,好几双眼睛正盯着这扇门呢。只要见你一个人出去,他们马上就会喊来寻我的。那时,人们就会发现我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地躺在你的床上。这说明了什么呢?你大概比我更清楚吧!”
  田峰只觉得脊背后面“咝咝”地直冒冷气。“依娜,我不信!我不信你会这么做。”
  依娜干脆离开门,“你不信?那你试试看呀!开开门,你往出走呀!你要能出了这个园子,我今天就不姓胡。”
  田峰呆呆地望着面前那张年轻姣好的脸。“依娜,你真卑鄙,你简直是个魔鬼!”
  依娜得意一笑,“这不过是点小伎俩而已,是你逼我这样做的。”
  田峰咬牙切齿:“我现在才算真正认清了你!告诉你,我就是打一辈子光棍,也不会和你这样的人结婚!”
  依娜一笑,“到时候只怕由不得你!”她美美地伸了个懒腰,缓缓踱到床边坐下来,“现在你从这儿出去呀,没有人拦着你,你出去呀!”她双腿得意地在床前晃荡着,脸上含着笑,歪头斜睨着田峰。那神情,仿佛一只猫在戏弄着爪下的老鼠。
  天色慢慢暗下来,田峰呆呆地站着,一动不能动。他感到了深深的绝望。
  “依娜,田峰,这么热的天,你们不在外头下凉,闷在这小房子里干什么呀?”随着一声喊,小屋的门被“咣当”一声推开了,一个人直闯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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