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郑浩恢复意识时，感觉浑身冰冷，他以为自己死了，心想，莫非自己进了地狱？但又一想也不至于啊，这辈子他也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怎么可能进了地狱了呢！
　　他努力睁开眼，想要看看眼前的世界，可越是想看就越是睁不开，感觉像高三那年的鬼压身，急得他想大声叫喊，却又喊不出声音来。接着他闻到了一股臭烘烘的味道。他想，妈的，估计真走到地狱里来了，肯定是黑白无常领错了路。他拼命挣扎着要找黑白无常理论，一股力量突然迸发出来，他的眼睛睁开了，只见四周漆黑一片，再仔细一瞧，天上挂着几颗星星，扭头再看，隔壁就是一堆垃圾。
　　他长吁一口气骂道：“奶奶的，原来老子还没死呢。”
　　他在地上又躺了一会儿，才慢慢爬了起来，一双腿已被冻得麻木，走起路来，踉踉跄跄不听使唤。建材市场大部分商铺已经关门了，他转了半个时辰才找到赵志豪的商铺，只见大门已经锁了。郑浩心想，这孙子今天没砍死自己，明天接着过来找他，为了能得到二百万的报酬，这辈子临死前也硬气一回，非逼着他赵志豪把债还了不可。
　　那天晚上，他在小区附近的面馆里吃了一碗热腾腾的烩面，回去又冲了个热水澡就躺下睡了。第二天醒来已将近中午，虽然睡了十多个小时，但是身上感觉还是乏力，他预感到自己的寿命将尽了，没有时间再耽误了，他必须尽快把事情办完，等钱拿到手里，母亲、妻儿的生活有了保障，他就可以静等死神的降临了。
　　中午前，郑浩再次来到了赵志豪的商铺。赵志豪正眯着眼睛躺在沙发里哼曲儿，郑浩悄无声息地走到他的身前，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说：“豪哥，你这日子过得挺滋润啊！”
　　赵志豪睁眼一看，忽地坐了起来，两眼盯着郑浩愣了几秒钟，恶狠狠地说：“你他妈还敢过来，你是不是真的想找死呀！”郑浩慢悠悠地在他一旁坐下，笑着说：“你说的没错，我还真是过来找死来的。”边说便从桌子上的烟盒里抽了一支中华，点上抽了一口，吐着烟雾说：“昨晚上，你既然没砍死我，那我今天只好再来找你了。对了，你昨晚的砍刀呢，快点拿出来，我他娘的真是一分钟都不想活了。”
　　赵志豪混社会几十年了，从未见过郑浩这号人物，气得站起来骂道：“你他娘的有病吧？”郑浩说：“你还真说对了，我癌症晚期了，活着也是痛苦，不如找你帮我解脱了。”赵志豪摸了摸光头说：“我草你奶奶的，你狗日的想死自己死去，喝药、上吊、跳楼没人管你，你他娘的别跑到我这里来啊。”郑浩说：“豪哥，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吧。昨晚，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是来找你要债的，王强那一千万你用了四五年了，也该还了吧？”赵志豪说：“老子欠王强的债，跟你有个毛关系？轮着你找老子吗？我告诉你，你赶快给我滚出去，否则，我真他妈的砍了你，你别以为老子不敢，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赵志豪是什么人物，这个城市里，谁敢主动招惹老子？”郑浩说：“豪哥，你要砍就砍，吹啥牛逼呢？”赵志豪指着他说：“孙子，我看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好，今天，就让你看看老子是不是吹牛。你给我等着，老子现在就去车里拿砍刀去，你要是真不怕死，你就在这等着。”郑浩挥着手说：“去吧，我就在这等着，今天你不砍了我你就是孙子。”
　　赵志豪指了指郑浩，没有说出话来，他拿起桌上的钱包，离开了商铺。看着他凶恶的样子，本来郑浩心里还有点恐慌呢，心想，今天估计这条命真就丢在这儿了，可他左等右等，就是不见赵志豪回来。郑浩一直等到下午三点，还不见赵志豪的身影，他把商铺的营业员喊来，让他给赵志豪打电话。那小伙子说：“大哥，你不用等了，我们老板说了，今天有点急事处理，就先放你一马，你要再敢过来，一定让你死无全尸。”郑浩说：“去你老板妈的吧，跑了就是跑了，还他娘的唬人呢。”他掏出手机，对那小伙子说：“我给你们老板打电话，问问他是不是要当缩头乌龟了。”
　　他拨打了电话，不料赵志豪关机了，郑浩问那小伙子赵志豪还有没有别的手机号码，小伙子摇着头说没有。郑浩说：“那你告诉我你老板家的地址。”小伙子死活不肯说。郑浩说：“我也不为难你了，你肯定能联系上他，一会儿等我走了之后，你就帮我跟他传个话，就说他不还那一千万，老子就每天过来堵他，他要么还钱，要么就弄死我。”
　　看着小伙子胆怯的样子，郑浩哈哈大笑着离开了。他笑不是因为得意，而是因为他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世界真的是弱肉强食，俗话说，横的怕不要命，看来还真是这样。以前，他见了赵志豪这些凶神恶煞的人物，心里总是发毛，生怕不小心招惹了他们而惹祸上身，经过今天这事，他算是明白了，再牛逼的人物也是人，是人都会害怕，要么你怕他，要么他怕你，生死面前，都一个熊样。
　　赵志豪果真怕了郑浩，一连几天他都没敢再来商铺。郑浩见不到他的人影，心里就后悔了。心想，那天真不该告诉他自己得了癌症了。这孙子知道他活不久了，所以才故意躲着他，看来不等他死了，赵志豪是不会来商铺里了。不行，我可不能这么干等着，一定得想办法找到他，但他想了一天一夜，也没想到什么办法。
　　这天，郑浩吃过早餐，正准备再去赵志豪的商铺里看看，张海亮的电话打过来了。郑浩问他啥事？张海亮兴奋地说：“哥呀，你快来吧，公司里有好戏看了。”郑浩没心情关心公司里的事，让他有话快说。张海亮说：“老康和舒丹出去开房的事被老康的老婆发现了，老康的老婆一早跑到公司把舒丹堵到办公室里了，现在俩人已经打起来了。”郑浩问老康在不在，张海亮说：“老康一早出去了，不过他已经给老康打过电话了，他在见客户，一会儿就赶过来了。”
　　郑浩挂了电话，还是决定去看看，老康虽然混蛋，但是他老婆朱慧人还不错。她这个女人是个直肠子，胸大无脑不会处理这种事情，这个时候，不能让她把老康给逼急了，逼急了老康就跟她离婚了，真到那个时候，她可就惨了。再说，现在公司里除了他，也没人能说老康几句，其他人谁敢招惹他呢。
　　等郑浩赶到公司的时候，七八个人正围在老康的办公室前，偷听里面的动静。郑浩大声咳嗽了一声，几个人站直了身子，大伙一看是郑浩，纷纷说：“郑哥，你可算来了，你快进去劝劝吧，里面又打起来了。”郑浩问：“老康来了没？”张海亮说：“来了，在里面呢。”
　　郑浩推开门，只见朱慧撕扯着舒丹的头发，嘴里骂着：“你个臭婊子，不要脸的骚货，勾引我的男人。”老康在掰她的手，被她一口唾沫吐在脸上，这时见郑浩推门进来，老康面子挂不住了，甩手给了朱慧一巴掌，骂道：“放手，给我滚回家去。”
　　朱慧被老康一巴掌打愣了，她松开了手，捂着脸泪眼汪汪地瞪着老康说：“康辉，你个王八蛋，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为了这个婊子打我，你他妈的就是个畜生。”骂完就疯狂地扑向老康，一双白手闪刀似的轮番抓在老康的头上、脸上，等郑浩从后面拉住她的时候，再看老康脸上已被抓了几道血印。
　　老康疼得咧着嘴，摸了一下脸，满手是血，不禁指着朱慧大骂：“泼妇，朱慧，你就是一个没有涵养的泼妇！”
　　郑浩心想，都这个时候了，你老康还骂老婆没有涵养呢，你跟舒丹偷情的时候，咋就没想过自己的涵养呢！看着老康的大花脸，郑浩心里说，被抓成这样真是活该，但为了安抚朱慧，郑浩冲老康吼道：“老康，你住嘴吧你，朱慧平时多贤惠啊，这些年你们一家老小不都是朱慧照顾的啊，你怎么能这么对她呢！”
　　朱慧听了郑浩的话，内心的委屈瞬间迸发出来，哇地一声哭了。郑浩见对面的舒丹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脸上也挂了彩，连忙给她使了个眼色让她出去。舒丹领会了他的意思，抿了抿头发，扯了扯衣服，低着头走了出去。
　　舒丹走了之后，郑浩把朱慧扶到沙发里坐下，问她：“朱慧，怎么了这是？怎么就跑到公司里闹起来了？”朱慧哭诉着说：“郑浩啊，你知道姓康的干啥了吗？他出轨了，他背着我跟刚才那个骚女人好上了。这么些年我给他生儿育女、操持全家，这个没良心的在外面找野女人，风流快活啊，郑浩。我可真是傻呀，这些年，我从来就没怀疑过他，就因为他跟说过，就算是高铁出轨，他都不会出轨。屁话，全他妈的都是骗人的鬼话！”
　　郑浩看着老康问：“老康，你说过这话吗？”老康把脸转到了一旁。郑浩继续安慰朱慧说：“他这话也未必就是屁话，你说他出轨了，我看也未必是真的。有时候啊，你听到的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相。”康这时候又把花脸转了过来，说：“就是，她就是捕风捉影，口口声声说我出轨了，你问她，她捉奸在床了吗？”郑浩问朱慧说：“是啊，你捉奸在床了吗？”朱慧说：“我是没亲眼看到，但是他出轨就是事实。我虽然没亲眼看到，但是我弟弟亲眼看到了。”老康问：“你弟弟看到啥了？”郑浩问朱慧：“你弟弟看到啥了？”朱慧说：“我弟弟看到他跟那个婊子，今天早上从酒店一块出来了，还拍了照片发给了我，那婊子挽着他的胳膊，俩人还说说笑笑。”郑浩说：“从酒店里出来也未必是去偷情了，说不定是见客户去了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公司经常在酒店招待顾客。”老康说：“是啊，我们就是到酒店招待顾客了。”朱慧说：“招待顾客要招待一晚上啊，昨晚上你为啥不回家？还有昨晚上你为啥骗我说你去出差了？我看你就是跟那婊子到酒店开房放荡去了。”老康解释说：“昨晚确实有客户，我是喝酒喝醉了才没回去，不信，你问老郑，昨晚上招待王总，他也在场，我的房间还是老郑给我开的呢。”
　　老康说的一本正经，就跟真的似的，说完了眼睛瞅着郑浩，满眼里都是乞求。朱慧停止了哭泣，抬头问郑浩：“他说的是真的？昨晚你们真在一块？他的房间真是你给开的？”郑浩结结巴巴地说：“是，是这样的，朱慧，所以我刚才跟你说，你听到的、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相。”他看了一眼老康，老康满眼里都是对他的感激。
　　朱慧还不肯信，就问老康：“那早上为啥舒丹跟你一块从酒店出来？”老康似乎早想好了，说：“昨晚我跟老郑不是喝多了吗，她是来酒店接我们来了。没想到，老郑一早就走了，她就接了我来公司里了。”朱慧将信将疑，又问：“好，她来接你也说得过去，那她为啥挽着你的胳膊呢，你俩要是没啥不正当关系，怎么可能那么亲密呢？”老康不知道怎么解释了，吞吐着说：“那有啥嘛，我看你就是胡乱猜想，你就是不信任我，不但不信任我，还不尊重我，你就是没事找事，我看都是我平时对你太好了，瞧你把我脸上挠的……”
　　郑浩为了尽快平息这场风波，再次让老康把嘴闭上，他继续撒谎说：“朱慧，其实不了解舒丹这个人，她这人特别热情。你觉得她挽着老康的胳膊说说笑笑很不正常，其实在我们看来就太正常了，因为平时她对客户都这样，包括对我也是这样，如果你单纯从一张照片就说老康出轨舒丹了，你可真是冤枉他们俩了。”
　　朱慧喜极而泣，抽泣着问：“老郑，你说的都是真的？”郑浩说：“我骗你干嘛啊，朱慧，你跟老康从结婚到现在，我都一路见证的，有我在公司里看着，怎么可能会让老康出轨呢，怎么可能让他把你们家给拆散了呢！”朱慧哭了起来，说：“谢谢你，老郑，今天要不是你过来，我可能就跟我们老康离婚了，你不知道，当我看到那张照片时，我真的不想活了……”
　　谎言瞒住了真相，事情解决了。老康倒是来劲了，他冲朱慧喊道：“现在知道错有啥用啊？你这么一闹，让全公司的人都看我笑话了，今后，我的威信何在？”朱慧哭着给老康道歉说：“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老康接着说：“你给我道歉有个屁用，你应该向舒丹道歉，今天你对她又打又骂，你让她今后还怎么在公司里呆下去？这事你必须给舒丹道歉，征求她的原谅，否则，你不离婚，我还跟你离婚呢！”
　　郑浩看着朱慧可怜，又瞧不起老康的得寸进尺，对老康说：“行了吧，老康。朱慧已经给你道歉了，你就别为难她了，我看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我可跟你说啊，老康，你要是敢为此事欺负朱慧，跟他闹离婚的话，我可不让你好过啊。”老康明白郑浩的意思，对朱慧说：“好，今天看在老郑的面子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朱慧心里仍旧忐忑不安，可怜兮兮地望着老康问：“你真的原谅我了？”老康不耐烦地说：“你这个傻娘们，我骗你干嘛呀。你赶紧给我回家去吧，别在这儿给我丢人现眼了。”说着脸上又疼起来，咧着嘴挥手赶朱慧离开。朱慧边走边回头说：“你这脸上的伤，跟我去医院里处理一下吧。”老康瞪着眼说：“你走不走啊？我跟你一块去，我丢不丢人呀我！”
　　朱慧走了。老康请郑浩坐下，给他沏茶倒水，嘴里说着感谢的话。郑浩警告他说：“老康，今天我真是昧着良心跟朱慧撒了谎啊。你赶紧跟舒丹断了吧，你俩要是再这么处下去，朱慧迟早会逮住你们的。你以为朱慧真就那么傻，全信你的话了？我跟你说，女人都敏感着呢，我敢说，今后她必定留心观察你呢，哪天你俩真让她逮个正着了，你这个家可就彻底完了，等到你妻离子散的时候，你再后悔可就晚了，老康，好好珍惜现在的生活吧。”
　　老康嘴上答应这次一定跟舒丹断了，以后两人纯粹是同事关系。但他心里想的却是，该怎么安慰舒丹呢。可他却没想到，不等他安慰，舒丹就找他辞职了。
　　那天上午，舒丹收拾好东西之后就给老康递交了辞职信。老康哪里舍得她走啊，他关上办公室的门，对舒丹千般解释、安慰、哄骗，甚至恳求，但是舒丹毫不犹豫，她说她去意已决，不论他同不同意，从明天起她就不再来了。老康问：“那我们以后呢？”舒丹苦笑着说：“我们哪还有以后啊，我离开公司也就离开了你，从此我们别再联系啊。”老康拉住她的手，她抽了出来说：“以后好好善待你老婆吧，你真挺对不起她的。”说完她就转身走了，身后留下老康一脸留恋不舍的神情。
　　舒丹临走时，把自己的客户都交接给了梁斌，她知道老梁生活不易，董事长只给了他三个月的时间，如果还完不成任务，他就会被公司辞退了。老梁是舒丹的下属，她这么做也算是尽力帮了他一把。老梁四十多的人了，面对舒丹的恩惠，一时竟然感动哭了。
　　那天晚上，舒丹打电话给郑浩，说要请他吃饭，郑浩本来不想去，但舒丹说：“咱们同事一场，今天你就当给我送行吧。”她既然这么说，郑浩只好应约去了。
　　舒丹选了一家湘菜馆，包房里布置的也很雅致，他去的时候舒丹已经把菜点好了。郑浩坐下来喝着茶水，很好奇的说：“公司十几个人，怎么就想起让我给你践行了？”舒丹说：“郑哥，我是特意来感谢你的。”郑浩问：“你感谢我啥？”舒丹说：“今天要不是你帮我解围，我恐怕就没脸从公司出来了。”郑浩说：“说实话，我还真不是帮你，我是不想看着老康一家散了。”舒丹沉默了一刻说：“是的，我确实不能拆散他们。”而后举起水杯说：“我已经跟老康断了，从此之后，再也不会联系了。”郑浩问：“你这辞职了，以后准备去干什么呢？”舒丹笑着说：“我还没想好呢，反正我觉得自己是该离开康美了。说实话，这几年，我真的觉得自己活得很累，活得没了尊严，你说我舒丹怎么就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了呢？郑哥，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啊？你们是不是都挺讨厌我的？说实话，其实我内心里也挺讨厌自己的，没想到，这几年我竟然活成了自己讨厌的样子……”
　　那天，舒丹说着就控制不住哭了，她哭得很伤感，哭得很无奈，哭得很自责，然而哭到最后，她又笑起来了。她说她以后会努力变回原来的自己，为了孩子，也为了她自己，今后她要好好活着，活得开开心心，活得堂堂正正。
　　临走时，她从兜里掏出一万块钱交给郑浩，说是上次苏正华十万团购的提成，她拿了一半，另一半让郑浩收着。郑浩觉得她这一辞职，今后的日子也不好过，就推辞不肯要，但舒丹执意给他。她说：“郑哥，我已经跟你说过了，以后我要活得堂堂正正，该是我的我一定要，不是我的我也决不会要的。”
　　离开时，郑浩感觉看到了一个崭新的舒丹，不，是又看到了原来那个舒丹了。望着舒丹离去的身影，郑浩在心里默默祝福她，衷心祝福她和孩子今后能够过得幸福。可惜，他是看不到那一天了，他忽然悲伤起来，感到这世间的美正在离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