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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绕死山

作品名称:十里坊      作者:辉荣珍      发布时间:2022-11-27 10:53:08      字数:5571

  (一)
  黑嫂端着酒菜,对黑坚玉的两个助手说:“思锁被绑架,你们也受惊了,这酒菜是为你们压惊的。坚玉不在家,你们给我机灵点儿,千万不能再出什么岔子。那黑房子里的母女俩一定要盯紧了。”
  “谢谢嫂子!”黑坚玉的两个助手听了黑嫂的这一番话,心里乐滋滋的,异口同声地道谢后,就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喝着喝着,就双双昏睡了过去。
  天刚蒙蒙亮,黑嫂领着毅虹和思锁迅速离开黑屋子,进入了后山,黑铜山人统称绕死山。
  离密道不远处,黑嫂停下了脚步,指着望不到边的茂密森林,对毅虹和思锁说:“那里是绝对去不得的,就是绕死山。不认路的人进了山都喜欢往那里钻,进得去出不来。哎,那个刀疤可能就在里边呀。”
  “什么刀疤?”毅虹不解地问。
  “哎,就是和你们关在一起,额头上有一道刀疤的那个男人。可怜他已经出不来了。”
  毅虹、思锁与黑嫂分手后,来到密道口。哪里是什么密道?就是一个杂树繁密荆棘丛生的陡坡。那藤条的枝叶缠连在杂树之间,给坡面披上了厚厚的绿衣,谁能想到下面竟然是密道。
  掀开一层层藤条,渐渐地露出一个洞口。据黑嫂说,这藤条很奇特,当人钻进山洞后,就会慢慢地合上把洞口遮蔽,仿佛故意不让人知道洞口的存在似的。
  毅虹带着思锁进入密道。这是一个普通的洞穴,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洞壁比较光滑,有的地方细腻得如翡翠一般,但并无任何人工开凿打磨的痕迹。至于是天然形成,还是八臂哪吒项充耍了魔法,谁也没有去想过。
  远远望去,前方有一个淡淡的白点。毅虹判断,那一定是另一端的洞口。可见洞深路长,所以才觉得洞口如此之小的。穿过那个白点,估计也就离开了被称之为出不去的绕死山了。
  毅虹问:“儿子,我们现在怎么办?”
  “一直向前走,不就有路了吗?”思锁认真地回答。
  “你有没有忘记,黑大妈说那个刀疤叔还在绕死山呢。”毅虹提醒道。
  “关我们什么事?在黑坚玉家他们三个大男人扔下我们而自己逃跑,心也太丑了吧。”思锁不平地说。
  “你还记得刀疤叔送红薯给你吃的事吗?”毅虹又提醒道。
  “记得,他胃疼不能吃。”思锁不以为然地说。
  那天,与毅虹、思锁关在一起的三个男人偷偷商量,觉得思锁是累赘,遂决定撇开毅虹母子而自己逃跑。
  午饭时,刀疤直叫肚子疼,黑坚玉的两个助手在门外就当没听进。
  刀疤嘴里咕囔着“这个给思锁吃,我胃疼。”他踉踉跄跄地走到毅虹床前,一边把红薯塞到毅虹手里,一边悄悄地说:“逃跑不带你们。”其实,刀疤是为了告诉毅虹这句话,才装胃疼的。
  思锁确实不知道这件事,但毅虹讲述后思锁并不以为然,说:“好在他们不带我俩走,要么可要和他们一样遭罪挨打了。”
  “儿子,虽然我们并不想和他们一起逃,但是刀疤叔叔偷偷地把这件事告诉我们,也算是有情有义,且不说知恩图报,谢谢人家一下总应该吧。你说呢?”
  思锁点点头,他蓦然回忆起在男号房里的事。被送到遣送站的那天,管理人员要把思锁与妈妈分开,不管毅虹如何央求,思锁怎样哭喊,都无济于事,最终思锁还是被粗暴地关进了男号房。
  大家都争着占好的床位,小思锁不知所措地站在铺位之间哭泣。管理人员吆喝着让他找位置,每吼一次,思锁就不由自主地颤抖一下。更可恶的还是吓唬思锁说,再哭就把你绑在床上塞住你的臭嘴。思锁虽然憋住了哭声,但仍然不停地抽泣哆嗦。
  “小萝卜头,不要怕,来,这张床给你。”刀疤安慰地说着,把思锁拉到他的床前,而他自己搬到了墙角阴湿的那张铺。
  当时思锁只有恐惧和眼泪,对刀疤的帮助哪里知道说一个“谢”字?
  刀疤同情思锁,当然不会与小孩计较,他反而对管理人员很不客气,说:“能不能对孩子好点儿?看把孩子吓成什么样子了?”管理人员嘴里咕噜着:“关你屁事,管好自己,当心我……”最后的话还在嗓子眼里打转,就叮咚一声关上了铁门。
  想到这里,思锁感到很惭愧。由于当时害怕而没有在意刀疤叔。细想起来,如果不是刀疤叔的帮助,在男号房里还不知道要受多少欺负呢?
  他带有思过的口吻说:“妈妈,我……你说得对,我们应该把刀疤叔找回来一起逃,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大山里。”
  “思锁真懂事,知道感恩,让妈妈亲一个。”毅虹高兴地把思锁搂在怀里说,“我们去找刀疤叔很危险的,你怕不怕?要不你待在洞里等我吧?”
  思锁摇摇头说:“不怕,我和妈妈一起去找他,妈妈不是常说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
  毅虹带着思锁走出洞口,朝着黑嫂所说的绝对不能去的方向走去。
  为了防止迷路,毅虹和思锁约定,坚持朝着前方一个方向行走,每走一段距离就停下来绕圈寻找一遍。同时用黑嫂给的防身菜刀砍树,留下醒目的标记。他们就不信,这样走也会迷路?
  行走还算顺利,回过头也能依稀看到标记。毅虹心里想,也没有黑嫂说的那样悬乎,如果坚持这样走下去,是一定能找到刀疤的。
  思锁蹦蹦跳跳总是走在前面,有时把毅虹甩在后面很远,她不放心地说:“思锁,和妈妈一起走,要防止绊倒、摔伤和迷路。”
  “妈妈,我是男子汉,我在前面为你开路。”思锁说着就向前方溜去。
  毅虹看着飞奔的儿子,心中还是挺开心的。她觉得只要认准方向,做好记号,是不会迷路的。但她还是提醒说:“慢点,别摔了。”
  “知道了,妈,放心。”思锁像脱缰的野马飞奔着说。
  毅虹放慢脚步环顾四周,仔细地扫描着她认为刀疤有可能出现的地方。她觉得刀疤一个人进山后肯定害怕,应该不会走远,再说没有水和食品补充,一天一夜下来也该走不动路了。她分析他有可能是在什么地方休息,也可能在找水找食物。
  她抬头向前方望去,思锁不见了,她慌乱起来,就急着朝思锁走的方向奔去。
  一望无际的灌木丛挡住了去路,她万分懊恼,是自己太大意,不该让思锁在前方独行。
  灌木丛矮而密,枝叶上长满了刺,哪里能通行?如果思锁坚持直行,就会进入灌木丛,那一定是遍体鳞伤。她想,就这么一点时间,应该不会走远。她一遍又一遍地大喊起来:“思锁,你在哪里?”山鸣谷应不断地重复着她的呼唤,她仿佛听到了思锁的声音。
  她冷静下来,瞅着望不到尽头的灌木丛,估计思锁已经绕道。可是,眼下非路似路还有多个岔口,他究竟往哪个方向走了呢?
  “血迹!”毅虹惊叫起来。
  是的,是思锁流的血。遇到带刺的灌木后,他想起妈妈的话:“只要直行向前,做好标记,是不会迷路的。”
  他就沿着原来的方向,往灌木丛里钻,才行走一点点路,疼痛和害怕使他掉下了眼泪。
  他的个头与灌木差不多高,枝叶挤得密不透风,那刺儿扎向他身体的各个部位,从脸到腿都流着血。
  他又想起妈妈的话,莫斯科不相信眼泪。对,不哭,向妈妈求救。这确实是正确的选择,因为毅虹就在不远处。可是他又天真地想,自己是男子汉,应该给妈妈带路,怎能让妈妈救自己呢?
  他忍着剧痛从灌木丛中挤出来,想去为妈妈寻找一条出路。
  经历过磨难的孩子就是坚强。他抹一抹脸上的滴血和泪水,改变了原来行走的方向,绕开灌木丛,走向岔路口。
  毅虹判断这是思锁被灌木刺伤的流血,她沿着血迹的方向走了一段路程后,就再也找不到血迹了。当她走到又一个岔路口正想选择方向时,突然头晕目眩,像有一股力量使她跌跌撞撞地走进了冲沟。
  雨水会自然经过低洼的地带,渐渐汇聚成溪流。断流干涸后的冲沟,常常被失踪者误认为是路。按照这种线路行走,势必会遇到大大小小的断崖或峭壁。这就有可能步入那种下也下不去,上也上不来的境地。
  毅虹会有危险吗?她走着走着就晕倒了。许久,一阵风吹来,上面的树叶和碎石顺着断崖洒落在她的身上,她被惊醒而立刻坐起,她不知道自己身居何处,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嘴里咕嚷道:“思锁,你在哪里?找到刀疤了吗?”
  她知道自己犯了低血糖的毛病,便拿起水壶喝了口水,吃了点干粮,觉得大脑清醒起来,恢复了记忆。
  她想起了她和思锁做的标记,想起了灌木丛,想起了思锁的流血。她要去找思锁找刀疤。面对这条冲沟,朝哪个方向走呢?她犹豫不决。
  (二)
  毅虹相信人的命天注定。她取了两个形状各异的石子,代表左右两个方向。她紧闭双眼,把这两颗石子放在合掌中间摇晃,然后让它自由落下,离自己最近的那颗就是她选择的方向。
  她顺着石子所指的方向走着,心里却十分忐忑。抬头望去,前方居然有一块巨石挡住了去路。她崩溃了,狂吼道:“老天啊,你让我往哪里走?思锁,你在哪里?”
  “妈妈,我在这里,快来救刀疤叔。”
  毅虹欣喜若狂,连忙向思锁发出声音的方向奔去。冲沟崎岖不平,跌倒了又爬起来,反反复复嘴啃泥,可她就是不肯放慢速度。
  刀疤有半只脚被压在巨石之下,疼痛、饥饿和干渴使他奄奄一息。他喘着气发出低婉的声音:“你们走,我……我不行了,别管我。”
  “我和思锁豁出命来找,你还说这种泄气话?你必须坚强地活下去。”毅虹边说边给刀疤喂水,接着她让思锁给他喂吃的,而自己摸着那块巨石,在琢磨解救刀疤的办法。
  刀疤进水进食后,稍稍有了点精神,他微微昂起头说:“不要白费气力了,趁着白天,你们赶紧走。”
  “不行,一定要救你。”毅虹坚定地说。
  “刀疤叔,我妈一定会有办法的,你放心。”思锁一边为他拭泪一边安慰地说。
  “没法救我,石头太大推不动,脚出不来。唉,都是脚惹的祸,报应啊。”
  毅虹和思锁吃惊地瞅着刀疤,几乎同时问:“你说什么?”
  刀疤四岁死了娘,不久他父亲再婚,后娘不把他当人看,肆意虐待。
  在这个家里,父亲是刀疤的唯一依靠。农村人说,小老婆的尿可以泡饭。父亲对后娘是百依不顺,看着老婆欺负自己的儿子,父亲没有丝毫办法。但是,私下里还是疼儿子的,有时偷偷地给刀疤塞煮鸡蛋什么的。
  他六岁那年父亲病故,继母再婚,给他找了个入赘的后爹。从此,他成为家里真正的外人。
  吃不饱穿不暖,动辄就被打骂,还强迫干重活儿。有次后娘让他提猪食桶喂猪,他哪里提得动?只能挪步。在过后门门槛时,弄翻了猪食桶,猪食洒得满地都是。后娘操起拨炉膛火的火叉就打,长长的铁棍打得他眼前金星乱窜。他拔腿就溜,后娘在后面追着打。继父正在门外磨刀,他打了个趔趄跌倒了,额头重重地撞在继父手中的刀口上,鲜血直流。后娘骂道,活该,去死吧!
  由于没有包扎和治疗,伤口感染,额头上就形成如此难看的刀疤。
  刀疤渐渐长成了老大不小的男人,但还没有达到和成人一起劳动的年龄。后娘为了多挣工分,就勾引队长,给他安排了拉罱泥船的活儿。
  用罱泥耙把河底的淤泥捞上来当肥料,在六七十年代的农村很普遍。为了能使罱泥耙子在河底罱到淤泥,就在罱泥船上系一根绳子,由岸上的人抓紧,像纤夫拉纤一样使劲,船上的人手抓罱泥耙的竹柄,向相反的方向用力。当耙子罱满泥后就喊一声“有了”,岸上的人就松开绳子。就这样一耙一耙地罱,直到船舱装满为止。
  有一天,罱泥工罱到了一双胶鞋,想着刀疤光着脚可怜,就洗净后扔到岸上送给了刀疤。
  附近大队在玉米地里发生了强奸杀人案,公安局提取的唯一证据就是胶鞋底印。
  大队民兵营长开会通报案情,动员群众配合公安局排查嫌疑人。
  刀疤后娘提着胶鞋去找营长报告,正巧被罱泥工撞见。他觉得刀疤有口难辩,肯定会坐牢甚至枪毙,也许会牵连了自己。他就立即找刀疤,让他先避避风头再说。
  大街小巷都是通缉刀疤的布告,他东躲西藏,岂敢露面?两年后,刀疤逃到了申海,为了生计就试着在小巷子里乞讨,却没有人拿他当杀人犯,他乞讨的胆子也就大了起来。
  刀疤有所不知,在他逃跑的一年后,凶犯自首,交代了把作案时所穿的胶鞋扔到河里的事实,强奸杀人案告破。当然,如果刀疤不逃,或许已成冤魂。
  毅虹知道了刀疤的遭遇,长叹一口气,又添了一个患难相怜的人。面对难兄难弟,她能不救吗?
  思锁抹一抹泪,说:“刀疤叔,你一定要坚强,像我解放军爸爸一样。”
  “思锁,我学不了你爸。就是把我的脚砍了,血流尽了我还是死,你们快点走吧!”
  刀疤的话让毅虹一愣,砍脚?哎,石头太大,凭她和思锁的力量根本无法撼动。她心一横,唯一的办法只有用菜刀砍掉压在石头底下的半只脚了。
  她用绳子把刀疤绑了起来,嘴里说:“兄弟,对不住了,姐姐没有好办法。”
  “妈妈,你这是干什么?”思锁不解地问。
  “你做妈妈的助手,从包里找出蜡烛和火柴。”毅虹凑到思锁耳边说,他似懂非懂地望着妈妈。毅虹操起黑嫂给她的防身菜刀,在石头上霍霍地磨了起来。
  “不要,不要!”刀疤用尽全身力气喊。
  “思锁,用衣服把刀疤叔的嘴塞上,防止他嚼了舌头。”毅虹吩咐道。
  毅虹母子像外科医生一样忙碌起来。她擦拭干净刀口后,就向刀面上吐了几口唾液,然后用食指蘸着唾液,在刀刃上抹了一遍又一遍,她希望能起到消毒作用。
  毅虹看着明晃晃的菜刀,再瞧瞧刀疤的脚,泪水如注。而思锁眼睛睁得滚圆,牙齿咬着嘴唇,哆嗦的手已经点燃了蜡烛。
  毅虹操着菜刀,转过身,擦了擦泪水。只见她猛地转回身,两眼紧盯着刀疤的伤脚,大叫:“啊……”一刀下去,刀疤与巨石分离了。
  被捆绑着不停抖动的刀疤,从鼻孔里发出低婉的惨叫,随即昏死过去。
  刀疤被剁伤的脚鲜血喷涌,毅虹从思锁手中夺去蜡烛,用火苗烧烫伤口,说:“思锁,快,把所有的蜡烛都点上,血流得太快了。”
  思锁紧张地把蜡烛点燃,一根一根地送到妈妈手中。
  顿时,血肉烧焦的气味弥漫了沟壑。
  毅虹背起昏迷的刀疤,思锁拿起了所有行囊,艰难地挪步于冲沟。
  “妈妈,你看,我做的标记。”思锁手指着前方惊叫起来。
  “对,对。刀疤兄弟,坚持住,我们会走出绕死山的。”毅虹边说边放下刀疤。
  刀疤仍然昏迷着,毅虹和思锁累得瘫在地上。
  太阳已经偏西,透过密林的阳光忽隐忽现。毅虹突然从地上爬起来说:“思锁累吧?咱不能歇劲,一定要赶在天黑前走出绕死山,送刀疤叔去医院。”
  “不累,妈妈,让我来背刀疤叔吧。”
  “还是我背,你个头矮背不了。刀疤叔受伤的脚不能在地上拖。”
  “哦,那好吧。给刀疤叔喂点水和吃的吧。”
  “对,儿子想得周到,给刀疤叔补充能量,也许能自己醒过来。”
  “咕噜。”刀疤咽下了一口水,毅虹和思锁别提有多高兴了。
  出了密道走过一段山路后,进入了沙石路。远方开来一辆大型拖拉机,毅虹和思锁跪在马路中央拦车。司机下车后二话没说,就把刀疤背进了副驾驶室。
  除了刀疤,副驾驶室里还有许多凌乱的物品,拥挤不堪。
  后面车厢载满了肥猪,毅虹和思锁只能与猪挤在一起。
  司机很帮忙,绕道经过余州市人民医院。
  刀疤得救了,而毅虹又燃起了去鹭城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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