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你还让他们过不过年？你的良心叫狗吃了！”

第十四章　　“你还让他们过不过年？你的良心叫狗吃了！”
一

几经周折，铁子摸清了林头的底细。他果然在紫薇花园买了一套三室两厅的单元房，而且他和老板真的是甥舅关系，这个工程就是他们甥舅俩合伙承包的。铁子把情况告知了刘永昌，刘永昌阴鸷地一笑：“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第二天，刘永昌带着老蔫来到了紫薇花园小区。他们按了半天门铃，才有人来开门。门开了一道缝，从门缝探出一颗披着长发的头来，是个年轻俏丽的女人，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门外两位不速之客。
“林老板在吗？”刘永昌笑着脸，语气温和得接近讨好。
年轻女人俏丽的脸却板得象刚浆过的白粗布：“你们是干什么的？”“我们给林老板送点东西。”

女人脸上仿佛扫过一阵春风，绽开了笑容：“进来吧。”打开了门。

刘永昌和老蔫进了门，环目四顾，屋里装修得富丽堂皇，木地板、真皮沙发、博古架、柜式空调、液晶电视……应有尽有，令他们暗暗吃惊，同时也在心里责骂林头真不是东西，这么趁钱，还要黑民工的工钱！
这时女人发现有点不对劲，两位不速之客手中并没有拿什么东西。她脸色陡然一变：“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刘永昌笑容可掬地说：“我们是来讨账的。”
女人惊愕了：“讨账的！讨什么账？”
刘永昌依然笑着脸，慢悠悠地说：“你是林老板的老婆吧，他欠了我们民工八十万工钱，我们来讨要。”

女人愣了半晌，尖着嗓子叫了起来：“欠你们八十万！这怎么可能！我看你们是穷疯了！”

刘永昌说：“我们是穷，但没有疯。”

一直没吭声的老蔫这时开了腔：“别跟他磨牙了，坐下歇歇脚吧。”说着，一屁股坐在了真皮沙发上，看见茶几上放着一盒芙蓉王香烟，顺手拿过来，抽出两支，自己叼了一支，递给刘永昌一支。

刘永昌坐下身，悠悠地抽着烟。女人气青了脸：“你们太放肆了！给我滚出去！”

老蔫乜了他一眼：“滚出去？你滚个样让我看看。”

女人的五官挪了位，嘴唇也在哆嗦：“你们再不滚我就打110！”说着，掏出了手机。

刘永昌不愠不火地说：“气大伤身，你熄熄火吧，叫你老公回来和我们说话。”

“他不在！”

刘永昌说：“我给你提个醒，你先别打110，最好打电话叫你老公回来。”

女人气昂昂地说：“我就要打110！把你们抓起来！”

刘永昌笑道：“110来了说不定抓谁哩。”

女人呆住了。

刘永昌驾起二郎腿，吐了口烟说：“打吧，让110把我们抓走，我们还没吃午饭哩。”转过脸对老蔫说：“看来我们的午饭要去公安局吃了。”

老蔫坏笑道：“这顿饭是林老板买单吧。”

俩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女人气得朝他们直翻白眼，突然扭过身去，在手机上按了一串号码。

手机接通了，女人吼了起来：“林正雄，你死到哪里去了？赶紧给我滚回来！”关了手机，一扭屁股进了卧室，嘭！一声关上了门，把两位不速之客扔到了客厅。

老蔫反客为主，找到杯子和茶叶，在饮水器上注满了水。俩人喝着茶抽着烟天南海北地闲聊。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刘永昌示意老蔫去开门，没等老蔫起身，门打开了，是林正雄。

林正雄一手拿着皮包，一手拿着一串钥匙，一边低头换鞋一边说：“老婆，有啥急事？把我的饭局都搅了。”猛一抬头，看见了刘永昌和老蔫，惊呆了。

刘永昌在烟灰缸按灭了烟头：“林老板，你真是贵人事多，让我们好等呵。”

林正雄呆住了，一时不知说啥才好。那天他从工地回来，一直窝在家里，好吃好喝地喂肚子。刘永昌和老蔫把他扣在工地，光给喝水不给吃饭，把他饿惨了没要说起，更是把肚里积攒的油水都耗光了。今日儿上午有个朋友有饭局邀他，他兴冲冲地前去赴宴，他刚进了酒店，老婆却打来了电话，声音很凶，说家里出了事，让他赶快回来。没等他问清楚，老婆就挂机了。这个老婆是他后娶的，年轻俏丽，缺点是脾气有点大。因此，他有怯内的毛病，不敢怠慢，赶紧回来，没料到客厅坐着两位不速之客。

老蔫坐直身子，嘲讽地说：“林老板，你好像不欢迎我们来。”

刘永昌也用揶揄的口气说：“我俩来到你家，好歹也是客人，你总该给我们倒杯水吧。”

林正雄咧嘴作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刚要上前给他们的茶杯续水，只见他的老婆从卧室冲了出来：“林正雄，你给我把他们赶出去！”声音赛过河东狮吼。

林正雄的脸色成了紫茄子，看看老婆，又望望两位不速之客，神情犹如钻进风箱的老鼠。刘永昌冲着女人说：“林太太，我看你也是个有修养的人，咋一开口就要赶客人走呢。这也太有失身份了吧。”

林正雄急忙说：“刘老板，老蔫大哥，你们还没吃饭吧，我请你们吃饭。”作了一个“请”的姿势。

刘永昌问老蔫：“你饿了么？不饿，那咱们先办完事再吃饭。林老板，我想我俩的来意你应该清楚。”

林正雄哭丧着脸说：“包工头把钱卷跑了，你让我咋办？他还欠着我十八万，我跟谁要去？我这会也成了精鸡，哭都没有眼泪。”

刘永昌环视了一下客厅，冷笑道：“我看你这只鸡身上的毛还不少哩。这套房多少钱？”

林正雄警觉起来：“你问这干啥？”

“不干啥。这套房有一百三十个平米吧，紫薇小区的房价不会低，一平米按跳楼价算，五千块；一百三乘五千等于六十五万，再加上装修和家具，应该值八十万。这道算术题我没有算错吧，我上小学时数学成绩还是挺不错的，得到过老师的多次表扬。”

老蔫在一旁笑道：“你还忘了一件物件？”

“啥物件？”

老蔫用眼睛斜了一下站在一旁的俏丽女人。刘永昌笑道：“家有金钱万贯，毛片东西不上算。”

俏丽女人没听明白他们的话，林正雄却听明白了，脸上再也挂不住了：“你们也太放肆了！你们再胡搅蛮缠的话，我就打110！”

老蔫忽地站起身，阴着脸掏出手机递过去：“你打，谁不打就是婊子养的！”

林正雄本意是吓唬吓唬他们，没料到老蔫把手机递了过来，他的手僵住了。老蔫冷笑道：“我还想打110呢。我要让110来看看你这个精鸡的真实模样。”

林正雄蔫了，软声道：“好我的两位老哥呢。这套房是我前几年买的，这会我手头真的没钱了。”

“真的没钱了？”

“真的没钱了。”

“那我们只好等了。”老蔫又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取过一支烟，大口抽了起来，随手又递给刘永昌了一根。

俩人旁若无人的抽着烟，喝着茶，谝着闲传，气得林正雄干瞪眼，口张了几张，却发不出声来。女人咆哮起来：“林正雄，你不把他们打发走，我就走人！”扭屁股进了卧室，“嘭”一声关上门。

林正雄恼怒了：“你们不要把我逼急了。”

老蔫乜了他一眼：“你把话说清楚，是谁把谁逼急了？”

刘永昌呷了几口茶，说：“林老板，你这话可就说得不对了，我们没说过一句逼你的话。你如果有录音机的话就拿出来，把咱们的谈话都录下来，以后打官司也好有个证据。”

林正雄恨声说道：“你们这是拿木刀杀我！”

刘永昌道：“杀人犯的罪名我们可担当不起。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放心，我们不会碰你一指头的。”

林正雄咬牙道：“我再说一遍，我没有钱！”

刘永昌不愠不火：“没钱不要紧，我们可以等。我们来时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也有足够的耐心，一直等到你有了钱我们再走。”

老蔫坏笑道：“这地方可比咱们住的那个窝强得多，暖气烧得真热乎，我还真不想走哩。”

林正雄气哑了，坐在沙发上恶狠狠地瞪着刘永昌和老蔫，呼呼地直喘粗气。刘永昌和老蔫都不再说啥，以眼还眼地瞅着林正雄。三人就这样对峙着。

不知过了多久，老蔫忽然开了腔：“林老板，我肚子饿了，你刚才要请我们吃饭，我估摸你也没吃饭吧，咱们先去把肚子咥饱吧。”

林正雄瞪了他一眼，不吭声，也没动窝。

老蔫嘿嘿一笑，又说：“不请也罢，你家厨房在哪达？你可能也饿了吧，我给咱找点吃的来，咱们共进午餐。”他拿自己不当外人，起身径直朝厨房走去。

片刻工夫，老蔫从厨房拿来了炸馍片和一碟黄瓜拌粉丝，随遇而安地说；“没找着啥好吃的，咱穷汉人也不嫌馍黑，这也就将就了。”说着，拿起一块馍片，张嘴就吃。

刘永昌也拿过一块馍片，很礼貌地递给林正雄：“林老板，你也来一块吧。”

林正雄气得出气越发的粗了，哪里肯接炸馍片。刘永昌浅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一口馍片一口菜，斯斯文文地吃了起来。“嗯，味道还行，就是不太酥。”

老蔫咽下一口菜：“这菜有点咸了。”

林正雄没好气地说：“你俩就别干吃枣还嫌核大了。”

吃罢，老蔫把碟筷等物送回厨房，转身回来笑呵呵地对林正雄说：“碗筷我没洗，就劳你老婆的大驾了。”又给茶杯续满水，慢悠悠地呷了起来，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林正雄气歪了鼻子，却不知如何发作，一双大眼珠子变成了卫生球。这时就听卧室的门猛地一响，林正雄的老婆背着坤包刮旋风般地冲了出来，俏丽的脸蛋变成了鸭蛋青。林正雄情知不好，急忙起身问：“你干啥去？”

女人吼道：“跳河去！上吊去！”

“你，你别发火呀。”

“我再憋下去肺就炸啦！这个屋还能呆下去么？还让不让人活！”女人把林正雄推到一边，摔门走了。

林正雄慌了神，大声喊叫：“莉莉，你回来！回来！”追出了屋。

刘永昌和老蔫相对一视，偷着乐。

林正雄又折身回来，大发雷霆：“都是你们俩闹得，把我老婆都气跑了！”

老蔫严肃了脸面：“咋能怨我俩哩，我俩又没说她一个不字嘛。狗拉下的屎不能说是我俩拉下的，你要分清黑白，可不能冤枉人。”

刘永昌颇为关切地说：“你还是赶紧把她撵回来，万一她想不开跳了河上了吊，我俩也吃罪不起。”

林正雄跺着脚说：“你俩还不赶紧走！”

刘永昌道：“咋的，你怕我俩拿了你的东西？你放心去吧，我俩给你当保安，如果你回来发现少了一根筷子，我们陪你十根，咋样？”

老蔫也阴阳怪气地说:“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我记得很清白，有一条是：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我拿我的光头向你作保证，绝不拿你的一针一线。”

林正雄实在拿他们没法子，气得连连跺脚；“你……你们就要逼出个人命来！”怒冲冲地走了。

刘永昌和老蔫笑翻在沙发上。

二

一连两天，林正雄都没回来。刘永昌和老蔫坚守着岗位，吃住都在林家客厅。虽说是数九寒冬，但这个小区供暖搞得很不错，暖气烧到了二十四五度，林家客厅如春天般的温暖。老蔫从卧室拿来一条毛毯，俩人睡在沙发上，盖着毛毯，困了睡觉，醒了看电视。只是在解决伙食问题上遇到了点麻烦。俩人都是大饭量，厨房的储存被他们一天就吃光了。没奈何，刘永昌出去买回一箱方便面，外加一捆火腿肠。吃着方便面，老蔫忽然停下了筷子问：“林正雄那狗日的要不回来咋办？”

刘永昌把嘴里的面条吸进肚里，说：“你放宽心吧，他能舍得把八十万的房子让给咱俩住。再说，他那个母老虎老婆也会给他紧螺丝的。我敢打保票，不出三天，他就得回来。

刘永昌估计得不错，第三天上午林正雄回来了。刘永昌和老蔫正呼呼大睡，开门声把他们惊醒了。刘永昌睁眼看清了来人，坐起了身，不失礼貌地说了声：“林老板，回来了。”

林正雄看到客厅一片狼藉，阴着脸说：“你们还没走。”

刘永昌揉了一下眼睛说：“我答应过给你当保安，不能言而无信。我们要走了，丢了东西咋办。你查查，看少了啥东西没有。”

老蔫也坐了起来，很是关心地问：“把老婆撵上了么？咋没带回来？”

林正雄没好气地说：“谢谢你的关心，你俩睡得踏实吧？没着凉感冒吧？”

老蔫说：“也感谢你的关心。托你的富，暖气烧得真热，不但没着凉感冒，而且睡得也很踏实。”说着，伸开双臂很夸张地打了个哈欠。气得林正雄干瞪眼，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吸起了烟。老蔫把手伸过去：“给我也来一根，我的烟瘾也犯了。”

林正雄肚里的火苗直往上蹿，真想冲老蔫那张脸打一拳。可理智告诉他，小不忍则乱大谋。再者说，他根本不是老蔫的对手。他苦笑了一下，递给他们一人一支烟。老蔫又向他要火，他只好又给他们打火把烟点着。

“我算服你俩了，我认输，你们说这事咋办？”

刘永昌吐了口烟：“林老板想咋办？”

林正雄说：“我东借西凑弄了五十万，全给你们。”

老蔫忽地跳了起来：“你打发叫花子哩！六七十民工，三四个月没拿一分钱工资，你还让他们过不过年？你的良心叫狗吃了！”

林正雄哭丧着脸说：“你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就这五十万我还是求婆婆告奶奶借的呢。”

老蔫恨声说：“你别给我们哭穷，这帮民工弟兄是你招来的，你就得给他们开工钱！你再耍赖，我就把他们都叫来住在这里，吃你的喝你的。”

林正雄见老蔫凶巴巴的，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刘永昌。刘永昌慢吞吞地开了腔：“林老板，你也是打农村出来的吧？蝗虫吃了田，少不了下苦人的钱。这话你听说过吧。那帮民工弟兄苦作苦受了几个月，家里都盼着他们拿钱回家过年，你不能让他们吊着两个空拳头回去吧？”

林正雄说：“好我的爷哩，你们知道我的难处吗？包工头卷跑了钱，你们找我要钱，我找谁要钱去？你俩来到我家这么闹，把我老婆气跑了，我这会儿是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哩。”

刘永昌说：“你再难也比那帮民工弟兄好过，就说那个赵三老汉吧，家里上有八十岁的老母瘫在炕上，下有十五的儿子得了肺结核，都等着他拿钱回家。还有那个毛蛋，爹死了娘嫁了人，小小年纪就出来打工，一天才挣十五块钱，都不够你一包烟钱，可还没拿到手。你比他们还难么？”

林正雄低下头不吭声了。

沉默片刻，刘永昌又开了口：“林老板，咱们实话实说，那个包工头是你的亲娘舅，他不可能让你替他坐蜡吧。”

林正雄变颜失色道：“你别听那些人胡说八道，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老蔫讥笑道：“他不是你舅能放心把上千万的工程交给你？要不你就是包工头的舅舅。”

林正雄恼怒道：“你咋骂人呢。”

老蔫说：“我没骂人，我说的是实在话。你这人不够意思，连亲娘舅都不敢认。”

林正雄还想说啥，刘永昌拦住了他：“林老板，你们是不是甥舅关系与我俩无关。要紧的是你赶紧筹钱去。我没记错的话，今日儿是腊月二十二，明日儿就要祭灶过小年了。你总不能让我俩也陪着你在你家过年吧。”

林正雄身子哆嗦了一下，沉默半晌，站起了身，长叹一声：“唉，我遇到对头了。”抬腿走人。

三

半下午时分，林正雄回来了。他面无表情地说了句：“走吧？”

老蔫问：“上哪儿去？”

“发工资去。”

“工资呢？”老蔫望着他两只空拳头，满脸的狐疑。

林正雄冷笑道：“你让我把八十万揣在怀里？我怕你打抢了我。”

刘永昌站起身笑着对老蔫说：“我就知道林老板的能耐大，别说区区八十万，就是八百万也难不住他。”转脸对林正雄说：“林老板，我说的对吧。”

林正雄苦笑道：“你别酿我了。你的本事我算是领教了，我甘拜下风。”

刘永昌谦虚地说：“承蒙过奖，彼此彼此。”说着穿好了外套，冲老蔫示了个眼色。

出了门，刘永昌和老蔫一前一后把林正雄夹在中间。林正雄看出端倪，有点生气地对走在身后的刘永昌说：“咋的，你们怕我跑了？你们也太小瞧我林某人了。”

刘永昌笑了一下：“我们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请林老板多多包涵。

三人都不再吭声，默默地朝工地走去。大老远，他们都瞧见民工们站在寒风中，眼巴巴地朝这边张望着。老蔫说了声：“走快点！”把步子迈得更大更快。

刘永昌推了林正雄一把：“跟上！”

林正雄身不由己地加快了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