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新官遭遇鬼难缠
作品名称:韩各庄的变迁 作者:寒塘瘦石 发布时间:2022-10-24 08:42:11 字数:4208
这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农家老宅院,大门足有两米宽,显得特气派。三间座北朝南的正房,红瓦青砖,中规中矩。房前有棵枝叶茂盛的香椿树,树下的石磨盘早就不再转动了。院内有个小池塘,养着锦鲤,种着莲藕。长长的木篱笆,爬满了牵牛花。像大多数的农户人家一样,院子里种着茄子、豌豆、大葱、大蒜、黄瓜、韭菜、西红柿等绿色蔬菜。院墙下,栽着几株富贵堂皇的大丽花。听着蝉鸣鸟啼,看着满院的姹紫嫣红,这是多少人梦想中的家园。
三间大瓦房,两间打通了,那是房主人的卧窒和客厅。装修得虽然简朴,却很舒适。不锈钢的窗户,特别敞亮。屋里都是一些老实木家具,结结实实。没打通的那一间,是女儿的闺房。小院左侧是储藏室,平时储存一些粮食等农作物。厨房也在这一边,特别宽敞。房后的院子也不小,堆着柴禾,养着鸡鸭。几头圆滚滚的肥猪,能吃能喝能睡。
宅院女主人贾桂花,长得眉清目秀,生就一副好身骨,是一个传统型的贤妻良母。这会儿正蹲在菜畦里,给蔬菜除草。这时候,女儿韩喜妹高高兴兴地走进宅院,仿佛带进来一股春风。韩喜妹几乎把父母的优点,都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上。脸蛋漂亮,身材修长,为人诚恳,性格爽朗,有一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儿。
韩喜妹喊道:“妈!又在古捣啥呢?”
贾桂花头也不抬地说:“你瞅这野草长得疯快,几天不除,就恨不得赛过菜苗子。”
韩喜妹笑着说:“咱家不是有‘韩乐天’吗?”
贾桂花瞪了女儿一眼:“去!你爹在屋里喝酒哩,叫他听见,少不了吼你。”
韩喜妹一晃悠脑袋,说:“我说得是农药‘韩乐天’,又不是说我老爸,他凭什么吼我!”
贾桂花说:“啥老爸老爸,怪难听的,就不能叫爹?”
韩喜妹说:“城里人都这么叫!”
此时,胡子拉茬的韩乐天,卷着裤腿儿趿拉着鞋,蹲在简易太师椅子上,一口酒几粒花生米,喝得正高兴。听着娘俩在外面的对话,由不得偷偷一乐。
说起来,这方圆几十里的庄户人家,一提起韩各庄的韩乐天,没有不知道的。这都怪他老爹当初光顾着自己当“乐天派”了,不该给儿子起名叫“韩乐天”。可老人家怎么会料到,日后有一种水田广谱性除草剂,也叫“韩乐天”呢?那种农药是专除稗草、莎草及阔叶杂草的良品,据说效果还不赖。所以种田的庄稼汉,常常把它挂在嘴头上。于是乎,有人就说韩老爹的儿子韩乐天,沾了除草农药“韩乐天”的光,也跟着出了名。一些穿开裆裤的娃娃,老听大人说韩乐天能杀田里的野草,吓得老远见了韩乐天,就往妈妈的怀里扎,惹得那些老娘儿们笑得前俯后仰。
韩老爹是雕梁画栋的老把式。在栋梁等木结构上雕刻花纹并加上彩绘,那是中国古代的一种建筑艺术。南方喜欢在梁枋上雕刻,北方喜欢在梁枋上绘画。中国著名建筑师林徽因说,最初画栋是为了适应木结构防腐防蠹的实际需要,后来和美术统一起来,成为中国建筑艺术特有的一种方法。韩老爹掌握了这门画栋的手艺,吃遍了十里八乡。
韩乐天生性豪爽,为人仗义,特爱抱打不平。长大成人以后,虽然说没有子承父业,但骨子里还是有不少艺术细胞。高中毕业后,韩乐天没有考上大学,为了孝敬爹娘,非要在家乡务农。他不但身强力壮,脑袋瓜子灵活,而且有一颗争强好胜的上进心。看到别的村子比韩各庄强,挺不服气。老支书发现韩乐天是一棵好苗子,便刻意地培养他。这个韩乐天倒也蛮争气,很快就成为一名敢为人先的庄稼里手。入党之后,在群众当中很有号召力。就是有一个毛病,不拘小节,不爱修边幅,又爱喝两口。这些个毛病直到娶了老婆,也没有改过来。不过,要说韩乐天孝顺爹娘,在韩各庄那可是人口皆碑。
光阴似箭,日月如棱。不知不觉中,老支书的年纪大了,凡事有些力不从心。于是乎在他的举荐下,经党员群众讨论、选举,又经上级党组织批准,韩乐天38岁这年当上了村支书。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韩乐天自然也不例外。他喝着小酒,正在琢磨着这头一把火该怎么个烧法。这时,只见门帘一挑,韩喜妹走了进来。
韩乐天瞅了女儿一眼:“又找郭筱刚去啦?”
韩喜妹走到父亲跟前,硬是将他从椅子上拖了下来:“老爸,说你多少次了,你就不能坐在椅子上喝酒?”
韩乐天嘿嘿地笑着:“蹲着舒服,习惯了。”说着,又下意识地蹲在了椅子上。
韩喜妹又一把将韩乐天拽了下来:“我偏不叫你蹲在上边喝!”
韩乐天无奈,只得坐在了椅子上。
贾桂花跟进堂屋,禁不住讥讽地说:“你呀,就得叫闺女管着!瞅瞅你这副邋遢样儿,哪像个当村支书的?”
韩乐天嘿嘿一笑说:“我当支书,纯属偶然,也算是大器晚成吧!不过我这副摸样儿,当初也没藏着掖着。你爹你娘都认可了,你也没提有啥毛病呀?如今喜妹都18岁了,你老人家就凑合着看吧!”
韩喜妹忍不住笑了,说:“我倒是看习惯了,觉得老爸特爷们儿!”
贾桂花啧啧嘴:“你这一夸他,他更找不着北了。我说喜妹她爹,当上支书,咱可得悠着点儿,把你那野性子收一收。别官儿没当好,把乡亲们都得罪了。”
韩乐天把一盅酒嗞地一声吸进了肚子里,说:“那是!那是!老爹老娘做了一辈子老好人,我怎么能败坏了家风。你就擎好吧!”
这时候,忽听街上传来一阵“咣咣咣”的敲击金属的声音,同时还混杂着一个女人声嘶力竭的叫骂声。
韩喜妹说:“老爸,准是狗子娘在敲脸盆游街呢!”
韩乐天不由得骂了一句:“这个疯婆子,又跟狗子掐上了!”
贾桂花说:“说不定又是为狗子媳妇偷嘴吃。”
韩乐天说:“也没有狗子娘那样的!自打狗子媳妇进了她家的门儿,整天吃白菜帮子,连个肉星儿都没有,把孩子熬得小脸儿蜡黄。狗子媳妇娘家是个富裕人家,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吃过这个苦哇?只因看上狗子有文才,文章写得好,还在省报上登载过,这才嫁给了他。多好的一个人,也架不住这么个整法儿!”
韩喜妹说:“老爸,您就不能管管她?”
贾桂花说:“那是个母老虎、鬼难缠,叫你爸咋整?”
韩乐天说:“村子里的不良风气也该整顿整顿了。我这头一把火,就烧在狗子娘的头上!”
说着,韩乐天把酒一口喝干,提上鞋跟儿,大步流星地往外走。贾桂花生怕丈夫搂不住火,便紧忙跟了出去。韩喜妹见老爹老娘都走了,也抬脚走出了房间。
韩乐天迈出院门,一眼就看见狗子娘敲着洗脸盆,又蹦又跳又喊又叫地一路奔腾而来,后面还跟了一大群瞧热闹的大人和小孩儿。此时,民兵连长韩大海,也闻讯赶了过来。
韩乐天站在家门口的台阶上,没好气地冲着狗子娘问:“狗子娘!你怎么又敲着破脸盆满村子转悠,这是跟谁撕巴起来啦?”
狗子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数叨着说:“他大兄弟呀,我家狗子是个白眼狼啊!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好吃好喝地宠着他,他倒跟媳妇儿捏合一块对付老娘。你们一个是村支书,一个是民兵连长,都是韩各庄的父母官。村子里出了大逆不孝的老虎羔子,你们倒是管不管呀?”
韩大海大声说道:“你们家那点破事儿,我懒得去打听。我告诉你,今后再满街敲脸盆,我就……我就……”
狗子娘撒大泼地叫着:“你就咋样儿?你敢把老娘咋样儿?”
韩乐天大嗓门一亮:“韩大海,村里出了不孝子男,咱们当村领导的不能不管。你把狗子娘带到村委会大院,我去抓狗子!”
韩大海答应一声,硬生生地拽着狗子娘走了。
贾桂花见韩乐天也要走,便上前一把拖住丈夫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们家的烂事儿,你能审明白吗?狗子娘是出了名的鬼难缠,老支书都拿她没办法,你能把她怎么着?”
韩乐天压低声音说:“连她都治不住,这村支书甭当啦!”
说罢,只见韩乐天把膀子一甩,脚下生风般地直奔狗子家。贾桂花还要去追,却被韩喜妹一把拽住了。
贾桂花着急地说:“当年老支书也不是没管过,大会小会也没少开,狗子娘她怕过谁?你爹这是自找麻烦啊!”
韩喜妹说:“妈,你甭管,我老爸肯定有招儿!”
说着,韩喜妹径直奔村委会的方向走去了。
此时,狗子正蹲在自家院门口可怜巴巴地抹眼泪,狗子媳妇走过来递给他一条毛巾。狗子把毛巾抓在手里,还是一个劲地哭。
狗子媳妇说:“哭啥?叫她闹去!”
狗子说:“她可是我老娘啊!”
狗子媳妇生气地说道:“亏她还是个当娘的!你不过给我偷了两个鸡蛋吃,她就这么个闹法儿!她把你当儿子看了吗?”
狗子冷不丁瞅见韩乐天蹬蹬蹬地大步走来,吓得变了脸色。他转身跑进院子,一头钻进了自己的屋子里。
狗子媳妇见韩乐天走近跟前,忙讨好地说:“乐天叔,您遛弯儿呐!”
韩乐天问:“狗子呢?”
狗子媳妇撒谎说:“狗子?狗子给我婆婆抓药去啦!”
韩乐天说:“哼,连个慌都不会撒!刚还看见他蹲在门口,这会儿就抓药去啦?”
说着,韩乐天便抬腿进了院门。
狗子媳妇慌忙追着韩乐天进了院子:“乐天叔,乐天叔,你听我说呀!”
韩乐天也不搭理狗子媳妇,径直奔狗子那个屋门。拴在墙角的四眼狗蹭地站了起来,警惕地盯着韩乐天。它似乎觉出了苗头有点不对,便试探性地叫了几声。
狗子媳妇三步两步抢在前头,堵在自己住的西厢房门口,伸手一拦:“我不叫你进去!”
韩乐天问:“为啥?”
狗子媳妇说:“我不叫你抓狗子!”
韩乐天说:“你娘把他告到了村委会,知道不?”
狗子媳妇说:“那是为了我!”
韩乐天说:“我一猜就是为了你,又偷嘴吃啦?”
狗子媳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实在馋得忍不住了,狗子这才偷了俩鸡蛋给我吃。嘻嘻,乐天叔,狗子疼媳妇没有错,你就饶了他吧!”
韩乐天说:“别跟我嬉皮笑脸的,看我怎么教训他!”
说着,韩乐天把狗子媳妇拨拉到一边,推门进了屋。狗子媳妇急得什么似的,也撵着进了房间。狗子急得正在往炕洞里钻,被闯进来的韩乐天一把揪住。狗子媳妇一时吓得战战兢兢的,想拦又不敢拦。
狗子直个劲地哀求:“乐天叔!乐天叔!你要干啥?”
韩乐天说:“你娘正在村委会等你呐!”
狗子问:“等……等我干啥?”
韩乐天眼睛一瞪:“干啥?你娘满街敲脸盆,你还问我干啥?”
说着,韩乐天像抓小鸡似地拖着狗子往外走。临出门的时候,他趁狗子媳妇没注意,顺手拎起了一块椅子棉座垫儿。卧在墙角的四眼狗,似乎感到主人有了麻烦,便蹿跳着冲韩乐天狂吠起来。
狗子媳妇在后面追撵着:“乐天叔,乐天叔,有话好说嘛!下次不偷嘴还不行吗?”
韩乐天听也不听地揪着狗子出了院门。
韩大海的奶奶拄着拐杖,站在小巷口不停地东张西望。瞧见韩乐天揪着狗子从眼前经过,后面追随着一群瞧热闹的乡亲。狗子媳妇急得满头大汗,也夹在人群里紧紧地撵着。
大海奶奶看见二赖子端着一个大海碗,边走边吃地走过来,便一把拽住了他:“二赖子,抓狗子干啥去?”
二赖子结结巴巴地说:“狗……狗子把他娘惹……惹翻儿啦!乐……乐天叔要……要……”
大海奶奶紧张地问:“要开狗子的批斗会?”
二赖子点点头:“那……那是!”
说着,二赖子撇下大海奶奶,端着大海碗一溜小跑地追着瞧热闹的人群。大海奶奶也拄着拐杖,高一脚低一脚地撵着二赖子,直奔村委会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