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作品名称:一束寒梅 作者:雁南 发布时间:2022-10-29 10:55:54 字数:3615
一九六九年三月中旬,三辆解放牌汽车承载着一百三十多名知青,经过了两个多小时的颠簸,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天山农场场部。场部坐落在灰蒙蒙的妖魔山下,四周是一片片盐碱滩和芦苇荡……
知青们在大礼堂里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吃罢了饭,几个工作人员便招呼着大家到门口去集合列队。一个工作人员手里拿着一个花名册,按照花名册上的名单列为两队;明眼人不难看出,一队是根红苗正的学生,另外一队的家庭政治背景就比较复杂了,无论如何,都是革命的红卫兵小闯将。
紧接着就开始分配工作单位,听说最好的单位是民兵一二三连;其次是农业连、畜牧连、水工连、水管所……很快就分配完毕了,同学们作鸟兽散,乱哄哄地去拿各自的行李。随后就到了各奔东西的时刻,不少同学互相拥抱着恋恋不舍,有的还哭天抹泪……几辆接人的拖拉机“突突突”地开过来了,大势所趋,只能依依惜别。
只有七个知青没被念到名字,几名干部把这七个小知青招呼到会议室里去开会,张副场长亲自讲话:“你们这七个小知青啊,毋容置疑都是革命的红卫兵小闯将,都是革命的接班人。为什么要把你们分配到红旗煤矿去呢?其中大致有三个目的:其一,就是要加强那里的革命新生力量,给那些黑五类分子施于重拳打击;其二,首先要搞清楚那里的人员配备情况。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是非常复杂的!什么三教九流、地富反坏右、刑满员、国民党残渣余孽、阶级异己分子等等等等。政治历史背景十分混乱,特别复杂,阶级斗争相当激烈啊同志们!所以要把一些新生力量和主力军调过去,使那个问题严重的煤矿重整旗鼓,呈现出一派朝气蓬勃、欣欣向荣的新局面。但是呢,有一点必须要提前说明白,那里的生活条件相对来说是比较艰苦的。许多人都谈虎色变,不敢去也不想去。那么为什么要把你们这七个小知青调配过去呢?这就是最最至关重要的第三点,你们这七个小知青啊,都是革命的接班人,敢打敢拼,敢于和阶级敌人作斗争。所以呢,场部里的领导特别器重你们,信任你们。你们都是可塑造的栋梁之才,场领导对你们抱着很大的希望呢。希望你们能够早日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我们大家都在翘首企盼着呢。大家都明白这样一个道理吧,不到最艰苦的地方去锻炼自己,不到群众中去滚一身泥巴,不磨出一手老茧来,请问?能够培养出优秀的人才吗?后起之秀可不是凭空捏造出来的。在你们这七个小知青当中,我不敢打百分之百的保票,因为政治形势每天都在日新月异,发生着不可逆转的千变万化,谁也没有长前后眼,都是说不清的事情。但是呢,我敢肯定,你们的前途是光明的,是大有希望的。将来指不定会踏上更高阶层的领域,也可能会走上领导岗位。总之,你们都是年轻有为的小青年,到那里去锻炼一下自己,势在必得,都是革命工作的需要嘛,到那里是大有作为的……”
七个小知青一脸的茫然,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究竟是何用意呢?听那意思,是先把自己调到最艰苦的地方去锻炼锻炼,打拼个一年半载,镀个金,然后再提拔重用?但是,谁都没有傻到不透气的地步,仔细瞅瞅身边的人,结论就不言自明、显而易见了。
这七个知青并没有什么问题,也没有犯过任何错误,说白了只有一个问题根源所在——那就是家庭政治历史背景的问题:王峰的父亲是国民党旅长、柴云飞的父亲是刑满员、窦彪的父亲是恶霸地主,早年前就被当地政府枪决镇压了!还有那个瘦猴一样的张小明,他父亲是国民党军统特务、李剑峰的父亲是右派分子、杨宝南的父亲是现行反革命、曹林军的父亲是国民党兵痞。
总之,每个家庭的政治历史背景都有污点,估计应该是来替父亲背黑锅的。
七个小知青就这样被忽悠、被潜规则了。都不是傻子,都知道下井挖煤即脏又累又危险,指不定哪一天遇上了瓦斯爆炸,有多少死多少,全都哏屁朝凉!但是,这就是时代潮流,谁又不是孙悟空,一个跟斗云翻到九霄云外,逃离这个地方。
后来,场部似乎为了慰籍这七个小知青,就委派了最威风气派的解放牌汽车一路护送到了煤矿上。此时,矿上正处于停产整顿状态,每天象征性地开上几个小时的会议,朗读几页报纸就算交差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七个小知青到来之前,矿井底下发生了透水事件,淹死了四个放炮的老矿工。矿领导心急如焚,就从四面八方借调来了七八台抽水机,二十四小时不停歇地抽,半个月之后才把井里的水抽干了。这批小知青第一天下井的任务就是跟在救护队的后面,下到井底下去打捞那四具老矿工的尸体!
如此这般,对于这些初出茅庐的小知青来说,其威慑力并不亚于一百杀威棒!
如此令人困惑纠结的工作,对于这七个小知青来说,犹如瓶子里的蚂蚱,再能折腾又能蹦哒到哪里去呢?于是乎,上班吊儿郎当,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是,矿领导和班排长们却懒得去招惹他们,随便他们折腾去。有人说,再活蹦乱跳的小犟驴,过段时间套上了笼嘴子就老实乖巧了。
时光飞逝,两年一晃就过去了。知青们都长成了大小伙子,一个个身强力壮,还有几个小伙子长得很标致。有些知青思想激进,积极靠拢党组织。柴云飞被提拔为副排长、杨宝南升为班长。但也有些知青不思进取,工作吊儿郎当,还经常寻衅滋事,打架斗殴。王峰长得很标致,生得眉清目秀,身材苗条,都说他极像电影明星王心刚;有勇有谋,会耍飞刀,打架时心狠手辣,还具有号召力和组织能力,大伙便称他为西山狼。
窦彪长得像尊黑铁塔,恶眉恶眼,总爱惹是生非;张小明手脚利索,身怀绝技,会偷钱包,是个梁上君子。
一天,窦彪带来了一个俊俏的大姑娘,名叫孙翠萍。她披肩长发,柳叶眉,毛绒绒的大眼睛,红红的小嘴唇有楞有角……窦彪并没有把孙翠萍带到自己的宿舍里,因为那间宿舍被自己改造得面目全非,房门被砖块垒死了,每天从后窗户爬进爬出,即不雅观又不方便,所以就把对象领到了王峰的宿舍里。王峰见来了客人,急忙把他们迎进了门。
这间宿舍地处矿西山坡下,以前是间废弃的房屋。一半埋在地下,一半袒露在地面,算是个半地窝子。主房梁早就断裂了,临近坍塌的边缘。串联学生王文龙找到了王峰,唆使他修整一下,肯定是个不错的住所。于是,王峰就和王文龙一拍即合,到井口偷偷抬来了一根粗木头,把它顶到断裂处。顶牢靠之后,又把房间里的垃圾清理出去,经过一番折腾,竟然是焕然一新了。两个人随之就搬了进去,住在这间二十多平米宽松的宿舍里,心里面甭提多舒坦了。无论如何,总比拥挤在那间大地窝子里强多了。大地窝子里面人满为患,整天吵闹不休,犹如一群老家贼聚集在树杈上唧唧喳喳。
王文龙是个串联学生,比这批小知青年长几岁。他做事稳重,善于思考和洞察形势动态,经常为这帮小知青出谋划策,深得大家的尊敬与爱戴。王文龙和几个同学从安徽老家一路徒步串联到了新疆,途中边走边宣传毛泽东思想和阶级斗争的新动向。他经常得意洋洋地吹嘘那段光荣历史,但也有人心存疑惑,觉得他的话里绝对含有水分。都学过地理,从安徽到新疆路途遥远,中间相隔着四五千公里,怎么可能做到徒步来到新疆呢?估计途中肯定是搭了顺风车。王文龙也懒得去解释,只是微微一笑了之。他的原单位在民兵三连,因犯男女作风问题,和一个有夫之妇同奸时被抓了个现行,后来就被发配到此矿接受劳动改造。
孙翠萍说:“王大哥,你瞧瞧俺这个黑家伙办得啥事嘛,把我骗到这里来也不进自己的家门,还要麻烦你王大哥。”
“没啥麻烦的,都是自家兄弟嘛,就当作自己的家,不必客气。”王峰说罢,就去寻找那个张小明。
在鲁喜花家里找到了张小明,把他拉到僻静处小声说:“兄弟,那个黑头驴刚才领来了一个婆子,人长得可漂亮了。不如这样,兄弟你抽空去弄只鸡,兔子鸭子也可以。看样子他们两个今天晚上不走了,犒劳犒劳他们。”
张小明拍着胸脯说:“大哥放心就是,任何麻达没有,包在小弟身上。还以为啥事呢,没必要鬼头鬼脑的,等会儿我就去弄。”
张小明刚来矿上时还中规中矩,老实本份,只有一个小毛病,手脚不太干净。有次在乌鲁木齐挤公交车时竟敢偷乘客的钱包。由于经验不足,不留神露了马脚被逮了个正着。挨了群众一顿暴打,之后又被扭送到了公安局,在监狱里一关就是三个多月。谁知他在号子里不老实接受改造,却向乌鲁木齐那些老扒手拜师学艺。从此以后,他的扒窃技术突飞猛进,提高了不少。不仅如此,还和那些流氓犯称兄道弟,打得火热,又学会了另外一种本事,“拍婆子打牙”。(和异性发生性关系)
看来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有些老矿工如此这般评价这批小知青:“咱们这个矿啊,过去是死水一潭,死气沉沉的,没有一丁点儿活力。这下倒好了,自从来了这群小王八羔子呢,可就热闹多了。”
经常有泼妇骂街:“哪个牲口毛驴子偷了俺家的老母鸡,谁吃了让他不得好死!让他烂屁眼子!”
不知谁家的猫把三猴子李剑峰养的雀儿叼走了,三猴子也不含糊,把那只贪嘴猫捉住,在几个帮手的协助下,用钉子把猫的四只爪子呈四角型钉到墙上,然后硬是一刀刀把它活剥了。皮剥光之后,血淋淋光秃秃的猫依然“喵喵”惨叫着!之后,可能是三猴子的良心发现了,便释放了那只“一丝不挂”的猫。那只猫失魂落魄、满街乱蹿。
三猴子等人开怀大笑:“小逼开的竟敢偷吃俺的鸟,让你个龟儿子吃不了兜着走,精沟子裸跑,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