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四章 文宝报仇

　　文杼晚上在家睡了一觉，第二天天未明，就悄悄去了三河口，他来这里没有目标可寻，就是四处转悠，看看哪里有粮食，先定下方位，抽机会带着队伍来偷袭。三河口是他最方便偷袭的地方，伪军防守松懈，不像沂州城那样严密，二是运输和撤退方便，沿着河沿一路向北，不必经过什么重要的哨卡。
　　三河口他不陌生，在这里驻军几年，当兵之前，按爹的安排，在三河口开了几年的油店，大街小巷他都熟悉，他要通过自己的眼睛，发现藏粮的地方。从外国人开的医院转到考棚街，再转到祊河边上，到码头转了一圈，一无所获。以前的记忆，李世营在码头这地方有堆垛的粮食，这是伪军粮食的中转站，当年他的兵就在这里装车卸车，可现在，到了这里，发现空空如也，顿时一阵失望。另一个地方，就是乡公所东侧的那片空地，原是李部的粮站，现在也空荡荡的，一无所有。一个驻军几千人的地方，不可能没有粮食，天天士兵要吃饭，怎么可能每天军需到城里带粮呢？
　　他坚信一定有粮食，就是没发现地方而已。
　　他的目标很明确，首先是日本人的粮食，如果没有，就考虑伪军的，伪军的再没有，就只好先借大户的，商家的，他之所以到外国人开的医院侦察，就是他认为外国人都是他妈的侵略者，不在自己的国家好好待着，跑到这里当日本人的帮凶。
　　医院也让他失望，防守严密，他装成病人进去转了一圈，也没看到粮食藏在哪。他又转到一所学校附近，这学校门口有日本士兵站岗，来来往往送孩子上学的大车小辆让文杼摸不清这是什么所在，慢慢他才明白，这是日本人开办的学校，里面有日本侨民的子弟，也有中国人的孩子。
　　学校应该没有粮食，他想了一下，转身就要离开，一个人在他面前晃了一下，他感觉有些熟悉，就是想不起是哪一个，等他慢慢想起来，这个人是文宝时，他已经走远了。
　　文宝怎么在这？他一阵疑问，文宝一直在燕住山，今天竟然跑到三河口来了，有些不正常。他跟着文宝，一直到了河边一个拐弯处，文宝似乎也发现了他，一个急转身，手里的刀子已经抵到他的腰窝：“说，跟着我什么意思。”
　　“大哥，我是文杼。”
　　“哦，文杼？”文宝这才看清，一直跟着他的这个竟然是文杼，让他大吃一惊，“你不是在五十一军吗？我听文宽说过。”
　　“有时间再细谈吧，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我没事瞎转，在山上待够了就下来转转，累了就回山。”
　　文杼笑了：“咱们一大家子，兄弟十二个，就你活得轻松。”他说的是真心话，没有揶揄他的意思。这话对文宝却感觉大不同，他愤恨地说：“文杼，你也笑话你哥，是的，我活得没出息，我活得窝囊，我到现在，连杀父之仇都没报，又加了杀子之恨。”
　　一听这话，文杼闹了一个大红脸，不敢再和文宝对话，生怕一不小心再揭了他的疮疤。这地方也不是两个人讨论的地方。
　　文宝好像有心事，没时间和文杼闲谈，扬扬手说：“我得走了，你来三河口有事吗？”
　　“事倒不大，就是转转。”他不想和文宝说出自己和目的。
　　“那好，我走了，后会有期，老四，你比我强，大小是个营长，我是什么？土匪，我一辈子没什么出息了，也没什么奔头，就剩下报仇了。”
　　“报仇？杀永功伯？我劝你先放下仇恨，我听二哥说，他也不同意你现在报仇，毕竟现在是国共合作时期，文遐虽说是李世营的人，他不也是第三专区的人吗，只要他对抗战有用，我们就不能现在杀了他们。”
　　文宝冷笑一声：“我的事你不用管，你管好你自己就可以了。“
　　“那好，大哥，我劝不了你，但是，我二哥也恨着他们，我三哥就死在文适的手里，我二哥上一次给我通信，说咱们兄弟对文适不要有丝毫的怜悯，有机会必杀之，大哥，你要报仇，我不拦你，现在，第一个目标，先放在文适身上吧。”
　　听说文杼、文桐也恨着文适，文宝有些奇怪，文杼解释道：“咱兄弟十二，最坏的就是文适，我二哥说了，他就是苍蝇，到处下蛆。从国家利益考虑，他该死，从家族利益考虑，他该死。”
　　其实，在文宝的心目中，永功一家从老到小都该死，何止文适？这是他的心里话，不敢说出来。只是点点头，证明他同意文杼的意见。“我走了，看看文适在哪儿，只要瞅着他，就是他的死期到了。你也不要乱转，这里伪军坏得很，要是落到他们手里，你能有什么好果子吃？你以前是他们的同伙，现在不是了，他们会饶了你吗？好了，不说了。说实话，真是瞎转？要是我能帮上的，说不定能帮帮你。这地方我一个月来三趟，比你熟悉。”
　　听了这话，文杼只好说出来意，找一找伪军藏粮食的地方，文宝笑了：“还真让你说着了，我偏偏知道。他们把粮食全运到学校里了，越是没人注意的地方，越是他们最重要的地方。那边有一个日本人办的学校，有一个大操场，现在全部放了粮食。门外有两个岗哨，里边却有最少一个排的人马，我大约数了，几十人。”
　　这个信息非常有用，文杼太高兴了。
　　二人分别，文杼回了自己的队伍，准备来偷袭，文宝继续在三河口转悠，搜索目标。目标真让文宝搜着了，但是，不是最佳目标，要是文适就好了，一枪毙命，永功也可以，这个目标偏偏是文遐的儿子。
　　这孩子叫方诚，虚岁才过了十岁，在日本人开办的小学念书，文遐对他期望值甚高，自己一门三兄弟，二弟没有孩子，文适一个儿子，现在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眼前就这一根独苗，哪里敢不用心培训，他打算好了，孩子先在这边念书，等大一点，送到北平或者重庆那边，眼见日本人快要不行了，他自己找好了退路，给孩子也得早作打算。
　　孩子比较娇气，人家孩子大多住校，过集体生活，这娃娃在学校住了一段，不适应里面的生活，闹着非要出来，这接送孩子念书的任务就是由文遐媳妇刘氏承担了。
　　以前，文遐在乡公所，乡里有一辆马车，每天由这母子俩乘坐，送到学校，然后再把刘氏送回，天天如此。
　　要是一个人惦记着报仇，目标永远不出现，他也没办法，要是目标时时出现，却没遇到报仇的人，也不会出现血案，偏偏，这两下里巧了，碰到一块了。多少年后，这里的乡邻还在议论这件事。
　　文宝在燕住山自从孩子铁锁没了下落，天天蔫头打脑，三牛见他如此，便由他自由自在，出去抢家劫舍一般不带着他，怕他成不了事，万一再坏了事，得不偿失。
　　这天，等三牛带着兄弟下了山，他瞅一个机会，骑了马，偷偷回了固庄，回到自己的破家，媳妇不在，到了二先生家一打听，说铁锁娘天天疯疯癲癲，居无定所，也没个办法，他给二先生留下十块大洋走了。
　　他的目标是三河口永功的油坊，前几天，三河口成了一片空档地，伪军大多转移到沂州城附近，三河口就闪了出来。尽管学校还是学校，市场还是市场，街上人也不少，文宝还是看不出与以前不同，街上巡逻的士兵、警察都没了，一片涣散。不知什么原因，这两天，驻三河口的士兵又回来了，警察也跟着回来了不少。
　　学校门口的警卫由原来的日本人换了伪军，日本人都撤回沂州城里。
　　文遐的孩子他不认识，要不是那一次文遐亲自送孩子，他也不会把目标定在方诚身上。他在学校附近转悠的时候，是为了确定粮食是否还在，他既然告诉了文杼藏粮的地方，万一伪军再换了地方，文杼就要扑空。反正也是捎带着，这天，他在学校门口观察了一会，竟然发现乡公所的一辆马车停在学校门口，文遐从车上下来，从车里领下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孩子与文遐分手时，清晰地说了一句：“爸爸再见。”
　　那就好办了，证实这个孩子是文遐的种，到了晚上放学的时候，接孩子的却换了一个女人，文宝恐怕伤及无辜，尾随着那个女人走了一路，眼见着他们进了油坊大院，才确定那孩子是文遐的儿了无疑。
　　第二天早早的，文宝就等在来学校的路上，他以前就见过那个女人送孩子，只是和文遐没有联系在一起，现在既然知道了，目标明确，就好下手了。他的原目标是文适，或者永功，现在，永功的孙子先出现了，杀一个是杀，只要是永功家的人，都是必须要杀的，至于文杼提的建议，他早已顾不得了。他等在学校东边一个拐弯的地方，瞅着李家油坊的方向，果然，今天是那个女人把孩子送来了，这次巧了，竟然没坐马车，而是换了一辆人力车，女人提着一个包，穿着华丽，脸施了厚厚的粉，孩子背着一个小书包，精瘦的身材，衣着倒也整洁。
　　文宝从路边站起来，大声道：“固太太，小少爷。”他是想再次确认一下，别杀错了人。人力车停了，那女人转脸看了一眼文宝，很惊讶地问道：“是叫我们吗？”
　　“你不是固太太吗？这位是小少爷吧？”
　　那女人茫然地点点头，不知道这个一脸寒气的人什么意思。文宝确定无疑，就走了过来，嘴里却说：“我是固庄的，叫文宝，你应该叫我一声大哥。”
　　那女人似乎想起来固庄有一个叫文宝的，但是，没意识到这个文宝是他们家的仇人，还勉强礼节性地笑了笑，叫了一声大哥。
　　文宝从袖子里抽出尖刀，已经抵在孩子的腋窝，他知道这地方不能用枪，万一枪声响起，自己就不好逃跑了。孩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这人脸一下子凶了起来，自己吓得要哭。文宝心软了一下，似乎觉得对一下孩子下手有些不够英雄，可是，他脑子里突然想起来铁锁的样子，正可怜巴巴地在日本挖煤、修铁路，被日本人用鞭子抽着，用脚踢着……他大喝一声：“文遐，我们扯平了。”手里的刀狠狠地扎了进去，一刀……两刀……开始他数着，慢慢也忘了多少刀，只见孩子倒在人力车上，面无人色。那女人见状，吓得想从人力车上跳下来，却怎么也下不来，绝望地看着手拿尖刀的文宝。
　　文宝冷冷地说：“你不是固家的人，我不杀你。我杀永功的人，文遐的人。记着，我叫文宝。”说着，又一刀捅向孩子的前胸，刀子扎进去，就像扎在一捆稻草上，竟然没有出血，现在，他满足了，觉得这些年总算做成了一点事，大笑一声，刀子也不拔，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