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张秋英从早到晚不停地忙碌着，也每天在太平街和蔡锷路之间来回地跑着，她每天到肉铺买些猪骨头熬汤，熬好后装在盆里，送到医院给儿子喝，每餐尽可能多地做点肉菜给公公和儿子送去，她店里医院两边跑，两边忙，可是脸上却在逐渐的有了一些红润。
　　这天春伢子的脚也到了拆石膏的时候，黄志成和张秋英一早就来到旅店。给柳盼春带来一罐猪骨汤，刚喂春伢子吃完，医生和护士就来了。
　　几个人一起将春伢子抬到医院的手术台上，剪开沙布，打掉石膏，当将两条腿并到一起时，张秋英看到摔断的腿比好的腿好像短了一点点，轻轻将春伢子扶下手术台，要他走两脚时春伢子一步一瘸地走了两步。
　　张秋英见状哭了起来。“这是最好的治疗效果了，摔断腿马上送过来或许还好些，你们把他的腿搞到那个样子，保住了腿就不错了。”医生解释道，黄志成接着说：“医生说过，只能治病，无力回天啊，能保住这条腿就是万幸了。”爷爷说：“那春伢子这一辈子就是个瘸子啦。”
　　黄志成问医生春伢子还能不能治到不瘸，医生说想彻底治好，现代的医疗技术还不可能，现在这样已经是最好的效果了。张秋英要接儿子回家去。
　　医生说现在还不能回家，医生要春伢子在旅店里再住几天，让腿长结实一点再说，他们也会经常来看看的，
　　一行人回到旅店。
　　张秋英还在哭，她一想到春伢子这一辈子都是一个瘸子时，心里怎么也接受不了，这怎么对得起死去的丈夫啊。她曾答应过他好好照顾他们爷孙俩的。
　　黄志成见张秋英哭啼不止，将她拉到旅店外，安慰地说：“出了这样的事，能保住这条腿就不错了，现在已经成了这样，再哭也无济于事啊。医生说过，他那摔断的腿如果向你们乡亲那样治疗，有可能命都包不住的。”
　　张秋英听到这么说，止住了哭啼，进到房间摸着春伢子的腿，又哭了起来，爷爷坐了过来，安慰道：“莫哭，莫哭了，是春伢子不听话，自己爬树摔伤的，现在治好了，总算是保住了这条腿。不是黄老板，这条腿怕是保不住的。”黄志成接着说：“瘸就瘸点吧，总比没有了这条腿强些。”
　　黄志成接着和旅店老板安排好他们爷孙俩继续住的手续，付了钱后，就拉着张秋英回家。
　　在回家的路上黄志成一直在安慰张秋英。
　　回到家张秋英又忙开了，煮饭、摘菜、打扫房间。待和黄志成一起吃完饭，就提着准备好的饭菜给爷孙俩送去。黄志成看着张秋英象一阵风一样的忙碌完，又一阵风一样出去了，心想，小姐要有这样的身体该多好啊。
　　“你叫什么名字？”
　　“黄志成”。
　　老板跟小姐说：“叫成哥”
　　“成，虫，叫什么虫哥啰，叫志哥不好些。”从此小姐听到别人叫他“成伢子”时，就会说“叫什么成伢子，你想我家里有条虫呀，你想吓死我是吗！以后不管是谁都不准叫他成伢子，只准叫他志伢子，从此店里的学徒和太平街的街坊都叫他志伢子或志哥，
　　父亲借到一家人度荒年的钱回去了，黄志成却被留了下来，做工还债。黄志成在刚当学徒时，小姐还是个活奔乱跳，无忧无虑的小女孩，每天去读书时就有一顶轿子在门口等她，坐上轿子后刘妈背着小姐的书包拿着小姐喝水的茶壶和小姐爱吃的糖果，跟着小姐去学校。放学了，小姐坐着轿子刘妈跟在后面回家了。
　　小姐爱跳橡皮筋，和街坊邻居的小女孩一起欢快地跳着，下雨天，小姐就在店里，叫两个徒弟给她牵橡皮筋，在店里面欢快地跳，她什么事都喜欢找黄志成，给她牵橡皮筋，给她提水，倒水，给她拿东西。
　　李老板说过，小姐出去玩时，一定要有人陪着。
　　但小姐却不喜欢有人跟着她，有时到吃饭时她还没回家，老板就会要黄志成去找她，小姐玩的几个地方他都知道，或在药王街，或在坡子街，要不也就是三王街，三兴街，最远也就是三泰街了。
　　找到小姐，要她回家时，她总会说自己累了，出气不赢，要黄志成背着她回去，有时在背她的时候，小姐将自己的脸贴着黄志成的脖子上，她有时候还会在他的脖子上轻轻吹着气。
　　有一天小姐回到家，她哭着找到黄志成说有个男同学看到下午上课时她换了一件新衣服就说她臭美，吐了一口痰在她身上。
　　黄志成在作坊里叫了两个小徒弟一起跟着小姐到三王街找到那个男孩的家，一起走进男孩家里，男孩家的父母见来了这么多人就问是什么事，小姐将事情说了一遍，他家大人就将那个男孩叫了出来，将他按在桌子上打了几板屁股，并要他对小姐说：“对不起，今后再不敢了。”
　　黄志成对那小孩说：“你去跟你们班上的男同学说，小姐家有十几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徒弟，谁以后敢欺负小姐，我们就去拆了他家的房子。”
　　从小孩家出来，小姐又要黄志成背着她走回去。
　　黄志成比小姐大三岁，小姐稍稍长大了一点，有一次在背着她回家的路上，小姐说她听别的女孩说，女孩子长大了都要给男孩子做老婆，是不是真的。
　　黄志成说应该是吧，你没看见不是每个大人都有老婆，每个女的都有老公吗，小姐就跟他说，我长大了就做你的老婆，你不准找别的女人做老婆。后来小姐就病了，先是咳漱，后来越咳越利害，老板、老板娘找遍了长沙城的名医都没治好，后来到湘雅医院检查说是痨病，现在还没有办法治好。
　　从此小姐吃的药比吃的饭多，病却越来越利害，书也不能读了，欢奔乱跳的小姐不见了，她大部份时间躺在床上，有时就坐在专给她买的沙发上看书，有时拿张竹靠椅反坐着，将头靠在椅背上在外面晒太阳。
　　“我回来了。”张秋英的说话将黄志成的回忆打断了，看着她微红的眼睛，就知道她又哭过了。
　　“嗨。”黄志成叹声道：“还哭什么，医生不是说过只能治病，无力回天嘛，摔断了腿，又被那些邻居搞成那样，能治好，没锯掉腿就不错了，不要再哭了，再说这也是天数，哭也没办法的。”
　　过了几天，春伢子的腿也好了，能一瘸一瘸地下地走了，这天，黄志功来了，张秋英要春伢子爷孙俩和他们一起回去，黄志成叫了两台黄包车将他们爷孙俩接来码头，张秋英看着他们要上船了跟黄志功说：“志功，以后春伢子他们爷孙俩的生活就靠你帮忙了，记得给他们送粮食和衣物，不要让他们饿着、冻着，你将账记好，我会按时给你结账的。”
　　“嫂子，这个事，哥哥已经和我说了，让我在长沙来往的货款中扣除就是，不会要你来结账的，这都是小事，大事是你赶快给哥哥生个孩子，你看哥哥都三十好几了，给他生个孩子比什么都强。”
　　想起一瘸一瘸走上船的儿子，看着远去的轮船，张秋英又哭了起来。
　　回到家里，张秋英问黄志成为什么要弟弟在货款中扣除他们爷孙俩的生活用钱，这钱她说过给他打工，来养活他们。
　　黄志成笑了笑说：“这钱是你打工的钱，但还是我付给你，你付给他，他还是付给了我。何必兜这一大圈呢?”
　　“我会把账记好的，我的事情我会做好的，我自己养活他们我一定做到。”
　　“好，好，好，你会做到的，志功不是说了吗，赶快生个孩子吧，这比那些事都重要。”
　　张秋英红着脸说：“这是我一个人能做好的事吗。”
　　张秋英想起在村里时，那些女人都说她是秤砣生，一辈子只会有一个孩子，就后怕了起来。
　　张秋英跟黄志成商量，将厨房搬到商店的后面，这样她在做好饭菜的时候，还可以看着柜台，这样又可以省下一个人工，现在后面作坊里的事情太多，很多食品都赶不出来，黄志成笑着说：“这样做可以啊，你忙得过来吗，你现在的事不是做多少事，怎么说你不听呢。”
　　张秋英叫来工匠和泥水工，将商店连接后面房的门做宽了一些，这样她站在里面做饭的时候就可以将商店里一览无余，将厨房迁到了店的后面的门边，一边做饭还可以一边做买卖。黄志成看着，无语地摇着头，看着张秋英一天到晚地忙碌着，家里、店里，一切都井井有条，他真不知道这是怎么做到的。
　　店里最好卖的是兰花豆，它香脆可口，价格也便宜，是零食和下酒的头选。作坊里工人最不喜欢做的也是兰花豆，做兰花豆要先将蚕豆用水泡发，然后用大拇指和食指捻着泡发的蚕豆往固定在木板上的刀片上按，每颗要在刀片上按两下，使蚕豆的前半端分成四瓣，这样炸出来的兰花豆的前端就会裂开，在往刀片上插时，如稍不小心，刀片就触及大拇指或食指，血就从指头上流出来，当两个指头拿着将蚕豆向刀片往下按时，另三个指头就会自然而然地向上翘。她想唱戏的兰花指可能就是看到做兰花豆时的这个动作产生的。