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裸体绘画的风波
作品名称:韩各庄的变迁 作者:寒塘瘦石 发布时间:2022-11-07 11:30:41 字数:3260
李小满可真不是个省油的灯,老是节外生枝,给大家惹事儿。
有个画贩子来找他买画,这也不要,那也不要,就要女人的裸体画。李小满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在画家的眼里,裸体画是高尚的人体艺术。而且在美术学院,画人体写生也是一门必修课,于是便满口应承下来,而且签了合同,还拿了定金。因为画贩子要的数量大,又有期限,李小满一个人难以完成,他又约了几个画艺不错的青年画家一块干。大家讲好了价钱,便凑钱雇了个绘画女模特,在李小满的画室里,大张旗鼓地作画。
二赖子像往常一样从李小满画室的窗前过,习惯地朝屋里扒扒头。这一看可了不得了,只见一位光屁股的女人坐在屋子中央,一帮男人在照着她画画。二赖子二十郎当岁,至今还没有娶媳妇。看见光屁股女人,哪里还走得动?恰巧狗子来二赖子家借东西,瞅见二赖子像掉了魂似的往画室里扒头,便也凑了过去。长那么大,他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一时也被惊住了。瞅那个女模特怪好看的,那两只脚仿佛被定住了似的,也走不动了。屋里的一伙人光顾着作画,谁也没有留心窗口的两个生瓜蛋子。
狗子媳妇在家里等着狗子干活儿,却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一着急便亲自出马去找狗子。不大一会儿工夫,就来到二赖子家。她看见狗子和二赖子,把个眼珠子瞪得滴溜圆,直巴巴地瞅着屋里头瞧,便也好奇地凑了过来。这一看不要紧,只听狗子媳妇尖叫一声,撒腿就跑,把个狗子和二赖子吓得不轻。
二赖子战战兢兢地说:“狗子,你媳妇要是把咱俩偷看光屁股女人给嚷嚷出去,全村人还不得把咱俩的脊梁骨点烂啦!”
狗子更是心慌意乱地说道:“哪里还顾得全村人,单我家媳妇那一关,我就过不去呀!”
这时候,李小满一伙人才发现了狗子和二赖子,也没觉得出了多大的事儿,便不屑一顾地关上窗户,仍然埋头作画。
二赖子鼓了鼓勇气说:“那个光屁股女人都不在乎,怎么就把咱俩吓成这样?不就是偷看两眼吗?有啥了不起的!”
说话间,那扇窗户吱吜一声又被风吹开了。二赖子经不住诱惑,又凑到窗户跟前扒头偷看。狗子想走,却迈不动两条腿,也不知不觉地凑到了二赖子跟前,往窗口里头扒头。
却说狗子媳妇一路面红耳赤地跑回家,钻进屋里往炕头上一躺,瞪着天花板直发呆。狗子娘见状,以为儿媳妇“撞克”了,忙点燃三炷香拜观音菩萨。狗子媳妇翻身下炕,跑到厨房喝了半瓢凉水,这才稍稍缓过神来。
婆婆拜过菩萨,见狗子媳妇在灌凉水儿,忙跑到她跟前问:“我的娘哎,你这是咋的啦?”
狗子媳妇说:“娘,你赶紧去二赖子家把狗子拽回来,别叫他中了邪!”
狗子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便急急火火地去了。
此时,狗子和二赖子还站在窗户跟前,隔着窗户往屋里扒头看。而且在另一个的窗口,又多了几个村里的后生,他们个个看得全神贯注、津津有味。狗子娘一脚迈进了院子,凑到跟前往屋里一瞧,吓得张口结舌。她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手揪住狗子的耳朵,另一只手揪住二赖子的耳朵,拖着就走。
狗子娘揪着狗子和二赖子到了村委会,如此这般地一说,满屋子人都惊呆了。连韩乐天都没有料到,李小满一伙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聚在屋子里头画裸体女人画。这种有伤风化的作法,超出了韩各庄的道德底线。
“大海,”韩乐天说道,“你马上去二赖子家,把那几个画家连同女模特,一块押到村委会来!”
韩大海这一去,动静闹大了,整个韩各庄都知道了。大家传说,李小满纠集一伙流氓,在画室里调戏妇女,被当场抓住了。
李小满一伙人,一个个被揪到了村委会。那个女模特用床单包裹着身子,也被押了进来。在韩乐天的跟前,李小满竟然毫无惧色。
“韩支书,”李小满理直气壮地问道,“平白无故,为什么抓我们?
韩乐天往椅子上一蹲,点燃了小旱烟袋锅,慢条斯理地说:“李小满,你狗日的两天不打,上房揭瓦。弄个光屁股女人在屋里看西洋景,把我这满村的小后生都勾搭坏了。就为这个,我不该抓你?”
李小满一伙人当然不服,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表示抗议。
韩乐天一拍桌子大声吼道:“都给我闭上嘴!”
满屋子的人,顿时被韩乐天这一声吼给镇住了。这时候,孟兆颉和欧阳鹤龄也赶到了。
欧阳鹤龄解释说:“韩支书,裸体画属于人体艺术。在美术院校,人体艺术被列入写生课,不是村民所理解的那种流氓行为。”
孟兆颉心平静气地进一步解释说:“所谓的人体艺术,通俗的讲,就是一种以人体为媒介,以认识美、探索美、和谐美为宗旨,是一个自我发现和愉悦的过程和行为。画家以模特的身体为题材,力图通过模特的身体来传达某种特定的思想、观念、或情感。人体是自然界最美的天然艺术品。人体艺术,是全人类最宝贵的精神遗产之一。在诸多的人体艺术作品中,有的是人体的直接表现,以写实手法描绘人体的健美,均衡律动与和谐。艺术家们神奇地描绘出了女性肌肤的柔软透明,鲜活灿烂。并以史诗式的丰厚博大,达到了奇迹般的极致。他们的作品,是对人类心灵和人性的无与伦比的颂歌。”
韩乐天对于孟兆颉和欧阳鹤龄的解释,听得似懂非懂,却也讲出了自己的理由:“尽管美术院校把人体艺术列入写生课,可那是在城里,在院校的教室里。俗话说,入乡随俗,到哪儿就说哪儿的话。在游泳池里,男男女女赤胳膊露腿,只穿个小三角裤衩当遮羞布,那行。可要是在大街上也这个样子,那就叫有伤风化!”
孟兆颉和欧阳鹤龄被掖得张口结舌,大有“秀才遇兵痞,有理说不清”了。
欧阳鹤龄悄悄安慰孟兆颉:“跟泥腿子讲绘画艺术,那不是对牛弹琴嘛!”
孟兆颉只得调整心态,顺着韩乐天直个劲地说好话:“韩支书,你的比喻非常的恰当。穿着泳装在大马路上游逛,确实有伤风化。李小满这些年轻人,不懂得规矩,也分不清场合,应该狠狠地批评。不过,刚刚平息了偷鸡摸狗的风波,再把画模特的事儿抖擞出去,不明真相的乡亲,只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情。万一传到镇上去,大家的脸面都不好看。韩支书,您是大人大量。为了韩各庄的安宁,咱们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
韩乐天哈哈一笑,说:“这一次,就依你吧!回去以后,你好好嘱咐嘱咐那些年轻人。老这么出幺蛾子,韩各庄就只好下逐客令啦!”
孟兆颉连连点头说:“记住啦!记住啦!”
韩乐天回到家里,女儿韩喜妹搬来了一大堆书,摆在了他的面前。
“老爸!”韩喜妹说道,“这些书上写得很明白,没有欣赏人体美的能力,就没有对生命的肯定和热爱。裸体不是猥亵、下流、丑陋、淫秽、邪恶。裸体与不道德,也没有直接的联系。正是因为长期以来对裸体的禁忌,才使得裸体变成了罪恶的代名词。您知道吗?早在古希腊的运动会上,男女运动员都是裸身出场,自信地亮出自己健康的身躯和体魄。十八世纪的西方文艺复兴,也是从裸体美的展示开始的。”
韩乐天虽然觉得女儿跟自己讲这些东西,感到非常别扭。而老婆贾桂花更认为女儿大谈裸体画,没了做姑娘的样子。但韩乐天还是认真地听了,也认为女儿讲得满有道理。可他一时没有闹明白,韩喜妹从哪儿弄来了那么多有关绘画艺术的书?
这件事崝,很快就传到了镇长郭振强的耳朵里,但是却传走了样儿。说什么有几个画家,赤身裸体的在村外的池塘边,大搞什么人体行为艺术,闹得韩各庄像炸了营似的。于是,郭振强亲自下来调查,非要严肃处理不可。画家们闻听镇长亲自下来调查画裸体画的事儿,一个个垂头丧气,仿佛到了世界末日。韩乐天却不慌不忙,用从孟兆颉和欧阳鹤龄以及韩喜妹那里兑来的大道理,把郭振强驳得眼睛都直了。
“老镇长,”韩乐天说:“随着国家富强了,老百姓手里有钱了,大家对文化艺术的欣赏肯定也得提高。裸体艺术也会逐步被大家认识、理解和接受的。就好比我们白天穿衣上班、晚上脱衣睡觉一样,这只不过是个习惯。眼下,我们也只是刚刚习惯了晚上睡觉才脱衣裳。随着对光屁股艺术的认识逐渐提高,你就会真正理解人体艺术。如果画家连这点儿创作自由都没有,那是有悖于改革开放的。我觉得,宽容比理解更重要。当然,有人打着人体艺术的幌子,为了追求商业利益去展示丑陋、色情和死亡,这是我们决不能容忍的。”
孟兆颉由不得惊叹韩乐天的反手为云、覆手为雨,好似辩论舞台上,正方反方都叫他占全了。
一场裸体画的风波,是对韩各庄民众旧观念的冲击,实际上也是当年绘画大师刘海粟首开人体艺术写生课的两种思想论战的延续。在韩乐天有分寸的把握下,双方都得到了理解与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