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打狗子敲山镇虎　

　　此时，男女老少将村委会围了个水泄不通，墙头上也扒着不少脑袋，大家都想看看新上任的韩乐天，到底怎样给狗子娘出气。二赖子手里端着个大海碗，骑在院墙头上。老韩头一瘸一拐地拄着拐杖也挤进了人群，站在了韩喜妹和大海奶奶身边。
　　二赖子居高临下地说：“老……老韩头，你可当心那条瘸腿，别光顾着瞧……瞧热闹。再要是给别折了，交通大队可……可不管。”
　　韩喜妹问道：“韩大伯，撞你的司机还没抓着？”
　　老韩头摇了摇头。
　　大海奶奶说：“治腿花了不少钱吧？”
　　老韩头说：“可不是嘛！拉了一屁股饥荒，到现在也没还上哩！”
　　大海奶奶生气地说：“抓着那个开车的，饶不了他！”
　　老韩头往韩喜妹身边挤了挤，问：“喜妹子，这是为了啥呀？
　　二赖子幸灾乐祸地说：“该……该狗子倒……倒霉呗！嘻嘻，够他喝一壶的！”
　　大海奶奶照着二赖子的屁股就是一拐杖：“不是狗子不孝顺，村支书会批斗他？”
　　韩喜妹说：“大海奶奶，这不是批斗！”
　　大海奶奶问：“那是啥？”
　　韩喜妹一时也回答不上来。这时候，只见狗子媳妇满头大汗地挤进人群。她一眼瞅见韩喜妹，便连忙凑了过来。
　　狗子媳妇说：“喜妹，你快去劝劝你爹，别斗狗子啦！”
　　老韩头说：“就她爹那个脾气，她劝得了？”
　　这时候，韩乐天把狗子拖进了办公室，约摸有半支烟的工夫，便见韩大海在院子当央摆了一条宽面的长板凳。狗子娘掂着破脸盆，趾高气扬地站在人群前，虎视眈眈地瞪着办公室的屋门。
　　好一会儿，办公室的屋门终于哗啦一下大开，韩乐天拽着狗子迈出门槛，把狗子拖到了长板凳跟前。
　　韩乐天冲着围观的乡亲们大声地吆喝起来：“乡亲们！我是韩各庄新上任的支部书记，又是村委会主任。大家当初投了我的选票，我就得给大家伙儿办事。狗子娘状告狗子不孝，要求村委会替她管一管。自古以来，忠孝节义，这是做人的根本。狗子不孝，就是给老祖宗脸上抹黑。身为韩各庄的领导干部，我今天硬是管定啦！”
　　狗子扯着脖子大叫：“冤枉！冤枉！”
　　韩乐天大嗓门喊得震天响：“你是你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她会冤枉你？今天就给你一点厉害看看，叫你尝尝不孝顺的滋味儿！”
　　说着，韩乐天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将老实巴脚的狗子摁在长板凳子上，挥舞着棍子把狗子好一顿揍，直打得他哭爹喊娘。开始，狗子娘见狗子挨揍觉得挺解气，可是打着打着，她就挺不下去了。眼看着韩乐天没轻没重地抽打狗子，只觉得那一下下都打在她的身上。狗子媳妇心疼地咬着手帕，早已哭得像个泪人儿。
　　围观的乡亲们也看不下去了，议论纷纷。有的人说，狗子娘为人太刁蛮，平日里对儿媳妇特苛刻，村支书怎么就偏听偏信她的话？也有的人说，韩乐天下手也太狠了，就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胡乱惩治人，这是助纣为虐啊！还有的人说，村委会私设公堂这是违法行为，告到上边，韩乐天就吃不了兜着走。
　　可是，韩乐天却不管不顾，把那根棍子抽得有板有眼。狗子被打得叽哇乱叫，一声比一声高。狗子娘眼瞅着儿子被打得直翻白眼儿，心疼得了不得。她终于沉不住气了，猛地把手里的破脸盆一扔，奔过去扯着韩乐天的胳膊，直个劲地央求着。
　　“韩支书，他大兄弟，你就饶了狗子吧！孩子身子骨单薄，经不起这么打呀！”
　　韩乐天仿佛打上了瘾似的，非但不停手，反而打得更带劲儿了。狗子媳妇没死没活地奔过来，一下子扑在狗子身上。韩乐天不依不饶，一把拖开狗子媳妇，还要接着打。
　　狗子娘冲着韩乐天一头拱过去，大声哭喊着：“你打死我吧！你打死我吧！”
　　韩乐天这才算住了手，冲着狗子娘吼着：“从今往后，只要你在满村子敲脸盆，我就把狗子拖来狠揍！你敲一次，我揍一回；你敲两次，我揍两回。直到你啥时候敲累了、敲烦了、不敲了，我也就不揍狗子了！”
　　狗子娘又是作揖又是叫骂：“你个挨千刀的地煞星，我恨死你啦！”
　　韩乐天把棍子一扔：“大家都散了吧！”
　　二赖子觉着看得不过瘾，便起哄地叫着：“就这么收场啦？”
　　大海奶奶照着二赖子就是一拐杖：“我叫你起哄！”
　　二赖子被大海奶奶一拐杖打下墙头，大海碗也滚了出去，引得大家哄堂大笑。此时，韩乐天叼上他的小旱烟袋锅，扬长而去了。狗子娘和狗子媳妇这会儿也忘了彼此的忌恨，架着一瘸一拐的狗子走出了村委会大院。
　　韩乐天回到家里，没事人似的又蹲在了椅子上接着喝酒。
　　“乐天大哥，”韩大海心神不安地跟进来说道：“咱们是不是太过份了？在村委会拷打村民，这可是犯法的罪过啊！”
　　韩乐天一摆手说：“来，你也坐下喝两盅！”
　　韩大海说：“这哪儿喝得下去啊？”
　　韩乐天说：“我说大海兄弟，不以毒攻毒，能治住狗子娘？”
　　韩大海说：“可上边要是追查下来咋办？”
　　韩乐天说：“放心吧！天塌了，自有大个子顶着，砸不到你头上。”
　　韩大海说：“乐天大哥，砸着我倒好了，我是在为你担心呀！”
　　韩乐天说：“狗子娘敲着洗脸盆儿，满村子又喊又叫，影响有多坏。你不整整她，赶明儿她能把破脸盆敲到镇里、县里，那可就叫韩各庄露脸啦！喝酒！喝酒！”
　　韩乐天刚给韩大海斟上一盅酒，扭脸看见韩喜妹走进来，连忙把脚从椅子上拿下来，然后一屁股坐了椅子上。
　　贾桂花一脚迈进来，劈头盖脸地数叨着韩乐天：“也没见你那么狠心的，竟对狗子下毒手！”
　　韩喜妹也凑过来说：“老爸，您今天可真‘英雄’了一把，威风得活像程咬金。就那么把狗子哥往死里揍，您心里头就不哆嗦呀？在村委会拷打村民，就不知道这可是犯法呀！”
　　韩乐天却不以为然地嘿嘿一笑，说：“狗子挨揍，纯属偶然，这也值当你们娘俩大惊小怪的！叫狗子娘见天在村子里敲脸盆儿，你们就乐意啦？”说着，把脸扭向贾桂花，“喜妹她娘，棒打狗子，那也是个力气活儿。你老人家是不是炒两个菜，给我补补身子。”
　　贾桂花堵气说：“叫你闺女侍候吧！”
　　韩喜妹虽然不情愿，但还是下厨房去了。贾桂花说是说、做是做，她担心女儿菜炒得不合丈夫口味儿，便撵着韩喜妹走出了房间。
　　却说狗子媳妇搀扶着狗子回到屋里，便急着要查看狗子的屁股被打成了什么模样儿。不料想，狗子一个劲地嘻嘻笑，倒在炕上开心地直打滚。狗子媳妇吓得两手直哆嗦，以为狗子被打疯了，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狗子一愣：“哭啥？”
　　狗子媳妇说：“你……你没疯吧？”
　　狗子又嘻嘻哈哈地笑起来，顺手从裤子里掏出了棉座垫儿。
　　狗子媳妇懵懂地问：“咋回事儿？”
　　狗子笑着说：“乐天叔塞进去的！”
　　狗子媳妇一下子明白了，忍不住用手指一戳狗子的脑门：“死鬼！你倒会演戏，杀猪般地嚎叫着，配合得蛮专业。害得人家提心吊胆，连魂儿都快吓丢了！”
　　狗子忙将手指放在唇前嘘了一声，说：“别叫娘听见！”
　　这时候，只见狗子娘手里拿着云南白药，大呼小叫地推门走进来，心疼地说：“儿啊！屁股打破了没有，赶紧把云南白糊上！这个该死的韩乐天，我不过是想让他吓唬吓唬你，他怎么就往死里打！”
　　狗子故意捂着屁股真个劲地哎哟说：“你也不是不知道乐天叔的性子，他最见不得做儿女的不孝。你去他那里告我的状，他一时性起，能不往狠里揍我吗？”
　　狗子媳妇说：“乐天叔说了，你再满村子敲脸盆，见一次揍一次，狗子的屁股还不得打开花啦！”
　　狗子娘说：“你以为狗子挨揍，我不心疼？韩乐天这个老虎羔子，气死我啦！他起小就是个嘎小子，调皮捣蛋的事儿也没少干过。他真要把狗子打个好歹，我就去镇上告他！”
　　狗子说：“别扯那没用的！现官不如现管。不把你那个破脸盆扔了，你告到省里也没用！”
　　狗子娘认怂地说：“那个破脸盆儿，早扔在村委会啦！快！快点上药吧！”
　　狗子说：“我不要你管。”
　　狗子娘只得将云南白药交给狗子媳妇，千叮万嘱地说：“上药的时候手轻点儿，可别把狗子的屁股弄疼啦！”
　　狗子媳妇说：“知道了，娘！”
　　狗子娘这才离开了房间。
　　狗子媳妇抓过棉座垫儿，顺手扔到了炕头上，说：“乐天叔这是唱得哪出戏呀？”
　　狗子说：“敲山镇虎呗！”
　　狗子媳妇笑着说：“明处打得是你，暗地整的是你娘，对吧？”
　　狗子也笑了，说：“这话也就咱俩说，千万别叫咱娘知道。”
　　说着，狗子下了炕，刚走几步，一条腿疼得直咧嘴。
　　狗子媳妇忙问：“咋啦？”
　　狗子说：“这条腿还真有点火辣辣的。”
　　狗子媳妇闻听，忙将狗子摁在炕边，扒下了他的裤子一看，左侧大腿上有一条红印子。她由不得伸出手指去触摸，狗子的左腿禁不住痉挛了一下。
　　狗子媳妇顺口说道：“打偏啦？”
　　狗子说：“可不是咋的！”
　　狗子媳妇止不住格格地笑了起来：“活该！”
　　狗子说：“还不都是为了你！”
　　狗子媳妇说：“整天啃白菜帮子，我都快成黄瓜条啦！再不给肉吃，我就回娘家去！”
　　这时候，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狗子媳妇一把将狗子摁在炕头上，又拽过被子给他盖上，说：“快，快哼哼两声！”
　　狗子闻听，赶忙装出很痛苦的样子，哼哼唧唧地叫唤着。狗子媳妇打开门，狗子娘端着一碗荷包蛋直奔炕头走来。
　　狗子娘说：“狗子，快趁热吃了，补补身子！”
　　狗子高兴地接过碗，刚要张嘴吃，却被狗子媳妇一把将碗夺了下来。
　　狗子媳妇说：“没人跟你抢！等把药上完了，再吃也不迟嘛！”
　　狗子娘问：“咋还没上药？”
　　狗子媳妇说：“他这不是一直闹疼嘛！”
　　狗子娘说：“那药是止疼的，快点上吧！”
　　说完，狗子娘不情愿地走出了房间。狗子媳妇将门栓一插，端起那碗荷包蛋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狗子馋得直咽口水：“你不是吃过了吗？”
　　狗子媳妇嘻嘻地笑着说：“亏得太厉害了！”
　　狗子叹了一口气，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说：“咱家啥时候才能富起来呀？”
　　狗子媳妇揪了揪狗子的耳朵说：“你娘也太抠了吧，才涡了俩鸡蛋。诺，给你剩了一个，吃吧！”
　　狗子笑了笑，说：“你都吃了吧！把地养肥了，好给我生个胖小子。”
　　狗子媳妇把嘴一撇：“美得你！”
　　说着，狗子媳妇硬将荷包蛋塞进了狗子的嘴里。狗子嚼着嚼着，两行眼泪由不得扑簌簌地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