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二章 挑唆

　　多少年以后，文桐一提到文适时就会说：“都说一个老鼠屎坏了一锅粥，那还不算坏事，文适就是一只苍蝇，一只会下蛆的苍蝇，飞到哪儿就在哪儿下咀。”
　　一直以来，文桐没把文适放在眼里，也没拿他当作对手，就连文杓死在船上，也没有让文桐恨他，但是，随后的一件事，让他重新审视起这个人来。
　　文遐的二团驻三河口西，他这段时间很少到旅部来，一则因为乡公所和团部之间两头跑，有些忙。二是因为他也看明白，日本人快不行了，他得赶紧扩充兵力，万一日本人跑了，凭着兵多将广，到国民党好歹也算一个投名状。虽说他和杜招贤有言在先，他是脚踩两只船，但是，仅仅当初杜招贤许他的一个小小的三河口镇长和军统沂州站负责人，已经满足不了他的野心。李世营现在和荣子桓关系不错，和日本人更好，他是绑在那棵树上下不来了，自己何甘陪着他下地狱？再说了，日后，这沂州地界上，未必永远是李家的天下，固文遐也该有出头之日。凭什么他李世营可以呼风唤雨？我就不行？古书上写得好，当年项羽见了秦始皇，不也是说：“彼可取而代也。”
　　因为看得透，所以犯不上这个时候趟他的混水，总之李世营这边他是来的越来越少了。
　　文适与他哥不同，自从上次截获并消灭八路军的交通骊，文杓自杀，文适算是立了大功，立了功胆就壮，感觉整个沂州城谁都得给他面子，更不要说三河口了。他闲着没事，喜欢在三河口几个快活地方转悠，说是警务督察，其实，就是看看有没有方便的拿点，有没有好的女人，自己沾一点荤腥。
　　转到一处暗门子时，他遇到了一团的一个连长，这伙计和他有得一拼，吃喝嫖赌抽，样样俱全，大有超过他之势，虽说军警两边互不搭界，影响不着两个人的私交。
　　两个一起抽了烟，玩了女人，喝足了酒，那连长要走，文适不舍，那连长道：“小心点好，现在不是从前，我们营来了一个特殊的人物，他妈的整个一催命鬼，天天训练，训练不说，还讲大道理，讲得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看他俩就是共产党八路军，和八路一个套路。你说咱兄弟出来当兵，图个啥，就是图有钱花，有女人，现在你让咱训练，咱哪里受得了。”
　　一听这话，文适顿时来了精神，这样的机会哪里去找？别说有可能是共产党，就是假的，也要想办法安上，弄他们几个钱花花。
　　连长也够义气，把团里的情况都说了，还带文适去了几趟团部，远远地指着文适、王天祥给他介绍。说那个高个是文教官，叫文二，负责训练。那个是田先生，管着军需。
　　一见文先生，文适大吃一惊，这文先生哪里姓文？不正是文宽吗？
　　他自己觉得自己的智商不够用，这情况太复杂了，需要请示老子和大哥，他跑到永功的书寓，大体上说了情况，永功眨着眼硬是没有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忙说：“去找你哥。”小婆子徐又琳已经让他力不从心，哪有工夫管闲事。
　　文遐听了也是摸不着头脑，不过他脑子转得快，自己不方便出面，找人打听一团情况，很快就知道了消息，吓他出了一身冷汗。
　　这情况也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军统沂州负责人能说了算的，赶紧向杜招贤发报，杜回电：破坏他们的合作。
　　很长时间，文遐已经不太把李世营当作一回事了，因为他清醒得认识到，日本人真的长不了了，自己当初多亏没有真心加入伪军，演了一出回村当农民的好戏，让李世营和杜招贤同时对他另眼相看。他得到了杜招贤的重用，不仅让他回来继续在李世营手下任职，还让他当了国民党军统在沂州的负责人，现在看来，这一步是走对了。再看李世营，杜招贤想收编他，却不愿意给他高位，因为他们两个当年也是拴不到一个槽的叫驴。李世营最初的靠山就是李森，然后是荣子桓，再后来是日本人，现在日本人不知道哪天就会完蛋，再找靠山非杜招贤不可，张士元一介书生，才不理睬这个过时的伪军旅长呢！
　　他这些日子根本不担心李世营能翻出多大的浪，一个粗人，懂什么呀，说起来好听，堂堂的大旅长，其实，全指望固家父子在给他支撑着，三个团，真有战斗力的，就属着自己的二团，一团李宏俊就知道喝酒，三团郭拴子，狗屁不通。
　　但是，当他听文适说起来这事，让他紧张起来，他已经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不对，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李世营在宏俊那边安插了人，宏俊还很高兴，这不正常。要是反过来说，李世营在宏俊那边安插人，李宏俊暴跳才对，现在，这个人竟然是文宽，在三河口，谁不知道文宽是八路呢？一个八路竟然跑到伪军里面当教官，能教什么呀？只有一个说明，他要投共。
　　李世营投共，自己不反对，可是，他是旅长，自己是一个他手下的团长，哪一天，他说要带着队伍投共，自己怎么办呢？也和他一起投共？这怎么可能。
　　于公于私，必须阻止他。
　　此后有两三天的样子，文遐不出门，只让文适多次进出宏俊的营房，打听到消息立马来报告。
　　慢慢，他理出头绪来了，这个李宏俊一定和文桐弄到一块了，李世营投共，一定是文桐撺掇的，一定是宏俊牵的线，要不然，文宽不会在宏俊那边。
　　想明白了就好办了，他直接去见李世营，开门见山：“旅长，你知道什么是共产党吗？”
　　“你小子弄什么名堂？我和共产党打交道多年，还杀了共产党的县委书记，我会不知道什么是共产党？”李世营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文遐冷笑了：“那好，你知道陈独秀提出的共产党宣言吗？”
　　这个问题把李世营问住了，操，天天就知道带兵打仗，管他陈什么秀共产党宣言做什么？
　　“听着，‘对于社会方面的见解共产主义者要使社会上只有一个阶级（就是没有阶级）——就是劳动群众的阶级。私有财产是现社会中一切特殊势力的根源，要是没有人能够聚集他的财产了，那就没有特殊阶级了。’李旅长，你是哪个阶级？共产主义者要使社会上只有一个阶级，叫劳动阶级。你属于他们的阶级吗？说得明白一点，你和他们是一类人吗？”
　　文遐盯着李世营的脸，问。
　　李世营哪里考虑过这些问题，痛快一天算一天罢了，今天怎么讨论起共产党来了？他不明白大道理，但是，他却知道身边的人和事，反问一句：“照你这样说，你和文桐不是一个阶级了？那也不对，二先生也有钱，有地，有油坊，他也不是劳动阶级，怎么文桐却是大共产党呢？”
　　这个问题，其实在来之前，文遐已经成竹在胸，他冷冷一笑：“他的手下，叫文宽那个，当年不是带着农协的人分他家的地吗？这事你应该记得。当时因为时机不成熟，地没有分成，等到有一天，机会来了，你看看，他们会不会分地主家的地？分资本家的厂子，分你们、他们这些人的商铺？这就是你向往的社会？”
　　这话真把李世营难住了，当时只考虑投靠八路军，就是为了保命，担心日本人完了蛋，自己落个汉奸的下场，现在，这一深层的问题，根本就没想过。
　　“我觉得没那么严重，共产党都是泥腿子，他们穷怕了，才要分地，分家产，真有了家产，他们还担心别人分他们的呢。文遐，你今天要说什么呢？我怎么没听懂呢？”
　　文遐还是冷笑：“懂不懂不重要，做不做才重要。旅长大人，文宽进驻宏俊的队伍，我认为有些孟浪了。如果有朝一日，杜组长知道了，你如何向他解释？杜组长最讨厌脚踩两只船的人。”
　　操，你竟然教训老子，你他妈就是一个活生生脚踩两只船的人，还有脸教训老子？李世营心里窝着火，但是没有发作，他现在摸不透文遐的想法，还不想和他翻脸。再说，自己和八路军关系还不到位，万一弄翻了，再投奔老杜就麻烦了。对，谁也不得罪。
　　他想了一下道：“你说的文宽是哪一个？我不清楚，宏俊的事，你却找宏俊好了，他好歹是个团长，要是在营房增加一两个吃闲饭的，我这个旅长也不好管得太宽，对不对？再说了，谁他妈屁股也不干净，你二团，不也常常有不三不四的人来吗？我听说电台都有，要是哪一天日本人知道了，我不知道我这个旅长还能不能当得成，怕是你这个团长小命也没了。文遐，我不懂什么共产党，国民党，我就认枪，认钱，谁让我有权，我就听谁的，其他都是扯蛋。我当着你的面也讲一句痛快话，老杜要是答应我，给我个师长当当，我也答应他，他倒好，只他妈许我一个团长，我缺这个团长吗？我的儿子不是在第三专区吗？和你是同行，五十步不要笑一百步，咱爷们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的脾气你还不知道，我做过没有把握的事吗？年轻人，不要光看表面，你只知道宏俊那边有人进来了，你不知道他为什么进来，更不知道我心里怎么想的，我今天就挑明了吧，自古从南京到北京，买的不如卖的精，老子今天就是卖的，看谁出价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