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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一节 清泉汩汩销无形

作品名称:千古中条一池雪      作者:韩绍敏      发布时间:2022-12-28 09:38:38      字数:5258

  晋南地区的春天其实很短暂的。清明节前的天气还很不稳定,时不时就会刮起西北风,小刀似地切割着天和地,万物都寒噤着,不敢露头,但清明节的细雨轻轻一撒,气温“噌噌噌”地就上来了,日色较以往亮了许多,畦垄间的水波似乎也活泛起来,盐池岸畔枝叶枯黄的芦苇丛根部不觉间就透出了一层崭新的绿。不远处的中条山脉,也一改往昔的灰苍,天气晴好的日子,每一条脉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峰峦之间的无限生灵似乎每天都在变换着模样。
  “三月三,穿衫衫,不穿衫衫是憨憨。”天气说热就热了。
  这一天,东方才隐隐发亮,外面突然传来人喧马嘶,吵闹非凡,郭栋一咕噜爬起,绰起一把铁锨隔着仓库门缝就往外看。靠着铁锁的请求和推荐,掌柜高金魁把好歹念过几年书能写会算目前受伤一时干不了重体力活的郭栋安排在仓库做保管,负责照看盐场东南和西北边角上的两个仓库,每两个时辰巡查一次,查到哪里就睡在哪里。郭栋倒也敬业,只怕出些差错折了掌柜的利益也抹了铁锁的脸面,每晚都按时仔细巡查,不敢有半点马虎。这不听到外面有动静,他赶紧查看情况。
  仓库外的空地上,横七竖八地停放着五六辆胶轮大马车,车上跳下来一二十名戴着大盖帽的盐警队员,还有一名军装发绿、腰挎军刀的日本军曹和几个手持三八大盖的日本兵,一个盐警队头目模样的人上前“嗵嗵嗵”擂起了仓库的大门。郭栋看这阵势,知道不开门肯定不行。他拉开大门,闪身出去,又把大门拉上,手握铁锨,逼视着面前的盐警队头目,“你们要干什么?”
  日军军曹没有开口,盐警队头目吧唧吧唧地说了一顿,大致就是因为战事需要,日本军队要征用所有盐场全部的成品盐,要求各个盐场主必须无条件配合。郭栋正打算训斥这个年龄也不算轻却如此犯浑的中国人一顿,掌柜高金魁一路小跑过来了,气吁吁到了日军军曹跟前,又是作揖,有时恳求,但对方毫不理会,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盐警队头目一把扯过高金魁,冷笑道,“掌柜的,现在整个盐池都是皇军的军管工厂,一切都要绝对服从皇军的战备需要。不要说你一个小小的盐场掌柜,安邑的大盐商仝少宣知道吧?人家多大的势发,全山西各地随便开的一家盐号都比你这个盐场强。就这他敢违抗皇军的命令吗?安邑洞儿巷‘晋城号’和运城城里的‘垣曲号’总号是怎么被烧得净儿个光你清楚真相吗?还有,我告诉你,昨天东边“汴和兴”盐号分场的李掌柜不好好配合,皇军已经赏了他个枪子,你好好掂量掂量,要盐还是要枪子?”
  高金魁嘴唇哆嗦着,脸色一片死灰,这时候王吉财也颠儿颠儿地过来了,这家伙这次没有戴墨镜,两只小眼睛滴溜溜地转,他凑到高金魁跟前,低声说,“大掌柜,认了吧。大势所趋,螳臂岂能当车?不过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高金魁半晌,沉默许久,无奈地摆了摆手,让郭栋把仓库门打开。盐警队头目又喊住他,“哎,别走,把你的工人全都叫过来,扛上盐包都给我往车上搬,谁他妈的敢偷懒,看老子不毙了他!”手一挥,那些盐警队员手持着枪分散开来,把仓库周围守了个严严实实,王吉财赶紧举了一下手,嘿嘿笑道,“没事没事,长官你别担心,我是这里的二掌柜,这个由我负责。”又大声喊道,“大家快过来,抓紧时间装车,这是皇军的任务,大掌柜也发话啦,谁敢偷懒耍奸小心老子的鞭子。”吩咐完毕,安排妥当,自己则弓一下腰,引着盐警队头目、日军军曹及一众日本兵去了高金魁的办公屋子里歇息去了。
  车来车往,搬运到晌午时分,一半仓库见了底。盐警队头目清点了工人人数,留下四个盐警队员看守众人,然后拍拍腰中别的盒子枪对高金魁说,“吃了饭我们还要继续搬,让你们的人都给我好好待着,下午过来敢少一个人小心你的脑袋。”带着其余的盐警队员簇拥着日军军曹坐上胶轮大马车扬长而去,高金魁两眼发黑,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工人们赶紧把他搀回了屋子里。
  留守的四个盐警队员先到灶房吃了个饱,两个去了盐场大门口,两个守在仓库门前,工人们才开始唉声叹气地吃起饭来。郭栋把铁锁扯到一旁,低声说,“小鬼子这是明目张胆地要把咱们一年的心血抢光,难道就没有个合适的办法阻止他们吗?”铁锁叹了口气,说,“能有什么好办法呢?人家荷枪实弹全副武装,咱们赤手空拳,怎么阻止人家?”
  “强盗!”郭栋一拳锤在了地上,把铁锁都吓得一惊。他看了看四周,幸亏工人们都在忙着狼吞虎咽,没有人注意他俩。郭栋紧盯着铁锁说,“必须想个办法,这么多宝贵的成品盐不能都让小鬼子白白地拉走。铁锁哥你对这里的情况比较熟悉,你看能有个什么办法截留住一部分成品盐吗?”
  铁锁没有吭气,往嘴里拨拉着饭,低下头想了一会,说,“要想留住一部分成品盐,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它毁掉,让它重新回到盐池里。”
  铁锁给郭栋说,盐池的北岸,地势较高,有三处比较大的淡水泉,一处在东边的池神庙跟前,有两股,人们把它敬为甘泉神,另一处叫哑姑泉,在池神庙以西七八里处的土岗上,是盐商们的休闲娱乐场所,剩下这一处就是在跟前这二十里岗上,水质虽然没有那两处甘甜,但出水量却大,距离盐池也近,周边这几个盐场联合在那里修了个大水池,日常里总是蓄着满满的水,一来解决晒盐季节盐畦必不可缺的淡水,二来供这几个盐场人畜生活所用。高家盐场西北边上的仓库就建在水池跟前,那个仓库库存量更大,存放的成品盐最起码有三、四百担。如果能想法把蓄水池里淡水引到仓库里,把存放的成品盐全部融化掉,再让这些水流进盐池,也不失为留住食盐的一个好办法。
  郭栋点点头说,“我觉得这是个好办法。不管怎么说,咱们盐工起早贪黑、风吹日晒,辛辛苦苦一年收成让小鬼子就这么拉走,我虽然没有干过一天,但心里还是憋气得不行。”铁锁说,“那可不是,哪一颗盐里面没有咱们弟兄们流下的汗水?但是这是个大事,好歹这些盐都是人家掌柜的家业,王吉财那怂货就不是个东西,见了日本人比见了他爸还亲,恨不得把整个盐场都送给日本人。但我觉得最好还是给大掌柜说一下,毕竟这么多的货,看看大掌柜还有其他好的办法吗,我和他关系还算可以,我问问他,但我估计他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法。”
  吃了饭,铁锁避开众人,去了高金魁的屋里,悄悄把打算给高金魁说了,想看看他的意思。高金魁木然地发着呆,半天才长长叹了口气,黯然说道,“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这帮天杀的畜生,就是要把人活活往死路上逼!”
  晚上收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高家盐场东南处仓库里的成品盐被搬运得一干二净。由于整个盐池已被日军强制接管,各个出口要道及禁墙上都有士兵巡逻,因此收工后盐警队便没有再留人看守,这对铁锁等人来说是个大的好事,更好的是,王吉财整整一天的舔狗巴结,终于得到了盐警队长和日本人的赏识,这小子顺杆往上爬,趁机邀请盐警队长到“盐务管理分局”官员们的娱乐场所——哑姑泉吃喝玩乐去了。
  趁着工人们大呼小叫开始围坐在油灯下打牌的混乱劲儿,铁锁使了个眼色,把王学成、赵四虎、张永来还有薛水旺、王来喜等几个平日里关系好的工人悄悄叫出了工棚,拿了几把铁锨和洋镐,还有两根铁棍,脚步匆匆赶到了西北角的仓库。郭栋早已等候在那里。
  蓄水池在距离仓库大约20米远处的高台上,背后是杂树乱草丛生的土岗,汩汩涌出的泉水清澈透亮,源源不断地供给着周边几个盐场的生产和生活。几条用石头和洋灰砌成的水渠弯弯曲曲伸向各个盐场,通往高家盐场的一条水渠就从仓库边上经过,稍微改道一下,就能把水引入下面的通风口。郭栋说一条水渠的水量太少,最好能多引上几道水,水量大了,盐消融的速度就能快些。铁锁让王来喜和赵四虎找来几根管子,又让王学成、薛水旺、张永来搬来几条短椽,每隔三四米撑一个人字架,把管子连起来,从蓄水池一直接到仓库的后墙窗边,郭栋从仓库里面把三个窗户都打开,三根碗口粗的管子直接就伸到仓库里面堆放的盐包上,自己和铁锁各自拿一把镰刀,飞快地在盐包上“嚓嚓嚓”地割划着,雪白的盐粒哗哗哗地从豁口处倾泻而出,两人看着满地流淌的盐粒,心中五味陈杂,铁锁恨恨地踩踏了几脚,盐粒“咯吱吱”地在脚下化成碎屑。郭栋叹了口气,两人从窗户跳出,一路上坡爬到蓄水池边,准备找接口把管子连上蓄水池里。
  两人正接着管子,突听得不远处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郭栋警惕性甚高,示意铁锁过去看看啥情况。铁锁抓起铁锨摸了过去,寻思着这季节的大晚上,獾啦、兔啦出来觅食的很多,要是猎上一只还能为今晚的辛苦打个牙祭。
  一个身影从水池边的树丛中窜出,兔子般地撒腿就跑,铁锁来不及细想,紧跟着就追了过去。那家伙倒是能跑,东歪西拐在树林间溜得飞快,可是突然间一下子一个狗吃屎大八叉趴在了地上,铁锁赶上前去,抡起铁锨就要拍下去,那人杀猪般地先叫了起来,“别,别,别,别打,我再也不敢了。”铁锁仔细一看,原来是隔壁李家盐场的盐工李复民。
  铁锁骂道,“你这怂娃,大半夜的你在水池边偷偷摸摸地干啥?”李复民喘着气翻身坐起,垂下头却半晌不语。铁锁搡了他一下,说,“问你话呢,你听不见?大半夜的你不睡觉跑到这里干啥?”李复民哼哧了半天,嘟囔了一句,“你们不是也没有睡觉吗?”铁锁楞了一下,难道这家伙看到他们的行动了?他一脚踹了过去,举起铁锨作势要打,“我们盐场仓库在这里呢,晚上我们要彻夜巡逻看守,怎么,不行么?”李复民赶紧举起双手,“好兄弟哩,你们想干啥就干啥,我还敢说不行?其实,我也没有干啥,就是下午吃坏肚子啦,半夜跑茅,刚才蹲在那里拉了一泡。你不见我裤子都没系好,跑着跑着就给掉了。要不是,嘿”说着还不服气地撇了一下嘴,“你还不一定能追上我呢。”
  铁锁“呸”了一声,“放屁!你拉屎就拉屎吧,那见我来了为啥还要跑,你那臭家伙还不敢让我看见吗?你小子肯定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李复民嗫嚅着,躲躲闪闪,铁锁火了,指着他说,“我说李复民,你给我说实话,你要不老实交代,那等我查出来告诉你们二掌柜武钢哥,看他怎么收拾你。”李复民一把扯住铁锁裤腿,带着哭腔道,“好我的铁锁兄弟唻,我真的没干啥。”铁锁一把摆开他,“没干啥刚才你为啥说再也不敢了?这说明你刚才肯定是在干啥坏事了,你还不老实交代,我……”李复民鸡啄米地点着头,连连说,“我老实交代,我老实交代。我就是刚才实在憋不住了,有些屎…弄到…裤腿上了,实在没有…替换的,只好就近在…水池边…洗刷了一下……”铁锁骂道,“你看你这怂干的啥事,这水池不光几个盐场数百十号人吃水用,盐畦晒盐还要用,你把你的臭屎都弄到里面了,还叫人以后怎么喝水,怎么吃饭?产出的盐还能往出卖吗?”李复民低声哼着说,“我就只弄了一点点,这么…大的一池水,能有…多大的事?”“多大的事?”铁锁把锨尖往地上猛一戳,“你说有多大的事?难道你还要把一泡屎都弄到水池里?你就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咱现在就把所有人都召集起来,让大家伙评评理。”李复民立马变了脸色,哭丧道,“别,别。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我也是实在没法,只有…一条裤子穿,明天一大早就要上工,总不能穿着沾着屎的裤子……”
  蓄水池面积有五、六分大小,顶上用檩条搭架子盖着芦席,遮挡的也不怎么严实,平时难免有鸟粪柴草落入其中,李复民的行为虽然有些过分,却也并不是什么罪大恶极无以复加的事,只是铁锁确定不了李复民到底发现还是没发现他们几个人的行动,于是他说,“李复民,你这事做得可真够无耻、恶心,不要脸的。要是传出去,别说大伙揍你,就是唾沫星也能把你淹死。”李复民赶忙道,“铁锁兄弟,这黑咕隆咚地,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说出去,没有人会知道。你大人大量,老哥会记住你的好处。”铁锁哼了一声,说,“看在都是在盐场下苦的份上,我给你说,今天晚上就权当你没看见我,我没看见你,你躺在你被窝里睡觉根本就没出来过。记住啦吗?我会考虑管住我的嘴巴,但是你要是多嘴漏了气,那就怪不得我了。”李复民连连作揖,“好兄弟,好兄弟,那是自然的,那是自然的。刚才实在是混账,没管住下面,但上面我保证管住。”
  
  第二天一大早,太阳才露出头,昨天的那帮日伪军又驾着5、6辆马车,那个日军军曹还坐了一辆绿皮卡车,“哐哐嘡嘡”闯进了高家盐场,直接开到了西北角的仓库前。郭栋一副刚刚睡醒的样子,惺忪着眼睛,打着哈欠,从怀中摸出钥匙,打开仓库的大门,趁着盐警队拥着日本兵进入仓库的乱糟糟劲,郭栋悄悄地躲得远远,找个隐蔽处静观事态发展。
  门口处平台上堆放的几袋盐包倒还齐整着,仓库深处却已是满目狼藉,三上一下四股泉水流了大半夜,早将里面的盐包浸泡得一塌糊涂,消融的盐水四处乱流,遍地皆是,已漫过了小腿。日军军曹一声暴吼,军刀“唰”地拔了出来,盐警队连忙派人去找盐场掌柜了。
  高金魁缓缓地走了进来,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场景,无悲也无喜,半晌才摇摇头平静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日军军曹显然不满意他的回答,怒喝一声,挥刀劈向了高金魁,高金魁立刻倒在平台上,涌出的鲜血登时染红了仅存的几袋盐包。刚赶过来的王吉财一看形势不对,立马吓得魂飞魄散,担心会追究自己责任,顾不上过去解释,赶紧趁混乱鞋底抹油溜了。
  由于赶在天亮前郭栋和铁锁等人已经把引水的设备一一拆除,各处都恢复了原样,一时半会也查不出什么线索来,又找不见王吉财,日军军曹气急败坏地指挥一帮人,驾上马车急急奔赴下一个盐场。铁锁等人赶紧去抢救高金魁,但为时已晚,早没了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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