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代嫁

　　七十年代的乡村，还比较落后。物资匮乏，刚刚解决温饱。潍北地区农民的思想也处于封建保守阶段。虽然已经进入婚姻自主恋爱自由的时代，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如愿以偿。
　　腊月十八，在农村是个利于结婚的好日子。因为临近过年，各种活都暂时停下。农闲时节更有利于新婚燕尔，临过年迎娶，也是农村最喜欢的双喜临门。
　　桃子，身穿大红色棉袄、棉裤、棉鞋。浓黑的长发编成两条辫子盘起，两朵红绢花插进头发，越发显得端庄美丽。从头到脚，一身鲜红的新娘装扮充满了喜庆。但是新娘桃子却满眼是泪，尽管刚抹了胭脂擦了粉，还涂了鲜红的唇。但桃子的眼泪，如断线珍珠不停流下来。
　　“好二妮，你就別哭了，今天可是你的大喜日子，可是关系你一辈子幸福的大事，你怎么能掉泪呢？哭哭啼啼多不吉利呀？听娘的话，擦干泪，女人一辈子就结婚这天享福。”桃子娘泼辣豪爽直性子，办事干脆利落，说一不二，是个标准的女汉子。今天她难得一副好脾气，慢声细语地说:“你看做新媳妇这天，一早有人为你梳妆打扮，三餐不用你做，婆家人像过年一样高兴，又放鞭炮，又摆宴席，多重视。但是过了今天，可就不一样了，里里外外的活要干，坡里下地干粗活，拔草施肥收种庄稼。家里缝衣做饭，干细活。所谓汉子在外面走，带着老婆一双手。男人身上穿戴着的衣裤鞋袜，针脚粗细大小，样式的大小肥瘦，充分体现出一个女人的心灵手巧，或者笨手笨脚。你看俺从不会做针线活，从进门就一直被你奶奶骂。俺从小就是干男人活的，骑着一匹马子放着一群马子，傍晚吹一声响亮的口哨，骑着一匹骏马领头飞奔，那训练有素的马群，便有条不絮地往家奔。那百马奔腾的景象，要多壮观有多壮观。可让俺一双甩马鞭牵马缰的厚实的大手，去捏住一根细针上下飞舞，俺可真受不了，多少次被针扎得手指冒血，你奶奶就在一旁骂俺拙。今天之所以要告诉你这些，就是让你知道做女人的难，过了这一天，你就要支撑起一个家。就像小牛被強行拉车，拉不动挨鞭子抽。”
　　桃子无心听娘唠唠叨叨，但是她却止住了汹涌而下的眼泪，呆呆地望着苍老的娘。四十五岁的年龄，却满脸皱纹，头发也白了大半。她知道都是因为爹长期在外的缘故，娘又当爹撑起家来，为她与姐姐挡风遮雨。她必须有男人的彪捍，在男人不在家的日子，才能无人敢欺。但娘因缺少女人的温柔，才导致爹对她总是敬而远之。既使过年过节爹回家，也很少见他们和颜悦色，她除了嫌爹这样，就是嫌爹那样，处处不随她心入她愿，娘总说爹心里住着个妖精，占据了爹的整颗心。因为在娘之前，爹的确有个貌美如花的媳妇，只可惜结婚一百天，便香消玉损、与世长辞。爹却对她念念不忘，梦里也是呼唤着她的名字醒来。因为他们情投意合相当恩爱。对于桃子娘不论是相貌学识还是为人处事，她俩简直是天壤之别。亡妻不光美丽出众，而且温柔体贴，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用她爹的话就是，女人所有的好都集合在她身上，那叫完美。而桃子娘粗俗泼辣，大字不识一个，在桃子爹眼中，简直就是一匹难以驯服调教的野马。学识渊博的桃子爹唐渊平，性情和霭可亲温文尔雅。与桃子娘于喜凤是截然相反的性格。对于桃子娘整天的满嘴脏话骂骂咧咧，称之为无理取闹，不可理喻。他俩三观不同性格差异，导致了婚姻的不幸福。他要求在外地工作，一方面就是为了逃避老婆，逃避现实。想着娘的艰辛，桃子的心再次软了，她知道她如果像姐姐杏子那样，也一走了之，她这个表面看似强势的母亲，会卒然倒塌。因为她没有办法应付，迎娶不到新娘的婆家的死缠烂打。
　　因为桃子家欠下人家一条命和半条腿。
　　半年前，桃子家屋漏成灾，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家里的盆盆罐罐全派上了用场，也不够接雨用。桃子娘当机立断，天晴就盖房，否则天再下雨就会墙倒屋塌，娘仨的命就有危险。
　　盖房子的时候，桃子娘找人写信给唐渊平让他回家。唐渊平接到信后，便请假回家。本来打算做回顶家立户的男人，结果被老婆骂个狗血淋头。“你就是这样干活的吗？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走吗？娘的，你什么时候喂过猪？就整个一大老爷，处处得俺伺候，让你回家是干活打谱的，谁知道叫回个甩手掌柜的，光吃不干还哑巴……”“你到底说够了没有？”唐渊平小声恼火地说:“俺在算计四间房需要多少木料，多少沙土，多少草坯……你在一旁瞎唠叨啥？”“这个还用算吗？那不是有个死规模子在吗？还是个认字的，能写会算的，连一间屋用多少料，都不知道。还不如俺个文盲，去柱子家一问，柱子爹算盘打得哗哗地，三下五除二，就算出来了……”“你打算还盖土坯房？”“不盖土坯房，让你回家做啥？还不是让你跟俺制坯。”“不能再用土坯盖房了。”“那用啥？”桃子娘瞪着眼晴问。“俺打算用石头砖块盖，这样结实，还不怕大雨泡，土坯房容易倒。”“千万别出样。”桃子娘阻止说:“村里全是土坯房，就咱一家石砖房，不是找事吗？俺娘家不就因为是大地主大富农而挨批斗吗？咱坚决不能出格，枪打出头鸟，万一再有啥运动，咱吃不了，兜着走……”“现在已经不是过去了，盖个石砖房，惹不上事。”“就不能盖，就盖土坯房。”俩人因各执己见，起了冲突。
　　桃子娘一怒之下将桃子爹赶走。也正好因工作需要，单位拍电报催唐渊平回去。唐渊平向来以工作为重，他无力扭转老婆钢铁般的意志，也就任由老婆做主盖土坯房。他回家只呆了两天，就匆匆赶回。
　　盖房所需一千多块土坯，全是娘仨在干完生产队的活后，早起晚睡制成的。同生产队的柱子与他爹，（柱子爹是村长）看到娘仨累得气喘吁吁，干不动时，就主动去帮忙，百般讨好杏子。杏子长相俊美，柳眉杏眼，瓜子脸鹰勾鼻，樱桃小嘴，一笑俩酒窝。是村里的一朵村花，伶牙俐齿，得理不饶人，没理也抓三分，性格像她娘泼辣豪爽。同样是姐妹，桃子与杏子的性格却截然不同。桃子温柔善良，处处为别人着想，以大局为重，从不计较个人得失。她性格内向，从不轻易说出自己的心事。因为从小受母亲打骂，又长得不如姐姐美丽，内心一直很自卑。但她肤白如雪，也是大眼晴双眼皮，鹅蛋脸，齿白唇红。让人一见就会生怜。杏子性格外向活泼健谈，特别喜欢笑，一般人不觉得好笑的事情，她也会“咯咯”大笑不止。因为她爱笑，所以很招人喜欢。很多人为了听她笑，而故意逗她。柱子与她同龄，从小一起长大。一直被杏子的美貌与笑声吸引，他做梦都想娶杏子为妻。为了取悦杏子，柱子每天都有事没事去杏子家。总是问家里需不需要帮忙，只要看到杏子家水缸里没水，就会拿起水桶与扁担，去村外的水沟里挑水。杏子有时不过意，就去抢柱子手中的扁担，柱子一轮扁担呼呼生风说:“杏子，俺愿意帮你干活，俺愿意一辈子为你做牛做马……”“咯咯”杏子第一次听柱子这样说时，笑得直不起腰说:“去你吧，养着你这样的牛马，还不是赔钱货？”“怎么会是赔钱货？”柱子不解地问。杏子眉毛上扬，小嘴一噘说:“养牛马养母的，还能生小的卖钱，养你个不会生养的不是白搭草料？咯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萦绕耳边，久久不散。柱子憨憨地笑着:“嘿嘿……”柱子把憋在心口的话，运用了好长时间的酝酿，始终说不出口。但他愿意每天被杏子戏笑打骂，他一天不见杏子就会魂不守舍。他知道，他那是被丘比特之箭射中，心中萌生出对杏子强烈的爱情。
　　杏子对他却没有丝毫的爱情倾向，柱子在她眼晴里，就是一个好伙伴。见面就喜欢拿他开心取乐，杏子觉得柱子憨憨傻傻的，从没想到柱子会爱上她。她早已心有所属，是村里最英俊的小伙王二喜，俩人白天在生产队一起干活，眉来眼去，心有灵犀。迟迟不见二喜表白，杏子主动而大胆地调侃说:“喜子哥，俺给你找个媳妇你要不？”二喜也是油嘴滑舌:“大闺女为媒，不知给谁，你倒是说看看，是哪位？”“这，这个嘛……”“肯定是你，对不对？”二喜紧追不舍地问，“如果不是你，就别操心了……”“你……”杏子脸一红，就去追打王二喜，俩人一前一后地跑。跑到没人处，王二喜一下子抱住了杏子，在她红扑扑的脸颊吻了一下说:“明天俺就找媒人去你家做媒。”杏子点点头，红着脸跑开了。这一切被尾随而来的柱子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