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神驰黄梅
作品名称:旷古绝今一樵夫——慧能大师出山记 作者:能慧 发布时间:2022-12-31 14:33:22 字数:8672
九十六.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九十七.此中男女的曾经
九十八.隐隐预感
九十九.怎要去那么远地方
一OO.明天就走
一O一.或可稍稍绕道罗浮
——生命太多迷误更遗憾深因,是不是就在人未知未明一己真心真性便此住彼住了
九十六.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腊月驱云破雾的金轮总是出得晚、歇得早。但就那中天展颜短短时辰,也足以叫人满心欢喜、满怀感恩了。
而这种欢喜、这种感恩于劳作沉沉负重的人来说,不仅能持久绵绵不尽体力,且那日头一逐浓雾道道金光、一扫冬云暖暖着意,还会使人内里不知由来隐隐生起些许莫名希冀……
这样光景、这样心绪之中,慧能担了两大梱上好柴火在太阳露脸不一会儿就到了繁华热闹的城里。未入集市,路边一客栈就给开了个实实价钱,而随人放好柴梱收了银俩满心惬足正准备离去时,却一下被身后不远抑扬顿挫人的高诵所吸引——
“‘……应如是生清净心,
不应住色生心,
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慧能回身一看,只见一中年男子背手持卷来回踱步之中,正低头仰首高高低低、长长短短、轻轻重重反复咀嚼“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一句经文……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大千世界,五光十色;
百年局促,诱惑纷纷。
生命太多迷误更遗憾深因,
不就在人未知未明一己真心便此住彼住了吗……
人若内外空廓,一无挂碍,那百年真心又怎能不因由彻亮彻明——“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还真使人仿佛直跃九霄,大开大展了生命意趣识见万里一收深广视野。
人,
万物灵明之首,
独具心即世界之性,
或只有见其真心、识其真心、称其真心幡然安然,生命无憾才有真正可能吧!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仿佛荡除人生迷雾浩浩金光如瀑,恰似廓清生命浓云日头杲杲如临,一时内外天莹净镜深深动容更终明一己生命意趣的慧能为之百感交集——
“有无相生”,道通之本,故圣人“外其身而身存”。
智者生命“善游”,是不是亦多在于水而能“忘水”?
人生自在,百年逍遥,那“无为而无不为”之中相反相存大智慧、大觉悟,虽中外一也,然“应无所住而生其心”那佛法醒人启人更彻之缘,于己于今更加无疑。此百年“栖神冥累”殊胜,不仅内里深深兴味,也一己生命幽幽着意吧——
这些年来,自己对几乎所有物事都从未有过真正志趣……
就那么称心如意的玉馨,那么意畅情牵的山山岭岭,也总是难以完全着落此心、实实安顿此身……
之中生命本身不断提醒,
之中自己也不断为之反省,
之中那不时似有所得、似有所寄喜乐快慰,怎及此时此刻那无住生心振聋发聩更所寄所安所归豁然洞明……
此经何经,所授何人,切切之中,慧能恭敬前询:
“请问‘客诵何经’?”
“《金刚经》。”
中年男子认真看了看慧能。
“烦问客从何来‘持此经典’?”
“‘我从蕲州黄梅县东禅寺来,其寺是五祖忍大师在彼主化,门人一千有余,我到彼中礼拜,听受此经,大师常劝僧俗:但持《金刚经》,即自见性,直了成佛’。”
男子此中于人特别热心。
“‘即自见性,直了成佛’!?”
慧能听了更是一震,自言自语之中,神思已是为之远逸……
“是啊,是啊,那‘即自见性,直了成佛’,惟在无住生心,此心即是佛心,亦人得佛之心吧。请问……”
男子本想借机与人畅议感悟,却见慧能木雕泥塑,全无反应,于是摇头笑笑,背身去了。
——人见性即是成佛?
成佛即在见性?
此性何性?
此佛何佛?
又何谓直了……
无住生心,可心生如幻,生又何生,心又何心,更此心此性此佛又何涉百年光阴逆旅生命及苦空无常无我那我存在、我寂灭之究竟……
一连串内里深问,既是慧能思逸端绪,更也求索意趣。因为此虽问题,但也正因为是问题,慧能景仰黄梅之心,决计求法之志,此时此刻,已是暗暗下定。
——缤纷世界,男女可谓百年至美,于中是不是亦多能了然一己生命真正意兴
九十七.此中男女的曾经
生命中的有些事,
经历了,带不走的是无尽念想;
经历了,念想便是生命过程唯一;
经历了,唯一更成了百年无憾牢牢依凭。
整整三载了,每年忌日,慧能在玉馨坟前总有无尽怀念、无尽愧疚、无尽反省……
此时此刻,玉馨若在天有灵,对慧能决计黄梅求法,不知是多有欣慰,还是暗暗伤悲,当然人难知晓。但慧能却愈来愈坚信,自己亲近佛法并将归依三宝因缘,惟由玉馨阴阳永隔、人天两分……
世人修行,
男女既是入道所缘,或也败坏所因。
究其所以,是不是凡情只有于至美男女中方能有所了然一己生命真正意趣……
佛祖在根究自己出家因缘时,屡屡着落男女于人终难满足那其中微妙,还真非男女浅尝所能体味的吧……
男女至深至浅,虽都有一个人难知足问题。
但其中轻浮轻薄之人,无须论也;
喜新厌旧之徒,不必言也;
唯男女至情之人,一定于此世间最为美妙有其终不长久且难完满幽幽内省吧。
因此,那以问以究以求生命绝对完满之心,是不是便会因由悄然萌生了呢……
想佛祖天上地下万劫之中,遍历了男女至美至妙,人间与“颜色从容,面貌端正,不长不短,不粗不细,不黑不白,不刚不柔,冬则身温,夏则身凉,举手毛孔出栴檀香,口出优钵罗花香,言语柔软,举止安详的玉女宝恋著恩爱。”但百年终是会合有期“要归磨灭”,人又怎能于此男女不思不念高天长久呢……
可那九天之上更云外之天的男女又是怎样、又将如何——
欲界天的男男女女,人一开口、一举手、一相视,便有便是春意漫漫,你浓我浓了。这天上一日、世上千年遂心如意,似乎地老天荒,绵绵无尽。可天高天阔也有边际,日长日久总有时限。神仙伴侣如羽之身那功德渐消身重身坏坠落云天之日,其对对翩然、双双妙曼时光越长越久,人的念想,人的绝望,是不是也会愈深愈重......
而色界之中,男女千里万里,一念之间,便能形意相应如胶似漆,但谁又能保证那随心所欲美美之历,终不成杳无音讯伤心所念、透骨所思......
再看光影缤纷人我难分的无色界,那更是男女之情无限交感纠缠万足妙境了,但此中惬怀,终究亦有光影暗淡,一切不见踪迹必将到来一瞬吧……
男女于人足与不足,佛陀铺展理虽如此,但凡人一世姻缘尚难顺心,况三界遍历。所以,百年之中,如意女人不但男人生命最大诱惑,更一生最难舍离……
因为,
好女人不仅儿男顾盼难描虹霓、妙曼来就白云、如船似水月儿、澄澈幽莹星斗,亦丈夫解语醉心春花、六月甘冽山泉、秋虫鸣琴清夜、冬雪围炉小酌......不仅如此,好女人更汉子柔肠千转之牵挂、血性胆气之相涉、百事无难之内力、不老不死之情寄。
好女子于好儿男如此漫漫美妙、如此深深关联,人又怎能轻言了断呢?
因此,深悉世间男女的佛祖,便不得不在涅槃前殷殷告诫弟子于男女“相见”及“共语”时定要“当自检心”——此中检心深虑,不亦佛祖于凡尘男女修行体察入微拳拳之心吗。
所以,凡情出家,若无男女足与不足透彻更一己生命至求了然,还真难做到发愿恪守不渝及修行始终如一。或也正因为如此,佛祖才不但拥有世间最为广大信众,也叫至求之人于中有所镜鉴不轻言出世、不轻易出家吧……
而那同样对世事擘肌分理,更于人心剖析毫厘的庄子终其一生,却是避而不议男男女女。其中原委,不知是认定百年之人压根儿就难探难道其中无奈一二,还是深以为男女本然,人又何须何必多言多语呢……
也是,“食色,性也。”
男女如人饿了要吃饭,渴了要饮水一样,又有什么好说可说的。
但人的性灵,不也多在男女吗?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百年世人于男女的自觉更甘愿,又怎可等同活物吃喝本然呢?
或许,正因为老庄无涉少涉男男女女,那痴迷更真诚的众男众女才与不食人间烟火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绝尘逍遥有了距离吧……
佛祖男女所历,人难奢望。
真人男女所意,人难揣测。
但美好的玉馨,人天渺渺的玉馨,却是自己洞然一己生命意趣明明之鉴、亲近西来佛法甚深之缘、决计求法黄梅不悔之因当是无疑。
所以,
此中男女的曾经,便是唯一;
此中的念想,便是永远;
此中的反省,不但叫人深心有明,也定能叫人所去所求矢志不渝、万难不惧!
故尔,
慧能起身恭敬为玉馨再次横笛、再次捧箫无尽情意之后,便恋恋不舍把竹笛和洞箫装入玉馨亲为缝制的绣套,即断然决然将此作为信物埋在了心爱妻子的身边……
故尔,
慧能庄严低首扪心,在玉馨坟前暗暗誓铭……
——为人灵明,或亦灵在明在于情于事多有预知预感
九十八.隐隐预感
刚去的腊月,常叫李筱芸夜难成寐。
即将过完的春节,也一直令她有些食不甘味。
而此刻前院儿厅堂正月十五团团圆圆家宴在早是心神不宁的李筱芸看来,更像是儿子或有重大决定某种仪式了。这不仅因为她对慧能志意渐显隐隐预感,还有儿子最近太过反常一些举动更不时话到嘴边又强咽的无可争辩——
这段时间,
慧能进山更早,归家更晚;
柴梱背得更重,药草釆得更多;
晚上整理加工根材时,有些话不仅有一搭、没一搭的叫人感觉有些奇怪,且你不三番五次提醒催促,他压根儿就会忘记该让劳累了一整天的身子去歇息歇息,好像准备把这一生体能、一世精力都要在这数得着的日子里用完用尽以了什么意愿似的。
更叫人纳闷,是儿子把这些年他自己最为喜欢的几件根雕都给了他舅和己锼;对那些从不轻易动锯动凿的根材,也全都一股脑送去了城里;而所剩所留几件,好像也是在刻意印证她腹内实实担忧、心里最不愿意猜疑……
记得破五那天清晨慧能执意要进城卖柴时,她就有些忍不住指着墙边渐空格架有些明知故问想挑破话题:
“慧能哪,你把根雕成品、半成品都送完、卖完了,为啥就舍不得这几件?”
“娘,这几件不是你平日最喜欢的吗。”
“那为什么你把你最喜欢的都送了卖了?”
“娘……我……娘,我不是想多卖几个钱,又尽量顾着你和舅舅吗。”……
记得新春前后那一年中人不得不走亲访友时日里,慧能除陪自己并玉馨父母外,总力找借口躲掉应酬省下时间直奔寺里……
“娘,我去了啊。”
“又去寺里?”
“有点儿事。”
“这几天寺里好像不讲经说法的吧?”
“我想抓紧时间多请教点儿大和尚和己锼兄长。”
“抓紧时间!抓紧什么时间?”......
记得都快小年了吧,没头没脑的,人突然决意要回龙山去看外公和父亲……
“慧能哪,这为什么,不能等到年后吗?”
“娘,我想外公和父亲了……”
记得玉馨的忌日慧能上坟回来,自己有些忍不住开口劝慰:
“都整整三年了,你也算对得起玉馨了。”
“娘,我会永远对得起玉馨的。”
“永远!什么意思?”……
——“怎不动筷子了?”
今日家宴,刻意坐在慧能身边的李潇野声色不动又为挟菜时悄言悄语。
“肚子有些盛不下了……舅舅,估计人快出门了吧,我能不能现在就去接接?”
慧能侧头更加小声并趁机请求。
——“大哥去接谁,大哥带我去好不好……”
一旁最粘慧能的小表妹耳尖,听了便开始撒娇央求慧能了。
“秀,大哥今天有事……”
李潇野压着声音赶紧把小女儿话头接了过去。
——“慧能哪,你有事?”
这时已有些醒过神来的李筱芸心里当然更是多疑了。
“娘,我得去趟寺里。”
“现在就去?”
李筱芸见慧能边说边已起身了。
“嗯……”
“都什么事啊,今天这日子……”
满心疑惑的李筱芸目不转晴看着慧能。
“娘……我……”
慧能心里突然一下格外难受、格外不忍。
——“妹子,慧能或许真的有事,你就让他去吧。”
“真的有事?”
李筱芸怎觉哥好像有点儿什么都知道样子呢。
“娘,我去了啊!”
慧能鼻子已是酸酸的了,但还是下定了决心。
——“去吧,去吧,可一定早点儿回来!”……
内有不忍的李潇野抢下话头时,李筱芸一下更是有些心慌意乱了。因为,她不仅感觉到了儿子神情异常,也明白无误听出了哥话里有话且还看到了其难以言状一瞬眼神……
——人出家最难面对的,或是至疼的母亲
九十九.怎要去那么远地方
“吃好啦?”
慧能去后,李潇野见妹子再也没动过筷子,于是想了又想方鼓起了开口勇气。
“嗯。”
“一会儿让你嫂子她们收拾,你就别管了,有个事我想单独和你说。”
“什么事?”
本有些怔怔的李筱芸一听,心里陡的更七上八下紧张了起来。
“去你院儿吧!”
李潇野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进里坐下之后,李潇野却是低头久久不语。他知道事关重大,更担心妹子承受能力。妹子这些年多不容易呀,可他为什么最后还是要答应慧能呢?此时此刻,李潇野不但有些自责,更是有点儿后悔了……
“哥......”
见哥万分为难样子,李筱芸心里更是没底了。
“妹子。直说了吧。慧能要出家,自己不忍开口。他虽早说服了我,可事到临头,我也不知怎么说了。”
李潇野猛一抬头,来了个干脆……
儿子真要出家呀!这层窗户纸捅破,一时叫之前倍感煎熬的李筱芸虽有石头落地不出意料,但此不出意料担忧一下变为了现实,人那满心满腹酸楚,还是止不住的顿然奔涌了起来——
早早痛失恩爱夫君,唯一儿子好不容易长大娶了个好得不能再好儿媳吧,可好日子没几天,人又难产与孙子同去了。如今……
“妹子啊,你是最了解慧能的,这孩子从小就不同常人吧……
你是信佛的,慧能有此愿心,也不容易呀!当然,最不易的,还是妹子了。
慧能也说了,你实在不愿意,他也听你的。
但妹子你也知道,慧能不愿再婚再娶,恐怕也是难以改变的吧……
我想,不如就顺了他的意,让他去吧!
如妹子点头,我想慧能走后,就和我们一起过好不好……”
“走?往哪儿走?法相寺这么近,不是可随时回家吗?”
李筱芸心里虽是异常悲苦,但此刻于儿子一切讯息,却是格外多敏——
儿子痛失佳偶更特别性情,那出家或也命里注定,于此心里似乎多少也有所准备。但法相寺这么近,哥为什么把话说得那么重,好像慧能一入空门,便会与她两不相见似的……
“慧能说、慧能说他的法缘不在南海,而在蕲州黄梅……”
“蕲州黄梅?”
“是啊,蕲州黄梅。这中因缘,等慧能回来再给细说好吗?”
——怎是蕲州黄梅呢?为什么要去那么远地方……
“妹子啊,慧能知道此去千山万水,不但一点儿也照顾不上你,反叫你更加牵挂,所以才更难向你开口啊!
这些日子,他有他的难处,也是他的苦心……
可话说回来,在南海出家,也不是人想去就能去的,这里面问题,想妹子可能比我知道得更清楚些吧?”
李潇野见妹子听了慧能将去地方之后有些愣住了,于是赶紧进一步劝慰、进一步解释。
“怎要去那么远地方……”
自言自语中,李筱芸似乎还是有点儿不太相信这就是真的了。
“妹子啊,你是信佛的人,可常拜的不是佛祖而是观音菩萨吧。
好像慧能也是这么说的,他说人信佛所因不同,结缘也就各有侧重了。
慧能之所以要去黄梅,或也是他与佛菩萨特别因缘吧……”
“怎要去那么远地方呢……”
不管李潇野怎么安慰开导,李筱芸对这太出意料情况一时不仅难以理解,更是难以接受......
——也是,从此千山万水,放在谁身上,谁也是一下难以面对的吧,更况那么年轻就以慧能为命的寡母呢?
——和尚也是人生父母养,这其中无奈之哀、悲苦之痛,是不是惟天下母亲为甚
一OO.明天就走
——“阿弥陀佛!”
就在李筱芸走不出实难面对苦楚之时,李潇野于此也一畴莫展之际,法相寺住持藏一大法师和栖寂和尚及时赶到了。
“方丈师父!”
大和尚的突然到来,虽叫李筱芸有些惊异,但也很快明白慧能午后急去寺里原由了。
“阿弥陀佛,女施主。你家慧能决计入佛,且千山万水求法黄梅,老衲虽是理解女施主伤离伤别心境,但还是要来有所道贺呀!”
“有所道贺?”
“阿弥陀佛,你家慧能求法因缘极为殊胜,女施主终将有大利益、大果报!”
“大利益?大果报?”
“阿弥陀佛!
女施主,此乃因缘,也是造化,或更天机吧。”
大和尚气象庄严,目光幽邃。
“妹子,大和尚都这么说了,就让慧能去吧。”
——天下父母,谁不愿儿女遂心如意。当然了,不管那志意如何叫父母难以理解、难以承受,父母最终也会点头、也会支持的吧。况事情不仅本就有其必然,更还有大和尚少见吉言呢。因此,李筱芸含泪点头之中除了默默酸楚,也只有酸楚默默了......
“妹子啊,没人比你更了解你的慧能了。我在想、我在想哈,既然大和尚与己锼都来了,我们何不借上元之吉,给慧能做一个期望圆圆满满饯行,祈愿他明日更未来一路都平平安安、顺顺当当的。”
李潇野不但趁机道出了他觉得最难出口的问题,还在明日一词上刻意加重了语气。
“明天就走!?”
李筱芸一听,人更一下有些似梦非梦恍恍惚惚了——
怎会这样呢!刚才还团团圆圆期待明年团团圆圆、年年团团圆圆,可转眼相依为命的母子就要尘缘了断,且千山万水,更说分离便要分离了……
慧能见状,一个箭步上前扶住母亲,李潇野随之也挽住了妹妹手臂:
“妹子,你听我说!慧能之所以选这个日子,
一是年已过完,正好借这个团团圆圆相聚给他也给我们一大家子留个念想;
二是他更担心年过之后,官差又来相催,一切将陷入被动。
过了十五就走,到时我们也好找个借口应对,求个不了了之省心省事结果。
再说妹子既已同意慧能远行求法,人迟早都得走,长痛不如短痛啊!”
事已至此,李潇野更是狠下心来,硬着头皮给做解释。
——人生百年,有些事情,该来的,总是要来;该面对的,总得面对。而人的忧虑、人的怯畏,似乎也总在临事之前,面对之初吧?一旦一切不可避免,人的承受、人的承担、人的勇敢,有时还真叫自己也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作为女人,李筱芸感动儿子的痴情;
作为守志过来人,她也充分理解人经过美好姻缘之后那独特心境;
而作为母亲,儿子所求遂意、喜乐畅怀,不更她一生最大心愿、最深慰藉,况她又是那么了解儿子性情意趣呢……
当然,她更是明白,儿子若决计不再婚娶,那离家也罢、出家也罢;主动也罢、被动也罢,都是迟早必须要面对的事情。但真到儿子要实实了断尘缘,且千山万水,更说分离便要分离时,作为人母伤感、人母牵挂、人母空落,又岂是理解、明白之类理性所能范畴的呢——和尚也是人生父母养,这其中无奈之哀、悲苦之痛,惟天下母亲为甚丝毫不为过吧……
“我苦命的儿哪!”
久久之后,李筱芸才一声长呼,似将满腹酸楚吐了出来。而母亲于中认命,更叫内里万分愧疚的慧能锥心扯肺、肝肠寸断……
——“姑姑,姑姑,……”
正这时,慧能的堂弟堂妹在他们母亲示意下齐齐上来前前后后拉着拽着李筱芸左一声“姑姑”、右一声“姑姑”亲亲的叫着,慢慢将人拥向了前院儿……
——人活着不仅仅一己私情,是不是还有更为阔大人生求索、更为高远生命愿景
一O一.或可稍稍绕道罗浮
一切真的是有计划和有准备的呀。
人回到前院儿厅堂不一会儿,一桌素宴就被慧能舅妈摆了上来……
饯行席上,常理该说的说得差不多时,藏一大和尚方语重心长对慧能言到:
“黄梅乃楞伽传人,而楞伽与大乘中观有着特别渊源。
原始佛法和唯识所论,善知识已有了一定了解,但对中观却是接触不多。
或许,正因为善知识于其精髓有着因缘殊胜颖悟,所以若能早识中观概略,定会有助更快更深体察禅的妙味。
此去蕲州,或可稍稍绕道罗浮,传言楞伽三祖于间有过逗留。不但如此,前两年更听人说,那翠微深处,还住着一位深通中观老禅师,只不知此言是否真切。”
“师父,弟子记下了。弟子所去一定先奔罗浮。”
“阿弥陀佛,时辰不早了,明日善知识还要起程呢。”
话间,方丈和栖寂已是起身了……
一大家子将师徒送到门外远远之后,慧能执意还要送出街口,于中多有了然的大和尚于是说到:
“栖寂呀,为师有点儿小事要先行一步,一会儿或你在街口等我,或我于街口等你吧。”……
大和尚身影,很快融入了灯火初上的人流,目光一直跟随的慧能这才对己锼说到:
“走吧,己锼兄。师父是想叫我们单独多说会儿话呢,我们也不能让师父等得太久了。”
“明日什么时辰动身?”一迈开步子,己锼便问。
“我想天不亮独自出行,这样家里邻里于官差查问,或许方便些。”慧能边走边应。
“去那么远地方,悄没声的,娘心里受得了吗?”
“尽量想法吧,相信母亲能理解。”
“明日,我可一定来送。”
“兄长,今晚就算道别吧。
明天、明天你就让我一个人利利索索的,或许心里好受些。”
“不!我在官道岔路口等你。”
“兄长……”
俩人尽量挑了相对僻静街道,也多多少少绕了一点儿弯路。但那即将远别的兄弟更知心朋友,当然有说不完的话题、道不尽的珍重,因此不知不觉就到了出街路口……
——“来啦!”
树下月影里已等了好一会儿的方丈迎了上来。
“师父…..”
慧能于大和尚深深一鞠,那有些哽咽的声音,此刻还真内里万千感谢难达一二铭心之情。
“回吧!回吧!但愿一路慧心成就少点儿坎坷,更望能于佛法多有荷担呐。”
大和尚临别之语,虽对慧能此去有实实担心,却更是于人满满期许。
“慧能兄,回吧!回去再多陪会儿咱娘……”
己锼也是哽咽强忍,言罢便与大和尚迟迟转身了……
朦胧月色里,大和尚与己锼兄长身影早看不见了,但立在原地的慧能仍依依不舍凝望着、凝望着……
这几年与佛法深深结缘,若无方丈和己锼兄长支持帮助,自己生命视野和人生意趣,怎能有此拓展、有此明晰......
毫无疑问,从今往后百年前路已是确定无疑了,可此中此时不知为何,那所去所在豁然笃然于内里深处却突然反倒有些异常犹豫、异常沉重,甚至还有些隐隐锥心了呢……
夜来人已渐稀,
空朦天地更静。
抬眼九天幽独浩魄,抱着双肩如拥月华,慧能没一点儿将赴黄梅志畅意达兴奋及高兴,那是因为人此刻满心都是母亲落寞孤独身影、满腹都是愧对慈母难言疚恨——
人哪,母亲给了你一切,你为什么反要让她因你孤苦伶仃、因你泪眼涔涔呢……
想佛祖当年月下悄悄出家,是不是也是不忍父母哀伤、父母迷惘、父母凄惶……
假若如是,百年之人此中求道究竟为了什么,而此中觉悟于至爱亲情又着落在了哪里呢……
天上一轮满满,就是不言不语;
地下如水泱泱,更亦无声无息;
但人的心底、人的心底却铿然有声、裂石穿云——
这就是天下儿女!
这就是辈辈之人!
这就是人的本性,这就是人的精神!
因为,人活着不仅仅一己私情,还有更为阔大人生求索、更为高远生命愿景。天下父母作为过来之人,于中或也多有至深感悟、至深觉醒吧。
不然,悉达多父王母后为什么还要为狠抛一国更至亲至爱的自私之子派去专门待从,并最终还归依了儿子所创寂灭之法呢……
自己孤寂的母亲,更为儿为女天下父母,当然都是甘愿有缺一己而全心去圆儿女一生至求了。可为儿为女的,又拿什么去报答自己父母呢?
今宵是自己一路圆梦之始,却慈母一生难眠之夜……
想到这里,慧能抹了抹泪水顿然转身,快步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