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六节 狗娃说他有办法

　　按照诱敌深入的作战计划，自卫队的战士伏在临时构筑的掩体内，紧紧地盯着敌人一步步逼近。天色进一步发亮，能清楚地看见排在前面的是黑衣服的警备队员，跟在后面是黄衣服的日本兵。接近山口，整个队伍忽然停顿不前，后方指挥区中，一名骑着高头大马的青年军官站在高地上挥舞着军刀，叽里呱啦地叫喊着，正是解县日军少佐竹田，旁侧粗粗壮壮同样骑着高头大马的中年军官则就是郭广汉所说的日军第二十师团参谋长杵村久藏，想不到这家伙竟然会亲临前线。随着喊声，数十名日军从队伍中奔出，两人一组，分抬一架“九七式”轻型迫击炮，选好地形支稳三脚炮架，对准山沟谷里“嗵嗵嗵嗵”放起炮来，刹那间沙石飞溅，硝烟弥漫，有几发炮弹落在了庆灵寺院里，其中一发击中大雄宝殿，将大殿西南方的檐角炸得粉碎。埋伏的自卫队员立马有人骂了出来，“操你奶奶的，有个小钢炮就张狂的不得了。神殿几百年了都完好无损，今天就要毁在你们这帮孙子手里了。”“惹怒佛祖爷爷了，今晚非要让你全家死光光！”众人骂声纷纷，怒火中烧，当初防御工事之所以修在庆灵寺后边的山坡上，除去地形有利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队员们不想把庆灵寺当做战场，毕竟这“无梁神殿”除了在人们心目中有着莫大的神圣地位，它还是队员们遮风挡雨的栖息场所呀。杵村久藏则手戴白手套，端起望远镜不住观察。这“九七式”轻型迫击炮炮体轻、射速快、威力大、灵活性高，适合山地作战，是陆军军部研制的最新款型，但由于弹药耗费量大，军部并未推广至全部部队，只是为了圆满完成这次清剿计划，在他力争之下，才特地调了30架过来助威。杵村久藏对这些新型武器给予了厚望，有了它们，志在必得。
　　众多迫击炮轰了一阵，停歇下来，日伪军开始往山谷里行进，不多时已完全占领庆灵寺。杵村久藏和竹田催马入寺，到了大雄宝殿前，杵村久藏翻身下马，举头凝望面前这座气势恢宏的佛家殿堂，脸上登现庄严肃穆神色，又看到西南檐角砖石破碎琉璃四散，一片狼藉，口里轻叹了一声，说道，“可惜了这座深山古刹，庄严大气却地处偏隅。刚才若不是及时发现，定然毁于皇军凌厉的炮火之中。”
　　竹田跟在身后，将手中军刀插回刀鞘，得意笑道，“大佐阁下，这个是个好兆头呐。帝国的新式武器在这大山深处也照样可以风扫残云、所向披靡，这次清剿有大佐阁下坐镇，定然会马到成功。您看炮火随便射发，便击中了大殿的西南角，这大殿的西南角指示的正是中条山的末端——黄河要塞风陵渡。而强渡黄河，挺进支那西南不正是我大日本皇军的战略目标吗？”
　　杵村久藏微微颔首，“吆西！”摘下白手套，拍拍衣服上灰尘，挺起腰板径直走进了殿内，竹田及卫兵随后紧跟。大殿之内，迎面便是三尊高大的佛像，虽然年久日长，色淡尘蒙，却仍然大气磅礴，不失庄严之相。杵村久藏屏息凝气，双手合礼，深深鞠了三个躬，然后直起身，对身后的竹田说，“竹田君，你可识得面前这三尊大佛吗？”竹田摇摇头，恭敬回答，“竹田愚钝，才学浅薄，还请大佐阁下指点。”杵村久藏说道，“佛家寺院的大雄宝殿一般都敬奉三佛，称作三世佛。这三世指的是过去、现在、未来三世，居中为现在世释迦佛，左侧为过去世燃灯佛，右侧为未来世弥勒佛。而我们日莲宗主要敬奉的是释迦佛，日莲上人告诉我们，佛教的正途应该是引导现世的人们早日脱离苦海，而不是如何在来世得到拯救。所以我们大日本的勇士们才秉承天皇陛下的旨意，别妻离子，千里迢迢来到这支那之地，拯救这里的黎民苍生。”竹田点头说道，“大佐阁下说的极是。我以前听过参谋本部作战部部长石原将军的演说，他说未来世界的冲突必定是东方文明和西方文明的冲突，作为东方文明代表的日本不可避免地要和作为西方文明代表的美国进行一场‘最终的战争’。在这场‘最终战争’的较量中，我们日本在战略地位上处于不利的地位：国土没有纵深，没有战略物资资源。在这场持久战的过程中，日本一定要有一个后方基地，这个后方基地就是支那。我们早就应该驱走这里的欧美势力，解放这里的人民和资源，实现近卫首相所倡导的大东亚共荣。”
　　两人正在说话间，外面忽然传来“轰轰”两声巨响，杵村久藏一愣，正要问为什么又开始射炮，接着却又是几声巨响，细听之下，声音却是与迫击炮略有不同。不多时，一名士兵跑进来报告，说前方队伍在东侧的山沟里搜进时遭到地雷轰炸，被炸死15人，炸伤23人，3架迫击炮被炸坏。竹田闻言大怒，拔出军刀劈在了供桌边上，登时将供桌一角劈落在地，大声吼道，“自卫队竟想以小小地雷阻挡我大日本皇军的步伐，简直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命令部队，全力挺进，一个敌人都不能放过！”
　　士兵正要跑出传令，杵村久藏一摆手，“慢着！”他戴上手套，弯腰拾起供桌边角，用嘴轻轻吹去上面的灰土，“竹田君，何必大动肝火。小小的地雷怎值得我们的勇士用血肉之躯去换取？命令炮火，全面覆盖东侧山沟三分钟，我就不相信他们能在山沟里埋下成千上万颗地雷。”
　　迫击炮又是一阵狂轰乱炸，却没有听到更多的地雷引爆声，竹田不免有些焦躁，这时候西南侧传来密集枪声，不久有士兵报告，前方西侧山沟遭遇敌方主力部队阻击，伤亡巨大。竹田怒道，“马上调集全部火力围攻西侧山沟，我要在这里将自卫队和177师就地歼灭。”杵村久藏却又摇摇头，“竹田君，切不可贸然行动。自卫队主力倒有可能，96军主要驻防在中条山南芮城一带，177师的主力怎么也不会放在山北。东侧山沟也不能弃之不顾，既然敌人埋有众多地雷，必定也是一条重要通道，我倒觉得应当兵分两路，东西分进。东西两沟相距并不远，我军可以互为犄角，相互呼应，即便西沟真是敌方主力，我们也可以借助东沟绕到后方进行迂回包抄，对敌军形成前后夹击之势。”
　　杵村久藏曾以陆军大学校第三十二期学员第二名的成绩毕业，被以天皇名义恩赐送往美国专门考察、研究军事，何况又是日军第二十师团参谋长，他的分析判断竹田自然不敢有什么异议，当下将队伍一划为二，沿东沟和西沟分头挺进，杵村久藏和竹田各随一队督战指挥。
　　杵村久藏尾随东沟部队行进，但见前方蜿蜒曲折，峰峦叠嶂层出不穷，林木愈加茂密，林下石缝间时见溪水潺潺，山坡之上灌木丛生，崖高塬厚，这样的地方藏个几百号人绝对不成问题。杵村久藏感觉自己的判断没错，部队正在一步步地逼近敌方的心脏，全歼敌人已是指时可待。果不其然，前方侦察兵回来报告，在半山腰窑洞里发现自卫队住宿痕迹，有弹壳，有做饭的土灶，还有尚未燃尽的柴草，显然对方才刚刚撤离不久。杵村久藏心中大喜，命令部队全速挺进，同时举起望远镜四处瞭望，观察每一处地形，捕捉每一个细节，随时准备调整作战计划。
　　郭广汉、郭栋等人带着战士们埋伏在乱石滩前两条山沟分叉处的山崖上，看着敌人正朝着预定的方向赶来，心中暗暗叫好。东、西两沟自庆灵寺向南，成喇叭状张开，愈是深入相距愈远，过了乱石滩又是两条山沟，南向的山沟沟深崖陡，口小肚大，正前方不到5里处有一绝壁拦道，最适合打伏击战。只要能将敌人引入其中，我方居高临下，虽然武器和人员都处于劣势，但仍可能对敌人予以痛歼。郭广汉估算着敌人的行进速度，刚派了铁锁去通知从庆灵寺阵地撤回的一、二中队队长任世杰、曹卜厚带领队伍会同赶来的徐宗树1059团前往南向山沟内部设伏，忽然看见满山沟的日伪军一下子涌在了乱石滩口上，不再往前走了。
　　日伪军先头部队向前快速推进着，不时朝两边山坡的树丛草窝放着枪，以防中了埋伏，蓦然间视野开阔，一大片平地出现在眼前。士兵们大呼小叫，纷纷向前奔跑，杵村久藏朝天鸣了一枪，急忙下令停止前进，他登上高处一块巨石，用望远镜细细观察了一下地形，发现前方瀑布处又分成两条山沟，一条通南略微偏东，一条却是向西南而去。杵村久藏沉思片刻，决定沿西南山沟挺进，毕竟取道西南山沟就可与竹田所率部队形成靠拢之势，避免孤军深入遭受埋伏。
　　郭广汉看着敌人在乱石滩口停顿，然后稍作调整，开始向西南方向前进，心中直叫糟糕。西南山沟里是自卫队的营地，不仅有不少粮食等物资，而且还有一二十名自卫队和177师的重伤员在疗伤休养，绝不能让敌人深入到山沟里去，即使无法阻挡，也必须尽力拖延，让伤员们有足够的时间转移，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把敌人引向南偏东的山沟。
　　看着郭副总队长紧皱眉头，大伙儿都七嘴八舌，开始想方设法，有人提议主动出战给予敌人猛击，让其以为遇到了我方主力，然后将其引入向南偏东的山沟，有人则说还不如绕到敌人背后偷袭，迫使敌人后撤。郭广汉听罢直摇头，敌我双方实力悬殊太大，在这厂阔平坦的乱石滩上正面作战无疑是自讨苦吃，单是那十几架小钢炮火力就难以招架，绕到敌人背后更不可能，出山最便捷的通道就是敌人来的这条山沟，若从其他地方绕行时间上根本不允许，敌人很快就能穿过乱石滩，进入西南向的山沟。
　　郭栋也在飞速地思考着对策，狗娃猛地拉了一下他的胳膊，直直地看着他，紧盯着他的眼睛说，“叔叔，你是不是说过的，要为我爸爸报仇。”郭栋“嗯”了一下，说，“没错。现在我们就是在想办法怎么能更有效地消灭小鬼子，为你爸爸报仇。”狗娃咬了一下下唇，说，“那就行。我有个办法，应该能把小鬼子引到向南的山沟里。”说完话，弓起腰，灵巧地从阵地边的山崖旁侧“嗖”地窜了下去，郭栋和郭广汉正欲喊住他，却已经不见了身影。
　　杵村久藏指挥着部队穿过乱石滩，一边通过望远镜观察着前方情况。前方的峰峦笔直挺立，如刀削而成，一挂瀑布倾泻而下，由于水花四溅，湿气滋润，周边百余米范围内郁郁葱葱，植被茂盛，就连两侧的悬崖峭壁上都长满了灌木和绿草，几个黑点在其间辗转腾挪、跳跃停顿，似乎是飞鸟在石缝间筑巢垒窝，但体型却是大了许多。杵村久藏仔细看时，才发现那是几只黑色山羊。
　　山羊是天生的攀岩高手，杵村久藏是知道的。在他的家乡日本鸟取县，由于山地广布，山羊数量也众多，经常有山羊在山间觅食，攀爬极限甚至能高达积雪的顶峰。眼前这几只山羊更是灵巧无比，它们上跳下跃左突右进寻觅食物，在高空中飞檐走壁竟是如履平地。士兵们眼尖的也发现了，举枪竟欲射击，杵村久藏立马喝止了他们，不只是这几只山羊令他脑海中闪过家乡的影子，更为主要的是他通过望远镜发现那几只山羊的附近竟然还有一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