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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5)

作品名称:长生      作者:李笺伍      发布时间:2023-01-15 20:19:18      字数:3158

  午后的歌声和阳光总容易让人想起些旧事来。
  故事开始于1967的冬天。
  那天的雪落得很大,一个骑着骡子的教书先生驻进到时兰菊所在的生产队。听人家说,这个教书先生姓阮,叫阮鸿斌,是城里人,来乡里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时兰菊不知道什么是再教育,她在那个秋天里刚死了丈夫。现在的她,是名声最响亮的,就连算命的瞎子也说时兰菊命盘硬,总归是个克夫克子的命数。
  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村子里的泥巴学堂门前。那是一间年久失修的土坯房,原来的主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早死了。后来房子充公,添上几条凳子、几张木桌就成变成学堂。阮鸿斌帮路过学堂的时兰菊背了一篓干玉米,时兰菊不愿欠他的人情,没隔几天就送给他一双填满棉絮的布鞋。
  就在全村人都对时兰菊避之不及的时候,阮鸿斌却跟这个守寡的女人越来越亲近,总有人跟他说:“时兰菊可是个命数硬的女人,搞不好就要克夫克子!”但他不管这些,仍旧常与时兰菊来往,日子一久,两人自然也就生出感情来。没过几年,受政策的影响,阮鸿斌带着时兰菊返回城市。但当他回去之后,才知道自己的父母在这几年里因为各种原因先后去世,家里的亲人也都全无下落了。这样的打击,几乎在一瞬间就要将阮鸿斌给毁灭掉,不幸中的万幸,他身边这个啥都不懂的女人,仍旧不离不弃地守在自己身边。时兰菊的缄默与温情,将阮鸿斌从万念俱灰的边缘拉扯了回来。
  往后的几年里,他们辗转来到西寨落脚。阮鸿斌平日里教书的薪酬维持着两人的基本生活,时兰菊也做些手工补贴家用,平平淡淡的生活一晃就是几十年的岁月,直到前些年阮鸿斌在病中死去。临死前他说:“老婆子我就先走了,以后的太阳你自个儿晒。”
  阮鸿斌走的时候时兰菊没哭,但他的遗体进焚化炉的时候,时兰菊哭得撕心裂肺。她知道,人总会死,这没啥大不了,就是个先后顺序罢了,可是完整的皮肉筋骨也不能留下来,让那火给烧成灰,她是无法接受的,却也无可奈何,西寨这几年是提倡土葬改火葬的。
  “那时候这里还不是公园,十几条臭水沟往河里注,我跟老头爱来晒太阳,他钓鱼,我就在一边做布鞋。那时候,这石塔也还只是一个破破烂烂的台子,近些年才照着一些旧时图画修起来的。说上来,从起了这塔以后,日子就走得好慢好慢。”时兰菊平静地诉说着一切,脸上仍旧不少温暖的笑意,仿佛讲述的是旁人的几十年岁月。实则,活到她这样的年纪,回过头做自己人生的看客,在纠缠的岁月即将沉沦的时候,当一个不论悲欢的角色,是多少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做到的,又何其有幸呢?
  塔下的老大爷一曲歌毕,银色收音机的喇叭还在微微震颤,浑厚的音乐是从尘埃漫天的历史中走出来的幽灵,金属竖笛的音符最后落在青石板的缝隙间,开合的手风琴飘出的小调如一颗石子般砸入平静的湖面,人们的心里荡漾起朵朵水花,然后淌进剑河水面,随之去到黔南以外的任何地方。
  像是被烟火气给熏着了,李长生揉着湿润的眼睛,中间的时兰菊把手放到额前挡住阳光,最后看了一眼转身离去的老大爷,而一旁的木一南全无神色,她的内心变成一片潮水退去后的浅滩。
  回到西寨后,时兰菊邀请这两个年轻人到自己的屋子里吃饭。厨房里木一南帮着时兰菊在忙前忙后,李长生在那间小小的客厅里来回走动。一樽木柜上托着体型肥胖,又落满灰尘的黑色电视机,那个柜子的玻璃推拉门应该是坏掉的,里面叠放着十来双崭新的布鞋。长生蹲下身体细细瞧了瞧,那些布鞋的尺码很大,显然不是娭毑自己穿的。他这样想着,然后目光又被放在旁边的一套衣服给吸引住。衣服的颜色以黄红为主,上面还绣着些鸟兽的图案,不像是平日里能穿的样式。他看得认真,时兰菊跟木一南这时刚好端着菜碟走了出来。
  “那是我的寿衣,给日后备着的。”时兰菊把菜盘放到桌面上,走去长生旁边,“老头走了以后我每年还是会按着他的脚做几双,虽然他是穿不着,但我也闲不下来,放在那儿是个念想,图个心安。”
  时兰菊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让李长生的心里泛出一些酸楚,他直直地望着一旁的木一南。他后来在笔记本上记下这么一句话:少有数百年不倒的建筑,也从来没有不会离开的人、事,有的或许只是一份坚守,一颗希望的种子。
  饭间,时兰菊没怎么动筷子,因为这一桌菜全是麻辣的川味儿,她有些吃不惯。看着木一南跟李长生吃得可口,她自己也就很开心。她说:“好几年了,难得有人坐在这屋子里陪我吃饭。以前的租户都是些中年夫妻,他们放不下戒备心,我老婆子也是,年纪越大这胆子可是越来越小的。”
  听着这些看似打趣的话,木一南问她:“娭毑,你后人呢?”旁边的长生瞬间瞟一眼木一南,似乎是在提醒她不该这么问。可木一南是个直来直去的人,又哪里会想那么多?她甚至没有注意到长生的眼神。
  时兰菊顿时沉默,那张爬满皱纹的脸凝成一尊木雕的模样,其中看不出喜怒,不像深冬时节天寒地冻、万物沉寂的冷峻,最多算是霜降时,草地上那一层薄薄的冰晶,脆弱而悲伤。
  到这时,木一南才察觉到自己是问了不该她问的东西,满心的愧疚全然没处说,她怕自己又问出什么不好的话来,于是只好低下头吃起了菜。
  “南妮子问的没错,我的后人呐,”时兰菊停顿一下,或许是在找一个合适的措辞,“他们也有后人。”时兰菊毕竟是个精明人,像她常说的,到她这样的年岁,什么都在倒退,唯有对人事的周察精进不少。
  这个问题最终不了了之,三个人的晚餐很快便也结束。在李长生跟木一南临上楼回房之前,时兰菊欣慰地说道:“两个好孩子可得抓紧啊。”
  两人虽然异口同声地答应着,可是他们心里也不确定老人究竟是叮嘱的抓紧是什么。
  “娭毑是个心宽的人,她不愿意主动说的事情你就莫问,别人心里不好受,你的处境也困难。”长生仍旧坐在床沿上抽烟,话里话外的提点中却是没有责怪的意思。
  “我也是问了后才意识到,下次晓得了。”木一南凝神细想,她问长生,“你说我们会一直守到对方死去吗?”这时的木一南或许是真的爱上了李长生,不像在南山大桥时,她只把长生当做自己人生重新开始的由头。
  这样的疑问实则也在长生的心里冒着头,只不过他想等等,看木一南会不会先问;毕竟在时兰菊老人的故事中是很难不动容的。
  木一南盯着长生看,她眼里流露出的情感是复杂的,期望又害怕,两眼忽闪之间,整个屋子里的空气都变得紧张起来。长生沉默不语,慢悠悠地掐灭指间的烟头,然后深深看了一眼木一南。那个瞬间,两人眼神碰撞在一起,李长生从木一南的眼睛里找到了自己一直想要的答案,于是他起身一把搂住这个女人。
  李长生干燥起皮的双唇紧紧地落在木一南的嘴巴上。慌乱之余,木一南的内心变得温暖而潮湿,她用自己同样温暖潮湿的双唇回应着李长生。这是十字营初遇那次之后,两人的第一次,身体的缠绕伴随着强烈的情绪宣泄。一番云雨过后,他们仿佛与某些桎梏打了一架,然后与这个世界达成了从未有过的和解。李长生想要的答案,木一南心墙的大门,全部都在这一阵的喘息和汗水里。
  随着天气放晴,地摊生意恢复正常,日复一日的奔波忙碌是必不可少的,看起来,木一南跟李长生也在这样的忙碌之中,变得愈发亲密。
  这个冬天李长生没有回去匀城。他问木一南:“你要回四川不?”
  “我不回,这儿就是我的家。”木一南偎在长生的怀抱里,几滴眼泪悄悄地溜出眼眶,她望着李长生,“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我也不回,找个时间给村里打个电话,把信儿捎给我爸。”那一刻,李长生的心里冒出个念头:或许这一辈都会跟她在一起了吧。
  除夕前一天,时兰菊叫来李长生,她给这两个年轻人准备了一些过年货:青菜、腊肉、糖果。她说:“我不在寨子里过年,到后人屋里去,这些东西再放坏了,你们拿去,小两口好好过一个年。”长生自知这是老人的一番心意,便也开开心心地接过了。
  “娭毑真的是个好人,像妈一样。”木一南不会花言巧语,心底里生出来的话,跟她的眼神一样的温柔。
  “赶明儿咱得好好感谢一下娭毑。”长生总是能多想到一些东西的。
  “嗯,那是自然。”陌生环境里的一份爱意,早就汇成一股暖流淌在了木一南的心中,她最能切实地感受到那一份纯粹的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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