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原来是一场虚惊
作品名称:韩各庄的变迁 作者:寒塘瘦石 发布时间:2022-10-28 10:33:48 字数:5648
一辆吉普车驶进了镇政府大院,在办公楼前停下了。车门打开后,镇长郭振强钻出吉普车,径直向办公楼大门走去。他刚从县里回来,正好迎面碰上了纪委干部,便站住了。
郭振强关切地问:“韩乐天在哪儿?”
纪委干部说:“已经带到您的办公室了。”
郭振强又问:“你们谈的怎么样?”
纪委干部说:“这个家伙,死猪不怕开水烫,拿他没办法。”
郭振强说:“那就把他交给我吧!”
纪委干部点点头说:“好吧!”
郭振强抬腿走进了办公楼。说起来,做为镇长,他对韩乐天还是很器重的。自从这个年富力强的汉子上任以来,虽然没有什么建树,但把个韩各庄治理得也没出过什么乱子。可他万万没有想到,韩乐天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鞭挞村民。有心将韩乐天交给镇派出所处理,又怕带来负面影响。不管怎么说,韩乐天毕竟是韩各庄的支部书记兼村委会主任,很多工作还要靠他去做。
此时,在简朴的镇长办公室里,无拘无束的韩乐天,蹲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悠然自得地叭嗒着小旱烟袋锅。
郭振强走进办公室,不禁眉头一皱说:“瞧瞧你这副样子,啥时候才能改?”
韩乐天不由得嘿嘿一笑,这才一屁股坐下来说:“打小蹲墙根儿晒阳阳,恶习根深蒂固,难改啊!镇长老哥,给个痛快话吧,叫我写检查还是蹲班房?”
郭振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你是怎么搞的嘛!身为党支部书记,竟敢在你的小衙门口公开拷打村民,眼里还有国法没有?”
韩乐天起身来到郭振强的跟前,一副乐呵呵的样子说:“镇长老哥……”
郭振强说:“别跟我嬉皮笑脸的!”
韩乐天说:“瞧!瞧!我要是不笑吧,你说我一副阶级斗争脸。这要笑了吧,又说是嬉皮笑脸。我说镇长老哥,让你说吧,我见了你,是笑还是不笑?”
郭振强在办公桌旁坐下来,把空杯子往韩乐天跟前一推,说:“这儿有茶,那儿有水,自己去沏吧!”
韩乐天说:“我可不敢喝茶摆谱儿!”
郭振强说:“这叫摆谱儿?”
韩乐天说:“那是!韩各庄如今穷得很,我这个当支书的无能,没带领乡亲们富起来。能喝口白开水就不错了,哪还敢喝茶水搞奢侈!”
郭振强说:“你甭跟我扯那些,咱们说正题吧!”
韩乐天问:“啥正题儿?”
郭振强说:“你打人的事儿!”
韩乐天说:“镇长老哥,我韩乐天在大庭广众之下打了人是不假,可那不过是逢场作戏,拉个花架子。”
郭振强说:“我就知道你得这么说!”
韩乐天说:“你是不是不想让我讲真话?”
郭振强说:“胡说!你先讲讲为什么打人?”
韩乐天说:“为啥?因为穷呗!我说出来能叫你笑岔了气儿。我们村子里有个小媳妇,熬得肚里没有一点油水儿。她实在挺不住了,就背着婆婆偷嘴吃。结果呢,叫婆婆给发现了,儿子便夹在中间受窝囊气。假如要是就这么一丁点事儿,也轮不上我去逞能。偏偏这个婆婆是韩各庄出了名的鬼难缠,动不动就把破脸盆儿敲得震天响,满村子转圈儿骂人。不但闹得家庭不和睦,也严重地破坏了韩各庄的安定团结。镇长老哥,咱让你说说,不刹刹她的歪风邪气,韩各庄还像个样子吗?”
郭振强说:“你说得那个婆婆,是不是当年敲着脸盆上访的狗子娘?”
韩乐天一拍大腿:“没错,就是她!”
郭振强说:“她在石头镇,也算是小有名气啦!”
韩乐天说:“嘻嘻,你老人家的脑子真不赖!”
郭振强说:“我有那么老吗?”
韩乐天嘿嘿一笑说:“误会了,误会了,管你叫老人家,可不是说你年纪老,是说你资格老。生活往往就是这样,我说得是这个意思,别人却理解成了那个意思。譬如说吧,我把狗子打了,别人都以为我在耍大牌,是彻头彻尾的军阀作风。可是实际上呢?我是在暗中保护狗子。”
郭振强说:“你把人家打得叽哇乱叫,那叫保护他?”
韩乐天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我给狗子的屁股垫了个棉垫儿,这才打给狗子娘看。狗子叽哩哇啦地乱叫唤,那是虚张声势,叫给狗子娘听的。果不其然,狗子娘熬不住了,玩命地央告我别打了别打了。并且她还保证说,再也不敢满村敲脸盆了。你看看,我这招儿灵不灵?”
郭振强站起来踱了几步说:“要照你这么说,狗子家闹家务,都是狗子娘的错,狗子就一点责任也没有?”
韩乐天说:“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个狗子还真有点傻蛋加混蛋!你瞧瞧他把个媳妇儿宠得,拿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口里怕化了。有口好吃的,他是先惦着媳妇儿,后想着老娘。说起来,也真该揍他一顿!”
郭振强说:“于是,你就耍了个鬼心眼儿,对吧?”
韩乐天嘿嘿地笑了起来,说:“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镇长老哥啊!我还真的假装失手,狠狠给了他一下子。再说了,论辈份他得管我叫叔。当叔的教训教训晚辈儿,也是天经地义的嘛!”
郭振强说道:“我还不知道你呀!起小就是个出了名的嘎小子。两天没人上家里告状,你就浑身痒痒得不行。没想到,都到了这把年纪,还是嘎得冒尖儿!”
韩乐天不免有些得意忘形,竟不知不觉地又蹲在了椅子上,说:“恶习难改!恶习难改!镇长老哥,你杯子里的茶,这会儿泡出味儿了吧?”
郭振强说:“出不出味儿,跟你有什么关系?”
韩乐天端起茶杯嗅了嗅,说:“香!香!我替你尝尝?”
韩乐天不等郭振强说话,便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郭振强一把从韩乐天手里抢过茶杯说:“你不是不喝茶吗?”
韩乐天用手抹了抹嘴,说:“话说得太多,渴了!再说,那是你摆谱的茶,我替你尝尝味道,也不是不可以嘛!”
这时候,唐秘书走了进来说:“镇长,有一位女同志要向你反映情况。我跟她解释说,有什么事,可以由我替你转告。她说,非亲自跟镇长说不可。不是保密,是太重要了。我……”
唐秘书的话还没有说完,狗子媳妇已经走进了办公室。她见韩乐天正大模大样地蹲在椅子上喝茶水,一时间愣住了。
唐秘书说:“镇长,就是这位女同志有重要事情向你反映。”
韩乐天扭头一看是狗子媳妇,说:“嘿嘿,你是来告状的吧?”
郭振强问:“告谁?”
韩乐天说:“告我呗!”
郭振强说:“你们认识?”
韩乐天嘿嘿一笑说:“她就是狗子的媳妇儿,我差点连她都打了。”
郭振强见韩乐天还蹲在椅子上,便往下拽他,说:“下来!下来!像啥样子?”
狗子媳妇见眼前的情景,转身就往外走。
郭振强连忙冲着狗子媳妇喊:“你站住!”
狗子媳妇站住了。
郭振强说:“你不是来告状的吗?”
狗子媳妇说:“不告了!”
韩乐天大大列列地从椅子上下来了,说:“侄媳妇儿,这个状你还非告不可。不然的话,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狗子媳妇赌气地说:“我本来就不是告状的,是来给你说情的。村里嚷嚷着说,要判你的罪,要蹲大狱。可看你这么逍遥自在,哪像是要判刑?”
韩乐天说:“你是想说——官官相护,对不对?”
狗子媳妇直言不讳说:“对!”
韩乐天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倒把狗子媳妇给笑懵了。
狗子媳妇说:“咋!不对?”
郭振强说:“韩乐天,你先回避一下。”
韩乐天笑着离开了镇长办公室。
郭振强请狗子媳妇坐在沙发上,详细地询问了事情的原委。狗子媳妇讲到有趣的地方,郭振强由不得开心地大笑。
“女老乡同志,”郭振强说道,“你反映的问题非常及时,我要好好地感谢你啊!”
狗子媳妇说:“村里听说要给乐天叔判刑,都炸了锅了。您要是信我的话,就赶紧放乐天叔回去吧!”
郭振强说:“好,现在就放他走!”
说着,两个人站起来,走出了办公室。
此时此刻,韩乐天正蹲在办公楼的墙脚处,叭哒叭哒地抽着小旱烟袋锅。唐秘书从办公楼里走出来,瞅见韩乐天蹲在墙根儿吸烟,便好心地给他搬来一把椅子。不料想,韩乐天非但不坐,反而蹲在了椅子上。
唐秘书说:“韩支书,蹲着比坐着舒服?”
韩乐天说:“那是!”
唐秘书说:“你这么一蹲,过往的人还以为你是来上访告状的呐!”
韩乐天说:“你要是觉得碍眼,我去镇政府对过蹲着也行。”
唐秘书笑了,说:“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韩乐天说:“唐秘书,你有痔疮没有?”
唐秘书不好意思地笑了说:“十男九痔嘛!”
韩乐天说:“十男九痔吗?可我们韩各庄就不这样儿。你知道为啥吗?嘿嘿,就因为老爱蹲着,不爱坐着。”
唐秘书忍不住哈哈地大笑起来。这时候,郭振强与狗子媳妇说着话,走出了办公楼的大门。
韩乐天忙从椅子上来了说:“镇长老哥,该放我回去了吧?你弟妹听说我要蹲大狱,说不定要闹着跟我离婚呐!”
郭振强说:“过去有句戏词,叫什么‘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虽说你的牢狱之灾免了,可并不是说你就没犯错误。村委会那是个办公的地方,你怎么就敢无视党纪国法,在那里唱开了‘周瑜打黄盖’?回去以后,要写一份深刻的检查,交到我的办公室来。”
韩乐天说:“那是必须的!检查一定要写,而且要写得非常非常深刻。不过,狗子媳妇,那个棉垫子你可千万要保存好了。哪一天你婆婆又犯了毛病,那东西还得派上用场。”
狗子媳妇忍不住笑出了声说:“记着哩!”
郭振强说:“唐秘书,用车把他们送回去吧!”
唐秘书说:“好!”
韩乐天说:“镇长老哥,还有个问题你得帮个忙。”
郭振强说:“说吧!”
韩乐天说:“闹出这么个事儿,都是因为穷啊!你在镇上接触的人多,能不能帮着找找投资方,叫咱们韩各庄也富起来。”
郭振强说:“你们那儿有什么好项目吗?”
韩乐天说:“有啊!”
郭振强说:“好!我一定帮你们找!”
吉普车载着韩乐天和狗子媳妇,驶出镇政府大门往西开去了。而韩喜妹正骑电动车从路东而来,与那辆吉普车上的韩乐天失之交臂。
镇长办公室里,郭振强正在低头看文件,听到有人敲门,便顺口应了一声:“进来吧!
房门轻轻地打开了,韩喜妹出现在了门口。
郭振强抬起头说:“喜妹来啦!”
韩喜妹说:“大伯,打扰了您吧?”
郭振强赶忙站起来说:“不打扰,不打扰!喜妹,坐!”
韩喜妹坐在了沙发上。
郭振强斟了一杯水递给韩喜妹说:“是来找你父亲的吧?”
韩喜妹点点头,说:“嗯!他怎么样了?”
郭振强说:“他已经回村了,刚走!”
韩喜妹松了一口气说:“听传闻,都快把人吓死了!”
郭振强问:“传闻怎么说?”
韩喜妹说:“说我爸涉嫌犯故意伤害罪和非法拘禁罪,要移交司法机关处理。”
郭振强笑着说道:“喜妹,不是我吓唬你。乍一听你父亲干得那事儿,性质的确很严重。可再听他一解释,又在情理之中。当然,关键还是狗子媳妇来为他申诉,证实了你父亲没有说谎。可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合情合理不合法的事儿,他以后千万不能再干了。”
韩喜妹说:“那您没狠狠地吓唬吓唬他?”
郭振强笑了,说:“你父亲那张嘴,就像卖狗皮膏药的,被他逗得笑还来不及,怎么吓唬他?喜妹,你见过筱刚了?”
韩喜妹说:“一会儿就去他。”
郭振强说:“你可要好好督促他复习功课,明年一定要考上大学啊!”
韩喜妹点点头说:“嗯,我记住了!大伯,您忙吧,我走啦!”
郭振强送走了韩喜妹,又坐下来看文件。韩喜妹跑出大门口,兴高采烈地掏出手机拨着电话号码。
韩乐天坐在吉普车的副驾驶座上,叭哒叭哒地抽着小旱烟袋锅。狗子媳妇坐在汽车后座,呛得直咳嗽。
狗子媳妇说:“乐天叔,呛死人啦!”
韩乐天赶忙将车窗打开问:“这样行了吧?”
狗子媳妇说:“呛得更厉害啦!.
韩乐天只得把小旱烟袋锅伸出车窗,磕掉了燃烧的烟叶。这时候,衣袋里的手机响起了彩铃声。
韩乐天瞅瞅司机和狗子媳妇说:“谁的手机响?”
狗子媳妇说:“你的呀!”
韩乐天忙掏出手机,举到了耳边说:“喂,你好!”
电话那头传来了韩喜妹兴奋的声音:“老爸!您自由啦?”
韩乐天嘿嘿地笑着打手机:“自由啦!自由啦!这自由来之不易啊!你妈咋样儿?……别急着告诉她,给她一个惊喜!……好,拜拜!”
狗子媳妇说:“乐天叔,您够赶时髦的,还拜拜呢!”
韩乐天说:“我还会古都拜呐,都是喜妹那个丫头片子逼着学的!”
狗子媳妇问:“乐天叔,你跟郭镇长是亲戚吧?”
韩乐天说:“啥亲戚?过去是前后院的邻居,他大我六岁。小时候,老一块光着屁股游狗刨儿。”
狗子媳妇笑了,说:“我要是不来,他也会放你吧?”
韩乐天说:“那是!”
狗子媳妇说:“凭你们的交情?”
韩乐天说:“他可是个包公脸儿,六亲不认。”
狗子媳妇说:“那凭啥?”
韩乐天说:“就凭我给狗子的屁股垫了块棉垫儿呗!”
韩乐天说完忍不住哈哈大笑,狗子媳妇和司机也跟着笑了起来。说话间,眼看着到了韩各庄,只见一大群乡亲们呼啦啦地涌出村口,挡住了吉普车去路。司机赶紧一踩刹车,吉普车停了下来。
狗子媳妇不解地说:“他们要干啥呀?”
说着,狗子媳妇就要下车。
韩乐天也挺纳闷,便说:“不急着出去,看看他们到底要干啥?”
说罢,韩乐天掏出小旱烟袋锅慢慢地装着烟叶,一声不吭地注视着。
原来,那些联名上书为韩乐天请愿的乡亲们,并不知道韩乐天已经逢凶化吉。此时恰逢镇政府的小汽车开过来,乡亲们便一拥而上,拉开了为韩乐天请愿的架势。只见二赖子煞有介事地从衣袋里摸出那份申诉书,故意使劲地咳嗽了两声,然后抑扬顿挫地高声朗读起来。
“尊……尊敬的镇长阁……阁下,”二赖子拿腔拿调地叫喊着,“韩各庄不能没……没有乐天支书啊!他打狗……狗子屁股,那是糊涂曲糊涂唱,糊……糊涂人算糊涂账。糊……糊里糊……糊涂……”
乡亲们由不得捧腹大笑。
二赖子大喊:“笑……笑啥哩?”
贾桂花说:“二赖子,你念得那是啥玩意儿呀?”
二赖子说:“狗……狗子写得请……请愿书啊!”
韩大海说:“狗子,你给你媳妇写情书,也是这么个水平?”
狗子说:“那你说该咋写?”
这时候,只见车门一开,走下了韩乐天和狗子媳妇,大家都由不得愣住了。
韩乐天嘻嘻哈哈地笑着说:“我也是糊涂和尚进了糊涂庙,糊里糊涂地听着糊涂经啊!行啦!这份请愿书咱们不能叫狗子白写,也不能叫二赖子白念。咱们就把它载入韩各庄的村史,也让咱们的后代知道,曾经闹过这么一桩糊涂事情。”
狗子媳妇连连摇手说:“不行不行!这不是叫狗子丢人现眼吗?”
韩乐天说:“真正丢人现眼的是我啊!狗子媳妇不忌前嫌,亲自去镇上保我,镇长这才把事情弄明白。这辆吉普车,不是送我的,是镇长派来送狗子媳妇的,我不过是跟着沾沾光。狗子,你可听清楚了,今后你要好好善待你媳妇儿。无论惹了你老娘还是你媳妇,我都会抽你的屁股!”
乡亲们又都笑了起来。
韩乐天话峰一转,说:“谢谢乡亲们瞧得起我!我韩乐天是个感恩图报的人。大家选我做韩各庄的带头人,这是信得过我。我一句话砸在地面上,说啥也要让韩各庄富起来!”
乡亲们报以热烈的掌声。
韩乐天的话,可不是即景生情,他是真心实意要让乡亲们过上好日子。说起来,韩各庄是个有上千人口的贫困村庄,身为支部书记兼村委会主任的韩乐天,为了让村民富起来,真可谓是绞尽了脑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