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为借说书天下行，古剑欲赠有缘人（3）

　　高手过招，须臾之间可见端倪，稍有不慎，必招一剑毙命。老者粗布麻衣被真气鼓动得无风自动，现场气氛临界到顶点。老者暗自道：“这暗处杀手，绝非等闲之辈，他在等，等老头我露出破绽，哪怕是一丝，皆有可能是他杀招杀来。”
　　老者前方暗丛林里，一位穿着夜行衣手握剑柄之人躲在一颗松木后面，他屏住呼吸，连心跳声，也一同静止。他在等，等老者放松，哪怕是有一丝放松，就是他最佳杀招出击之时。他计算过，从松木后面离老者有三丈远，在一击必杀的情况下是可以做到的。
　　老者感受到来自灵魂深处颤栗，犹如毒蛇环伺左右。他行走九州以来，从未经历过生死的颤栗。老者也在等，猎物与猎人，看谁能够忍耐，谁才是最后的赢家。生与死的距离不是迈出一步，有时候退后一步也会是。
　　他们在比拼耐力。
　　
　　月亮已经爬上高岗，密林却没有月光渗透，有的只是无尽的静默，就连冬虫在这萧杀的氛围中，都失去了鸣叫的勇气。
　　两人在暗中较劲。不是你死就是我死境地，比拼的不止是耐力，还有对局势的把控力。老者因为年纪略大，气血本来就在枯败状态之中，这样一来，躲在暗处杀手的成功率，将会有很大的成功。
　　一只飞鸟恰巧从老者头顶飞过，鸣叫一声。只见得一坨鸟粪从空中跌落，正中老者头顶，他一偏头，暗处杀手抓住这千钧一发时机，发动致命一击。只见得剑光袭来，老者也不慌乱，飘然地向后退去。手中拿捏剑诀，古剑像是有生命一般，绕到杀手身后，一剑劈下。杀手感受到身后一紧，危险的信号，趴地一个回旋，顺势踢中古剑剑柄，古剑向着老者袭来。
　　老者再次手捏剑诀，古剑停止袭来。老者轻身一纵，在空中倒挂，手握住古剑，又是一剑挥出，剑光猎猎，落在地上的枯叶随着他俩打斗飞上空中。有的被剑气劈成两半，有的被打出十几丈远。杀手见一击不成，隐身退去。再次隐藏在松木后面。粗大的松木是个隐身的好去处。
　　
　　短暂交锋，老者自然看出各自优缺点。毕竟纵横修行界千年光景，这点水平还是有的。老者出口言道：“不知阁下是哪路神仙，与老朽有甚过节，能否说道一二，也好使得老朽知其原委。”老者说完，神识在三丈开外来回地搜寻。
　　暗处杀手不为所动，收敛气息，欲要再发一击，若再不中，自当退去。老者想以话语引诱杀手现身，杀手并不上当，犹是又回到之前相持静默。月亮已在正中高悬，而老者和杀手却依然在对峙，老者不动，杀手不出手。夜莺在远处的山岗叫欢，冬虫更加不敢肆意欢叫，动物本能对危险感知是人类的数十倍不止。
　　此时已接近亥时，老者与暗中杀手已对峙了好几个时辰。老者暗自想道：“难不成要对峙到明晨，这人耐性之坚韧属实罕见。待我引他出来。”老者向前走进几步，离杀手相距不足一丈，杀手紧了紧衣襟，右手紧握剑柄。老者回身，留出一个空档，然后，往回走，一步两步，直到老者走出去两丈余，杀手依旧没有动的迹象。
　　老者知道，杀手放弃了刺杀。而此刻四周虫鸣声渐渐响起，隐藏在枝头的夜莺，也是扑腾扑腾的在枝间飞动。老者长舒一口气。暗骂一句：“晦气。”
　　
　　翌日，青城长安街上，老者拄着竹杖，看着过往商贾，心里一阵慨叹，还是人多之处心安。老者来到一处茶摊，要来一个馍和一壶茶水。本来是虚空境大能，不需食五谷杂粮，但人之七情六欲，贪嗔痴祛除不尽，忆起儿时为一馒头打得头破血流，不甚唏嘘。而今再到市井之中，想吃一口。
　　这时，一个孩童向他走来，伸手讨要剩下的馍。孩童十岁光景，满脸污垢，头发蓬松，嘴唇干裂，眼角有黑痣，手拿一根竹棍，短衣破鞋，在这寒冷的冬天，双手已被冻的发紫。他望着老者手里的馍，没有说话，兴许是饿得说不出，又或许是不想开口。当小孩走到老者跟前，他丹田中古剑轻微震动一下，之后又恢复平静。老者沉吟在自己回忆之中，无有察觉。
　　老者上前拉住他，与其坐下一起，又叫老板捎来两张馍。孩童也不疑有他，抓起馍就啃，狼吞虎咽，不一会儿，一张馍已见底。老者笑呵呵说道：“慢点吃，不要噎着。”还把眼前茶水推过去，让其喝上一口再吃。孩童望向老者，见他慈眉善目，和蔼可亲没有加害之意，于是，拿起碗一口喝完。
　　老者问道：“还想吃？”孩童点点头。老者又叫来两张馍，只见孩童并没有马上吃，而是看向身后不远处。那里还有三四个跟他一样大孩童，眼巴巴地看着这边。老者一时来了兴致，问老板买了十几张馍，拉着孩童满是污垢的手。孩童刚开始还不愿意让老者拉，轻轻地吐出一个字“脏”，老者笑笑摸着孩童的头，说道：“没事。”
　　
　　孩童带着老者来到一座破庙，庙里供奉的不知是哪路神仙，只见得此地稻草随处散落，神像倒塌，神龛灰尘厚实，香炉倒跌，蜘蛛网连接着各处，窗户缺一块，神像后面就是他们几人安家立命之所。随意搭建，床褥破旧，一股霉味直冲而来。离床几尺，有一堆火灰，想来以此御寒。孩童把讨要来的食物，分给几人，分而食之。
　　老者坐在一旁，只见他们分工明确，两人拾柴禾，两人整理庙宇，一人陪在他跟前。老者说道：“你们是哪里人？”孩童回望老者，一脸认真，说道：“小子本是幽州人，姓林。只因年前，家道中落，随叔伯流落于此，不想叔伯旅途劳累，积劳成疾，撒手而去，弥留之际要我来投奔江家。可江家高达门阀岂又让我等乞食者踏入。”
　　古剑听闻孩童是幽州人氏，又是姓林，再次震颤一下，老者惊愕，不知是何缘故。老者亦是不疑，只以为古剑有灵，闻江家不是，故而震颤以示不满。老者面露愁容，感慨道：“世家门阀，蛀虫滋生，离亡不远。”孩童不知老者所说何意，并不搭腔，见到拾柴禾两人回来，便奔上去帮忙。
　　老者起身，拿出火折子，把火生起。火光照耀在孩童稚嫩的脸上，映得通红，几人围坐一圈，满是幸福笑容。通过了解，老者知道几人不是兄弟甚是兄弟。
　　
　　一夜无话。
　　晨曦，老者打坐醒来，火早已熄灭，只剩下冰冷的灰烬，以及几点火柴头，证明昨日这里烧过火取暖。老者掐指一算，叹息一声道：“立冬了。”寒气越往后越猖獗。他想带着几个孩子一起，但又担心风餐露宿，长途跋涉，又恐难熬。老者自己居无定所，天为被来地做床，哪里又能管这许多。多望一眼，徒增伤感而已。老者回望一眼几人，他们正睡得酣甜，想来是梦见佳肴珍馐，嘴角的哈喇子流的一脸。
　　老者来到青城茶楼前，倚仗而立，原不想进去，但后面推推嚷嚷不进不成。他原想，这等地域古剑不会有甚异动，然即被推嚷进来，也是一番天意。老者信奉天意，只道是天意不可违。便歇个脚程，放下竹杖，呼来小二，要了一壶碧螺春。
　　自斟自饮之时，一众商贾议论，且听说道：“近日青城紫竹林外，众贤聚集，不知是何道理。”其中一人说道：“听闻是清风阁在那抓捕叛逆。”说者是一位书生打扮，头戴方巾，身穿蓝色直裰。另一人问道：“是甚了事，这般大张旗鼓。”
　　“也不知是假是真，只听闻，清风阁弟子蓝若尘盗取本门绝学，私通仇家。一路逃亡，至紫竹林外，被有心人遇见，通报清风阁。清风阁大弟子乔凤仪追捕到此，相邀各路豪杰见证，一战定下生死。”蓝色直裰书生言道。众人一听不胜唏嘘。只道是，是非流言出众口，如之真假几人知。
　　话说这蓝若尘，老者曾与之有过一面之缘。那一日，在青州，老者正欲坐船游通明湖，湖畔，蓝若尘重伤倒于湖水之中，幸得老者相救，之后，与他同游。老者时常取出古剑，以试于他，古剑对他既不排斥也不欢喜。老者暗道：“若此行九州未得有缘人，可把古剑托付于他，让他代为传承。”不曾想，今日听闻却是另一番光景。只是当时不曾问询他因何受伤，遭此毒害。老者结了账，往城外紫竹林而去，一探究竟。
　　
　　青州青城紫竹林，只因千年前，青州富甲一方的贾富商为博佳人一笑，筹建万亩紫竹林。每到春季，万亩紫竹花开，姹紫嫣红美不胜收。时过境迁，贾富商已然化作一抷黄土，那佳人亦是难以再见。
　　老者来到紫竹林，见得人影浮动，熙熙攘攘，只得落在众人后，依稀瞧见两人在竹林之巅，轻踩紫竹，而不落下。众人暗道：“这两人莫不是神仙中人，怎个不掉将下来？”看热闹者自是不知，那两人脱离空间束缚，可自由翱翔于天地之间。只道是，神仙神人，不可亵渎。
　　紫竹林竹巅上之人，一人正是蓝若尘，只见他手拿长剑倒扣其间，头发披散，任他在风中随意摆动；另一人是一女子，身着素裙，腰间挂有铭牌，老者眼尖看得十分明白，正是清风阁弟子腰牌。女子清丽脱俗，面若桃花，纤纤身姿，立于竹巅之上，正是个活神仙人物。
　　听得她道：“蓝师兄，今日师妹本不想与你一战，但师命难违。”
　　蓝若尘说道：“乔师妹，说这些有甚意思。宗门要赶尽杀绝，不留后患。今日遇见，也只当蓝某认栽。若能胜你固然可脱身，若是死于你手，蓝某也不怨你。”乔凤仪道：“蓝师兄。我知你冤枉，但事实在前，你逃在后。若你不逃，自可有得说。”蓝若尘放肆狂笑，咬牙切齿说道：“乔师妹，若我不逃，现在恐已做萧匹夫剑下之鬼。”
　　乔凤仪脸带苦涩，心中亦是不平，替蓝若尘师兄不平，替薛师妹不值。但师命所说，击杀蓝若尘，带其尸首回门，要不长留九州，逐出师门。乔凤仪思虑再三，说道：“蓝师兄，你不是我对手，你是知道的。”
　　蓝若尘苦涩一笑，心如明镜。他知宗门亦是知道，他不会对乔凤仪下死手，也知乔凤仪根本就不是他对手，只是两人偏偏遇上。以往执剑练剑，都是他让着乔凤仪，故而让乔凤仪以为，他蓝若尘不是其对手。只是这些明眼人一看即知，偏偏乔凤仪身在局中而不自知。宗门派她前来，想来非常了解，蓝若尘弱点。唯可恨萧匹夫躲在宗门，以清修为由，不在世间行走。若不然定可取其性命，已报无限之罪。
　　蓝若尘说道：“乔师妹，我不怨你，你自怨谁。常言道‘生死看淡，不服就干’，蓝某亦当如是。”乔凤仪想再劝慰，说道：“蓝师兄，若你肯跟我回宗，我当保你无恙。纵然萧师叔宠溺萧师弟，在阁主面前也得低首。”蓝若尘看着傻呆傻呆的她，说道：“我且问你，阁主多久未现身了，你可知？”乔凤仪脱口说道：“距今已有三百年。”蓝若尘说道：“你也知有三百年了。清风阁在萧匹夫掌权之后，清风阁现今如何？”乔凤仪抿着嘴不说话。蓝若尘说道：“既然你执意拿我，也只能手底下见真章。乔师妹，今日我再教你几式，注意瞧好。”
　　蓝若尘缓缓抬起手中剑，手捏法诀，口中轻吐“疾”字，只见得剑往乔凤仪这里飞来。乔凤仪见状，拔剑相向，剑光飞影，霞光照日，普通人根本瞧不见他们谁进谁出，只知道，两人在紫竹巅上你来我往。时而剑气纵横外溢，斩断一片竹林，时而飞上空中，比拼真力。两人修为皆是涅槃境，在老者看来，蓝若尘剑技技高一筹，但乔凤仪修为深厚，故而彼此难分高下。
　　大战三百回合之后。蓝若尘一剑挡开乔凤仪，立在空中，暗道：“乔师妹近些年修为见长，我若不出全力难以抵挡取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