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心病心医

　　提着大包小包的药回到家，夜色已经如墨了。
　　“辛苦兄弟了。”走进伙房的魏明看到坐在小板凳上，靠着灶台取暖打盹的巴特尔，感动地说。
　　“啊，大哥嫂子你们回来了。”巴特尔急忙站了起来。
　　“嫂子没事吧，医生怎么说？”站起来的巴特尔看了一眼疲惫不堪的吴月娥，望着魏明问道。
　　“没事，就是困扰在一个梦里，让你嫂子睡不着觉，加上又流产，身体弱，医生说好好休养，按时吃药，心情好起来了，就没事了。还好，只是焦虑症，如果再继续下去就可能是抑郁症，那就麻烦了，谢谢兄弟。”
　　魏明把吴月娥安顿在正房，巴特尔给伙房的炕填着柴火，魏明匆忙烧着正房的炕。炕烧热后，急急忙忙熬药，做饭。
　　这一夜，魏明与巴特尔在伙房的炕上彻夜长谈，吴月娥吃了药，没几分钟就在正房的炕上独自进入了梦乡。
　　
　　巴特儿讲他在部队的往事，魏明便想起了那个老中医，于是他激动地说道：”那个老中医，简直就是神医，食指与中指往病人胳膊上一搭，病就知道个八九分，呵呵，兄弟，他用心理疗法，就几句话，去除了你嫂子心头的魔障。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心理疗法，那天他问你嫂子的小儿子生辰八字，我还纳闷，医院的医生怎么也信迷信那套......”
　　“大哥，嫂子的小儿子？嫂子怎么有儿子了？"巴特尔惊讶地问道
　　“哦哦......”魏明意识到说漏了嘴，哦哦了两声立马止住。
　　巴特尔惊讶地看着夜色里平躺着的魏明，期待着魏明的回答。
　　“兄弟，俺实在又困又累，睡吧。”魏明说完，则转了身体，背对着巴特尔打起了呼噜声。
　　
　　早上，天蒙蒙亮，洗漱完的巴特尔任魏明怎么挽留，还是执意要走，连早饭都没吃，打马而去。魏明目送巴特尔远去的身影，神情微微有点沉重。转身进屋子的魏明想：巴特尔会不会报警，会不会有人来这里抓他，当想到有人来抓，他的脸色立马慌张了起来。又想，这几年，他的付出，巴特尔的为人，他俩应该是安全的。
　　“唉”，魏明一声叹息，情不自禁地说道：“天意，老天爷要不想宽恕我，那就顺从天意吧。“此时的他已经没有了再逃亡的冲动。
　　
　　晚上魏明按照老中医的嘱咐照顾吴月娥喝完中药，临睡时吃了两片白色药片。吴月娥比前一晚更快地进入了梦乡。听着吴月娥匀称的呼吸声，魏明的脸上露出久违的微笑。
　　卯时刚过，吴月娥醒了，耳畔回旋着老中医的话，她的眼睛闪动着一缕喜悦，心里默默念叨：这么说，改改没事，谢谢，谢谢菩萨保佑。想着菩萨的时候，她爬了起来跪在炕上，双手合十对着东方拜了又拜。压在心头的大石头，在此时落去。
　　吴月娥深情地看了一眼旁边打着呼噜的魏明，轻轻地穿好衣服慢慢爬下炕。脚步轻快地来到伙房，洗脸，收拾屋子。她用烧热的水仔细地擦拭过碗柜，东箱，灶台后，把混浊的水撒花一样撒向院子。在杂物间拿出一把芨芨草扎的扫帚，打扫院子，黑子钻出它的窝，冲着吴月娥摇动着尾巴。扫完院子，东边燃起了火烧云。
　　吴月娥轻轻拍打掉衣服上的灰尘，又到伙房开始做早饭，她淘洗了一把米放到烧开的水中，盖上锅盖。她又急忙出门到放粮食的储藏室，盛了一钵子玉米去喂鸡，当她走到鸡窝时惊讶地喊叫：“魏明，魏民。”
　　刚刚醒来的魏明一骨碌爬了起来，衣服没穿就往外跑，他的脑海立马闪现出一群穿警服的人。
　　“怎么了？”魏明紧张地望向院门。
　　“咱家的鸡怎么少了一半？”吴月娥眼睛盯着惊慌失措的魏明。
　　魏明有那么一刻钟，大脑一片空白。反应过来后，才感觉好冷，他拉着吴月娥急忙跑进了屋。
　　“还没有好利索呢，你瞎忙乎啥？”
　　“咱家鸡是不是被狼叼走了？”吴月娥难过地望着魏明问道。
　　“月娥，那段时间，你流产生病，三五天一只鸡，都给你补身子了。”魏民柔情地说道。
　　“啊，我咋不知道呢。”吴月娥茫然了。
　　“那些天，你身体不好，没有注意到这些。老中医说了，你很快就会恢复的，只要你身体好了，以后，以后我们会幸福的。”魏明露出了多日来少有的喜悦，充满希望地说道。
　　
　　这天，八三年的第一个月，巴特尔又来了，他约魏明去集市，中午的时候，在一家小饭馆，要了几个菜，一瓶酒。
　　“兄弟，谢谢，这几年的照顾。”魏明双手执杯敬过巴特尔，一仰头，一盅酒下了肚。
　　“应该说，我谢谢大哥，如果不是大哥与嫂子，我的羊群也不会这么快就壮大起来，我也不会一门心思地外出到邻省集镇去贩牛羊，大哥分红的那些羊，信得过我，我就帮大哥卖，大哥想养着就养着。”巴特尔及其认真地对魏明说。
　　魏明赶紧说：“谢谢，谢谢，不用了，嘿嘿，不是不信任你，我暂时不想卖，上次要不是兄弟，唉，我这日子可能真的就是一杯苦酒了，谢谢兄弟，干了。”说完，一仰脖子，又一杯酒进了肚子。
　　“我看嫂子好像好多了。”巴特尔笑着说。
　　“呵呵，那个老中医着实厉害，几句话就解了你嫂子心头的结，几副药过后，你嫂子脸上就有了笑容，唉，兄弟啊，造孽，你嫂子这焦虑的病是好了，可我魏明终究是愧对祖宗啊，这是我罪有应得。”
　　喝着聊着，一瓶酒见底，第二瓶酒少去三分之一时，微醉的魏明止不住忧伤，将心里的苦涩往出倒着。
　　巴特尔看到魏明喝的有点醉意了，就制止了。收了酒，只聊着天，吃着菜，不再喝酒。
　　“兄弟，咋不给哥倒酒了？”魏明望着巴特尔说。
　　“大哥，不能再喝了，出门在外，哪能喝多，等回到家，咱兄弟俩想怎么醉都行”巴特尔说
　　“行，听兄弟的，唉，我也恨她，第一个，自作主张，如果不是自作主张，大哥我的儿子现在也满地跑了，妈的。”魏明继续往出倒着心中的苦涩。
　　“大哥，也许嫂子有嫂子的苦衷，不能全怨嫂子啊。”巴特尔安慰着说。
　　“大哥要不是因为她，能沦落到如此地步吗？我可是一队之长啊，妈的，这也倒罢了，可如今连个后也没了......”
　　“大哥的身体这么强壮，以后你们会有一大群的孩子，等春天暖和些，我带着你和嫂子去找那个郎中，他真的看好了很多人，在我们那里很有名气”巴特尔说。
　　魏明说：“不瞒你，兄弟，你是个值得掏心窝的人，我就梦想着，有那么一天在草原上扎根，有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可没有个儿子，梦想再美，也是空啊。”
　　巴特尔听魏明如此说，更加欣赏着眼前这个浓眉大眼的汉子那份坦诚。
　　“兄弟，我一直想问你，但是，又不知能不能问？”魏明谨慎地问着。
　　“没事，大哥，你想问啥？”巴特尔说。
　　魏明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四周，凑近巴特尔，悄声地问道：“贩卖牛羊，这不是违反政策吗？”
　　“哈哈，大哥，如今政策改了，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公社解散了，田地都分给了个人，允许自己开店做生意了。”巴特尔满脸欢笑地说道。
　　魏明睁大了眼睛望着巴特尔，这么大的事情，自己怎么就不知道呢。
　　“啥时候的事”魏明这一惊，酒也醒了不少。
　　“两年了啊，大哥不知道吗？”巴特尔望着魏明有些不解。
　　“我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魏明那句话像自言又像回答，说完便开始了沉默不语。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魏明回到了家。
　　“月娥，听巴特尔讲，如今村子里，包产到户了，街上允许个人开店做生意，挑担子做买卖了。”靠着被子，侧身坐在热炕上的魏明望着黑咕隆咚的窗外说道。
　　吴月娥一脸的茫然，看着魏明问道：“啥叫包产到户？”
　　对于这个美丽但是没有什么见识的女人，改革是什么，她的脑海没有丝毫的概念。总之，曾经的她就想着将家里的三个孩子喂饱，生产队里的活干好。如今就只想着，给魏明生几个大胖小子，将在草原上的日子过好。
　　“就是把田地按照人头分给各人。”
　　“哦，那......”
　　本来她想说;哦，那我们村子里的地是不是也分给了个人，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将话咽了回去的吴月娥，心里想，季猴分到的地，唉，他那么懒，能伺候好那分到的土地吗。这样想着的时候，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魏明看到吴月娥那张忧愁的脸，在昏暗的屋子里叹息着，就不想再多说一句话了。
　　他又望向窗外，想：家里分得的地，没有个男劳动力，张芹是怎么打理着那些土地的，他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此时的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想家里的五个孩子。
　　这个夜晚，两床被子，捂着两份心事。魏明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渴望看到家里的孩子。吴月娥把头埋进被子，无声地流着眼泪。家像一根长长的线，一圈一圈缠着炕上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