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紧要证物
作品名称:十里坊 作者:辉荣珍 发布时间:2022-12-16 19:51:25 字数:5082
毅虹和向城躲在大树后面,看着踉踉跄跄一瘸一拐走出小屋的华军,又发出了几声鸟叫。他循着叫声招手,毅虹和向城立即起身去了胡林的小屋。
翻遍了小屋子里的所有物品,并没有找到有价值的东西。向城有点泄气,华军也觉得此地不宜久留。毅虹哪里肯放手?好不容易把胡林灌醉,机会难得。她固执地认为,小屋里一定藏着秘密。她让向城和华军陪伴在胡林左右,万一他醒来可以随机应变。
毅虹打量着团在床上的一件件衣服,眼睛忽然亮堂起来,那军装最下边的纽扣去哪里了?她想起电视机厂撬盗保险箱案,案件的告破靠的不就是厂服和掉在现场的一枚纽扣吗?她按捺住内心的激动,把军装叠好准备带走。
“继续找,油……”
似乎有人在提醒她。谁的声音?是刀疤?是幻觉?其实都不是。因为毅虹脑子中一直想着鬼厝失火案,她根本不相信一个捻灭的烟蒂能燃起熊熊大火。再说,男工宿舍地面上放着的只有铁制的床,光凭床上的被褥就能烧到屋梁把房子烧塌?打死她都不会相信。
她认为只有放置并点燃了助燃物品,才会形成如此大火。基于这样的认识,她分析如果就地取材,最方便的就是用树枝或木材,但灰烬中并没有发现这类东西。再一种可能就是煤油。对,就是煤油!她固执地这样认为。
毅虹像找绣花针一样扫描着地面、墙壁、屋顶,决不放过每一寸边边角角,急切希望寻找到她心目中所想象的油桶,可是让她失望了。
“毅虹,别气馁,再找一遍。”她心底在鼓励自己。
床底下成了她的重点目标。她趴在地上,爬进床肚子。地面上除了木棍和臭鞋子,剩下的就是厚厚的尘埃。上面呢,除了床板还是床板。
她扫兴地往外爬,一不小心头顶撞在了床板上,使脑门生疼。她把身子贴紧地面,埋下头憋着一口气,终于爬出了床肚子。她轻松地抬起头,正准备爬起来,对面的墙壁深深地吸引了她。
奇怪,那只水壶已经被她扫视了一遍又一遍,怎么才注视它的?
墙壁上钉着一根铁钉,上面悬挂着一只军用水壶。壶身顺着带子紧贴墙壁。水绿色的帆布带已经褪色发白,水壶表面斑驳得犹如蜕皮的胡桐树干,油漆脱落的地方被磨得锃光瓦亮。
毅虹小心地把它摘下,咦,怎么没有瓶盖?她把壶口对准鼻孔嗅了嗅,煤油味?
水壶怎么会有煤油味?
她有点不相信自己的鼻孔,遂把壶口凑到向城鼻子边。向城紧贴她的耳朵轻声地说:“煤油味。”
她像得到宝贝似的把水壶斜背在肩上,又把缺纽扣的军装捧在胸前。心中荡漾起喜悦,这两件宝物不就是胡林纵火的证据?
此时,胡林正伏案大睡,呼声中夹杂着浓烈的酒味。毅虹使了个眼色并向门外撇了撇嘴,向城和华军心领神会,跟着她走出了小屋。
为了尽快离开林子,毅虹和向城一左一右地搀扶着残腿的华军。
他把胡林灌得烂醉,为毅虹和向城进入小屋寻找证据提供了有利条件。他劝别人喝酒的功夫不差,自己却没有喝多少,加之林子里负氧离子充足,他的脑子特别清醒。
他灵敏地感觉到了毅虹手臂肌肉的跳动,她的体温通过彼此手臂的紧密接触,传导给了华军,一直热乎到他的心头。
在缅甸养伤那会儿,玛丹就是这样搀扶着他,如厕,到河边散步,去林子里锻炼……玛丹常常冷不防给他一个甜蜜的吻,吻得他脸颊发烫,一直烫到脖颈,那种幸福的感觉美妙得难以言说。
毅虹酷似玛丹漂亮,比玛丹更聪明,又有着玛丹所不具有的侠肝义胆和坚韧刚强。他真希望,此时此刻,毅虹也给他一个吻。
想着能和这样的女人在一起,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哎,他长叹一口气,自己腿脚残疾,年龄又比她大得很多,这辈子恐怕难有这种缘分?
“华老板,莫叹气,能找到证据都是您的功劳。”毅虹既亲切又不无感激地说。
华军美妙的思绪被打断,他不好意地说:“别,别这样说,为了抓坏人,应该出份力。”
三人边走边聊,都认为胡林就是鬼宅的纵火犯。他们商定连夜撰写证明材料,明天一早连同无盖子的军用水壶和缺纽扣的军装一同交给公安分局。
十六的月亮分外圆,光亮透过窗户的玻璃射进来,把寝室内照亮得如同白昼。毅虹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仿佛看到胡林穿着军服,手拿水壶在向刀疤身上浇煤油。
然而,如果胡林狡辩,军装上的纽扣和水壶的盖子在失火之前早已丢失,公安怎么会把它们作为纵火的证据?胡林醉酒后所说的“我,是我”,虽说是酒后吐真言,但公安又怎么会把酒话当作证据呢?
她坐起来又躺下,躺下了又坐起,不知如何是好。反正睡不着,干脆就蹦下了床。她反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大脑高速运转着,转得后脑勺似乎发热发胀。
“有了!”她忽然大叫一声。
是的,只要从火灾现场找到那枚纽扣和水壶盖子,哪怕是其中的一样东西,就可以把胡林的放火罪坐实。
谈何容易?这无异于大海捞针。“大海捞针也得捞。”她右手紧握拳头在空中挥舞着,自言自语地说。
接着,她捧着床上的所有垫盖,冲出大门发疯似的奔跑……
刀疤的死是毅虹的心病,现在失火案有了眉目,向城悬着的心总算平衡了一点。这些天他不光是没有碰书本,连强记的一些知识都忘了个干净,还怎么高考?
他安顿好思锁,就火急火燎地坐下来复习。深夜一片寂静,他觉得神清气爽,忘掉的知识似乎都回到了大脑的记忆区。
忽然向城听进毅虹房间传来说话的声音,他立即放下书本,把耳朵贴紧门缝细听,却又没有了动静。他回到原位刚坐下,清晰的脚步声震动着他的耳膜,他静坐细听,脚步声由近及远消失了。
谁这么晚还出去?他首先想到的不是服务员而是毅虹。照理说她今天应该睡个好觉才对,现在出去干什么?不,不会是毅虹。虽然这样想,但心中还是放心不下她。
他轻轻地打开门,为了防止发出声响,他脱掉鞋光着脚板,悄悄地来到毅虹房间门前。
门半掩着,他侧着身十分紧张地想进屋。心脏却跟着起哄,砰砰砰地跳得凶猛。他担心毅虹误解他图谋不轨,吸了一口冷气倒退了两步。
他站稳后整理了一下情绪,心想任她误解去,弄清她在不在房间才是最重要的。
他鼓足勇气进了毅虹房间,大略一瞧,她不在。他着急了,立即拉动电灯的绳子,咔嚓一声,房间通明。他惊呆了——床上仅剩下席梦思垫子。
她搬走了,住哪儿去?
向城没了主意,跨上自行车去找华军商量。
华军家灯火通明,大门敞开着。向城纳闷地进了屋。只见华军右手握着笔,伏案而睡。
他在写什么?啊,是失火案的推演。向城来不及细看,就拍拍华军的肩说:“印老板,醒醒,毅虹不见了。”
“什么?”华军愕然地说,“还愣着干啥?赶紧找人!”
华军问:“你说毅虹会去什么地方?”
向城答:“我知道就不来找你了。”
华军问:“在鹭城她有没有什么亲戚朋友?”
向城答:“没有。大概是在老家发生点事,才带着思锁没有目标地来鹭城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莫非是闯了祸,抑或与男人离婚了?这让华军很感兴趣,因为毅虹太像他的恋人玛丹了,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他已经喜欢上了毅虹。但年龄差距和腿脚残疾使他不敢往深处想。听向城这么一说,倒感到弄清她的背景太有必要了。他有一连串的问题,真想向向城打破砂锅问到底。现在她失踪了,哪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华军就把所有的疑问都憋在肚子里,把商量如何寻找毅虹作为头等大事。
华军说:“我分析她有可能去这三个地方。去医院看望德义,把找到放火证据的好消息告诉他,但这种可能性不大,把被褥带到医院干嘛?第二种可能就是看护失火现场,防止胡林去破坏,但是胡林大醉怎么可能去现场?这第三种可能性最大,也许她又想起了什么,需要再去胡林的小屋看看。至于为啥带被褥,也许想在小屋附近打地铺休息,伺机进入小屋。”
向城二话没说,就铆足了紧蹬自行车,向林子方向冲去。
向城和华军埋伏在小屋旁边的小坡下窥视。胡林发疯似地把小屋内的物品往屋外扔,嘴里咕噜着:“见鬼了,去哪儿了?”
向城细语轻声地问:“他在找什么?”
华军微微一笑,说:“这是狗急跳墙,他在找水壶和军装。”
向城正要说什么,胡林突然转向,朝他俩埋伏的小坡走来,华军连忙捂住向城的嘴。尚未到达小坡边沿,胡林就停下了脚步。他解开裤子,前仰后合地撒起尿来。尿液顺着坡面像小溪一样向下流淌,正巧从向城的胸前流过,那尿骚味中还夹杂着热毒味和酒精味,熏得向城脑门都大了。他不敢动弹,这点臭味算个求?人家邱少云为了不暴露目标,被火活活烧死都没有动一下。
胡林撒完尿,双手箍住头,看那架姿,他犯了头疼的毛病,或许洋酒还在起作用呢。他松开手,一只手顶着脑袋,一只手拍打脑门,嘴里又在咕囔:“好好想想,水壶和军装放哪儿了?有没有谁来过?这是要掉脑袋的事。”
他停止了拍打,又用双手揉压太阳穴,喃喃自语:“印老板来过,他拿了有什么用?”他突然转过身往山下走去。
胡林这是要去哪儿?是要去失火现场吗?公安拿到军用水壶和军服后,一定还会去现场侦查的。向城心急如焚,千万不能让胡林破坏现场啊。
向城只能让华军慢慢走,他尾随胡林。
出了林子,向城松了口气,胡林没有去火灾现场,而是朝市区方向走去。华军的家也在那里,他一定是认为华军拿了他的水壶和军装。
向城心中想着毅虹,担心她出什么事,就停止了尾随。他找到了上山前扔在山脚下的自行车,蹬车朝失火现场奔去。
昔日的老宅,已成残垣断壁。毅虹把整个失火现场查看了几遍后,踩着灰烬经过被烧掉大门和门框的门洞,进入了原来的男工宿舍。
顶上已没有了屋梁、椽子和瓦盖,仰望天空犹如身居井底之蛙。四壁处处可见火烧的痕迹,有的由淡变深,有的由白转黑,印记着大小火苗上窜的恐怖情景。
几根被烧得炭黑而自由落下的屋梁,有的斜倚着墙壁,有的卧压在双层金属床架上,有的基本燃尽而洒落在地上。
屋面坍塌下来的望砖和瓦片,与地面上层层叠叠的灰烬夹杂在一起,足足有一尺厚。
毅虹站在刀疤的床前,眼泪哗哗地流淌,双手从床上捧起一抔焦灰抛向天空,看着它慢慢地落下,说:“刀疤,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我一定要为你报仇。你如果有灵就帮帮我,我是来找证据的。”
她转身来到门前的院子,把地上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细心地铺上了一条条被褥。
向城本来是怕鬼的,对化为灰烬的鬼厝自然有几分恐惧,但是为了找毅虹,胆子也大了起来。他扔掉自行车,径直朝原男生宿舍走去。
废墟上有一片雪一般的净土,被冰洁的月光照得格外醒目晃眼。他猜测毅虹就在附近,但不知道她为何要把被褥铺在地上。
“毅虹姐,我来了。”
“好,我们一起干。”
毅虹端着铁畚箕走出了门洞,把装得满满的碎砖烂瓦哗啦啦地倒在了被褥上。
“你这是干什么?”向城不解地问。
“地面上厚厚一层,纽扣和水壶盖那么小,怎么找?”
“噢,毅虹姐你真聪明,水落才能石出啊。”
“对,咱们把男工宿舍地面上的垃圾全部清运出来,再在地面上找证据不是很方便吗?”
“那为啥要用被子垫着?”
“嘿嘿嘿,这样就可以与其它垃圾分开,只要纽扣和壶盖确实与案子有关系,它们必定在被褥上的垃圾里或男工宿舍的地面上。”
朝霞满天,晨曦扑面。他俩将堆积如山垃圾中的粗物一一拣出,褥单上只剩下灰烬和细碎的砖石瓦砾。
“去把筛子拿来,一筛就见分晓。”毅虹有些兴奋地说。
“毅虹,你糊涂了吧,筛子早已变成灰了。”
“我特地从酒店拿过来的。”
“看来,你早已成竹在胸,佩服佩服,请接受小人一拜。”
“别贫嘴,赶紧筛。”
“筛什么?”华军磕磕绊绊地出现在眼前说。他走出林子后,向城和胡林早就没了踪影,他想着毅虹一定在失火现场,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向城,停!”毅虹嚷起来。
向城不知所以而骤然停下筛子,华军也连忙把头伸过来。筛子中央有一个黑不溜秋的疙瘩,六只眼珠溜溜转动,辨认这是什么东西。
向城失望地摇摇头,华军把那黑疙瘩放在手掌中颠来颠去,正准备扔掉。
“且慢!”毅虹说着,从华军手中拿过来细看。
哈哈哈,这是一枚胶木纽扣。虽然胶木可耐二三百度的高温,还是把纽扣烧得面目全非。庆幸的是,没有逃得出毅虹的火眼金睛。
向城和华军激动地把她一次次抛起,她咯咯地笑着说:“快放我下来,还要找壶盖子。”
“这不重要了。”向城和华军异口同声地说。毅虹却说:“必须找到,如果胡林说,他来过现场,不小心蹭掉纽扣,而拒不承认放火的事实,如何能定罪?”
褥单上的灰烬都从筛子眼中过了一遍,没有发现壶盖。
男生宿舍地面上已经很干净,壶盖那么大,应该是一目了然的,可是也没有。
“铁床底下,仔细找。”毅虹挥挥手说。
三个人分头钻进床肚子,一张床一张床地找,仍然没有。
毅虹坚信胡林是用水壶向刀疤泼煤油放火的,更坚信壶盖子就落在地上。她从床底下失望地爬出来,双手抓住刀疤睡的那张铁床的床帮,猛力把它挪了个位置。
她在这不大的砖块地上,细心地观察着这里的每一块砖每一条缝,突然她激动得叫起来:“快来看呀!”
有一块砖缺了一个角,在地面上形成了一个小洞,而壶盖恰巧就掉在这个小洞中。由于砖块的颜色是深青色,与灰烬的颜色接近,加之光线暗淡,若不挪开床,怎么看都很难发现这个宝物。
这样,胡林犯罪的证据链条就完整了。
三个人激动得抱成一团,毅虹的泪水洒在向城和华军的衣服上。这是激动的泪,悲伤的泪,她带着哭腔说:“刀疤,我找到杀害你的罪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