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以逸待劳（下）

　　战智湛冲自己的父亲一笑，接着用发自丹田的声音吼道：“齐福周、解文华！”
　　“到！”“黄鼬”和“大灰狼”答应一声之后跨步向前，立正敬礼。
　　“你俩随俺去周村西大岗子，用这颗脑袋祭奠那些被这帮瘪犊子害死的父老乡亲们！解文华，你去开山下边啦那辆北京212吉普车。齐福周你负责警械，谁他娘的要是敢拦着，给老子往死了捶！”战智湛说着，扬了扬手中的人头。
　　“是！”“黄鼬”和“大灰狼”答应一声之后，“大灰狼”转身就往山下跑，“黄鼬”则“哗啦”一声拉开“八一杠”的枪栓，横眉怒目，护在战智湛身前。
　　“等等！我也去！”“猫头鹰”早就听说了周村西大岗子上有个“万人冢”这件事，那可是自己民族的败类二鬼子四十多年前做的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猫头鹰”忽然有了一种负罪感。不是他自己有罪，而是替四十多年前自己民族的败类，也是自己的同胞所做的伤天害理的恶行感到羞耻，总想着应该去周村的西大岗子“万人冢”前祭奠那些冤死的亡魂，以赎同胞的罪愆。现在听战智湛说去周村的西大岗子祭奠枉死的老百姓不带自己，“猫头鹰”急忙一把拉住战智湛，近乎哀求地说道。
　　战智湛冲“猫头鹰”挤了挤眼儿，说道：“不中！你留下掌握部队！”
　　“是！执行！”“猫头鹰”自然明白战智湛的意思，心中虽然一万个不愿意，但是，上级就是上级，官大一级压死人，分队长的命令是必须要执行的。何况，战智湛那可是共过生死的战友。至于心中念念不忘的、代替当年那些作恶的同胞向胶东的父老乡亲们忏悔的事儿，只好等到有机会的时候再说了。只要自己还活着，机会总是有的。
　　战智湛违反了纪律，处分是躲不过去了，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也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了。可是，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对战智湛这个正连职的基层干部因违反纪律怎么处理这种小事，居然惹起了轩然大波。
　　济南军区敌工部上报的处理意见是交由军事法庭审判，开除军籍，遣返原籍。但是南疆军区和总部南宁工作站坚决不同意，认为人是南疆军区的人，济南军区军事法庭无权审理。这件事最后闹到了时任中顾委委员、常务委员、副主任的原胶东军区“老司令”那里。老司令此时虽已卧病在床，但虎老雄风在，记忆力还是常人所不能及。老司令当年不忿“浅井中队”血洗周村灭绝人性的滔天罪行，下达的“杀无赦”的必杀令，当然记忆犹新。一听屡立战功，杀了俘虏的人原来是自己老警卫员战大鹏的儿子，老司令难得地笑了：“真是虎父无犬子！有个愣头青的爹，就得有个愣头青的儿子！不过，这个什么战智湛恩怨分明，的确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行径！”
　　有了“老司令”的话，又有档案的记载为证，从轻处理战智湛也就有了理由。毕竟老司令确实下达过这个命令，又没有任何命令或是“红头文件”取消这个命令。尤其是老司令最后一句“人才难得”嘛，这段公案才告了结。
　　总部命令，在战智湛的正式处理意见没有批复之前，战智湛暂时代理“利剑部队”第四分队分队长职务。按老百姓的话讲，那就是“戴罪立功，以观后效”。
　　只不过，战智湛的正式处理意见下达的时候，正是他和“御猫”以及战友们在敌后奋勇冲杀，突出越军的重重包围之时。正式处理意见下达后，战智湛的军旅生涯侥幸没有结束，但却由正连职降为副连职。“猫头鹰”带头闹事，拒不执行上级领导命令，对其在执行“瓮中捉鳖”行动中的战功不予表彰，不予记功。“利剑部队”第四分队荣立集体二等功，全体侦察兵每人都荣立了个人三等功，就是没有正副分队长的事儿。
　　由于东部“前指”副司令贺智民自陈未能有效约束战智湛违反纪律，负有领导责任，自请处分。经总部批准，给予贺智民行政记过处分一次。
　　自古“见舅如见娘”，在“瓮中捉鳖”行动收官之战的那天，贺智民见到了从未见过面的亲舅舅，自然是又喜又悲，说不尽的家常话。但是，东部“前指”突然发来紧急命令，命令贺智民即刻返回“前指”，命令“利剑部队”第四分队火速归建。多年的戎马生涯，让贺智民立刻意识到前线一定发生了紧急的特殊情况，不容他和战智湛随战大鹏回家乡住上几天，一叙亲情了。万般无奈之下，贺智民和舅舅只能洒泪相别。
　　反间谍部门虽然成功地粉碎了越军情报总局的“釜底抽薪”阴谋，近乎完美的实施了“瓮中捉鳖”计划，击毙了越军情报总局的少将高参“三姓家奴”朴英植等十余人，俘虏阮黄维武少校等多人，取得了全胜，却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最大的代价，就是总部潜伏在越南军队情报总局的钉子“壁虎”暴露了。
　　“利剑部队”第四分队凯旋第二天的上午，侦察兵们正在训练，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紧急集合哨声。列队完毕后，战智湛走到“东北虎”面前，敬礼后说道：“报告代理部队长同志！队伍集合完毕，无一缺席，全体到齐，请指示！值日，战智湛！”
　　“东北虎”还礼后，说道：“同志们请稍息。‘前指’命令，咱们‘利剑部队’出发执行任务。命令你们二十分钟之内穿好衣服，带齐武器、给养和装备，准备出发。”
　　侦察兵们整齐划一的一声“是”后，队伍解散，大家分头去做准备。
　　在基地警卫连战友们的惊诧目光中，侦察兵们纷纷爬上两辆蒙着帆布棚的解放牌军用卡车。随即，基地警卫连的战友们纷纷无声的竖起了食中二指，预祝侦察兵们凯旋归来。
　　烈日下，解放牌卡车一路顶着阳光驶去。闷热中，随着卡车的颠簸，战友们昏昏睡去。可是战智湛却毫无睡意，解开领口，怀抱“八一杠”，掏出兜中的“中华牌”香烟，递给了坐在身边昏昏欲睡的“御猫”张祥华一支，自己又叼上了一支。
　　“吆喝！回了一趟家，烟卷儿升级了！呵呵……你爹给买的？宝贝儿儿子回一趟家，真豁出血本儿来了！”“御猫”睁开眼睛，掏出洋取灯儿，划着了，用双手挡着先给战智湛点上，再给自己点上了。
　　“呵呵……俺的行李里边啦还有四条，等回来前儿大哥拿去两条，有了好嚼货哥们儿见面一家一半儿。”战智湛狠狠地裹了几口“大中华”，没有正面回答“御猫”的问题。他边用钢盔扇着风，边笑道。他虽然见到了爹，可是爹可没钱买这么多的“大中华”送给他。这些“大中华”是在烟台莱山机场，总部南宁工作站姜站长塞到他的行李里的。
　　“哦？那就多谢了！”“御猫”吐出嘴中的烟，笑嘻嘻地说道。
　　“咱哥儿俩还客气啥呀！哎……大哥，咱们这趟执行啥任务呀？能不能透露给俺点儿？”战智湛好奇心起，忍不住问“御猫”。
　　“御猫”看了一眼随着解放牌卡车的颠簸，睡得正香的战友们，把嘴凑到战智湛的耳朵边，低声说道：“听说几天之前，咱们‘前指’野战医院的二名男医生和三名女医生，在到炮46团巡诊的途中失踪。‘前指’觉察到失踪了五个医生之后，曾派部队大举搜山，找到了被捣毁的那辆解放牌卡车，和被乱刀捅死的男司机。还找到了一具胸前被‘光荣弹’炸得稀烂的女尸，女尸就是‘前指’医院的女医生温馨……”
　　“温馨？”战智湛猛然之间吃了一惊，声音不由得大了一点。战智湛心中一痛，他的脑海中出现了那个说话嗲嗲的上海女孩儿温馨。这个有着北方少女泼辣性格的女孩儿性子这么烈，竟然在关键时刻毅然拉响了“光荣弹”，这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呀。
　　战智湛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动静大了一点，急忙转头去看。只见昏暗的解放牌卡车大棚内，战友们竟然没被惊醒，仍然香甜的睡着。只有坐在战智湛对面的第二分队副分队长绰号“鵟鹰”的陈永飞动了一下，仍然闭着眼睛嘟囔道：“我说老战，你精神头儿足，也得让我们睡觉呀。老张说得没错，是温馨！就是那个你单人独枪，从越南猴子手里救回来的，‘前指’医院的女医生温馨。哎呦……你的好奇心可真强！”
　　战智湛虽然心中悲痛，但现在还不是悲哀的时候。他没有搭理“鵟鹰”，低声问“御猫”：“大哥，这么说那俩男、俩女四个医生十有八九是被越南猴子的特工队绑走了？”
　　“御猫”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我是听老……代理部队长说的。前儿个晚上证实的情报刚送到‘前指’丁司令的桌子上。丁司令为此大为愤怒，在咱们认为非常安全的地方居然四个大活人被人家大白天绑出了国外，简直是耻辱！主管这方面的贺副司令虽然没有回来，却总觉得难辞其咎，就主动向‘前指’党委请求处分。”
　　战智湛肚子里暗自琢磨道：“表哥才回来，出事儿前儿又不在‘前指’，有啥责任！”
　　“御猫”接着低声说道：“虽然胡政委不同意处分贺副司令，但是，贺副司令还是觉得遭受了空前的奇耻大辱。丁司令严令侦察处迅速拟定作战方案，营救四位医生，并急电催贺副司令回‘前指’指挥，催你们第四分队迅速归建，点名由咱们‘利剑部队’执行！”
　　还有一个重要任务，不仅“御猫”，就是“东北虎”也不知道。这个任务就是总部潜伏在越军情报总局的钉子“壁虎”暴露之后，已经潜逃进越北的原始森林中。总部命令“利剑部队”接应“壁虎”回国。
　　战智湛的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心中产生了一丝不安，他也说不上究竟为什么。他顺嘴问“御猫”：“大哥，被越南猴子的特工队绑走的那俩女医生是谁呀？”
　　“御猫”十分诧异的看了一眼战智湛，但随即叹了一口气，说道：“唉……那俩女医生你都认识，就是你曾经救过的何茹君和林洁。”
　　其实，战智湛忽然心中产生了一丝不安，并非是对被绑架的女医生是谁感到好奇，而是源自他对战场那种特殊的直觉，他感觉到了暗藏的危机。就像战智湛和梅笑然在睡牛溪正心情愉悦的谈情说爱时，忽然，一种莫名的感觉刺了一下他的大脑，战智湛顿时感觉到后脖颈子一阵凉风袭来。战智湛的这种对战场那种特殊的直觉，不仅救了梅笑然，也救了望郎山监听站基地，更救了他自己。也许是这一次的危机距离战智湛还比较远，所以，他和上一次的直觉不一样，只是产生了一丝不安，没有感觉到后脖颈子一阵凉风袭来。
　　实事求是的讲，战智湛的直觉就算是和上次一样，他也意识到了危机，立刻报告给“东北虎”，也没人会相信。其结果，势必被“东北虎”臭骂一顿，不了了之。搞不好，还会以为他战智湛怯战了呢。临阵怯战，是会被战友们看不起的。
　　但是，这一仗的结果还是证明了战智湛的直觉。一段时间以来，“利剑部队”的死对头，越军的“影子部队”四个连的编制已经齐装满员，经过多日的训练，基本恢复了元气。当然了，战斗力还远远没有达到“影子部队”原来的水准。这次绑架了“前指”医院的四名医生，就是“影子部队”的部队长冯氏德英精心策划的一个巨大阴谋。其目的就是在潜藏在我军内部的“鼹鼠”配合下，诱歼“利剑部队”。行动代号“以逸待劳”。
　　这一仗，让“利剑部队”牺牲了九位侦察兵，几乎是全“利剑部队”的六分之一，可谓损失惨重。这些侦察兵，也可能是日后全军特种部队的种子，那可是精英中的精英呀。消息传来，平时身体健硕的“前指”副司令贺智民，心疼得当场呕血。战后，“前指”丁司令和侦察处处长李惠民作了深刻检讨，向军区提出“引咎辞职”。尽管总部只是调离了丁司令，对李惠民做了降职处理，但是，血淋林的教训是十分深刻的。
　　这一仗，也让九死一生返回祖国的战智湛充分领略到了敌方间谍对于军事行动的危害，以至于使他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吱嘎”一声，解放牌卡车停了下来。战智湛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此时他和战友们就像是有人叫醒一样，一同醒了过来。战智湛看了一眼南宁工作站姜站长送给他的“海霸王”手表：是午夜十一点十三分。
　　战智湛跳下解放牌卡车，这才发现是在一个三面环山，一面靠海的小码头上。这里山险林密，不是身处其中，就是飞机从头顶飞过也很难发现。战智湛从地理特征和解放牌卡车行驶的时间推断，这里应该是东兴附近的一个隐秘地方。
　　码头上停靠着一艘黑黢黢的潜艇。岸上，站着贺智民那魁梧的身影，他的身后跟着警卫员小李子。让侦察兵们深感意外的是，贺智民的身边站着总部南宁工作站姜站长，他身后的人，战智湛一眼就认出来了，赫然是在“瓮中捉鳖”行动中归队的、我军潜伏在越军“影子部队”的情工“白净水金刚”阮兴强同志牺牲前直接发展的下线，代号“鸠阑单咤半只罗”的安友春中尉。“前指”贺副司令和南宁工作站姜站长一同前来为侦察兵们送行，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情。战智湛的心中却是“咯噔”一下，意识到任务不同寻常。
　　贺智民见到“东北虎”，拉着他介绍给了南宁工作站姜站长之后，就去看望刚下车的侦察兵们去了。姜站长拉着“东北虎”的手，来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开始给他布置任务。
　　第四分队的侦察兵们都认识安友春，大家一拥而上，围着安友春亲热地聊了起来。贺智民来到了侦察兵中间，笑眯眯地说道：“我再重新给同志们介绍一下。这位安友春同志已经留在了总部南宁工作站，任侦察科正连职参谋。这次和你们一起执行任务！”
　　“同志们好！很高兴和同志们并肩战斗！”安友春向侦察兵们敬了一个礼之后说道。其他分队的侦察兵不认识安友春，有些好奇心重的就问第四分队的侦察兵，第四分队的侦察兵立刻绘声绘色的低声说起了在山东费县，是如何围歼越军武装特务的。
　　侦察兵们列队集合后，没有壮行酒和豪言壮语，也没有鲜花和掌声。贺智民和姜站长与侦察兵们郑重握手后，侦察兵们列队走向潜艇。侦察兵们登上潜艇之后，虽然看不清贺智民和姜站长的面孔，但还是不约而同的举起右臂向两位首长挥手。然后，陆续钻入潜艇。在夜色中，潜艇潜入波涛汹涌的大海之中。
　　这是一艘经过改装的“W”级特战专用潜艇，没有任何标志，是侦察兵们训练时的老伙伴。它只保留了艇首两个鱼雷发射管自卫用，拆除了大部分作战装备，改装了专供人员进出的前后各两个舱室，增加了一个专用机械手用于海底作业。这艘潜艇航速低，自持力强，应用了减震浮筏和敷设了降噪橡胶板，具有很好的隐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