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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把那玩意儿收起来,怪吓人的

作品名称:都市刀客      作者:贺绪林      发布时间:2012-10-08 10:37:14      字数:9487

第二章“把那玩意儿收起来,怪吓人的。”

老蔫吃刀客这碗饭是被刘永昌拉下水的,首次出马他就遭遇车匪抢劫。那天当闪着寒光的刮刀逼向他胸口的最初一瞬,他只觉得膀胱一阵憋胀,差点没禁住滋出一泡尿来。紧挨他身边坐着的刘永昌早就吓黄了脸,要不是额角往下淌冷汗,说刘永昌是泥塑的也有人会相信的。
  老蔫坐在那儿半天没动窝,他的目光从墨镜后边射出去,只见几个劫匪手握匕首刮刀喝令乘客快交出财物,一个小伙子试图反抗,被一个留小胡子的劫匪一拳打在脸上,那小伙的脸上顿时开了酱油铺,倒在座位上,挣扎不起身。其他乘客见此情景,哆哆嗦嗦地缩成一团,任凭劫匪们肆虐妄为。
  小胡子制服了小伙子,扭过身来把刮刀伸向老蔫的胸口。老蔫想站起来,却腿不争气,一时竟站不起身,好在墨镜遮住他的目光,不仅遮掩住了他的胆怯,反而给他增添了十二分的威风。手执刮刀的小胡子果然没有觉察到他的胆怯,竟然被他的墨镜和蔫乎劲吓住了,刮刀禁不住往后缩了一下。小胡子身后站着一个留披肩发的同伙,他拉了一下小胡子的衣襟,叫了一声:“大哥!……”后边的话被一个眼色代替了。小胡子的神色有点犹豫慌恐。这一切都被老蔫藏在墨镜背后的一双黄眼珠捕捉住了,他的胆子立刻壮了起来。在村子他是出了名的蔫大胆,胆子比本事大得多。胆子一壮,他的蔫乎劲也就上来了。
  “哥们,把那玩意儿收起来,怪吓人的。”老蔫给嘴角叼了一根烟,掏出打火机,一按,一团火苗跳了起来。他狠狠吸了一口,随后舒缓地喷出一串烟圈。他这个潇洒的吸烟动作和那句声音不高的话立马把小胡子镇住了,再加上他那重量级拳击手的身胚,更让小胡子摸不清他的“水”有多深。
  小胡子一怔,随即又吼了起来:“知道不,这地盘是爷们的!”声音虽不低,但显得底气不足,透着声厉内荏。
  老蔫看出了他的胆怯,胆更壮了:“哥们,山不转水转,让条道吧,以后你也许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狗日的,谁跟你是哥们!”小胡子怒骂着,额头沁出了汗珠子。
  老蔫坐直了身子,弹了一下烟灰:“你这张嘴咋跟茅坑一样,客气点嘛,别给你脸不要。”
  小胡子完全被老蔫的蔫乎劲镇住了,可一双眼睛盯着他身边鼓鼓的皮包,心有不甘:“在爷们的地盘还没有谁空过过,交出来!”
  “嘿,吃屎的还把拉屎的箍住咧!”老蔫的语气充满着轻蔑。
  “你胆子够肥的,还敢骂老子!看来我得下硬手了!”小胡子伸手过来就抓皮包。恰在这时,中巴车驶到一个拐弯处,小胡子没站稳,身子打了个趔趄。老蔫瞅准时机,忽地站起身一把抢下小胡子手中的刮刀,反客为主逼住了小胡子,冷笑道:“你也不打听打听爷们我是谁,竟敢跟我玩刀子!”
  面对雪亮的刮刀和老蔫泛着青光的光头,再加上宽脸上那没框的小墨镜、铁塔似的身胚,小胡子们都心虚了。小胡子急忙陪上笑脸,冲他拱手抱拳:“哥们,得罪了!”抽身往后退。退到车门口,车戛然而止。车门一开,小胡子们撤了下去……
  中巴车又飞驰起来。老蔫一屁股跌坐在座位上,长嘘了一口气。这时刘永昌活了过来,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老蔫,你真行!”
  老蔫却闭上了眼睛,他觉着背心短裤贴在了身上。风从窗口扑进来,他禁不住打了个冷战,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暗暗庆幸,刘永昌这一招还真灵,当真把那几个劫匪震住了,看来要在外边混事,好歹都要把势扎起来。
  二
  刘永昌本不是吃刀客这碗饭的料,他走上这条道完全出于一次偶然。
  那年高考,刘永昌以三分之差被拒之高校门外。他很想再鼓余勇来年再做冲刺,心想一定能鲤鱼跳龙门,可父母说啥也不让他重读。家里的日子一直过得很紧巴,八十岁的老祖母患半身不遂,躺在炕上不能动弹,要药养;下面还有一双弟妹,都在读初中。父母亲恨不能把一分钱掰成几瓣来花。他读高中时父亲跟他说:“娃呀,你要好好念,考上了大学我砸锅卖铁也供你。你若是考不上,那就收了心跟我修理地球。”平心而论,他学习是刻苦的,可老天却偏偏不照顾他,让他名落孙山。父亲没有埋怨他一句,只是长长叹息一声:“唉----认命吧!”扔给他一把锄头。他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贫穷使他别无选择,他只能子承父业去修理地球。
  一年后,父亲给他娶了媳妇。娶亲那天,客人散尽,父亲把他叫到跟前说:“我和你妈把你抓养成人,费心巴力供你上了学。你把书没念成,这怨不得我们。现在给你娶了媳妇,我们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往后的日子就是你们的了。”他是个灵性人,父亲的话外之音完全听得明白。娶了妻就要生儿育女,未来的日子将是上有老下有小,都要靠他来养活。可眼前家里的日子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他不愿过穷日子,但看到守在家里长年累月刨几亩地脱贫致富遥遥无期,便决计去古城打工。
  初到古城,他混得很不如意。外边的世界很精彩,也很无奈。他虽说长得个头不低,但身瘦如柴,高粱杆似的,在建筑队干小工都没人要。无奈,他去货站找活干,工头瞥了他一眼,问他能干啥。他忙说:啥活都能干。工头就让他去扛水泥。他扛了一天水泥,把腰累得罗圈起来,脏得跟个灰猴似的,晚上躺在床上连翻身的劲都没有了。他自思,这碗饭吃不了,就没敢再去货站。再后的日子,他又换了好几个工种,最终都因吃不消而辞工。夜静更深,他辗转反侧,长吁短叹,怨恨苍天,既然让他出生在农家,为啥不给他一个好身体?怨恨归怨恨,天一亮还得找混饭的辙。
  这一天,他早早来到劳务市场,渴望能找个好饭碗。太阳从地平线升起,升到一竿高,再升到两竿高,他眼巴巴地看着劳务市场上的劳工越来越稀少,可就是没人找他,心中十分焦急。就在这时一个戴鸭舌帽的中年人走了过来,看了他一眼,转身要走开。他急忙追上去,拉住那人的胳膊,哀求似的说:“师傅,你找人干活么?”
  鸭舌帽站住了脚,点点头。他笑着脸说:“你看我行么?”
  鸭舌帽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你能干啥?”
  他急忙说:“我啥活都能干。”这话他说过无数遍,此时他不得不再重复一遍。
  鸭舌帽笑了:“啥活都能干?我有二十万外债,你能不能给我讨要回来?”
  这算个啥活?他愣怔了。
  鸭舌帽又说:“你若能讨要回来,我给你百分之二十的酬劳!”
  他还在发愣。
  “不行吧?”鸭舌帽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抬腿走人。
  他知道城里有专业追债讨薪的人,这些人大多是名震一方的霸主,或是社会上的闲人,总之都不是等闲之辈。他是个啥?他知道他不是个啥,可他要吃饭!要活命!他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很快算了一道数学题,二十万的百分之二十是四万!这个数字对他来说是个天文数字,为啥不冒一回险呢?他一把拉住鸭舌帽的胳膊:“师傅,我可以试一试。”
  鸭舌帽定睛看着他。他挺了挺腰杆,用足丹田之气又说了一遍:“我可以试一试嘛,要不回来我分文不取。”
  鸭舌帽把他仔细看了半天,忽然问:“你还没吃早饭吧?”
  他点了一下头。
  “咱们吃饭去,边吃边谈。”
  用餐时他知道了一切。鸭舌帽叫肖保义,是个小工头,从一个姓陈的大老板手中包了一座六层楼,活交工了,可姓陈的欠他二十万工程款,死活要不上来。民工们找他要工钱,他手里空空如也,剁指头疼且不说,民工们也不要那玩意儿。民工们要不到工钱不肯罢休,三天两头地上门找他,闹得他东躲西藏连家都不敢回。前天老婆打电话给他,民工们发了话,一月内再不给工钱,就搬家里的家具顶工钱。他心急如焚,想找人帮他讨要这笔工程款。
  他问道:“姓陈的是不是没有钱?”
  肖保义说:“姓陈的腰缠万贯,资产过了千万,哪能没有钱。”
  “那他为啥不给你钱呢?”
  肖保义叹了口气:“唉,人越有钱心越黑,姓陈的是阎王不嫌鬼瘦,想着法的搂钱,他把我给坑苦了。”
  “你咋不上法院告他?”
  “俗话说,欺人话少说,赢官司少打。这种官司难打得很,就是官司打赢了,执行起来更麻烦,少说也得拖个一年半载的,还不一定把钱能拿到手。”
  他沉默不语了。
  肖保义说:“如果你能把这笔欠款讨要回来,我给你再加两万酬劳。”
  六万!这个数字太有诱惑力了。他咬着后牙槽,在肚里默默念着:“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稍顷,他从牙缝挤出了一句话:“空口无凭,咱们签个合同吧。”
  肖保义一怔,随即朗声说:“好!”
  当天下午,他按肖保义说的地址去找陈志杰。陈志杰住在安居小区的一幢小别墅,别墅的旁边有块不大的绿地,不知怎的被开垦出来种上了玉米。玉米长势十分喜人,叶子墨绿,已经吐天花了,只是由于天旱缺水,叶子卷了。
  他站在陈家门前,心里没有一点底气,怀中如同揣了个兔子突突跳个不停。陈家的防盗门结实而森严,透射着高级抛光漆才有的清冷光辉,门手把门框等易感光的部位在阳光的照耀下,放射着电弧一样刺目的光芒。他把指头敲上去的时候,感受到了钢铁的坚硬,禁不住打了个尿颤。好半天,出来一个中年汉子,阴着脸凶他:“敲啥哩?知道不知道按门铃!”
  他陪着笑脸说他找陈志杰陈老板。中年汉子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他,冷冷地问:“你是干啥的?”
  他已猜出面前的中年汉子就是陈志杰,便说明来意。话未落音,只见陈志杰脸色陡然一变:“你走错门了!”嘭!的一下关上了门。
  他呆了半天,去按门铃。
  门开了个缝,陈志杰把头从门缝伸出来,不容他开口,青着脸吼道:“你瞎按啥哩!再按别怨我对你不客气!神经病!”猛地又关上了门。
  碰了个硬钉子,他没有气馁。他自思,如果这笔钱好要,肖保义早就要到手了,世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他暗暗打定主意,哪怕是求神拜佛当孙子,也要把这笔钱要到手。
  第二天,他又来到陈家门前,按了半天门铃,毫无反应,似乎陈志杰搬了家。他只好悻悻返回,路过那块玉米地边,脚下一滑,险乎摔倒。他定睛细看,一股清凌凌的水从玉米地里蹿出,漫了脚下的路径。暑天的水是十分珍贵的,他毕竟是庄稼汉,看着水从地里白白流出,甚觉可惜,顺手抄起插在地边的铁锨堵住了豁口。
  他把水引到了另一个畦子,这才抹了一把汗,长嘘了一口气。这时一个年过花甲的老汉匆匆走了过来,见此情景,连声向他道谢。原来老汉在浇这块玉米地,刚才公事紧了,上了趟厕所。老汉掏出一根烟递给他。他没客气地接住了,瞥了一眼牌子,芙蓉王!不由他吃了一惊。他从没抽过这个牌子的烟,但知道它的价码。他对老汉刮目相看了。
  “老汉叔,贵姓?”
  老汉笑道:“贵啥哩,不贵,姓陈。”
  他一怔,忽然想到了陈志杰,急忙问:“你是陈老板的啥人?”
  “你是说陈志杰吧,我是他爹,他是我儿。”
  他讶然地看着陈老汉,把陈老汉看得不自在起来。
  “小伙子,你尽看我干啥,我不像他的爹?”
  他醒过神来,嘿嘿嘿地笑:“像,太像了。”
  陈老汉笑了。
  他身体虽瘦脑子却极其活泛,村里人说他吃饭不长肉全长了心眼。这话一点都没错。此时,他眼珠子一转,在陈老汉身上看到了希望的曙光。陈老汉刚要拿锨去浇地,他一把抢下:“老汉叔,你歇着,我来干!”
  “你没事?”
  “没事,没事。”他脱了鞋,挽起裤腿。
  陈老汉吸着烟,笑眯眯地看着他干活。他一边改水浇地一边跟老汉拉闲话,一口一个“老汉叔”,叫得十分亲热。
  “老汉叔,你种玉米干啥?咋不养些花?”
  陈老汉说:“这块地原先养着花草,我看着可惜,那些花呀草呀能当粮食吃?我把草锄了,把花拔了,种上了玉米。”
  “老汉叔,你爱吃玉米?”
  “我爱喝玉米糁子。我锄草拔花时,我儿还跟我生了场气。”
  “生啥气?”
  “他说种啥玉米哩,他跟谁打声招呼能拉一火车皮玉米来。说实在话,我种玉米也不是为了喝玉米糁子。”
  “那为啥?”
  “咱是个庄稼汉,一天看不到庄稼不摸锄把心里就空落落的。摸摸锄把心里就舒坦,也权当活动筋骨哩。”
  他笑道:“老汉叔,你不会享福。”
  陈老汉也笑了:“我儿也这么说我。你看我这玉米作务得咋样?”
  “作务得好,作务得好,跟油泼了似的。”
  “小伙子,你庄稼活干得也很在行哩。”
  “比不上你老。老汉叔,听口音你是关中人。”
  “关中终南县人。你是哪达人?”
  “我是北秦县的,跟你老是邻县。”
  “咱们是乡党哩。”
  “是乡党,是乡党。”
  俩人越说越近乎,越说越热乎。他干脆把“老汉”这个词省略了,只叫“叔”,叫得老汉眉梢眼角都是笑。说着话,玉米地浇完了。陈老汉邀他到屋里坐坐。他谢绝了。俗话说,性急吃不了热豆腐。跟陈老汉套近乎得慢慢来,欲速则不达,他明白这个理。
  以后的日子他几乎每天都要去安居小区。他没有再去按陈家的门铃。而是在那块玉米地四周转悠。每次去他都能见到陈老汉,他便帮老汉锄锄地,陪老汉谝谝闲传。
  闲谝中,他得知陈老汉前半辈子活得不易。老汉生有一儿一女,女大儿小。妻子生儿子时难产,儿子生下了,娘却丧了命。老汉又当娘又当爹的把儿子抓养成人,再后嫁了女儿,给儿子娶了媳妇。这时老汉已年近六十,年老力衰了。儿子虽说把书没念成,本事却不小,长大成人后,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木工、泥瓦工技术,随后拉起一帮人搞建筑,而且狮子滚雪球,越滚越大,把建筑队滚成了建筑公司,手中资产过了千万。别人说儿子本事大,老汉说儿子是精尻子撵狼,胆大。儿子的毛病很多,但有个最大的优点——孝顺。儿子对父亲百依百顺,只要父亲开口的话,是错是对儿子都听。老汉住在老家其实过得挺好的,儿子说啥也要把老子接到城里来住。儿子说父亲前半辈子吃了苦受了罪,要让父亲后半辈子好好享享清福。儿子说到做到,啥活都不让老子干,好吃好喝地供养着老子。可老汉却觉着不自在,城里百般好,就是两样不如老家,一是没有谝闲传的熟人,二是没有干活的地方。后来,老汉就把儿子屋前的草坪开了出来,种上了玉米。看着玉米一天天长高,老汉心里才舒坦了许多。
  这天中午他又来到安居小区,绕着玉米地转了一圈,没见到陈老汉的影子,心中怅然若失。他望着陈志杰的别墅发呆,该不该去按那个门铃?
  忽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一惊,蓦地回首,是陈老汉,面沉似水。
  “小伙子,你是不是找我儿?”
  他下意识地点点头。
  “你是干啥的?找他有啥事?”
  他觉得到了该摊牌的时侯,便说:“叔,我是个民工,在建筑工地上干活,十个月没拿到一分钱工钱。我跟包工头去要,包工头说他从陈老板手中包的活,陈老板没给他钱,他拿啥发工钱。我上有七十岁老母,瘫在炕上没钱治,下有一双儿女念书缴不起学费……”他信口开河,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地叙说着。他想到这些年在外打工看人的眉高眼低,受尽了屈辱,不禁悲从中来,失声痛哭。临了,他双腿一软,跪倒在陈老汉面前,泣声说:“叔,再拿不到工钱,我真的就没法活了……”
  陈老汉急忙搀扶起他:“他欠你多少工钱?”
  “二十万。”
  “这么多?”
  “我还带了一伙人,工钱都没开,他们天天上门找我要,闹得我连家都不敢回,我这也是没法子了。”
  陈老汉怒声骂了一句:“这崽娃子,咋干这种缺德事!”
  他抹去泪水,看了一眼老汉的脸色,说:“叔,你别生气。也许陈老板当真手头紧。”
  陈老汉说:“他手头再紧也不缺二十万块钱。再者说了,蝗虫吃了田,少不了下苦人的钱。他咋能欠民工的工钱不给呢!他这几天出门不在家,你大后天来,我让他分文不少地把工钱给你。”
  他大喜过望,千恩万谢地走了。
  两天后他早早地来到了安居小区,按响了陈家的门铃。门开了,陈志杰黑着脸出现在他面前,虎视眈眈地瞪着他。他吃了一吓,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不知怎的开口才好。
  陈志杰先开了口:“你小子还真能缠,竟然缠上了我家老爷子。”
  这时就听有人咳嗽了一声,他抬眼一看,陈老汉站在了儿子的身后。陈志杰笑着脸叫了声:“爹!”
  陈老汉板着脸没吭声。
  “爹,这是我生意上的事,您就别操这个闲心了,回家歇着吧。”陈志杰软着声对父亲说。
  “你嫌我多嘴?那好,我立马走人,不吃你娃的眼角食。”陈老汉转身进了屋,片刻功夫扛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子出来,大踏步往外就走。陈志杰一下慌了神,急忙一把拽住父亲的衣襟:“爹,您这不是打我的脸么!”
  陈老汉进城时就扛着这个蛇皮袋,里边装着他在老家的一些衣物。陈志杰几次都想把蛇皮袋给扔了,可父亲说啥也不许他扔,说扔了蛇皮袋就把老根本扔了,他就睡不踏实,吃不下饭。上次为开垦草坪种玉米的事,父子俩争吵起来,老汉一气之下扛起蛇皮袋要回老家,陈志杰慌忙认错。可小区哪里允许种玉米?幸好陈志杰也搞房地产开发,安居小区的老板是他的一个哥们儿,那哥们儿感念他的一片孝心,开了绿灯。他亲自拿上锄头挖了草拔了花。老汉这才消了气。今日父亲又唱这一出,陈志杰不能不急。他满月未过,母亲病亡,是父亲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抓养成人。为了不让他受委屈,父亲把几个找上门的寡妇都推了出去。如今他发了财,怎能让年迈的父亲在农村孤苦伶仃地过苦日子?若真是这样,家乡父老乡亲的唾沫星子都会把他淹死!
  陈老汉冷冷地说:“陈老板,你把事干大了,财大气粗,我哪敢打你的脸,只会给你丢脸。你还是让我走吧。”
  陈志杰抢下父亲肩上的蛇皮袋,跺着脚说:“爹,你肚里有气就打我几下出出气。”说着抓起父亲的手就往自个的脸上搧。
  陈老汉挣脱了手,黑着脸说:“我再问你一句,欠民工的钱给不给?”
  陈志杰一咬牙,说:“爹,我听你的。”
  陈老汉不依不挠地说:“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哩。”
  陈志杰从牙缝挤出两个字:“我给。”
  刘永昌不敢相信陈志杰的话,拿眼睛一个劲地看陈老汉。陈老汉开了腔:“他不给你钱,你再来找我。”
  刚才这一幕,刘永昌清清楚楚看在眼里,他心里清楚,这笔债全凭陈老汉帮他讨要了。钱还没拿到手,还得加把火。他双膝一软,跪倒在陈老汉面前;“叔,我给你磕头了!”连磕了三个响头。
  陈老汉急忙搀扶起他,转脸又训斥儿子:“看你把人都逼成啥了。”
  陈志杰青了脸,跺了一下脚对刘永昌说:“明天你叫上肖保义到我的办公室来拿钱。”
  第二天,他和肖保义一同去了陈志杰的办公室。陈志杰如数付清了二十万元的工程款。肖保义也没有失言,掏出六沓大面额钞票给他,而且连声道谢。他掂着六沓沉甸甸的钞票,感到自己似乎在梦境里。好半天,他清醒过来,自己不是在做梦,手中的钞票是实实在在的。他觉得这是个很有前途的事业,值得去献身。
  俗话说,钱壮熊人胆。刘永昌不熊,脑子又十分的好使,手中又有了这笔钱,便开了个“侠士追薪讨债事务所。”美其名曰“事务所”,实际只是他一个光杆司令。打出了牌子,就有顾客上门。又做成了几笔生意,他愈发信心培增。他在实践中摸索出一套工作经验,他把这套工作经验总结为几个要点:一要脑子灵,能见风使舵;二要嘴皮子利,能把活的说成死的;三要脸皮厚,能屈能伸能当孙子;四要能装傻卖呆,敢喝泔水。许多欠债户往往受不了他的死缠软磨而不得不付款。但他也有失手时,已经到手的熟鸭子硬是让人抢走了。
  上个月他去渭南一个县城去讨债。几经周折,他讨回了八万元债款,是时已经天黑。怀揣现金,他不敢冒险走夜路。为了不露财,他住在了一个不显眼的小客店,要了一个单间。晚上睡觉时,他将钱装在贴身衣服特制的口袋里。子夜时分,他睡得正香,客房的门被悄然打开了,一个布袋套住了他的脑袋,等他醒过神来,取掉套在脑袋上的布袋时,才发现身上的衣服被扒了个净光,一丝不挂地被扔在地上。他似一头被打断脊梁的狐狸,发出了呜呜的哀嚎……
  此次失手,他没有气馁丧失信心,反而让他长了见识。俗话说得好,一个篱笆三根桩,一个好汉三个帮。江湖险恶,独闯天下不行,必须找个帮手。权衡再三,他决定找老蔫当帮手。
  老蔫的真名叫赵春旺。他上学时是出了名的蔫大胆,平日里闷头不语,关键时刻出手做事令人咂舌。那时他们的校舍很简陋,一次上语文课时,突然从屋梁上掉下一条蛇,正好掉在他的肩膀上。老师和同学们都吓得惊叫起来,他却毫不惧怕,慢慢伸手抓住蛇头七寸处,活生生把那条蛇给捏死了。事后同学们给他起了个绰号——老蔫,连老师们都这么叫他。久而久之,他的真名反而被大伙儿淡忘了。
  老蔫跟刘永昌同村同岁,小时侯一起玩过尿泥。刘永昌自然对老蔫十分了解。老蔫没有他脑子灵,嘴笨少言,初中念完没有考上高中就收了摊,跟着村里的小包工头四处打工,优势是有副好披挂(身体),力气大,敢玩命。他要找的就是老蔫这号性格的人。
  刘永昌最初找老蔫当帮手,老蔫不肯干。论辈份,刘永昌把老蔫叫叔,可他把老蔫从没叫过叔。不是他看不起老蔫,是因为他们俩同过学,也是同龄人。他找到老蔫,满脸堆着笑,递给老蔫一支烟。老蔫接过来一看是金卡猴王,这烟十元一盒。老蔫抽的是窄板猴,一块九一盒。老蔫心里很不服气,但不得不对刘永昌刮目相看。
  “老同学,跟我干吧。”刘永昌说。
  “干啥?”
  “我干啥你帮我干啥。”
  刘永昌的心眼比筛子底还稠,嘴皮子利索,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把鸡说成鸭子,人送外号——社会嘴。他会不会骗自己?老蔫心里这么想,可嘴上没说出来。他用狐疑的目光看着刘永昌,犹豫不决,他担心挣不到钱。刘永昌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老同学,你放心,我骗谁也不能骗你,更不会让你吃亏。”
  老蔫还是不放心:“咱先小人,后君子。每月多少工钱,你得给我说到明处。”
  刘永昌说每月给老蔫一千二百元工资,并管吃管住。老蔫打小工每天的工资仅是二十五块,而且并不是每天都有活干,因而家里的生活水准刚够温饱,距小康还有相当远的距离。所以金钱对他有着极大的诱惑力,让他无法拒绝。他答应跟着刘永昌干。
  几天前,刘永昌又接了一笔生意,去终南县讨要一笔工程款,费了一番周折,十万元的工程款讨到了手。有老蔫做保镖,他心里踏实了许多。他没有急于返回,想在终南县好好玩玩。他带着老蔫住进了一家星级宾馆。吃了晚饭,老蔫乏得要命,头一挨枕头就打起了呼噜。刘永昌却来了精神,刮了脸,身上喷了香水,出去找小姐乐去了。
  今日返程时刘永昌突然要老蔫理理发。老蔫对着镜子一看,形象有碍观瞻。忙乎了几天,没吃好没睡好人都有点失形了,胳腮胡有寸把长,头发乱糟糟的如同鸡窝,是得美美容。不然的话,回到家媳妇连个嘴都不会让他亲。
  来到一家发廊,老蔫坐在理发椅上,一位女理发师过来给他围上白布单,问了声:“师傅,理什么式样?”
  老蔫还未答话,刘永昌在一旁说:“剃光。”
  老蔫一怔,随即吼了一声:“不!”吓了理发师一跳,不知所措,看看老蔫,又望望刘永昌。
  刘永昌掏出一张“幺洞洞”塞到老蔫手中,说道:“剃吧,过会我再给你细说原因。”
  老蔫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看在“幺洞洞”的份上还是愿意了。
  剃光了头,理发师刚要刮胡子,却被刘永昌拦住了。他看着镜里的老蔫,笑道;“要的就是这个样子。”
  老蔫却快要哭了。这个样子回到家,媳妇别说让他亲嘴,恐怕连家门都不让他进。老蔫说出他的担忧,刘永昌拍着他的肩膀笑着说:“别怕,回去我跟你媳妇说,保管她笑咧了嘴往你怀里钻。”
  出了发廊,刘永昌带着老蔫又进了一家超市和一家眼镜行,给老蔫置办了一身行头。刘永昌让老蔫脱掉身上那皱巴巴的西装,换上新行头。
  穿衣镜里的老蔫变了模样,身着黑色绸衫,敞着怀,露着黑森森的胸毛,腰扎一根练功带,穿一条皂色老板裤,足蹬一双千层底布鞋,光头泛着青光,一副无框小圆墨镜架在布满胡子的宽脸上,简直就是电影电视里的黑老大的翻版。乍一看镜里的人,老蔫自个都吓了一跳,这还是他吗?刘永昌在他身后却击掌叫道:“嫽得很!嫽得很!”
  老蔫在电影电视里见过这样装扮的人,不是流氓就是歹徒,都不是正经人。他恼火起来:“你把我弄成了这个熊样,还说嫽得很。”说着要脱掉这身行头。
  “别别!”刘永昌急忙拦住他,随后又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番,笑道:“老蔫,这叫咬人不咬人,先把势扎起来。我早就想扎个势,可惜没你这身披挂,也长不出你这络腮胡。”
  刘永昌还有个外号叫瘦猴。他长得跟高粱杆似的,尖下巴稀稀拉拉的不成气候地长着几根胡子,虽然穿着一身名牌西装,但咋看咋没气派。老蔫瞥了他一眼,有点得意地说:“要说扎势你可就比不上我。”
  刘永昌说:“现如今在外边闯荡,不把势扎起来就根本弄不成事,还处处遭人欺负。”
  老蔫心想,给谁干都是干,刘永昌给的工钱高,自个为啥不干?就点头答应了。
  在归途的大巴车上,他们遭遇到了劫匪。刘永昌这一招还真灵,老蔫的装束打扮加上他的蔫乎劲,还真把那几个劫匪震住了,夹着尾巴溜了。
  刘永昌也仗义,下了车给老蔫了一个红包——10张“幺洞洞”。老蔫吓了一跳,把钱拿在手看了半天,他怀疑这钱是不是真的,确信无疑之后,便觉得富起来也不是太难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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