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终于在昨日上午，李天赐没了最后一丝气息。于是，李家院里院外一片缟素，哭声震天。
　　流水席从昨天晌午开始摆，一直要摆到明日上午未时一刻，然后棺木上山入土。李天赐的尸身是今天上午未时入殓的，不过棺盖上钉子还没有钉下，要到明日抬棺上山前才落钉。
　　没想到入殓还不到一个半时辰，棺木里就有了响动，一众吃席的宾客以为是诈尸了，纷纷夺门而逃。李继坤的两个女婿还有闷女的女婿也不见了踪影，院子里只剩下了李家主仆五人。
　　听到这里，李天赐不由得感慨道：“别人究竟是靠不住的！”话音未落，忽听一个洪亮的声音从院里传了来：“天赐弟！听说你还醒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李天赐急忙起身朝院里看去，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大步流星走来。他想喊他“师父”，思来想去半会，还是喊了一声：“闻先生！”
　　闻先生哈哈笑着，走进门来。李继坤、李孟氏、翠桃也早都起身笑着跟他打招呼。李天赐给方秀英递了个眼色，小声给她说：“这就是我的老师闻先生。”
　　方秀英便也赶紧上前，给闻先生道了个万福说：“先生在上，奴家这厢有礼了。”
　　闻先生坐下后，又款款说道：“想不到我才走了几日，贵府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不过天赐经历了这个事之后，必将更加通透，如果授业得当，考取个秀才举人，当是不在话下！”
　　李继坤急忙说：“只要先生不嫌弃，我愿意继续请先生教天赐念书。”
　　闻先生笑了笑，又看了李天赐一眼，说：“只怕令郎学业精进，看不上我这个深山老林里来的老秀才呢！”
　　李继坤满脸赔笑说：“先生说的啥话！天赐学业再有进步，还不是你这先生教的？反正我认准了你！”
　　李天赐也刺啦一笑说：“闻先生，我喜欢你教我！”
　　闻先生也不再客气，下意识地摸了一下下巴上的胡茬说：“说来也巧，我家里的事情也处理完了，正好今年家里再没别的事。那我也就不怕人说我脸厚，接着给咱天赐教书。”
　　李天赐闻言噗通朝他面前一跪说：“先生在上，请受学生一拜！”闻先生愣了半会方回过神来，急忙双手扶起李天赐，哈哈笑道：“想不到天赐病了一场，竟然懂事多了，一下子长大了！只是个子还是个小娃，不像个娶了媳妇的人！”
　　李天赐低头笑了笑，意识到自己现在只是个十多岁的小孩模样，而不是以前那个威武英俊的小伙子了，心里多少有些遗憾。又暗想，我既然死了一回，也不知道以前学的那些功夫还会不会？要是有个机会练两下子，那就再好不过了！想到这里，不觉脱口而出：“我虽然看起来小，其实我心里早就当我是大人了！我还会好几种剑法呢！要不，我在院里给咱练着试一下？”
　　闻先生呵呵笑道：“天赐以前是个老实娃，今天咋说起大话来了？”
　　李继坤也急忙喝止他：“天赐，在先生面前不敢胡说！”
　　李天赐也不说话，却径直走到八仙桌前，拿起放在桌上的那把紫霞鎏光剑，说声“献丑了”，旋风一般到了天井院里，心里默念着口诀，拔剑出鞘，呼呼呼就舞了起来！
　　屋子里的人全都涌到大门口看他。
　　方秀英看着看着，不觉就拍起手来，忍不住还叫了起来：“官人原来这么厉害！”
　　闻先生也张大眼睛，眼里露出惊讶的神色。
　　李天赐把剑舞着舞着，突然纵身一跃，跳上了西厢房的屋脊。
　　李继坤吓得急忙喊叫：“狗日的天赐！还上房揭瓦了！赶紧下来！”
　　李天赐便又纵身一跳，轻轻落在了天井院里，把剑一收，插入鞘内，笑道：“我没有说大话吧？”
　　闻先生上前，在他肩上拍了拍，赞叹道：“奇才，天赐真是奇才！我原来只想着天赐孔孟之术学得好，以后当个治理一方的父母官不在话下。想不到武学竟然也这么精深！看天赐刚才那剑法，应该就是“紫云剑法”中的招数。这套剑法我收藏多年，并没有怎么练，只知道些皮毛，想不到天赐拿到这书才几天时间，还病了一场，突然就练得这么纯熟！真乃神授也！”
　　李天赐笑了笑，脸上露出些许得意。当然了，他对自己仍然能牢记紫云剑法，还练得如同他刚下山前那般好，也深感意外。毕竟，他回到了少年时代，就连他的身体都变成了小孩子，可是他的本领却没有消失，这从常理上有些说不通。
　　“我会这剑法其实也不算啥。也不是啥神授。”李天赐想了想说，“我生病的这些天，其实一直在做梦。梦里面一直在练剑，还一直跟人打仗，所以，就慢慢知道这剑该咋练了！”
　　闻先生瞅着他的脸看了半晌，起初面色有些凝重，随后就呵呵笑了，说：“确实是神授啊！”
　　忽听院外响起了说话声。紧接着李继坤便急忙忙朝院门口走去，嘴里说着：“哎呀张先生，张先生！总算把你盼来了！”
　　少顷，麻狗和背着药箱的张郎中走进了天井院子。张郎中先是批评了李继坤一通：“我说了个啥？你一屋没一个能拿主意的！也多亏咱侄子福大命大，要不，还真叫你两口子给耽搁了！”
　　李继坤急忙说：“多亏了张先生你啊！说真的，我们都不知道该咋谢承你呢！”
　　张先生嘿嘿一笑说：“乡里乡亲的，谢啥呢！”又说，“天赐经了这个事情，也是个好事。经了生死关的人，你想去，以后该有多大的福气！”又满院子瞅了一圈，“这满桌子满碗的，还没来得及收拾啊？白可惜了几百斤酒肉白米！不过你李财东家，只怕银子钱把柜底都能压塌，也不在乎这一点点！”
　　李继坤讪笑一下说：“张先生糟蹋人在咱村里绝对是第一名！”几个人一路说着话，已到了李天赐跟前。张郎中便凝神看了他许久，点了点头说：“天赐这气色倒还不错，但毕竟大病一场，还是有些虚，气息不是很均匀，得好好调养一段时间。”又语重心长地叮咛，“天赐，你虽说成亲了，但三个月内还是跟你媳妇分房睡吧。把身体养好了再说。”
　　李天赐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不觉臊了一个大红脸。
　　张郎中紧接着又笑着向闻先生问好说：“你是咱李财东家的教书先生吧？我见过你！”
　　闻先生淡淡一笑说：“许是见过。先生看着确实面善。”
　　后来，李继坤便把张郎中请进堂屋，让给李天赐再诊一次病。张郎中便大模大样地在八仙桌右手侧坐下，又让李天赐坐在他跟前，然后便开始一本正经地把脉了。
　　一边给李天赐号脉，张郎中一边点头。号了大约半刻钟后，张郎中便开始写药方，写好后又再三叮嘱李继坤尽快派人去他的药房抓药。
　　然后，张郎中便要走，李继坤想留他吃饭，张郎中却说他在家里刚刚吃过，死活不愿意吃饭。李继坤知道是留不住张郎中的，便又让麻狗盛了一盆萝卜烩菜端给他。张郎中没有客套，笑着接了那盆烩菜。
　　此后，李天赐便安心在家跟着闻先生读书。每日学习之余，也总要练上半个来时辰剑。
　　由于闻先生教学方法得当，加之李天赐在学业上也很用功，短短三年时间，就接连通过了县试、府试和院试，取得了秀才功名，也获得了府学白顶山书院的入学资格。
　　李家也不缺银子，因此李天赐便在这年上元节后，由麻狗护送着去了白顶山书院。闻先生则在李天赐获得白顶山书院入学资格不久，便向李继坤辞了馆，带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走了。
　　他走的时候，李天赐将他送了三四里远。分别的时候，李天赐突然往地上一跪，磕了一个头，大声说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紫云一拜！”
　　闻先生露出满脸惊讶的神色，也没说什么，只是把他扶了起来，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就转身快步走了。
　　闻先生给李天赐授业的这三年里，李天赐由于把心思全放在学业和练剑术上；加之年岁尚小，在男女之事上有些懵懂，便一直与方秀英分房睡。李继坤两口子知道他俩没有圆房，却也没有催促。直到李天赐考完院试，获取在府学读书的资格时，因想着他这一远行，还不知要在外面耽搁多长时间呢，希望早点抱孙子的李继坤两口子就有点急了，便终于在年节前选了个黄道吉日，让李天赐和方秀英圆了房。
　　圆房后，方秀英跟李天赐竟有些难舍难分了。所以他走的时候，她送了他好几里，甚至把眼睛都哭肿了。
　　李天赐在白顶山书院读了三年书，然后只参加了一次乡试，便中了举人。考中举人后，他就不再在书院读书了，而是回到下河口，过起了半耕半读的生活。此时，他的第一个孩子也是长子已经两岁了，第二个孩子则刚刚三个月大，是个女儿。
　　随着孩子的接连出生，他发现妻子的脾性和言谈举止变得越来越像他在唐家河街道遇见的那个方秀英了，并且她的容颜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很大变化，猛看起来就是那个方秀英。
　　他不觉有些奇怪，难不成妻子跟他一样，也是从一千年后回来的？可是她为什么对一千年后的事情没有一点点记忆呢？
　　他更奇怪的是，这些年来，他老是做一个相同的梦。
　　在梦里，他先是看见二郎神君把他的尸体沉入到一个深潭中，他知道那是天河中最深的一个所在，叫葬神渊。可是他又觉得这个葬神渊很像他曾经呆过的一个去处，只是想不起那个去处叫什么名字，在天界还是凡间？
　　在葬神渊底，他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并且看着自己的尸体经受着各种海怪的撕咬，却又无能为力。可是突然，他怀里的那本《紫云功法》被一只海怪扯了出来，然后，他便笼罩在万丈光芒里，再然后，他便是在棺材里，四周一片漆黑……
　　每一次，梦都是在这时候醒来了。他便怀疑那本《紫云功法》可能有什么怪处，自己之所以能在死了后跨越千年回到当下，多半就是它的功效。
　　一转眼，他回到下河口已经好几个月了。这些日子他过得相当惬意，想干农活了，就跟父亲和麻狗一道下田去，懒得干农活了，就在天井院里或者到附近的山坡上练一练剑。并且，时不时就会有两三个或者三五个也考取了举人的书院同窗登门拜访，少不得要在堂屋里摆几个菜、温一壶酒，大家边喝酒边吟诗作赋，好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