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求婚

　　女生宿舍楼如今显得格外凄清冷落。韩梅自从跟高天分手后，就攀上了最有提拔希望的门诊部的马嚭。韩梅跟马嚭谈了一阵，又嫌马嚭人物猥琐，小气抠门，对她斤斤计较，锱铢必较。不到半年，韩梅就跟马嚭拜拜了。不久，韩梅又盯上了研究所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张显。
　　韩梅天天磨着张显，让他带她出入招待所。张显缠不过韩梅的软磨硬打，最终退步应允了。自此，韩梅天天呆在招待所，得以亲自目睹上级首长的俊茂风采。耳闻目染久了，韩梅竟抛下张显，跟了一个心心相印的首长，远走高飞去了。把个张显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
　　夏雪因单相思地迷恋着高天，把高天弄得心烦意乱，避之唯恐不及。后来，高天实在不耐烦了，找了个理由，把夏雪调离峧业研究所，打发到一个偏僻所在。
　　如玉独自一人呆在女生宿舍楼，看看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心中不胜凄惶。想想昔日女孩们围桌小聚，何等热闹！如今只剩自己孤身一人，冷冷清清。如玉耳边又想起夏雪念叨的“如玉姐，这楼上人越来越少了，越来越冷清了”，泪不知不觉就滴下来。
　　如玉虽说送走了牡丹，可只要一想到牡丹，如玉就心惊肉跳，寝食难安。牡丹就像是一个恶梦，永远地缠绕在如玉身上。调走牡丹虽说是安身之策，可自己这样偷偷摸摸地送走牡丹，毕竟算不得什么光明正大的事。牡丹的话尽管恶毒，可也不是全无道理。牡丹错就错在她太热爱男人了，全天下的男人她都爱，都敢去爱。可这仅仅是牡丹一个人的错吗？那么多的男人，全都嗜色如命，一个个全都对牡丹垂涎欲滴，一个个都恨不能趴在她脚底下，一亲芳泽，一啖美色为快。这不就是人性吗？牡丹就是这欲望的极致，她把这欲望运用到极限。牡丹挑战所有男人的底线，而所有的男人全都不攻自破。于是这世界出现了法律和道德，它要求审判和惩罚。谁能逃离这种审判呢？如玉一想到牡丹的诅咒“你会受到报应的”，就不寒而栗，脊梁直冒冷汗。
　　晚上佟宇请所有科长吃饭，就在小吃部。那时阿香已经切除了子宫，在家休养。阿香手术后，自觉身体大不如前，不愿再费心劳力，就把小吃部转手了。此时小吃部已换了老板娘，是一个中年女人。科长吃饭，羊裘也就顺带把如玉一起叫上。如玉想科长们都极熟的，又没有外人，又担心佟宇喝多了，也就答应了。
　　原来佟宇经常请科长小聚。几个家常小菜，一点小酒，几个人围坐一起，有时谈工作，有时拉家常。就跟家人朋友一样亲切融洽。有时是开会迟了，错过饭点，当个便餐；有时是深夜攻关，有点眉目，请个夜宵，当作小庆贺。如玉如果跟大家共同攻关，也都会一起叫上。
　　这种小聚，酒大家只是随意喝点，助兴而已。可如玉还是不放心，一定坐在佟宇身边，亲自给佟宇斟酒添酒。一杯酒，如玉只小心地倒个六七分满，绝不肯倒满杯。科长知道如玉小心，也都不计较。当着如玉的面，大家也不敢十分敬佟宇酒。只是意思一下，点到即止。
　　正在谈笑风生间，门呼的一下打开了，伴着“哈哈哈哈”的一阵大笑，一阵旋风裹着一个人，转眼吹到桌前，“你们也真不地道，有酒喝，也不肯请我？我就真那么讨人嫌吗？”
　　如玉定睛一看，原来是高天。尽管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却仍然西装革履，打扮得齐齐整整。如玉心下一惊，高天不是在外培训吗，怎么突如其然就回来了？
　　高天扫了在座的一眼，像是看出大家心中的疑惑，一边自顾自地脱下旅行的风衣，顺手搭在椅子背上，一边坦然自若地自我释疑，“培训提前结束了，我就回来了。我刚从机场回来的。怎么，你们也不欢迎我一下？没一点表示的？”
　　羊裘忙不迭地搬了一把椅子给高天坐。高天毫不理睬，径直走到如玉身边，挥挥手，把坐在如玉右边的冯膺赶走，一屁股坐在如玉身旁。如玉心下一个激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下意识地想站起身。佟宇用手按着如玉的肩，让她坐下。佟宇望着如玉，给她吃一颗定心丸，眼睛温柔地笑着，像是在安抚如玉：别怕，一切有我呢。
　　高天一坐下，就吆喝着换大杯来。一时间，都换了大杯。佟宇依旧不搭他的茬，依旧用他的小杯，如玉依旧给佟宇倒六七分酒。高天也不在意，海阔天空地讲他培训时的见闻。高天很擅于调动酒席气氛，高天肚子里有的是搞笑逗乐和奇谈趣闻。
　　每一个科长都敬了高天，高天也回敬了。佟宇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剥他的花生米吃。
　　佟宇剥了一个花生米往嘴里扔，慢腾腾地问周石，“哎，你老婆怎么样了，脱离危险期了吗？”
　　周石的眉头深深地打着结，脸上不由自主地抽动两下。周石痛苦地低下头，好像心上又被血淋淋地割了一刀，他实在不愿意去面对这层痛苦，可现实又逼着他不得不去正视它。周石头更低了，嗫嚅着，声音低得快听不到，“比以前好一些了吧，应该快了吧。我丈母娘丈母爹他们天天在医院照看着。”
　　高天听了这话，似乎被针扎了一下，立刻要跳起来，转而立马忍住，掩饰遮盖过去。高天若无其事，大呼小叫的要拿大盆来，来打蛋花。
　　转眼拿了两个大盆来，高天自己面前一个，摔了一个大盆在周石面前。高天指名道姓要跟周石单挑。高天用嘴咬开啤酒瓶，自己倒了三瓶，又给周石倒了三瓶。
　　高天一把拉起周石，让他站在自己对面，端着大盆。高天亲热地拍着周石的肩膀，说在座的，他最看得起周石，他要单独敬周石三大盆。只有周石配他敬他三大盆。
　　一眨眼功夫，高天自己三大盆，九瓶酒已经下肚了。高天亲自监督着，逼周石喝完那三大盆酒。
　　周石最近一直蔫头蔫脑的。对杜若芷的痛苦、忧虑、自责、愧疚，和对牡丹思念、迷恋、渴求、无望，各种各样的情感都要把他撕裂了，在情感的各种风暴中颠簸着，对外界的反应麻木迟钝。高天让他喝酒，他就呆呆地喝酒。可他的肠胃一齐起来反抗，并传导到神经，使他一看到酒就恶心想吐。他的每一根神经都告诉他想要逃走。
　　周石好不容易灌下第一盆，整个人已经口角歪斜了。高天马不停蹄地给他满上第二盆。逼着周石喝。周石一边喝，一边从嘴角流出来。喝到一半，周石脸上慢慢变了颜色，变成青灰色的了。周石跪地求饶，说他钻桌子都可以，这酒实在不能再喝了。
　　高天只是厉声地喝令他喝，没有半点讨价还价的余地。周石无奈，端了剩下的酒，一半喝，一半倒，全灌了进去。周石扔下盆，跌坐椅子里，头歪倒在桌子上，一动也不能动了，跟死了似的。
　　高天冷漠地不动声色地倒了第三盆酒，没有商量地又放到周石面前。周石头趴在桌上，面无人色。高天一手拧着周石耳朵，一手端着大盆，没头没脸就往周石嘴里灌酒。酒从周石嘴巴、鼻子、脖子，胸膛到处淌下，周石全身都浸在酒里，倒像洗了个啤酒浴。高天一边灌，一边狞笑着说，“这酒的滋味，比女人的滋味，如何？”
　　高天蔑视地扔下周石，趾高气扬地回到自己座位，坐在如玉身边。如玉不自觉地把椅子往佟宇那边挪了挪。如玉的第一直觉告诉她，高天今晚来，来者不善。看他那不管不顾，火药味十足的架式，多半是存心来寻衅闹事的。如玉可不希望高天那么快就把矛头指向自己。
　　高天拿起如玉的杯子，把杯里的王老吉顺手泼在地上。高天站起身，开了瓶红葡萄酒，给自己杯里满上，又把如玉的杯子倒满。高天一手举了自己的酒杯，一手把如玉的杯子端了送到如玉跟前，掷地有声，“来，如玉，我敬你一杯！”
　　如玉急得连忙摆手，“不好意思，我酒精过敏，不能喝酒。”如玉曾因酒精过敏导致休克，这是全所都知道的。所以如玉在酒席上一般都只喝饮料。
　　高天一口饮尽自己杯里的酒，把空酒杯掷在桌上。高天双手擎了如玉装满酒的杯子，恭恭敬敬地捧到如玉跟前，脸色诚恳，语调油腔滑调，“如玉，我是诚心诚意敬你的。你在我们研究所功劳最大，又最虚心待人，最得民心。我本该第一杯就敬你的。现在敬，我的诚心诚意一样没变。你要看得起我高天这个人，就一定要喝了这杯酒。”
　　如玉急得连忙站起，讨好地笑着说，“高所长，我一个小小科员，承蒙您夸奖，我打心眼里感谢您。按理说，您敬我酒，是我莫大的荣幸。我应该双杯奉还才是。只可惜我身体不争气。您看能不能这样，这杯酒，先寄下，等我酒精过敏治好了，再回敬您。”
　　高天登时就变了脸，酒杯在手捏得吱吱作响。高天傲慢而带有敌意地说，“如玉，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这全桌的人我都敬，就你不喝我敬的酒。你心里根本没有我高天这个人，你根本不拿我高天当回事。”
　　如玉百口莫辩，又羞又愧，臊得连脖子都红了。如玉咬咬牙，端起酒杯就要往嘴里倒。
　　这时，佟宇也站了起来，一把夺过如玉手里的酒杯，用君临天下的气概，扫射了高天一通，慢条斯理地说，“这酒，我替如玉喝。”
　　高天毫不示弱，直视佟宇，挑衅地说，“我敬如玉酒，这是我们两人的事。关你什么事？如玉是我们研究所的同志，谁都可以敬，为什么独独我不能敬如玉？你跟如玉什么关系，凭什么你要帮她喝酒？”
　　原来如玉和佟宇两人互有好感，这也是全所大家都默认了的事。但两人的情感都很隐含内敛，行事又都小心谨慎，不显山不露水的，不声不响。大家也只能暗暗猜测几分，也没有人知道他们情感到什么分上了。现在高天明明白白把这事捅破，打擂台似的，跟佟宇对阵叫仗。一时倒把佟宇僵住，脸面上下不来。
　　佟宇看高天如此放肆，真正岂有此理！佟宇气得脸通红，把一杯酒“叭”地狠狠摔在地上，摔得粉碎，流了一地的殷红。
　　如玉不知从哪来的勇气，挺直腰板，也顾不得害臊，响亮地大声说，“佟宇向我求婚了。我答应了。我现在是佟宇的未婚妻。”
　　在座的听了，大家都愣住了。这个新闻，每个人都还是第一次听到。
　　高天却并不肯罢休。依旧摆出一副无赖架式，“就是订婚，订婚也得有个订婚仪式。你们俩又不是什么偷偷摸摸，见不得人的事，为什么全所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不算数，我们大家要亲眼见证了才作数。”
　　佟宇锐利而冷静地扫视了高天一眼。默不作声走了出去，到外面花圃里折了两枝枝条下来。佟宇把长枝条围成一个花环，桂冠似的；把短枝条圈成一个小指环。
　　佟宇把桂冠郑重地戴在如玉头上，把指环端端正正地摆在左手手掌心上，单膝跪下，一往情深地望着如玉，一字一句地说，“如玉，你愿意嫁给我吗？”那声音就像往木板里钉钉子，每一个字都铿锵作响，在座的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如玉当场就呆住了。如玉恨高天报复心切，勒索无厌，逼人太甚，不把他们逼到死角绝不罢休。这整场就是高天一人导演的笑剧丑剧闹剧，他们都在高天的指挥棒下被摆布得团团转。如玉厌恶痛恨所有的这一切。如玉不愿意自己的求婚被当作一场闹剧来表演。
　　可是，如玉又百般心疼佟宇被高天逼得无路可走，被逼得只有当众求婚，以此来自我解围。佟宇以一所之尊，尚且处处被人胁迫。自己一个弱女子，更不知会沦落何处。如玉不禁为自己的命运身世悲叹感慨。即便是在这样一出被人胁迫的闹剧丑剧中，可佟宇的真挚情感，深情厚意还是深深地感动了如玉。佟宇是发自肺腑地向她求婚的。所有的这一切，全都是真实可信的。如玉被深深地震撼了。
　　如玉五内俱焚：厌恶、痛恨、悲伤、自怜、感激、感动……所有的情感都在她心内交叉汇集。如玉既不能上前扶起佟宇，高天跟狼子一样在旁边虎视眈眈呢。如玉又不能对佟宇的绵绵柔情无动于衷。如玉一个人，都被劈成千百万份了，不知自己身在何处，魂飘何方。如玉“哇”的一声，推开椅子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