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大伙均被弄得莫名其妙，都过来拉拽着张帅。老号长发号施令了：“我可告诉你们哈，我们这里可是文明号子，都不许打架，谁要是不听我的话，我就把你们交给干部了哈。”
　　无奈何，张帅只能就此作罢。
　　王峰进来已经三天三夜了，屈指推算着；父母亲和小梅知不知道内情呢？尤其是小梅，真的太想她了。
　　又到了倒马桶的时间，王峰依然还是抢先去倒。不过，这份又臭又脏的事只有王峰愿意去，谁都懒得去争。王峰今天之所以还要继续去倒马桶，目的只有两个：其一是想看看父母亲和小梅来了没有；其二就是计划好了，要去打探一下歪利和珠玛的下落。想必他们两个肯定也在这个地方，只是不知道他们在几号房间。
　　倒了马桶之后，王峰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并四处扫描着，幻想着小梅会不会奇迹般的出现在眼前。此时，心里不由得产生了一种离奇而又冒险的想法，真想乘此机会逃离这个鬼地方。然而四处戒备森严，又谈何易事。
　　返回到了过道里，王峰按照计划进行着，提着马桶若无其事地竟直走到了五号门前，大胆地朝着监号里张望着，看看有没有他们。随之便胆大包天地喊道：“珠玛，歪利，你们在哪里？”
　　没想到，却从六号传出了歪利的回音：“谁在吼我？是王哥吗？我在这儿呢。”
　　王峰激动万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几步就窜到六号门口往里一瞧，果真看见了歪利。王峰盯着他说：“兄弟，原来你小子在这里面呀，还好着呢吧兄弟？珠玛关在哪个房间？”
　　“好着呢，老哥你还好着呢吧？”歪利是维族人，胡子拉叉地像个猛张飞。“我好着呢，珠玛关在几号我也不知道，可能在九号嘛十号煞，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嘛。”
　　“好吧，兄弟你多保重哈，有事情给我言传一哈，我去看看珠玛在不在。”
　　王峰提着臭哄哄的马桶径直往里面溜达，一个高个维族值班人员朝王峰吼叫：“嗨嗨！你是几号的，我咋没有见过你煞？”
　　“一号怎么了，难道我走错了吗？”王峰停住了脚步，似乎犯了迷糊。
　　“一号在外边呢，往里面走欻秋去呢？这么个勺怂煞，大清早犯傻了是吧？”
　　“——啊！不会吧，我，我怎么，嗨！糊涂了糊涂了。”王峰装疯卖傻的样子，其实就是编排好的浅台词。
　　“咋就出了这么个臊怂煞，都被关傻了，哈哈哈……”几个管理人员开怀大笑着。
　　午饭后，大家准备出去干活，值班员依不拉因在门洞里通知大家：“今天新楼停电，全体人员休息待命。”
　　“太棒了耶！哈哈哈……”大家欢呼雀跃。
　　此时，过道里有许多犯人从外面拥挤着返回号子。从小门洞里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人群里还有很多的女囚犯。她们拥挤着，叽叽喳喳着。张帅和卷毛趴到门洞前去看热闹，卷毛冲着王峰惊呼道：“王哥王哥，快过来看煞！那个穿红色上衣的小妞真他妈的漂亮，咋长得煞，也太迷人了唉。”王峰走了过去。
　　王峰和卷毛之间早已冰释前嫌，握手言和了。卷毛还认王峰做了大哥，王峰见好就收，干脆送他个顺水人情。王峰扫瞄着，瞧见了那个红衣女子，她确实很漂亮，又特别妖艳。
　　张帅色眯眯地朝着那个红衣女子小声喊道：“嗨嗨！小姐姐，小弟弟我在这儿呢，过来喧会儿煞。”
　　那女孩把长披发往后一甩，回眸给张帅打了一个飞眼，随之又吐了吐舌头做了一个鬼脸。
　　张帅顿时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天呐！太迷人了唉！王哥，你瞅见了没有，她还给我打飞眼呢。唉哟妈耶！迷死个人！二天出去了一定要想办法把她勾搭上，歹歹地日弄一哈么。”
　　老号长瞟了那女子一眼，撇嘴道：“我当是啥子。她嘛，妖里妖气的有啥子好看的。我不是吹牛哈，我女子可比她长得漂亮多喽。不是摆龙门阵，我那个鬼丫头长发飘飘地，每天骑着长江750摩托去上班，后面一条德国黑背大狼狗跟到起……”
　　有人打断了他：“整天就知道吹捧你的女儿这好那好的，请问你，你到底有女儿吗？尽糊弄鬼，吹啥呢吹，都吹了八百遍了，鬼才信呢。”
　　有人给王峰说过，老号长曾经是单位里的会计，因挪用公款被羁押在此。迄今为止，他光棍一条，哪里来的女儿，显然是在编故事糊弄人的。
　　此时，号门开了，一个帅气的小伙子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值班员小杜。小杜进来后吼道：“嗨嗨！你们都给我听好了，这位是我的大哥蒋八。你们以后谁他妈的敢动他一指头，休怪我对他不客气，都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大家附和着。
　　老号长笑眯似脸地走过去拉住小杜的胳膊大献殷勤：“杜老板，请你放心就是，有我在这里，哪个也不敢动他嘛，嘿嘿嘿。”
　　小杜扫描着大家：“那就好，量你们也没那个胆。”
　　小杜走后，蒋八急忙从口袋内掏出来一包香烟，他微笑着给每个会抽烟的人散了一支，说：“小弟初来乍到，有不到之处还请各位大哥小弟多多关照。以后我放出去了，有机会请大伙到百花春大酒店去搓一顿，我说话算话，绝不失言。”
　　老号长笑得满脸开花，巴结道：“那多不好意思噻，请客吃饭倒也可以，到时候由我来买单嘛，嘿嘿嘿。”
　　卷毛问道：“蒋大哥，你是因为啥情况进来的？”
　　蒋八叹道：“其实也没什么事，一次和几个哥们儿喝酒，可能是喝高了点，我记得好像胡吹过那么一句牛皮，说我房子里面藏着一把五四手枪。后来没过几天，我就被逮捕了。嗨呀！真他娘的气死我了，没想到吹个牛皮也犯法。”
　　卷毛眨巴着眼睛说：“那还不简单嘛，肯定是哪个坏怂举报了你，把你出卖了呗。”
　　“说的也是，到目前为止，到底是哪个龟孙子出卖了我，我还蒙在鼓里呢，你说烦不烦人。”蒋八叹息道。
　　王峰说：“那你到底有没有五四手枪呢？”
　　蒋八的眼睛瞪得跟灯泡似的，说：“谁有那玩意谁就是狗娘养的，我敢对天发誓，当时绝对是喝高了，瞎吹牛玩的。”
　　老号长撇嘴说：“目前有的人啊，酒桌子上吹得巴实得很，下了台面可就变成鬼啰。”
　　大伙顿时无语了。
　　此时已近黄昏，柔弱的光线照射进来，竟然是那么的柔美。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忽然间，寂静的过道里传出了一个女囚犯委婉凄美的歌声，是《红湖赤卫队》里的插曲：
　　娘的眼泪似水淌
　　点点洒在儿的心上
　　满腹的话儿不知从何讲
　　含着眼泪叫亲娘
　　啊娘啊啊……
　　娘说过那二十六年前
　　数九寒冬北风狂
　　彭霸天丧天良
　　霸走田地抢占茅房
　　把我的爹娘赶到那洪湖上
　　那天大雪纷纷下
　　我娘生我在船舱
　　没有钱泪汪汪
　　……
　　歌声通过过道的回音，竟然是那么的悦耳动听，美仑美奂，仿佛比专业演员唱得还要好。
　　“嗨嗨，小妹妹，咱们两个对唱一个好不好？”不知道是哪个号子里的男犯人操着莫合烟大嗓门吼叫着，“红红妹子，行不行煞？”
　　“好哇好哇，哥哥想唱什么歌呢？咱们可提前说好了哈，你们先唱哟，嘻嘻嘻……”女犯人娇滴滴的耍着娇气。
　　“那好吧，先唱就先唱，这年头谁怕谁呀。哥哥先唱了哈，咱们来个《敖包相会》怎么样？小妹妹你行吗？”
　　“随便你，小妹妹保证把你们这帮子坏怂哥哥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嘻嘻嘻……”
　　男号子里面传出了歌声：
　　十五地月亮升上了天空吆
　　为什么旁边没有云彩
　　我在等待着美丽的姑娘吆
　　你为什么还不来吆唉
　　……
　　小伙子的嗓门虽然有些沙哑，但没有唱跑调，韵味十足。女子随之附和着吟唱了起来：
　　如果没有天上的云彩吆
　　海棠花儿不会自己开
　　只要哥哥你耐心地等待吆
　　你心上的人儿就会到来吆
　　……
　　真正的女高音，高八度都不在话下。还字正腔圆，动听极了。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要不要啊，哈哈哈……”顿时，过道里面掌声四起，口哨声和欢呼声此起彼伏，如波涛汹涌的海洋。一个男囚犯竟然玩起了口技，“呱呱呱……”鸭子的鸣叫声被他模仿的惟妙惟肖。
　　卷毛说：“我知道他是谁一个，大家都叫他鸭子。”
　　女囚犯喊道：“鸭子哥，让我们的红红接着把红湖赤卫队唱完好不好嘛？鸭子哥，你也可以为我们的红红小妹妹伴奏嘛，你行不行嘛？”
　　鸭子用鼻音回答道：“好吧，红红妹妹开始吧。”红红又开始清唱了起来：
　　月儿高高挂在天上
　　秋风阵阵湖水浩荡
　　洪湖啊我的家乡
　　洪湖啊我的亲娘啊
　　……
　　鸭子模仿着大号小号，黑管，风琴，架子鼓等乐器，使红湖赤卫队插曲更加悦耳动听。浑然间，号子里就好像在召开文艺演出会。鸭子用口技打着贝斯：控其，控其，控控控其……
　　娘啊儿死后
　　将儿的坟墓向东方
　　让儿看红军凯旋归
　　听那乡亲在歌唱
　　娘啊儿死后
　　你要把儿埋在那高坡上
　　将儿的坟墓向东方
　　……
　　此时，门口传来了开门的声响，大家顿时鸦雀无声，同时都为红红和鸭子捏了一把汗。几个值班人员随之冲了进来！此时的红红仍然不知情，还在深情演唱着……
　　紧接着，过道深处传来了一阵阵开号门的响动，紧接着便是女人的尖叫声和哭嚎声：“啊呀呀呀！我错了我错了，再不唱啦，求求你们了！”
　　“啪啪啪”是电警棒放电的声音。
　　“啊呀呀呀呀，妈呀！”女囚犯尖叫了起来。
　　紧接着是男犯人的鬼哭狼嚎声：“干部干部，我再也不唱了煞。干部，干部饶了我吧，唉哟妈妈呀！”
　　“大哈萨，把绳子使劲往上拉！”管理员吼叫着，“我把你们这些驴驴子抬哈地，好不容易放你们一天假吧，他娘的还造反了，一群驴日哈地！”
　　“唉哟，再不敢吼啦煞！”男犯人依旧哀嚎着。
　　折腾了半天，管理员才放过了鸭子和红红，陆陆续续退出了号子。顷刻之间，过道里顿时一片寂静，静得令人窒息。然而，依稀可以闻听到红红嘤嘤地抽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