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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峪河的儿女(七)

作品名称:田峪河的儿女      作者:作家赵巨      发布时间:2012-10-09 12:08:24      字数:7177

  听了王黎明站长的一番话,田峰、晓光他们那年轻的心哪,激动了好些天。尤其是田峰,他身上有着军人特有的刚强与果敢。和伙伴们经过几日几夜的奔波、考察,他们把目光瞄在了村西北田峪河边那片荒河滩上。他立刻马不停蹄从试验站请来几位猕猴桃专家,经过现场勘察、研究,根据猕猴桃喜水又忌积水,适宜栽在排水,透气性能好的沙质土壤中的生理特点,这块沙滩地得到了专家们的一致认可。于是,田峰他们决定把猕猴桃园建在沙石遍野的田峪河滩上。
  这天匆匆吃过晚饭,田峰来到队长家,和他谈了自己想在田峪河滩栽植猕猴桃的计划。
  老队长说:好倒是好,又不占生产用地,栽成栽不成都没啥。只是那河滩地净是石头、荒草,怕不好弄。再说那片地不属队上,叫他去跟村上说。
  从队长家出来,田峰不顾天黑路难走,直奔村长家。不巧村长不在家,他不得不怏怏地回了家。
  第二天一大早,田峰又急急忙忙向村长家走去。路村村长姓胡,人皆称“胡村长”。他五十多岁,矮矮胖胖,当村长已有十几个年头了。说他清正廉洁吧,他一不做生意二不搞养殖,家里愣是高楼大厦、家电齐全,明显属农村先富起来的那种人。说他贪赃枉法吧,他又为村为民办了不少实事、好事。再说他根深蒂固,手眼通天,十几年稳坐土皇上的宝座,还真没人能动摇得了他。
  田峰走到胡村长家那豪华、气派的门楼前,见一个穿戴新潮的年轻女子坐在门前织毛衣,认出是胡村长的小女儿胡依娜。便说:“织毛衣呢,你爸在家吗?”
  那女子垂着眼睑,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手上织针不停,向里略收了收腿,让田峰进去。
  田峰来到院里,看见胡村长在客厅里和两个干部模样的人喝茶谈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在为难。胡村长一眼瞥见他,便说:“院里是谁呀?进来吧!”
  田峰忙进去向胡村长及两位客人打招呼。
  胡村长见他身材魁梧,一身半旧的军衣军裤,认出是田大壮家的老大,便说:“复员了呀,啥时回来的?听说你在部队还入了党,提了干。表现不错嘛,为咱村争了光呀!”
  田峰便也应酬了几句。他心里急,忙把想在村西北田峪河滩栽猕猴桃的事向胡村长说了。
  胡村长呷了口茶,沉吟了一下,连连点头:“不错嘛,到底是年轻人,有股子闯劲。那块地就包给你们吧,赔了村里不要钱,等以后你们真干成盈了利,村里再按比例提成。”
  田峰见事情顺利,很高兴,便又建议村里应该大力号召、支持村民栽植猕猴桃。
  胡村长说:“上头来人宣传我们不也热情接待了嘛?他们磨破嘴皮子有几个人响应?村上再动员还不是白搭?”
  田峰忙说:“县跟前的村子人家领导都挨家挨户在下头动员呢。有个乡领导还强行犁了麦田让村民栽猕猴桃哩。”
  胡村长有些不高兴,只顾慢悠悠地喝茶,不再说话。
  一个客人就说:“小伙子,你还年轻,没经世事哩。不论啥事,让群众认识是要有一个过程的。强制执行,违背民愿,只会适得其反呀。”
  胡村长便也说:“你要栽你们栽么。村上不是也大力支持嘛?等以后猕猴桃真的挂了果买了钱,村民自然会去栽的。”
  田峰只得告辞,出了院门,还听见屋里几个人感叹:“到底是年轻人,真能瞎扑腾!”
  说干就干,田峰马上和伙伴们商量,同村里签了合同,在田峪河滩承包了几十亩荒地。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想在这荒草萋萋,乱石遍野的偌大一片野河滩开出一片好地,还真叫人有点“老虎吃天,没处下爪”。好在田大壮是个做惯庄稼活的实诚人,见儿子真刀实枪干上了,麦种了地里又没多少活,他便也亲自上了阵。领着一帮小伙子,拔草、捡石头、挖坑、填土,有条不紊地干上了。
  自从农村分田到了户,还真没见过这么大的劳动阵势。一时间,村里人纷纷跑到田峪河岭上看热闹。一个白胡子老汉就问。
  “大壮呀,你带着这帮娃们在河滩挖啥哩?”
  田大壮乐呵呵地道:“挖金子哩。”
  众人哈哈大笑。等听说要在这荒河滩上栽猕猴桃,大伙儿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嗐,这石头滩上能栽毛桃,甭做美梦了!”
  “可不,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回家睡觉去。”
  “年轻娃娃们,精神大,哪睡得着。你说这大冬里的,地里没个活,不在这野河滩挖石头又叫他们干啥?”
  “唉,到底是年轻人呀!”
  小伙子们见一大群人围着他们干活,越发来了精神,一个个干得热火朝天。大冷的天,头上竟腾腾地冒出汗来。田峰连毛衣也脱了,只穿个单衬衫,还是热得不行,索性甩了衬衫,光着膀子拉架子车转石头。
  一个没了牙的老婆婆踮着小脚颤巍巍过来,摸了摸他胳膊上结实的肌肉块块,感叹着“这娃咋恁有劲哩,年轻就是好呀!”
  岭上一个披件破棉袄,拉腰束根草绳的老大爷就说:“好汉不提当年勇。想当初,我们比这些小伙子干劲还大哩。村东南田峪河边那几百亩野河滩,我们还不是也全挖了窝子填上好土栽上果树了么?唉,不顶啥,这野河滩长不成果树呀。最后,死的死,荒的荒,那片地,如今还不是野河滩,光长草!”
  田峰听了那话,不禁心里一动。
  田大壮说:“可不是。记得那是刚建社不久,上头号召垦荒种田哩。咱村军民齐动员,那几百亩荒河滩,地角旮旯都是人,少说也有几千个。那阵势,嘿!”
  老头感叹道:“算啥哩,花恁大的功夫,最后还不是荒了。叫娃们再不要出这闲力了,不顶用。”
  这群大小伙子虽说在农村土生土长,可从小就进学校念书,回家后又都爸妈替着,大多没干过多少力气活。没两天,就有几个人肩膀发了肿、双手起了泡,临阵脱逃溜了号。田峰去叫,这个说他爸他妈挡着不叫去了,那个说伤风感冒去不成了。田峰生了气,干脆不叫他们去河滩干活了。
  这天,小伙子们正往河滩转土,大头他妈风风火火跑了来,“好哇,我一个女人家在屋起粪哩,你个大小伙子倒在这里出白力气卖闲劲。”拉了大头就走。
  小伙子们一见大头他妈,都自顾自地干活,谁也不理她。
  田峰忙笑着说:“姨,这大冬里的终究闲着没事。大头做完了屋里活,叫他再来啊!”
  大头妈就说:“田峰,你甭勾引我娃。你啥事有你爸你妈在头里替着哩,大头他爸去得早,我还指望我家大头养家糊口哩。过几天,我娃要跟他姐夫学泥水匠去哩。”
  一个小伙子说:“泥水匠一天能挣几个钱?等我们栽了猕猴桃,将来卖大价钱哩。你家大头不来,到时可没他的份。”
  大头妈撇了撇嘴说:“等你们那毛桃卖钱,还不把人饿死咧。家有万贯金银,不如薄艺在身。告诉你娃,趁早学个手艺,吃不愁穿不愁,那才是一辈子的饭碗哩。我看你们在这野河滩上挖,能挖出金蛋蛋来不成?”硬拉着大头走了。
  晓光冲她背后狠吐了口唾沫,“这女人,鬼难缠!”
  又有几个小伙子被他爸他妈叫回去了。眼看着河滩干活的人越来越少,田峰急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一夜工夫嘴边上来一圈燎泡,干起活来下死力气,一个人能顶三四个。晓光见他挥舞着钁头死命刨石头,好半天手也不停一下,忙过来夺了钁头说:
  “大哥,歇会儿吧。”
  庆文也给他扔根烟,“大哥,坐下抽根烟,这活一时半时也不得完,得悠着点儿干。你这样,身体累垮了咋办呀?”
  田峰叹了口气:“唉,我心里急呀。猕猴桃要赶上冻前栽不上,就只有等明年春了。这一差就是一年呀。”
  庆文四下望了一望,他们移石填土,干了这没有一半。就说:“咱们人手少了,这样干下去,赶过年也干不完。我看不如这样:咱先算好行距株距,掏出树坑,填上好土、粪,等栽上树,再收拾树周围的地。”
  田峰高兴得一拳擂在庆文肩上,“亏你想出这好办法!怪不得大家叫你‘小诸葛’。”
  几个人没黑没明地干,将近两千个树坑很快挖好了,土和粪也填进去了。大家坐下一合计:一棵一级猕猴桃苗按2.5元钱算,光树苗子就得四五千元。更不要说打水泥架杆、拉铁丝了。
  小伙子们一个个傻了眼:大家干活有的是力气,可这钱从哪来呢?大伙儿凑吧。这个三十,那个五十,几个人掏空了腰包,可还没凑够一千元。幸而田峰把他在部队里省吃俭用攒下来的一千多元津贴全拿了出来,猕猴桃试验站又大力帮助,答应苗木先交一半钱。
  就这样,赶在上冻前,田峰他们把带着汗水和希望的两千多株猕猴桃苗栽在了地里。
  猕猴桃苗子贵,白天不打紧,晚上怕人偷,小伙子们就轮流守夜。只熬了几个通宵,几个人就支持不住了,两眼通红,白天干起活来哈欠连天。田峰干脆让大伙儿晚上都回家睡觉,他一个人在河滩守夜。
  大伙儿一听,这哪行啊?晚上守夜一般都是四五个人,搭个庵子,几个人坐在庵外,拢堆柴火,边烤火边闲聊,困了就轮流睡觉,不觉得一夜就过去了。这一个人,在这荒滩野外的哪行啊?
  田峰笑道:“我在部队里晚上常站岗,熬夜熬惯了,没事的。”
  大冬里的谁不留恋家里的热被窝,大伙儿也就不再坚持。可这数九寒天的睡个茅草庵子总不是事吧。大家就又商量着凑了点钱,买了些砖、瓦,田峰从家里拿来几根木料,在猕猴桃地里盖了间简易房。
  大伙儿这个从家里拿来手电筒,那个拿来袖袗半导体收音机。大头因为不能来帮忙,很过意不去,瞒着他妈把自己的一杆打野兔的双管猎枪贡献了来。
  “大哥,你黑咧看毛桃带上它,就啥都不怕了。哪个狗日的敢来偷咱毛桃苗子,你就照他腿上来一梭子,叫他爬都爬不动。看弟兄们第二天来不卸了他的狗腿才怪。”
  田峰笑着接过猎枪,用力拍了拍大头肩膀,眼圈不禁红了。
  猕猴桃已经栽了,剩下的活计就慢慢干吧。大伙儿心里一松劲,有几个人就觉着腰酸腿疼,浑身不舒服,猕猴桃地里就渐渐懒怠去了。最后,地里只剩下了田峰、晓光和庆文。
  冬日苦短,腊月到了。这天,几个人整完了一畦地,看看日已偏西,庆文对田峰说:
  “大哥,快过年了,我想寻点小钱,在镇子上卖个瓜子、花生什么的。你看这地里……”
  田峰忙说:“你去吧,地也快收拾完了,还有我跟晓光呢。”
  两个人在地里整畦,晓光扔下铁锨,递了一根烟给田峰,“唉,这他妈的河滩地,真难弄!大哥,坐下歇会儿吧。”
  两个人坐在锨把上,边抽烟边拉闲话。
  晓光说:“大哥,咱弟兄们里,有好几个家里都张罗着给说媳妇了,还有两个开了年就要办事哩。你在咱们里头岁数最大,有没有人给提说这事呀?”
  田峰笑道:“我家那么穷,弟兄三个守三间破房,谁愿意跟呀?”
  晓光扔了烟蒂,凑到田峰跟前笑道:“我不信,你在外头这几年,就没谈下一个?”
  田峰也扔了烟蒂,站起身笑道:“谈,谈个屁!部队里清一色的男子汉,跟谁谈呀?”
  晓光仍是一脸神秘兮兮的笑:“我就不信,咱村那么多好女子,你一个也看不上眼。你心里一定……”
  田峰微微红了脸:“你小子,心里净想些啥呀。”他拾起铁锨,冲晓光挥了挥手, “好了,不说了,干活!”
  晓光拾起铁锨,神色不禁有些黯然:“唉,咱看上的女子,人家看不上咱呀。怪啥?怪咱穷呗!”
  田峰笑道:“晓光,你看上谁家的女子,哥去给你说。”
  晓光摇了摇头,竟是一脸的凄苦:“唉,情是啥?情就是钱呀!没钱,人就啥都没了。”
  田峰刚要反驳,可看了晓光那副神色,不禁也闭了嘴,默默地干起活来。
  年三十到了,家家喜气,户户飘香。吃过午饭,田峰早早来到地里——家里活计有爸妈呢。他围着猕猴桃地转了几圈,又这儿那儿地收拾了一下。看看太阳有点偏西了,就上了田峪河岭,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休息。
  望着眼前一大片规范平整的土地,地里整整齐齐的猕猴桃苗,他心里乐开了花。眼前,仿佛浮现出一片绿树成荫,金桃飘香的丰收景象来。忽然,翠色欲流的猕猴桃丛中,闪出一个妙龄少女,飘飘然向他走来。田峰惊喜地站起身,伸出双手想迎接她。眼睛一眨,一切都消失了,满园飘香的猕猴桃连同那个美丽的姑娘。田峰伸出的手不禁狠狠砸在自己头上,重重地“唉”了一声。
  忽然,他的耳边响起一个清脆甜美的声音:“田峰哥,你一个人在这里干啥呀?”
  那声音是那样的陌生而又熟悉,遥远而又切近。田峰痴痴地站着,动也不敢动一下。那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想,他再也不愿让它消失了。
  “田峰哥,你在想啥呢?你咋不说话呀?”
  田峰慢慢转过头,他只觉眼前一亮,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正俏生生站在面前,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田峰的心一下子抽紧了,他的眼睛睁得老大:这可能吗?眼前真的是她吗?这到底是真实,还是幻境?
  那姑娘瞪着田峰,噘起好看的嘴巴嗔怪道:“田峰哥,你不认得我了?我是如霞呀!我一下子就认出你,可你,连我都不认识了,真是的。”
  田峰傻傻地笑道:“真的是你呀?如霞。”
  如霞嗔道:“不是我是谁?”
  田峰眼前是如霞的一张如花笑脸,耳边是她的燕语莺声,身边隐约有股少女身上的芳馨气息和化妆品的淡淡香气,他不禁又一次怀疑自己是在梦中了。
  如霞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高大威武却一脸傻笑的小伙子:“田峰哥,你是傻了还是咋的?光笑,咋不说话呀?”
  田峰伸手摸了摸脑袋:“如霞,你可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呀。”
  如霞撒娇地跺了跺脚:“好看什么呀,田峰哥净拿我取笑。”她一转头,发现了岭下那片整整齐齐的猕猴桃地,不禁惊叫起来:“这么好的一块地!田峰哥,这是你开的?”她扔下手里的包,轻盈地下了岭,像只小兔子般连蹦带跳地跑到那片地边,“这是啥苗子?横看是行,竖看是行,斜看还是行,真整齐!”
  田峰忙捡起地上的包,三步两步追了过去,“如霞,这是我们栽的猕猴桃。”
  “猕猴桃?”如霞挑着两道纤细的眉毛,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哦,那回我妈去镇上我听她说了,你在这儿包了片地,要栽果树。”望着这片新开垦的处女地,她咧开嘴笑起来,露出一口雪白细碎的糯米牙。“田峰哥,你们干劲可真大呀。记得我帮妈收完秋,去镇子上时这儿还是一片野河滩,变化可真快,这可真是人定胜天呀!”
  田峰也笑起来。“大伙儿一块干的。凭我一个人,赶明年也开不出这么大一片地。”
  如霞蹲下身,仔细打量着用稻草捆扎着的小小的猕猴桃树,“田峰哥,绑稻草干什么呀?”
  田峰笑道:“怕树苗冷,给它穿上棉衣裳呀。”
  如霞脱下毛线手套,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猕猴桃那纤细的枝杆:“这么小的树,啥时候才能长大呀?”
  田峰眼里有了光芒,“快了!到明年春天,它就发芽了,秋天,它就长大了。再过一年,它就要结果了。”
  如霞仰起粉扑扑的脸蛋,“猕猴桃好吃吗?”
  田峰笑了,“好吃,可好吃了。那味道呀,甜甜的,酸酸的,香香的。吃上一口呀,保管你一辈子都忘不掉。”
  如霞笑起来,“那么小气!我才不要吃一口呢,我要吃个饱,天天都来吃。”
  田峰也笑起来,“说好了呀,等猕猴桃成熟了,我可天天等着你来吃呀。”
  如霞高兴得跳起来,“田峰哥说话算数。来,咱们击掌为证。将来你可不许反悔呀!”她还像小时候那样,把一只小手“啪”地拍在田峰那粗大的手掌上。
  田峰整个人都僵住了,只感到那只小手的娇嫩与柔软。他不由得浑身颤抖起来,真想把那只小手永远握在掌心里,一辈子都不松开。可那小手却滑腻得像一条小鱼,倏乎间便挣脱了,他再也抓不住它。
  如霞一双大眼睛四下顾盼,“田峰哥,那小房子是你盖的?”
  田峰忙点头,“大伙儿一块盖的。我黑咧住那里头看猕猴桃苗子。”
  如霞扬起了又长又密的睫毛,“住那里头?就你一个人?你不怕?”
  田峰笑笑:“有啥好怕的。”
  如霞笑起来,“田峰哥的胆子真大。”她看了看西沉的太阳,听了听村里此起彼伏的鞭炮声,“田峰哥,快黑了,你不回家吗?”
  田峰忙说:“回呀,咋不回。”他边收拾地里的农具,边问如霞,“如霞,你在镇子上,好吗?”
  如霞高兴地冲田峰扬了扬眉毛:“好!我们店里生意可好了。这不,今儿下午才放假,初二一大早就又要去呢。”见田峰把农具拿进小屋,她也跟了进去,“田峰哥这房子好简陋哟,赶明儿我一定给你作个‘陋室铭’。咦,这墙上还挂着枪呢,怪不得你啥都不怕。”她看见床头上的袖袗收音机,便过去坐在床边,拿在手里细细把玩,“田峰哥啥时候买的这收音机,这么漂亮。”
  田峰呆呆地站在门边,望着娇美如花的如霞,忽然有了种冲动,他想把这个娇小的身体拥在怀里,他想在这张柔美的脸上印上无数个热吻,他想……他只觉得浑身发烫,仿佛要爆裂开来。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世界一片洪荒,一切都不存在了,眼前只有一个美丽的身影在动……
  “田峰哥,你咋不说话呀?那么看着人家干吗?”
  田峰猛醒过来,眼前是如霞一张惊诧的脸。望着她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和微微嘟起来的红唇,田峰不禁心里一颤。她那心无城府、天真无邪的样子,分明还是个未解风情,不诸人事的小姑娘呀。田峰霎时浑身冰冷,他为自己刚才的想法和冲动悔恨不已,羞耻得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田峰哥,时候不早了,咱回吧。”
  田峰慢慢锁上门,替如霞背上包和她上了路。
  一路上,如霞有说有笑,叽叽喳喳得像只快乐的百灵鸟。见到了分别四年的田峰哥,她真是太高兴了。记得小时候,田峰哥待她最好。给她捉蝴蝶、逮蚂蚱,帮她提水、背草蒌,替她教训村里那些总爱欺负她的男孩子……
  不知为什么,在田峰哥面前,她一惯的端重、矜持不见了。她仿佛又变成了幼时那个爱哭爱笑、任性撒娇的小姑娘。
  吃过年夜饭,在一片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田峰披上军大衣,他要去看守猕猴桃了。
  田婶拦住他:“今儿个过年,家家户户都团团圆圆的,你还要到野河滩睡觉去?”
  田峰笑道:“妈,贼可不管你过年不过年。我今儿要不去,树没了咋办?”
  田婶收拾着桌上的碗筷,把一个碟子重重地放在一摞碗上,“就你本事!那么多人,咋就叫你一个人看树苗子呢?人家都知道在屋钻热被窝,叫你去野河滩睡冷床板。”
  田峰忙说:“妈,瞧您说哪去了。大伙儿都争着要去呢,是我拦住不让他们去的。”
  田婶气得把一摞碟子、碗恨恨塞进洗锅水中,“你好!你本事!你能行么!”
  田峰陪笑:“妈,我是共产党员呀……”
  话没说完,一旁正津津有味的啃着一根大骨头的田高哂笑道:“哟,我们的党员同志,吃苦在前享受在后,你好高尚哦。”
  田婶也边洗碗边嘟哝:“党员,党员,人家有的党员咋就跟你不一样?人家今儿黑咧都在屋守先人,你一个人去守野河滩,要真遇上个歹人,可咋办呀?妈是心疼你呀。”她说着说着眼泪下来了。
  一直坐在一旁闷头抽烟的田大壮说:“好了,好了,都甭说了。你们娘儿几个黑咧都在家,我去河滩看树苗子。”
  田峰忙说:“爸,您年纪大了,那冷床板不好受,还是我去。”
  田婶抹了把泪,忙从炕上拉了条褥子过来,“你睡的那褥子薄,黑咧冷,你咋不早言传?”
  田峰接过褥子又放回炕上,“妈,我不敢铺得太厚。睡得太暖和了,一觉睡到大天亮,苗子没了都不知道哩。”
  田婶又抹了把眼泪,“瞧我娃受的这啥罪!将来那毛桃要是不卖钱,可真是天都不长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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